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仍未知道那些萤火虫的名字

B站影视 内地电影 2025-06-28 21:09 1

摘要:五月中旬,广州即将进入“龙舟水”时节,下午常常下起暴雨。许多个雨后的傍晚,我们在公园集合,找一处没有路灯的草地,等待天色渐暗。约七点到七点半的时候,就会有一个个光点从林下的灌丛和杂草中升起,在一米左右的高度浮动,发出一明一灭的黄光。这是黄宽缘萤(Asymmet

黄宽缘萤 | 小鸽

五月中旬,广州即将进入“龙舟水”时节,下午常常下起暴雨。许多个雨后的傍晚,我们在公园集合,找一处没有路灯的草地,等待天色渐暗。约七点到七点半的时候,就会有一个个光点从林下的灌丛和杂草中升起,在一米左右的高度浮动,发出一明一灭的黄光。这是黄宽缘萤( Asymmetricata circumdata ),今年夏天广州最常见的萤火虫。

我们在其中寻找不一样的发光模式:三次快速的连续频闪,然后停顿。那是宽胸熠萤( Luciola laticollis ),或者拟纹萤( L. nr. curtithorax )。萤火虫爱好者卷子说,过去本地鉴定为拟纹萤的物种,实际上很可能是宽胸熠萤。这两个物种外形高度相似,因此拟纹萤的学名里带上了nr.,意为近似种。

宽胸熠萤 | 小鸽

我们要如何确定一只萤火虫的名字?最简单的办法当然是查图鉴。使用图鉴需要一点经验,需要先熟悉一整套科学的语言,例如昆虫各部位的名称,与物种的命名规则。这些术语对初学者构成了一点障碍,对没有经验的人介绍物种的时候,我有时会为这套陌生的语言感到抱歉。但许多人终会越过这道小小的障碍,成为自然观察爱好者。这其中又有极少数人将会不断深入这个领域,直到遇到一道新的障碍,那就是分类学边界的混沌之地。

在许多科普作品中,新物种的发现被描述成激动人心的“尤里卡”时刻:在某个人迹罕至的丛林深处,某个前所未见的物种出现在科学家眼前。但仔细想来,这套叙事多少带点大航海时代的殖民者色彩,而现代科学中的物种发现和命名要比这曲折得多。

萤火虫的三个名字

从小红书等平台上的信息看来,所有的摄影教程,甚至许多自然课的宣传材料,都将萤火虫视为一个笼统的整体。实际上,萤火虫通常指的是鞘翅目萤科、雌光萤科(又名凹眼萤科)下属物种,全世界有超过2200种萤火虫。2001-2023年间,全世界发现的萤火虫达到313种,而且新种发现数量近年来呈现增加趋势 [1]。

那些最近才得到命名的物种,不仅存在于偏远的热带雨林,也分布在城市当中。 广州的火炉山溪流边常见的穹宇萤,直到2008年才由我国萤火虫分类学家付新华发现并命名 [2]。科学研究的周期漫长,而且许多物种只分布在特定的地理区域,甚至这片区域中特定的生境,所以身边出现新物种并不是那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又或者,“新物种”这个说法也带着浓厚的人类中心主义色彩。以人的时间尺度来看,绝大多数物种一直都在那里,只是没有得到识别和命名。

穹宇萤 | 小鸽

查找萤火虫相关的资料格外困难。与鸟类、蝴蝶或蜻蜓相比,萤火虫太不起眼,不容易观察。并且,被归类于萤火虫的物种数量本来就不多,广州的萤火虫仅有约20种。相比之下,蝴蝶在广州有接近300种,在全世界有接近20万种,接近萤火虫数量的100倍。

中国内地萤火虫研究起步相对较晚,并且广州也不处在研究的重心。萤火虫爱好者卷子告诉我,广州的萤火虫科普和研究在很大程度上参考了香港和台湾两个地区的资料,连带着套用了两地的常见萤火虫的名字。“在几年前金边窗萤被叫成山窗萤,黄宽缘萤被叫做黄缘萤,那时候人们对于萤火虫物种的普遍认识都是错误的,造成很多误解。”卷子说。

