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醉醺醺的温篆华却憨态可掬地傻笑几声,踉跄着指向台阶处的孟慕禾,硬拽着程靖和上前:"靖和,这可不是巧了么!这位就是我常提起的孟慕禾孟老师!"
前世,直到尸体发臭才被发现,重回1985,她不再盲目地嫁给程靖和(下)【已完结】
声明:本篇文章为虚构故事取材网络,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程靖和呆呆凝视着眼前的女子,大脑陷入一片空白。
温太太已快步搀扶住醉意醺然的丈夫,蹙眉嗔道:"早让你节制些,偏不听劝!"
醉醺醺的温篆华却憨态可掬地傻笑几声,踉跄着指向台阶处的孟慕禾,硬拽着程靖和上前:"靖和,这可不是巧了么!这位就是我常提起的孟慕禾孟老师!"
"孟老师,幸会。"程靖和木然被推至人前,嗓音带着几分恍惚。
温太太面上霎时浮起窘迫,忙不迭向孟慕禾致歉:"孟老师,实在失礼了……"
话音未落,程靖和突然跨前半步,泛红的眼眶死死攫住孟慕禾的面容,竟伸手攥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程先生!"温太太脸色骤变,奈何分身乏术,只能眼睁睁看着程靖和嗓音发颤:"薇阳,你终究还是入我梦来了……"
满室空气瞬间凝滞。浓烈的酒气在周遭弥漫,孟慕禾与温太太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这醉鬼可不止温先生一位。
温太太长叹一声:"看来程先生是将孟老师错认作故人了。"
"薇阳,这些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程靖和攥着她的手微微发颤,眼底泛起水光。
孟慕禾眉心轻蹙,尝试抽回被禁锢的手腕:"程先生,您当真醉得厉害。"
奈何对方力道惊人,她连挣数下竟纹丝不动。温太太见状忙使眼色:"孟老师且稍候,我先安置好我家先生,片刻便来相助!"
说话间,温太太已搀着醉步踉跄的丈夫离去。偌大客厅只余孟慕禾与程靖和二人,后者醉态愈发明显,踉跄着跌坐在地,却仍如攥着救命稻草般死死扣住她的手。
"薇阳……你理理我好不好?"程靖和哽咽着,通红的眼眶盛满悔意,仿佛凝视着失而复得的珍宝,"这些年你为何从不入我梦境?可是在怨我恨我?"
嘶哑的声线裹挟着无尽委屈,孟慕禾垂眸望着这个男人,心头泛起讥诮。她太清楚这张情深似海的面孔下,藏着怎样的薄情寡义。
"是。"她突然启唇,冷冽声线惊得程靖和浑身震颤。
"你方才说什么?"他瞳孔骤缩。
"我说我恨你入骨。"孟慕禾倾身逼近,眼底寒意凛冽,"若非你当日所为,我们的孩儿怎会夭折?程靖和,我永生永世都不会原谅你。"
这番话如冰锥刺入程靖和心扉,他僵在原地,醉意竟似褪去三分。孟慕禾正待细观,对方却突然身形一歪,彻底醉倒在地。
"孟老师!这可如何是好!"刚安置好丈夫的温太太折返,慌忙唤来司机陈伯。三人合力欲掰开程靖和的手,却见他即便昏睡仍铁钳般攥着孟慕禾,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孟慕禾凝视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庞,眼底波澜不惊,心底却寒潮翻涌。她太了解程靖和,待酒醒后,今夜荒唐必将被他抹去得干干净净。
"扶程先生去客房歇息吧。"她最终松了口。
待将人安置在床榻,温太太歉然道:"我去取醒酒汤,劳孟老师再稍候。"
屋内只剩孟慕禾、陈伯与醉汉。陈伯忽地轻笑出声。
"陈伯因何发笑?"孟慕禾抬眸。
"笑程先生平日里端方持重,今日倒像是中了邪。"陈伯摇头,"不过孟老师与程先生倒真有几分缘分,初次见面便这般牵扯不清。"
"孽缘罢了。"孟慕禾抽回被攥得发麻的手,指尖抚过腕间红痕,"我宁可此生不复相见。"
陈伯正欲追问,温太太已端着汤药入内:"程先生秘书说即刻便到。"
沈香雯?孟慕禾眸光微沉,她可没打算与这位"准继室"照面。待温太太喂过汤药,她寻了个借口抽身离去。
"温太太,我先去给树豪补课了。"
"孟老师请便。"
孟慕禾转身之际,恰与上楼的沈香雯擦肩而过。那道窈窕身影令沈香雯顿住脚步,狐疑回望。
"沈小姐?"温太太循着视线望去。
"无事,只是觉得方才那位背影眼熟。"沈香雯迅速收敛情绪,换上得体微笑。
温太太会心一笑:"可是说孟老师?说来也巧,方才程先生将她错认作令姊,拉着人不肯松手呢。"
此言一出,沈香雯面上笑意瞬间冻结。程靖和三年来从未对旁人有过这般亲昵之举,即便醉酒也该守着分寸。
"待姐夫清醒,我定要好好说他。"沈香雯攥紧手包,语调亲昵得近乎宣示主权。
温太太但笑不语,目送司机搀着程靖和离去。
楼下车门轰然合拢,孟慕禾望着渐远的汽车尾灯,面上古井无波。
