摘要:袁莎古筝演奏家、教育家,国家青年长江学者,中央音乐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连续在多场重大国事活动中均担任重要古筝独奏表演,是当代中国古筝艺术的代表人物和中国民族音乐的国家名片。作为包揽多项国家级导师荣誉以及多项国内外顶级古筝赛事的冠军获得者,其深厚精湛的古筝造诣
袁莎
古筝演奏家、教育家,国家青年长江学者,中央音乐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连续在多场重大国事活动中均担任重要古筝独奏表演,是当代中国古筝艺术的代表人物和中国民族音乐的国家名片。作为包揽多项国家级导师荣誉以及多项国内外顶级古筝赛事的冠军获得者,其深厚精湛的古筝造诣与诗意敦厚的美学观念对中国筝坛产生了不可磨灭的影响。
讲述袁莎的故事,离不开她生长的天台山。
这座绵亘于浙江东海之滨的“佛国仙山”,自古便是人文荟萃之地——因佛道两宗在此开宗立教,天台山素有“佛国仙山”之誉,明代的《徐霞客游记》,开篇之作便是《游天台山日记》。袁莎就成长在这片浸润着深厚历史文脉的土地上。
她的家族与天台山有着深厚渊源,先祖正是明代故宫三大殿等重要建筑的总督造与总设计师、工部左侍郎张文郁。这位留下丰功伟绩、高风亮节的乡贤,其故居至今仍存于袁莎祖屋所在地,作为省级文保单位,见证着家族与这座仙山的绵长文脉。袁莎,便是在这样源远流长、钟灵毓秀的人文景观里成长起来的。
四十年前,浙江天台还是一座小小的山城。本地经济尚不发达,文化资源也很匮乏。
袁莎的父亲是当地一位成功的企业家,他拥有超乎寻常的眼界、格局、决断力与魄力。他坚信艺术之路能为女儿们带来更高的幸福感和更丰富的精神世界。在经济落后的小城,这位父亲以常人难以理解的“斩断一切后路”的决绝,为女儿们选择了一条少有人走的艺术道路。他首先将期望寄托在长女——袁莎的姐姐身上。姐姐才华卓著,一手琵琶技艺精湛,更兼学识广博,因此被选派出访欧洲,在异国的舞台上绽放光彩。然而,艺术的聚光灯虽然耀眼,却未能留住她追寻心之所向的脚步——经过深思熟虑,她最终选择了拥抱“文学”这个深邃而广阔的世界,进入浙江大学深造,在书香墨韵中继续探索人生的意义。于是,父亲那份“家中一定要有位做艺术的人”的执念,便落在了袁莎的肩上。
袁莎本来在学绘画,但本地唯一一位美术老师也要调走了。父亲带着6岁的袁莎去上海乐器店选样乐器,为了避开姐姐学琵琶留下的“阴影”,袁莎自己选中了古筝,因为它“一拨就特别好听”。古筝,这时还是个很多人“见都没见过”的、“叫不上名儿”的、“冷门得不能再冷门”的一件乐器。
然而,通往艺术殿堂的“物理路径”,就是常人难以想象的“苦旅”。本地没有古筝老师,每周五放学,袁莎需要连夜搭乘父亲工厂的货车颠簸14小时抵达上海,上完课再颠簸14小时返回。那时的路很窄,盘山路旁边就是悬崖,车流交汇时,“你感觉自己脚下就是万丈深渊!”袁莎坐在工厂货车的副驾驶上,车况和路况,让她几乎整夜不能入睡。更大的困境在于晕车,“因为这段路,就是盘上、再盘下,盘完一座又一座山,就这样盘到上海的。”一晕车,就要吐一路。那时父亲工作很忙,妈妈要照顾姐姐和妹妹,都无法陪同,“人吐完之后,状态是很差的,现在想想,当时年仅六七岁,常年如此奔波一定很绝望”。唯一常年悉心一路照顾袁莎的是父亲工厂的司机,“他们都是我生命中的贵人。”袁莎说。
担心孩子身体吃不消,父亲将她托付给了上海的亲友朱象教伯伯,他当时是上海音乐学院小提琴制作师,他全家负担起了小袁莎的学琴与生活,成为袁莎生命中的重要恩人。然而没过多久,她的启蒙老师(袁莎生命中又一位恩人)——在沪进修的年轻古筝老师刘媌,就要回川了,然而,老师断定袁莎是个不可多得的好苗子,师徒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她舍不得放下袁莎,思来想去,她提出带袁莎去四川,培养她直至去报考中央音乐学院!