由于学术语言和通俗语言是两套体系,而两岸三地物种命名规范又有差异,许多萤火虫都有了三四个名字。 以黄宽缘萤为例,“黄宽缘萤”是它的中文正名,即中文资料中使用的标准称呼;它的学名是 Asymmetricata circumdata ,其中 Asymmetricata 是它的属名,即歪片熠萤属,指它的第8腹背板歪斜不对称,这个特征要用高倍放大镜才能看见; circumdata 是它的种名,意为边缘,指它鞘翅边橙黄色的特征。它在香港还有两个名字,橙缘歪片熠萤,或Lopsided Flasher。

拟纹萤的名字则来自于台湾。拟纹萤和宽胸熠萤都属于熠萤属,那么按照大陆地区种名加属名的命名规范,应当叫做某熠萤,或许可以依据种名 curtithorax ,称之为短胸熠萤,或参照香港使用的英文名Black Marked Flasher,称之为黑斑熠萤。但一个名字一旦成为惯例,修改起来就比较麻烦。

更加令人头疼的是,拟纹萤和宽胸熠萤看起来几乎一模一样,2017年发表的相关分类学论文的索引表中仅以一条特征区分:有清晰鞘翅边缘为宽胸熠萤,无清晰鞘翅边缘为拟纹萤[3]。除此之外,据香港萤火虫网描述,宽胸熠萤体型略大,体长6.5-8.0 mm,发光模式为复式脉冲闪光,即多次频闪后明显停顿[4];拟纹萤体型略小,体长5.0-6.5 mm,发光模式为简单脉冲闪光,即连续频闪[5]。

宽胸熠萤的发光模式 | 图片来自香港萤火虫网(https://fireflies.hk/),感谢饶戈老师授权使用

拟纹萤的发光模式 | 图片来自香港萤火虫网(https://fireflies.hk/),感谢饶戈老师授权使用

拟纹萤之谜

为了明确既有的命名究竟指的是什么样的物种,香港昆虫学会副会长饶戈曾专程前往巴黎查看正模标本(holotype),也即在命名新物种的时候,由命名者指定为该物种代表的标本。在《信报财经新闻》的报道中,饶戈介绍:“要确立一个新品种,先要看同一属中不同品种诞生时原本的描述,但因为年代久远,这描述通常是很简单,甚至连解剖也欠缺,只有外貌描述,因此要真切比对原本的标本,才可以肯定是另一品种[5]。”(香港习惯将不同物种称为不同品种。)

卷子与香港和台湾的研究者都有交流。他说,巴黎的拟纹萤正模标本似乎跟两地的“拟纹萤”不一样,而更像是宽胸熠萤,所以广州的“拟纹萤”很可能也是宽胸熠萤。但是,拟纹萤的概念在爱好者群体当中早已深入人心。甚至,“拟纹萤到底是不是拟纹萤都是一个问题,因为熠萤属原本就是一个很庞杂的属,里面有很多搞不清楚的物种。”

宽胸熠萤 | 小鸽

饶戈在论文中提到,熠萤属确立于1833年,随着分类学研究的进展,其中许多物种于2000年后被陆续移出,重新分到新的属。熠萤属最初的描述主要基于欧洲的 L. italica ,而这个物种的模式标本已经遗失。总而言之, 熠萤属就是一个“分类学垃圾堆”,其特征至今没有得到很好的定义, “许多物种被归类于该属,仅仅是因为它们不属于另一个定义更明确的类群。”

名字是最短的咒语。萤火虫的名字能在人们心中唤起对从前夏夜的美好想象,而拟纹萤或宽胸熠萤这样更准确的名字,为了解物种习性和展开保护提供了可能。但是,鉴于萤火虫的研究、科普和保护整体上的处境,“拟纹萤究竟是不是拟纹萤”这个问题似乎又过于虚无。