给温树豪补完课业,孟慕禾收拾教具准备告辞。温太太送至玄关处,寒暄几句后忽然蹙起精心描画的眉梢:"孟老师,等我家先生酒醒,我定要好好数落他,怎的给你介绍这般人物。"
"此话怎讲?"孟慕禾系着披肩的素手微顿。
温太太长叹一声道破天机:"我早知程先生亡妻的表妹在他身边当秘书,只当是寻常亲戚走动。今日见那沈小姐接人时的亲昵做派,方才恍然大悟。"
提及此处,温太太捏着绢帕的指尖泛起青白:"亏得程先生口口声声不续弦,原是金屋藏娇,连妻妹都敢染指。"
孟慕禾垂眸整理着真皮手袋,语调平静无波:"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又值血气方刚的年纪,日久生情倒也在情理之中。"
毕竟前世那对男女在她病榻前便已暗通款曲,如今这般光景,实在算不得出格。
温太太听她这般说,面上神色几经变幻,最终执起孟慕禾的手轻拍:"孟老师受委屈了,往后我定当约束,绝不再让你与程先生照面。"
孟慕禾唇角勾起浅淡弧度,并未多言。然则她心如明镜,同在宁城商圈,又都与温家往来密切,与程靖和狭路相逢不过是早晚之事。
……
程宅主卧。
程靖和在酒后头痛中苏醒,撑着额角坐直身躯时,无意识地握了握掌心。昨夜残影如走马灯般掠过——他分明攥住了孟薇阳的手,那温软触感真实得令人心悸。
"我是怨你,我是恨你。"
"若非你执意如此,我们的孩儿何至于夭折?程靖和,我永生永世都不会原谅你。"
字字泣血的控诉穿透梦境与现实的壁垒,程靖和揉按着太阳穴,俊朗面庞浮起困惑。这究竟是南柯一梦,还是……
他分明记得昨夜与温篆华推杯换盏,醉得昏天黑地。被司机送回温宅时,恍惚见着日思夜想的身影。孟薇阳换了素雅旗袍,周身萦绕着知性温婉的气韵。他鬼使神差地攥住那双柔荑,生怕稍纵即逝的幻影再度消散。
"姐夫,你醒了?"雕花木门猝然被推开,沈香雯端着早餐托盘款步而入,"我炖了醒酒汤,趁热喝些罢。"
程靖和剑眉微蹙:"进门前记得叩门。"
沈香雯端着青花瓷碗的手指微僵,旋即垂眸应道:"是我唐突了。"
"昨夜是谁接我回来的?"程靖和忽地开口,目光灼灼盯住她,"去温家时,可曾见着旁人?"
沈香雯盛汤的玉勺在碗沿磕出轻响,她佯装整理鬓发避开视线:"除却温太太与司机,并未见着其他闲杂人等。"
话音未落,她颊畔飞起红云,声如蚊蚋:"倒是姐夫昨夜醉得厉害,紧紧攥着我的手唤'薇阳',想是太过思念姐姐了。"
程靖和瞳孔骤缩,指节无意识蜷起:"你说……我昨夜牵着的人是你?"
沈香雯心尖一颤,面上却浮起恰到好处的凄婉:"是呢,姐夫攥着我不放,口中尽是些'这些年为何不入梦来'的醉话。"
程靖和望着墙上被朱笔圈出的日期,喉结滚动良久,终是化作一声喟叹:"是我失态了。"
"无妨的。"沈香雯将汤盅推至他面前,眸光流转间带出三分娇羞,"过几日便是姐姐生忌,想来定是她托梦相见了。"
程靖和盯着日历上"四月十二"的朱红圆圈,胸腔某处猝然抽痛。孟薇阳在世时,他从未陪她度过生辰。直至她香消玉殒,才从沈香雯口中得知她身份证上的生辰竟是假的,真实诞辰与沈香雯恰在同日。
此后每逢此日,他必为沈香雯大办宴席。
"姐姐素来与我同庆生辰。"沈香雯曾这般说道。
程靖和便想着,这般替孟薇阳补偿胞妹,九泉之下的她或许能少些怨怼。
光阴荏苒。
四月十二日暮色四合时。
孟慕禾结束温家的课业返家,途经客厅恰逢温篆华与程靖和通话。温篆华素来有开免提的习惯,程靖和低沉的声线便在静谧厅堂里格外清晰。
"温总,实在抱歉,今日家中有宴,恐难赴约。"
温篆华挂断电话时,面上尽是遗憾之色。孟慕禾垂眸颔首示意,旋即转身离去。然则程靖和那句"家中有宴"却在耳畔挥之不去——程氏母子生辰皆在年末,余下唯有沈香雯的生辰在此月。
心尖猛地抽搐,酸涩如潮水漫过喉间。沈香雯果真好福气,自幼在舅家长大的孟慕禾从未拥有过专属生辰。每逢四月十二,她只能附庸着表妹的烛光,分得半块冷掉的蛋糕边角。
而今世事流转,她依旧不喜铺张庆生。即便真正的生辰悄然临近,也不过如浮云过隙。
深吸一口气,孟慕禾提着藤编手袋步入街角西餐厅。较之前世未曾踏足的奢靡场所,今生她早已熟稔刀叉礼仪。择了惯常的僻静角落落座,侍者端来意面时,穹顶水晶灯倏然转暗。
追光灯如流星坠落,在餐厅中央氤氲出光晕。《生日快乐》的旋律流淌时,孟慕禾执叉的手指微顿——沈香雯正端坐光晕中央,程靖和与程母分坐两侧,唯余一副空置餐具在旁。
眉心悄然聚起褶皱,孟慕禾旋即压下猜疑。这等场景早与她无关,若非要寻关联,不过是那欢歌笑语搅得人胃中翻涌。往日偏爱的意面此刻竟难以下咽,她招手唤来侍者结账。
银钱交割的脆响未落,腕间猝然传来桎梏。程靖和带着酒气的吐息拂过耳畔:"薇阳!"
抬眸瞬间撞进男人猩红眼底,孟慕禾蹙眉欲挣。程母与沈香雯已踩着高跟鞋追至跟前,却在望见她容颜时噤若寒蝉。
"程先生又认错人了?"孟慕禾迎着男人审视的目光,腕间力道骤松时轻笑出声,"看来那日醉后,程先生果真将我错认作故人了。"
程靖和眸光骤凛:"你怎知我醉过?"