父母在激烈的思想斗争后最终同意了。于是,7岁的袁莎,彻底跟着老师离开了家,开始了在成都东城根街小学“半天上学、半天练琴”的生活,成绩竟“永远全班第一”。
如果描述一下这份让她从小到大遇到的所有老师都无法割舍的天赋的话,那么,“老师们说得最多的,是他们从来没带过这么‘好教’的学生,教啥就会啥,甚至给你的比你教的还多。”她的耳朵也“超好”,能立刻盲听识别多重和声的音高。
几年后,袁莎以第一名的成绩同时考上了中央音乐学院和上海音乐学院——两校当年均只招一人,父亲最终用抛硬币决定——“三次都是国徽,我就来北京了”。第一次来北京,漫漫求学路,和儿时一样,没有父母作陪,“自己背着铺盖卷就来了”。新生报到第一天,班主任让家长来一下办公室,袁莎说我是一个人来的,老师一开始根本无法相信。后来,因为成绩好,自理能力又特别强,袁莎成了班长。
在学校里,袁莎在专业上师从恩师李萌教授,她展示出了卓群的天赋与坚韧的毅力,专业上得心应手,游刃有余;文化课上,她也永远是班里成绩最好的人,年年是全优三好学生;甚至她的体育也特别好,在小学一年级时,她的短跑和长跑速度远远快于所有的男生,那时,没学筝的她甚至被选入校田径队。6岁的袁莎每天早上五点会雷打不动地,自己来到400米的体育场跑上10圈,对于一个6岁孩子每天坚持跑4000米的这种毅力和自觉,父母当年也感觉不可思议,而这些“底子”,也在她后来演奏如《满江红》《云裳诉》这样需要强大爆发力和体力的作品,以及胜任连续高强度的演奏与教学重任时,发挥了巨大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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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份优秀,也让袁莎得以为家庭添力。不只是整个的上学生涯学费全免,同时,袁莎经常带着世界各地的奖学金(多是美金)交给父母,她甚至一度负担了妹妹研究生期间的学费。其实从小到大,袁莎家中一直是殷实的,无需她来补贴,但这种成就感,让中学时代的袁莎觉得这门技艺和自己的努力可以给父母及家人带去骄傲与欣慰,这是一种巨大的鼓舞。在这种动力下,袁莎淋漓尽致地展露她的才华,一路保持骄人成绩。
真正让袁莎的音乐被广泛认识的,还是在赛场。2001年“龙音杯”国际古筝大赛,袁莎弹奏的是《临安遗恨》。第二年“文华奖”,她弹奏了《云裳诉》。那正是袁莎“青春年少,最富激情的年龄”,她选择了“让自己最有感触的音乐”。
比赛抽签,最后一个去抽签的袁莎,第十个(最后一位)出场。这一天,前面九位选手的表现都“不错”,但现场的氛围还是比较理性,等到袁莎演奏时,比赛临近结束,大批家长、观众涌进会场等待评判结果,他们正好也观看了袁莎的演奏。到了《临安遗恨》里岳飞临刑思母的段落,袁莎将童年离乡漂泊的艰辛、刻骨铭心的“乡愁”,都倾注其中,她弹出了自己“内心深处那一滴思乡泪”。比赛限时每人12分钟,袁莎的《临安遗恨》直接弹了16分钟,没有一个评委忍心去打断她……椎心泣血、荡气回肠的一曲闭,回过神来时,观众席上,大家已泪流满面……
她后来才知道,当时,曾有其他参赛者告她超时,但被当时的评委会主席、中央音乐学院的老院长吴祖强教授义正辞严地回复了:“不是袁莎超时,而是我们没有一位评委忍心打断她。”这段音乐直击人心、撼动心弦,将人生的离愁苦恨、悲欣交集喷薄而出。“我惊觉琴声中我既是岳飞,也是我自己,这一刻的人琴合一使我瞬间理解了,艺术作品无论撼天动地、狂放浪漫还是清微淡远,背后寄托的都是那份最为炽烈深沉的乡愁,那‘生于斯,长于斯’的故土,是无数游子远眺时,目及的尽头……”袁莎说。
年轻时的袁莎,追求的是“大起大落,大开大合”,那种“极富感染力”的音乐,就像《满江红》中的“怒发冲冠,不足喻其愤”,《长恨歌》中的“君王掩面救不得”,这种大苦大悲的艺术张力,需要强大的体力,也要靠青春的激情来支撑。但随着年岁渐长,尤其是过了40岁后,她的心境与审美悄然转变了。“你开始发现,自己慢慢走向外在内敛、含蓄,而内在却波澜壮阔、气象万千的审美方向”,就像袁莎2023年在大自然中录制的《出水莲》,表象简约,摒弃繁复的技巧,是弱,是静,是慢,如同太极,是平静的海面下涌动的暗流。这就是中国文化几千年的美学观念,大道至简、大象无形,是更高的弹琴与人生的境界。需要精湛的艺术功底与深厚的人生磨砺,还需要从容的心境与明澈的体悟方能修得的境界。