分类学的危机

许多常见萤火虫的基础信息仍然不为人知,例如幼虫或雌虫的形态,以及幼虫的食性。 信息的缺失造成了混乱。 一些资料上仍然写着萤火虫“成、幼虫均为捕食性”,或“幼虫以蜗牛为食”,包括被普遍用作大学教科书的《普通昆虫学》,和入门级的昆虫分类图鉴《昆虫家谱》。实际上,不同萤火虫的幼虫捕食不同的猎物,包括蜗牛、螺类、马陆、蚯蚓、蚂蚁等。成虫大部分口器退化,只能吸取水分,但也有少数物种以其他萤火虫为食。北美的女巫萤属( Photuris )就会模仿其他萤火虫雌性的闪光信号,引诱雄性靠近,然后捕食。

有的误解会对物种保护造成巨大的伤害。 在果壳自然相关文章的评论区,有读者提到萤火虫的幼虫爱吃丝瓜和南瓜叶子,家人见到了总要打农药消灭,“农民和文人墨客不是一个人生”。而萤火虫保育专家许松告诉我,这是因为常见的端黑型萤火虫(雷氏萤、条背萤,边褐端黑萤、大端黑萤、黄脉翅萤等)长得像黄守瓜,都有着橙黄色的胸部和深色的鞘翅,“一般人分不出来,就把黄守瓜误认为萤火虫了。”

雷氏萤 | 小鸽

黄守瓜( Aulacophora femoralis )| keisotyo, Wikipedia

许松认为,随着分类学逐步由形态结构转为分子研究,相比拘泥于名称,从生态的视角关注萤火虫的处境更重要。“比如付氏萤和条背萤,有可能是同一种萤火虫不同地域的亚种。拟纹萤和宽胸熠萤也是,因为即便是同一种萤火虫,假如分布在不同地域的话,身体结构也会有些细节上的差异。”

要想更好地认识萤火虫,唯一的办法就是进行更多的观察和研究。然而, 无论是当下的萤火虫种群,还是百年以前的标本,都在面临世事变迁的冲击。

2024年2月,有着百年历史的杜克大学标本馆宣布关停,馆内82.5万份植物标本的命运悬而未决,而这一现象不过是全球博物馆及分类学危机的缩影[6]。标本收藏的维护需要资金和人力,并且这些标本很难快速转化为可见的学术成果。于是,在整个世界以发表高影响力论文为导向的学术评价体系中,流入分类学领域的经费和人才越来越少。

2022年,洪德元等33位学者在《中国科学报》联名发表文章《分类学者成“濒危物种” 抢救生物分类学刻不容缓》,文中指出, 目前中国各类保藏机构存量标本已超过4500万号,但至少还有40%的标本没有得到研究、鉴定 [7]。然而,“在目前主要以发表论著的影响力、取得的经济效益、带来的社会影响等因素为重要标准的评价体系中,无法体现出生物分类学的贡献,这门学科的价值被严重低估……目前,国家培养的分类学研究生80%以上未能从事本学科研究。”

在访谈与查找资料的过程中,我也注意到,许多长期观察研究萤火虫或其他物种的人并非科班出身。而我认识的一些具有相关专业背景的朋友,都在还未进入学术评价体系的阶段就离开了这个行业,因为就业困难或野外考察中的性骚扰。这样的状况不仅对这个领域造成了损失,更是给个人带来了极大的痛苦。毕竟,亲近自然本该是多么令人快乐的体验。

尽管近些年公民科学发展迅速,尽管爱好者也可以从事研究,尽管我自己也在业余的钻研中获得了极大的乐趣,但我还是会想,如果这个行业更好一点,一些人与一些物种的命运,一定会走向不同的方向。

来源:科技列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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