"儿子!"程母忽地拽住他臂膀,保养得宜的面容浮起惊愕,"这便是那日我在医院遇见的孟小姐!生得与孟薇阳如出一辙……"
孟慕禾从容拂开鬓发,对着程母浅笑颔首:"程夫人安好,不想您竟是程先生家慈。"
"我再问一次,你究竟是谁?"程靖和声线陡然转寒,指节捏得她腕骨生疼。
孟慕禾强忍痛楚,语调清冷如霜:"程先生贵人多忘事,我是孟慕禾,温宅西席。温先生早欲引荐,只是未得机缘。"
此言既出,三人神色各异。程靖和目光如炬似要将她洞穿,程母满目困惑,沈香雯则攥紧裙摆,指节泛起青白。
静默持续数秒。
孟慕禾望着程靖和仍未松懈的掌心,眉宇间浮起寒霜:"程先生,如今虽非礼教森严的旧时,却也容不得您这般孟浪行径。上次醉后失态可推诿酒意,今日这般清醒模样,莫不是要当众行非礼之事?"
路过的食客纷纷投来探究目光,程靖和剑眉紧蹙,终是撤去桎梏。然则挺拔身躯仍如铜墙铁壁般挡在她身前:"你方才提及'上次',究竟在何处见过?"
"温宅,您醉卧藤椅那日。"孟慕禾垂眸整理褶皱的衣袖,语调波澜不惊。她太清楚这男人醉后必会忘却前尘,方才敢坦荡承认。
程靖和却倏然转向沈香雯,目光如炬:"你当日不是说未曾见着外人?"
沈香雯脸色骤变,孟慕禾却先启唇:"沈小姐抵达时我已前往书房授课,自然未曾照面。"
话音落地,程靖和眸光几经流转,最终定格在沈香雯面上。然则未待他开口,视线又落回孟慕禾处:"孟老师可是宁城人士?"
"自然。"孟慕禾迎着他审视的目光,脊背挺得笔直。
"可孟老师言谈间全无粤语腔调,倒像是北方人。"程靖和唇角勾起玩味弧度,步步紧逼。
孟慕禾心尖微颤,面上却分毫不露:"程先生好耳力,我确不擅粤语。家父家母定居于此,家中惯用普通话。"
"敢问祖籍何处?"程靖和穷追不舍。
"徽州。"孟慕禾垂眸避开灼人视线,"程先生可曾听闻?"
程靖和喉结滚动,所有疑虑似被这二字抚平。眼前女子分明与亡妻生得别无二致,可这番对答如流又让他心生动摇——莫非当真是他认错了人?
"昨夜……你斥我永世难赎罪愆,此言何意?"程靖和终是问出盘桓心头的疑惑。
孟慕禾指尖蜷进掌心,未料他竟残留记忆。幸而沈香雯抢先开口:"姐夫在胡言些什么呀?"
这声娇嗔让孟慕禾瞬间镇定,她抬眸冷笑:"程先生怕是醉得糊涂了,我昨夜从未与您照面。"
"你分明……"程靖和还要争辩。
"程先生若不信,大可唤温太太与司机来对质。"孟慕禾截断话头,腕间红痕在路灯下愈发刺目,"温宅上下皆可为证。"
程靖和望着那圈淤青,眼底浮起懊悔:"抱歉孟老师,是我唐突了,我陪你去药房……"
"不必。"孟慕禾后退半步,眸光如冰,"只愿此生不复相见。"
"绝无可能。"程靖和却从西装内袋抽出烫金名片,指尖压着递至她面前,"从前是我眼拙,如今愿遵温总建议,与孟老师重新相识。"
沈香雯失声惊呼:"姐夫!你莫不是要将她当作……"
"住口!"程靖和厉声喝断,周身气压骤降。
孟慕禾却轻笑出声,将名片推回:"程先生这番深情,我消受不起。"语毕径自转身,月白色旗袍下摆划出决绝弧度。
归家后。
孟慕禾身心俱疲,饥肠辘辘地钻进厨房煮了碗素面。热汤入腹后,她褪去衣衫站在镜前,小腹处蜈蚣状的陈旧瘢痕映入眼帘。
指腹抚过凹凸不平的皮肉,那是她作为孟薇阳存在过的烙印,亦是双生胎陨落的见证。重活一世,她连骨肉至亲的面容都未曾得见。思及此处,心口便似被利爪攫住,连带着对程家人的怨怼如潮水漫灌。
她凝视着镜中面容,五指渐渐收拢成拳。
……
程宅。
自孟慕禾抽身离去,程靖和再无半分庆生兴致。他草草结账归家,程母年事已高,经此折腾早已回房歇息。
沈香雯却紧随其后,在客厅沙发落座时眼底泛起水光:"姐夫今日所作所为,当真令我寒心。"
"何出此言?"程靖和揉按着胀痛的太阳穴,声线裹挟着不耐。
沈香雯攥紧裙摆,语调凄婉:"姐夫可曾想过,若姐姐在天有灵,见你于她生辰这日对旁人献殷勤,该是何等痛心?"
提及亡妻,程靖和面色骤变。沈香雯见状趁热打铁:"我并非阻拦姐夫开启新人生,只是那女子与姐姐生得太过相像,今日这场景……实在不吉利。"
程靖和眸光闪烁,终是颔首应允:"是我莽撞了,你且回房歇息。"
沈香雯暗喜计谋得逞,却不知程靖和独坐厅堂时,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两年前那个诡异电话突兀闯入脑海——
"请问是孟薇阳同志家属吗?这里是宁城户籍科,她的更名手续已办结,烦请通知她前来领取。"
当时他只当是诈骗电话,此刻想来却遍体生寒。孟薇阳生前从未提过改名之事,更遑论那通电话提及的"祖籍电话",恰与孟慕禾自述的徽州籍贯吻合。
程靖和仰头灌尽杯中凉水,喉结剧烈滚动。孟慕禾,孟薇阳,宁城,徽州……这诸多巧合当真只是天意弄人?