袁莎心中,《出水莲》代表了中国古筝艺术的审美高度,是“集美学诗意之大成”的极致境界。这种隐含惆怅的美感,是中国文化特有的审美意境,是对“一切美好事物转瞬即逝”的感伤、眷恋与慈悲。也是这份源自乡愁、深植血脉的“惆怅”,使袁莎对“美”的诠释天然直抵人心。为避开白天的喧嚣,《出水莲》专辑选择在深夜、大自然万籁俱寂时录制,脱离人工的录音棚,身处于天地山川。她还记得,抱着琴,坐在一汪潭水边,举头,是临近中秋的一轮明月,而指下轻拨的正是一曲《平湖秋月》,那一刻,心静神明,天人合一。
亲历孩提时初学教材(如“老六板”)的枯燥,所以,在自己有能力时,袁莎决心改变。17岁那年,中央电视台三套找到袁莎做古筝普及推广节目。面对的是全国观众,袁莎想,“绝不能辜负中央电视台对我这样年轻的主讲人的这份信任”,她想,这门课“绝不能太专业、太枯燥”。她革命性地编写了一套“乐谱”,把《笑傲江湖》和《春江花月夜》及大量儿歌、民歌,经典、怀旧歌曲或旋律,简化到一节课便能轻松愉悦掌握的程度。事实证明:入门教育,兴趣与审美先行。果然,该节目在央视器乐节目中收视率极高,成为点燃全国“古筝热”最早、最广泛的一把火。“古筝的普及率就此打开了”。
袁莎说,古筝既是乐器,也是载体。它承载着中国的历史人文、诗词意境、审美观念与哲学思想。在国内外巡演,袁莎开创了“筝与诗”“归去来兮”“国风心赏”等讲座音乐会,亲自担任主讲与演奏,将筝乐历史与美学意境交相融合。一位资深的文化记者告诉袁莎:“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音乐会,它触动了我的心……如此富于文化意境的国乐咱们国人都未曾受到普及。”这深深触动了袁莎,她开始系统地做课题研究。2021年,袁莎被教育部授予“国家青年长江学者”称号,在长江学者项目支持下,她在全国各大音乐厅开展巡讲巡演,并在国家大剧院连续举办10讲“筝与诗”筝乐文化讲座,旨在打开古筝文化这扇门,向大家展现古筝艺术所承载的敦厚而诗意的文化精神与美学气质。她的《袁莎古筝教程》创古筝教材的出版记录。她成为万千中国古筝学习者的“启蒙老师”,众多古筝学习者的第一堂课是跟着她的教材入门的,你我听过的许多古筝名曲也都出自她的CD。
袁莎心中,古筝是“无所不能”的,既可以很学术很现代,也可以很古老很传统,同时还可以很流行很时尚,去弹奏大家喜闻乐见的歌曲,可以让更多老百姓爱上古筝,引导观众理解并热爱我们的传统艺术。她用古筝弹奏了大量极具专业品质与美感的雅俗共赏的乐曲或歌曲,在抖音、视频号等平台,获得无数赞叹。“普及是最难的,需要极高的专业造诣,才能做到极负责任又极富水准的普及,通过这些能让观众有共鸣的旋律,将“美”和“真”根植到观众心里,唤起内心的爱与美好,滋养净化心灵。古筝艺术的气质与精神,承载着中华民族特有的美学观念和人文内涵,对我们的民族历史、民族精神,是一种准确,而又自由且深情的表达。“古筝可以说既古老,又充满了活力,并且与时俱进。它的魅力在于其丰富强大的表现力与多元化,以及这件乐器的无限可能性。”袁莎说。
袁莎现在有大大小小很多把功能各异的琴:余韵悠长的传统钢丝筝(擅长演奏传统音乐)、适合现代作品的标准筝、好音色又便携的小筝,随时随地“寄情于山水”,还有以袁莎画作为审美创意设计的文创筝。她从不太在意琴是否名贵,“善书者不择笔,善弹者不择琴”,将自己修炼成美的创造者,便能在任何一台琴上创造出美的音乐。
那么,音乐与古筝,对袁莎意味着什么呢?回望天台山崎岖的山路,回望少小独自求学的岁月,回望赛场上的锋芒,回望山水间的清音,回望荧屏上传播文化的点滴……琴,已不只是乐器,它是人生的修行之道,它是袁莎“敦厚”与“诗意”气质的源泉。这件有着2500年历史的“敦厚”乐器承载着饱含“诗意”的情感,它也是袁莎为自己开辟的精神花园。“闭门即是深山”,端坐于琴前,闭上眼,就能进入琴声的、诗意的世界,你可以在毫无现实纷争的艺术世界里感受最纯粹的真、善、美,这是在这个时代,人人焦虑、内耗的精神负重下最好的寄托与慰藉。这也是父母送给袁莎这一生最珍贵的礼物。
我想,袁莎音乐里的这份乡愁,从童年离家的地理之思,到对生命易逝的哲学感怀,再到对文化根脉的赤诚热爱,最终都融入了袁莎对故土的眷恋与深情。此刻,指尖下的《出水莲》余音袅袅,是对天台群山的隐秘回望。这或许就是艺术的终极意义——让瞬间成为永远,让个体连接永恒,它是袁莎音乐的起点,也是归宿。
文、编辑 韩哈哈
人物摄影 李英武
服装编辑 秦子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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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北京青年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