……
晨光熹微时。
孟慕禾整装待发欲往托儿所授课,甫一推门便见楼下的黑色轿车静候在梧桐荫下。
心头骤然紧缩。纵使早有预料程靖和不会善罢甘休,却未料他竟这般急不可耐地堵至门前。她扶着雕花栏杆缓步下行,面上已调整出从容神色。
"孟老师。"
程靖和降下车窗,骨节分明的手掌推开副驾车门,"顺路捎您一程?"
孟慕禾面色微沉,驻足于台阶前并未挪步:"程先生这般殷勤,怕是逾越了礼数。"
"昨日温宅失态,今朝特来致歉。"程靖和神色如常,仿佛未觉察她的冷意,"还望孟老师赏脸。"
"若我执意不从呢?"孟慕禾眉梢凝霜,目光如刃,"程先生可知,这般行径与登徒子无异?"
程靖和眸光倏然转暗,旋即恢复如常:"我知孟老师信不过程某人,然温总素有君子之风,总该信得过他识人之明。"
提及温篆华,孟慕禾喉间哽住。温家于她确有再造之恩——三年前她初至宁城,正是温家夫妇将她从昏厥街头送医,又因窥见她履历中的教师资格,延聘她为西席。这般恩情,纵使重生一世亦不敢忘。
终究,她提着藤箱坐进副驾,车门闭合声在寂静清晨格外清脆。
"去希望托儿所。"孟慕禾报出地址,指尖忽然触到异物。垂眸望去,副驾座下竟躺着双浅色丝袜,在真皮座椅上格外刺目。
车身猛地一晃,程靖和瞥见那物什时,向来沉稳的声线竟带了几分慌乱:"此物非我所有……"
"程先生不必解释。"孟慕禾冷眼望着挡风玻璃,"我懂。"
"真不是你想的那样!"程靖和攥着方向盘的指节发白,"许是小妹落下的。"
"小妹?"孟慕禾侧首,眸中泛起讥诮,"程先生何时多了位妹妹?"
"是香雯。"程靖和喉结滚动,终是吐出那个名字,"我亡妻的胞妹。"
提及"亡妻"二字时,他刻意加重语气,余光却始终留意着孟慕禾的反应。然则对方只淡漠颔首:"原是昨日寿星。"
"我与她清清白白。"程靖和踩下油门,轿车如离弦之箭窜出,"薇阳生前视她如亲妹,我自当延续这份情谊。"
孟慕禾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心下冷笑。前世沈香雯踩着她尸骨上位时,可未曾念过半分姐妹情谊。如今这番说辞,倒像是她多疑了。
"昨日实为薇阳庆生。"程靖和突兀开口,惊得孟慕禾指尖微颤。
她强压笑意,转首问道:"程太太生辰,似乎不在昨日?"
"你怎知?"程靖和猛然转头,目光如炬。
孟慕禾迎着那道审视视线,从容道:"程先生大名鼎鼎,我不过稍作打听便知。报纸上说程太太出身徽州,生辰在腊月寒冬。"
程靖和神色稍霁,方向盘却攥得更紧:"报纸登的是户籍信息,她实则与香雯同月同日生。当年为着上学便利,才将年龄改大半岁。"
这般轻描淡写的解释,倒似在掩饰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孟慕禾垂眸抚过腕间玉镯,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三分——沈香雯那张巧嘴,果真将黑的说成白的。
只是今生,她再不是任人拿捏的孟薇阳了。
轿车停在托儿所门前时,孟慕禾呼吸微滞——那辆墨绿色军用吉普正横在梧桐树下,车漆在晨光中泛着冷冽光泽。
"这车……"程靖和眯起双眸,喉间溢出疑惑音节。
孟慕禾已推开副驾车门,凉风灌入衣领时,她刻意放慢语调:"劳烦程先生相送,就此别过。"
"需候多久?"程靖和却落下车窗,修长手指搭着方向盘,"我等你共进晚餐。"
孟慕禾蹙起精心描画的柳眉:"军务缠身,怕是要辜负程先生美意。"
"无妨。"程靖和指尖轻叩皮质座椅,"纵使等到月上柳梢,我也甘之如饴。"
话音未落,吉普车突然鸣笛。孟慕禾心头剧震,转头便见年轻士兵抱着礼盒疾步而来。
"孟老师!"士兵将鎏金礼盒塞进她怀中,"军长今日公务缠身,特命属下将此物转交。您瞧这包,可是您中意那款?"
盒盖开启瞬间,孟慕禾瞳孔骤缩——正是半年前她在港版杂志上圈出的限量款。那时她不过随口赞了句"精巧",祁原风便记在心上。
"替我谢过军长。"她指尖抚过包身绗缝,"待他得闲,我备下家宴……"
"军长他……"士兵眼神游移不定,突然噤声。
孟慕禾敏锐捕捉异样,声线陡然转冷:"说清楚。"
"军长特意嘱咐不可告知……"士兵面露挣扎,终是泄了气,"此次任务凶险,军长负了伤,此刻正在圣玛丽医院疗养。"
"伤势如何?"孟慕禾攥紧包带,指节泛起青白。
士兵垂首盯着军靴尖,声若蚊蚋:"伤及要害……孟老师就当不知此事罢。"言罢转身欲走,却被孟慕禾拽住衣袖。
"速速载我去医院!"她抓住副驾车门把手,军靴已踏上踏板。
"孟老师欲往何处?"程靖和倏然扣住她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孟慕禾这才惊觉他竟未离去,然此刻心急如焚,只甩开桎梏道:"军务紧急,恕不奉陪!"
吉普车引擎轰鸣着绝尘而去,徒留程靖和杵在原地。他望着车尾灯消失在街角,后槽牙咬得咯吱作响——那抹墨绿色车影,分明与记忆中祁原风的座驾重叠。
"祁原风……"他冷笑拂过袖口折痕,眼底翻涌着暗潮,"我们倒是要看看,谁能笑到最后。"
宁城圣玛丽医院。
孟慕禾踩着高跟鞋疾步穿过走廊,军靴敲击地砖的脆响惊得护士频频回首。她猛然推开特护病房雕花木门时,祁原风正背对着门侧卧,听见响动还当是勤务兵归来。
"让你送的东西可曾送到?孟老师可还喜欢……"话音未落,他已翻身对上孟慕禾泛红的眼眶。
病房陷入死寂。
祁原风剑眉倒竖,凌厉目光扫向垂首的勤务兵:"我千叮万嘱不可告知孟老师!"
"是我逼问他的。"孟慕禾将鎏金礼盒搁在床头柜,瓷瓶里的康乃馨簌簌颤抖,"也是我执意要来。"
勤务兵如蒙大赦,一溜烟遁出门外。
孟慕禾径直走到病床前,望着祁原风额间渗血的绷带,喉间泛起酸涩:"伤势究竟如何?"
"皮外伤。"祁原风扯出抹苍白笑意,却因牵动伤口而倒吸冷气。
孟慕禾如何看不出他在强撑,指尖无意识绞着礼盒丝带:"你总是这般……"
"这包可衬你?"祁原风却岔开话头,目光落在她怀中珍宝。
孟慕禾抚过包身绗缝,低声道:"明日我将银钱送去军营。"
"我送你的。"祁原风突然攥住她手腕,常年握枪的虎口带着薄茧,"只问你是否欢喜。"
孟慕禾触电般缩回手,避开他灼灼目光:"太贵重了……"
"于我而言,唯有你是否中意。"祁原风撑起身躯,军装领口微敞,露出结痂的伤口,"你可知中弹那刻,我在想什么?"
窗外梧桐叶沙沙作响,掩不住他沙哑嗓音。
"我在想你此刻在做什么。"祁原风眸色深沉如墨,"是在托儿所教孩童识字,还是在灶台前烹煮羹汤?亦或是……漫步在霞飞路的梧桐荫下?"
孟慕禾指甲掐进掌心,听见他继续道:"可转念又觉不甘,不甘不能伴你左右,不能亲眼见你展颜。"
"祁军长……"她踉跄后退,撞翻了输液架。
"吓着你了?"祁原风慌忙收起锋芒,苦笑道,"权当我是烧糊涂了说胡话。"
孟慕禾望着他军装下渗血的纱布,终是开口:"我尚未与程靖和解除婚约。"
祁原风瞳孔骤缩:"三年分居,足以申请废止婚约!"
"可那意味着我要以孟薇阳的身份重见天日。"孟慕禾指尖拂过眉骨旧疤,"你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病房陷入死寂。
"今日在托儿所外,我见着程靖和了。"孟慕禾突然开口,见祁原风猛然攥紧被角,"他尚不知我身份,只当我是温总介绍的西席。"
"他敢纠缠你?"祁原风眼底泛起戾气,"我即刻派人……"
"不必!"孟慕禾按住他绷带渗血的手臂,"我自能应付。"
祁原风却反手握住她柔荑:"我不惧程家报复。"
孟慕禾如遭火炙般抽回手,拎起手包落荒而逃。病房门合拢的瞬间,她听见瓷瓶碎裂的脆响,夹杂着祁原风压抑的咳嗽声。
走廊尽头,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孟慕禾抚过怀中尚带体温的礼盒,忽然想起三年前雨夜——她浑身是血地倒在巷口,是祁原风将她从鬼门关拽回,又替她伪造死亡证明。
而今,这个铁血军人竟为她褪去铠甲,露出最脆弱的脖颈。
夜幕低垂时,孟慕禾踩着楼梯间声控灯的光晕拾级而上。怀中礼盒硌得肋骨生疼,却抵不过祁原风灼热告白在心口烙下的印记。
铁血军官褪去铠甲的柔情,任是铁石心肠也要颤三颤。可她比谁都清醒——程靖和这尊煞神尚在暗处窥伺,重蹈覆辙的苦果,尝过一次便够了。
思绪纷扰间,楼道转角处颀长身影令她呼吸一滞。
"孟老师好生难请。"程靖和倚着斑驳墙砖,指间烟头明灭,在夜色中划出猩红弧线。
孟慕禾下意识攥紧包带:"程先生这是唱的哪出?擅闯民宅可非君子所为。"
"忧心佳人安危罢了。"程靖和碾灭烟蒂,锃亮皮鞋碾过满地烟灰,"今日你走得急,连手包都落在我车上。"
他变戏法般掏出珍珠手包,月光下珐琅扣闪着幽光。孟慕禾却只觉寒意窜上脊背——这人竟连她居所门牌都查得分明。
"程先生好手段。"她接过手包,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扣,"只是这番体贴,我消受不起。"
程靖和轻笑出声,带着商场上运筹帷幄的笃定:"孟老师对我成见颇深,可知晓一见倾心是何滋味?"
"程先生怕是弄错了。"孟慕禾后撤半步,后腰抵上锈迹斑斑的防盗门,"我素来不喜与生意人打交道,更遑论……"
"更遑论什么?"程靖和逼近半步,古龙水气息裹着威压扑面而来,"更遑论我已打听到,你与那位祁军长过从甚密?"
孟慕禾瞳孔骤缩,旋即冷笑:"程先生还兼职当私家侦探?"
"不过是略作打听。"程靖和掏出钢笔式打火机把玩,火苗舔舐着夜色,"托儿所保育员可都说了,孟老师与祁军长出双入对,俨然一对璧人。"
他忽地俯身,温热呼吸拂过她耳垂:"只是他们不知,孟老师三年前才现身宁城。这履历,可比祁军长的情书更耐人寻味。"
孟慕禾心尖剧颤,面上却分毫不露:"程先生查我?"
"孟老师言重了。"程靖和直起身,西服扣子在楼道声控灯下泛着冷光,"不过是好奇,怎样的佳人能让温总赞不绝口,又让祁军长舍命相护。"
他忽地扣住她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孟老师不如直言,究竟是看不上程某,还是早已心有所属?"
"放肆!"孟慕禾奋力抽手,腕间瞬间红痕遍布,"我如何抉择,与程先生何干?"
程靖和眸色骤暗,正欲再逼近,却听"咔嗒"脆响——孟慕禾已旋开防盗门,冷风灌入楼道,吹散一室旖旎。
"程先生请回罢。"她倚着门框,晚礼服裙摆扫过门槛,"再纠缠不休,我便要唤巡警了。"
程靖和凝视她半晌,忽地嗤笑出声:"孟老师好狠的心。"他整了整袖扣,月光在金丝眼镜上折射出寒芒,"只是这宁城说大不大,我们……来日方长。"
皮鞋声渐行渐远,孟慕禾颓然倚墙。掌心已被指甲掐出月牙痕,却抵不过心尖战栗——程靖和查到的,远比她想象中更多。
程宅客厅。
沈香雯踩着细高跟袅袅上前,葱白手指搭在男人西装袖口:"姐夫,您今天可让秘书处好找,手机也打不通。"她仰着脸笑得甜美,仿佛只是寻常寒暄。
程靖和扯开领带的手顿住,斜睨的眼风带着冰碴:"沈秘书,公司里我是你的顶头上司,回了家是你表姐夫。这层关系,需要我反复强调?"他刻意咬重"表姐夫"三个字,成功看见对方精心描画的妆容出现裂痕。
"您误会了……"沈香雯攥着真丝裙摆,指尖发白,"我只是担心您身体,毕竟表姐走后……"
"丝袜的事。"程靖和突然截断话头,想起今晨孟慕禾捏着那团黑色蕾丝的冷笑,后槽牙隐隐发痒,"我已经处理掉了。沈秘书连贴身衣物都保管不好,看来需要重新培训职场素养。"
沈香雯瞳孔骤缩,精心设计的陷阱竟成了把柄。她望着男人抛下这句话便径直上楼的背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哭丧着脸给谁看?"程母端着骨瓷茶盏从偏厅踱出,翡翠镯子磕在桌面发出脆响。她早将这场对峙尽收眼底,此刻凉凉开口:"我当年容你进公司,是看在你替我收拾孟薇阳那贱人还算得力。真当自己是程家少奶奶了?"
沈香雯膝盖一软,扑通跪在波斯地毯上:"伯母明鉴!我对靖和哥绝无非分之想,只是……只是怕他被些不三不四的女人骗了!"
"不三不四?"程母嗤笑出声,茶烟模糊了她眼底的精光,"你是说新来的钢琴老师?那姑娘我见过,倒比孟薇阳多几分清贵气。"她忽然弯腰,涂着丹蔻的手指掐住沈香雯下巴:"可我就见不得那张脸!你说,要是靖和再娶个模样相似的回来,我这心脏可怎么受得住?"
沈香雯后背渗出冷汗,程母指尖的力道让她想起初到程家时,这个女人也是这样掐着表姐孟薇阳的脸,说"狐狸精生的小狐狸精"。此刻她忽然明白,自己不过是程母养在笼中的斗犬,专用来撕咬所有觊觎程家儿媳位置的女人。
"伯母放心。"沈香雯垂下眼睑,将怨毒藏进睫毛阴影,"孟老师那样的清高人,最见不得腌臜手段。"
程母满意地松开手,任由年轻女人踉跄着退开。她望着二楼紧闭的房门,金丝眼镜后闪过寒芒。知子莫若母,那晚宴会上靖和看孟慕禾的眼神,分明是饿狼见了鲜肉。可程家要的儿媳,该是能带来三千万注资的财阀千金,而不是个弹钢琴的清贫教师。
沈香雯扶着楼梯扶手起身,听见程母在身后幽幽道:"先解决了这个,你那些小动作……我可以当没看见。"她盯着自己映在鎏金镜框里的倒影,忽然扯出个扭曲的笑。
夜色渐深,程家宅邸的雕花铁门缓缓合拢,将两个各怀鬼胎的女人关在同个牢笼。她们都清楚,真正的猎物此刻正在梧桐路3号的琴房里,对即将到来的风暴浑然不觉。
周末清晨。
孟慕禾如常用过早餐便往温宅去,刚踏进雕花铁门就撞见程靖和端坐在会客厅。温篆华朝她扬手示意:"孟老师来得正好,今儿咱们换个地儿上课——程总在和平饭店订了雅间,说要请咱们全家吃顿便饭。"
"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孟慕禾立在玄关处,脊背挺得笔直。
温篆华却笑着摆手:"孟老师可别推辞,这顿饭说是家宴,实则是程总特意为你设的局。他醉翁之意不在酒,我们全家今儿都是借你的光。"话音未落,孟慕禾指尖便掐进了掌心。
温太太见状忙将她拉到偏厅,压低声音解释:"孟老师别恼,我家那口子犟脾气,非说程总是正人君子。方才程总亲口承认对老师有意,他这才张罗着撮合……"
话已至此,孟慕禾只得颔首应允。
两辆黑色轿车驶向市中心时,温家人刻意将孟慕禾往程靖和的座驾引。她冷眼看着后视镜里温太太歉疚的笑容,终是没开口拒绝。
和平饭店门廊前,程靖和刚替孟慕禾拉开车门,脸色便骤然阴沉。顺着他视线望去,程母与沈香雯正施施然立在旋转门前。
"你们怎么来了?"程靖和声线裹着寒霜。
沈香雯踩着细高跟袅袅上前,目光在孟慕禾身上转了圈:"听说姐夫包了牡丹厅宴请家人,我特地带伯母来给您个惊喜。"她尾音上扬,明眼人都听得出弦外之音。
程靖和眸光陡然锋利:"沈秘书倒是消息灵通。"
"我这不是惦记着姐夫的胃嘛。"沈香雯佯装听不懂,亲昵地挽住程母胳膊。温篆华此时已携妻儿走近,程靖和只得收敛怒意,扯出个客套笑容:"温总,这是家母与内妹,不介意多添两副碗筷吧?"
"程总家人便是我们温家贵客!"温篆华朗声笑道。沈香雯与程母对视一眼,唇角扬起得逞的弧度。
牡丹厅金碧辉煌,水晶吊灯在波斯地毯上投下斑驳光影。温家人刚落座,沈香雯便径直坐在程靖和右侧空位。孟慕禾正要往温树豪身旁去,忽听程靖和沉声道:"沈香雯,换个位置。"
满桌寂静中,沈香雯攥着餐巾的手背青筋微凸:"姐夫……"
"你既还唤我姐夫,就该守本分。"程靖和语调平淡,却让沈香雯瞬间白了脸。她咬着唇挪到程母身侧,程靖和这才转向孟慕禾,嗓音陡然柔和:"孟老师请坐。"
孟慕禾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忽地改了主意。她施施然落座,转头对程母笑道:"程太太与令嫒感情真好,不知情的怕要以为是婆媳呢。"
此言一出,满室空气凝滞。温篆华忙打圆场:"孟老师说笑了,程总向来洁身自好。"
"洁身自好?"孟慕禾执起青花瓷杯,茶水涟漪映出程靖和紧绷的下颌线,"我倒记得前些日子报上说,程总与小姨子好事将近呢。"
"哗啦"一声,程靖和掀翻茶盏,滚烫茶水在桌布洇开暗色痕迹。"绝无此事!"他扯开领带,目光如炬,"沈香雯永远是我小姨子,这点毋庸置疑。"
沈香雯贝齿咬得咯吱作响,程母忙用银筷敲了敲碗沿:"食不言,先用膳。"
席间程靖和频频为孟慕禾布菜,殷勤得连温树豪都察觉异样:"程叔叔,你总给孟老师夹菜,我都够不着糖醋排骨了!"
童言无忌引得温太太轻笑,程母却沉下脸:"孟老师又不是三岁孩童,靖和你这般殷勤,传出去像什么话?"
温篆华闻言放下酒杯,镜片后闪过精光:"伯母这话差矣,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程总这是真性情。"他虽笑着,语气却带了几分警醒。
孟慕禾望着满桌珍馐,忽然觉得索然无味。程靖和的示好、程母的刁难、沈香雯的敌意,统统化作无形枷锁。她执起餐巾轻拭嘴角,余光瞥见温树豪正偷偷将胡萝卜挑到盘边,稚嫩模样与记忆中儿子挑食的影子重叠。
餐后,众人步出酒楼。程靖和执意要送孟慕禾归家,她瞥见程母与沈香雯阴云密布的面色,含笑婉拒:"程先生还是先顾好家里人吧,我正好想沿途消消食。"言罢径自转身离去。
行至街角拐弯处,身后忽闻汽车鸣笛。抬眼望去,温家轿车正停在路旁,温篆华夫妇探身窗外,面上尽是歉然。"孟老师,今日实在对不住,竟不知程夫人如此难相处,更料不到那位沈小姐存着这般心思。"温篆华目光如炬,早将席间暗流看得分明。
孟慕禾驻足片刻,失笑摇头:"温先生多虑了,只是往后莫要再为我牵线搭桥了。"
"明白明白,定不再提此事。"温篆华忙不迭应承。温太太却接过话头:"孟老师真不考虑再觅良缘?独身过活终归寂寞。"
这话如利箭穿心,孟慕禾指尖微微发颤。她何尝不渴盼天伦之乐?曾几何时,也幻想过稚子绕膝的温馨。可命运弄人,那两个未及出世便夭折的婴孩,早已化作她心口永远的疤。自那场变故后,她再难承欢膝下,余生注定与子嗣无缘。
"独身亦有其乐。"她强撑笑意,喉间泛起苦涩。
"孟老师正值芳华,怎可这般消极?"温太太仍欲劝说。
忽听得温树豪脆生生插话:"孟老师明明在和祁军长交往!"此言一出,满座皆惊。孟慕禾脸色骤变,这孩子怎会突然提及祁原风?
温树豪却得意扬眉:"祁军长日日差我买花相赠,你们定是在谈恋爱!"孟慕禾如遭雷击,那些天竺葵、小雏菊,竟是出自那位冷面军长之手?温太太见状,目光在两人间逡巡:"早听闻祁军长行踪成谜,如今看来,倒比程先生更显真心。"
"温太太莫要取笑。"孟慕禾仓皇打断,生怕再生误会。温家人见状,终是驾车离去。
目送车影消失,孟慕禾长舒口气。今日这顿鸿门宴,倒意外斩断了程家这头姻缘线。至于程靖和……她望着天际流云,眼底泛起释然。
归家途中,她绕道菜市。拎着鲜肉时蔬转回寓所,精心熬煮了补汤。暮色四合时,孟慕禾提着食盒踏入红十字医院。
祁原风见她到来,眼底闪过讶异:"孟老师怎会……"
"军长伤重,我自当前来探望。"她笑着摆开碗碟,"特制了病号餐,尝尝看。"话音未落,侍立在侧的士兵欲言又止,却被祁原风一个眼色制止。
"正好腹中饥饿。"他伸手欲接汤盅,却被孟慕禾轻巧避开。"祁军长不必勉力为之,适才已用过晚膳了吧?"她望着对方发红的耳尖,忍俊不禁,"若是撑坏伤口,我可不担责。"
祁原风正色道:"我并非此意。"孟慕禾将食盒重新盖好,抬眸直视对方:"今日前来,是想与军长细说那日提及之事。"
未料祁原风抢先开口:"若觉困扰,便当未曾听过,我们仍如往昔相处。"孟慕禾心头微颤,轻声问道:"当日为何托小豪送花?"
见对方默认,祁原风垂眸道:"不过是见你收花时展颜欢笑,便想延续那份喜悦。又恐直接相赠会令你为难,这才借孩童之手。"这番剖白,令孟慕禾鼻尖发酸。
她自幼寄人篱下,前半生都在讨好他人中度过。未料重活一世,竟有人这般珍视她的喜怒。正待开口,眼角忽瞥见门边人影——程靖和正杵在廊下,目光如刀般刺向病榻上的男人。
"孟老师口中的祁军长,竟是祁原风?"程靖和跨入病房,周身寒意逼人。祁原风抬眼回望,眸色骤然转冷:"程参谋长,别来无恙。"
"三年未见,祁军长倒是好兴致。"程靖和冷笑转身,目光锁住孟慕禾,"慕禾,你……"
"祁军长好生休养。"孟慕禾倏然起身,推着程靖和退出病房,"我们出去说。"
天色渐暗时,孟慕禾踩着高跟鞋径直走出医院大门。
程靖和颀长的身影突然挡住去路,她瞳孔微缩,声调骤冷:"程先生这是演哪出?跟踪戏码?"
"如果我说是偶遇,孟老师可信?"程靖和提了提印着市立医院标识的药袋,腕骨处青筋微凸,"家母老胃病犯了,我来代开药方。倒没想到会撞见孟老师探病。"
孟慕禾目光掠过他手中铝箔包装的胃药,指尖无意识蜷进掌心:"程先生有话直说。"
她太清楚这个男人锐利的眼神,方才病房走廊的惊鸿一瞥,足够他联想到那些尘封往事。可此刻他竟只字未提祁原风,倒教人捉摸不透。
"方才那位祁军长,与我算是旧识。"程靖和忽然扯动唇角,镜片后的眸光晦暗不明,"这宁城说大不大,转角都能遇见同乡。"
孟慕禾眉心一跳,指甲深深掐进手心。面上却只淡淡应道:"确实巧得很。"
"夜深了,孟老师早些歇息。"程靖和竟真的侧身让出道路,颀长身影很快隐入暮色。
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孟慕禾喉间泛起苦涩。程靖和从来不是善罢甘休的性子,今日这般反常,只怕暴风雨前的宁静。
正如她所料,当程靖和在病房外看见祁原风时,所有疑云瞬间消散。那些刻意遗忘的往事如潮水倒灌——孟薇阳与祁原风青梅竹马的情分,她"葬身火海"前那封未寄出的信,桩桩件件串联成完整的真相。
此刻他坐在公共电话亭,听着话筒里户籍科工作人员诧异的声线,喉结剧烈滚动:"您是说……孟薇阳的死亡证明从未开具?"
"程同志说笑呢?"那头传来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孟薇阳同志活得好好的,上月刚来迁走父母户口,说是要在宁城落户,连名字都改成了孟慕禾!"
程靖和握着话筒的手背暴起青筋,喉间溢出低哑的笑声。原来如此,原来她连死亡都是精心设计的骗局!那些他跪在灵堂前流的泪,夜夜酗酒熬过的痛,都成了她剧本里最讽刺的注脚。
"劳烦将户籍变更材料寄到这个地址。"他报出军属大院的门牌,舌尖抵着后槽牙,"我要亲自确认。"
挂断电话时,玻璃窗上映出他扭曲的面容。程靖和踩着月色回到家属院,推开门便看见樟木箱里整整齐齐码放的遗物——碎花连衣裙、褪色钢笔、泛黄日记本。曾经视若珍宝的物件,此刻都成了扎眼的讽刺。
座机铃声突兀炸响。
"程靖和,你回老家查我了?"孟慕禾的声音带着电流的失真,却仍能听出颤抖。
程靖和喉间发紧,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话筒纹路:"孟老师这通电话,倒叫我听不懂了。"
"别装了!"听筒里传来急促的呼吸声,"户籍科打到我家座机,说你要调取我的档案。程靖和,我是孟薇阳!"
话音未落,分机话筒突然被人抄起,沈香雯尖利的嗓音刺破寂静:"什么表姐?孟老师你说清楚!"
程靖和猛地挂断电话,抓起军装外套就往外冲。沈香雯提着睡裙追到楼道:"姐夫!这么晚你去哪儿?"
"去抓只狡猾的狐狸。"程靖和踩下油门时,后视镜里映出他猩红的双眼。他太了解孟薇阳,这个女人既然敢主动摊牌,必然已备好退路。
吉普车急刹在筒子楼前时,二楼窗户还亮着暖黄的光。程靖和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梯,掌心拍在门板上震得声控灯狂闪。
门开的瞬间,他看见孟慕禾素着脸站在玄关,发梢还沾着水汽。屋内陈设简单得刺眼,跟他记忆中他们曾经的婚房如出一辙。
"进来谈。"孟慕禾侧身让出通道,瓷白的手指搭在门框上。
程靖和没有多说什么,跟在她身后进来。
他来过孟慕禾家门口很多次,有在门口,也有在楼下,可这还是他第一次踏入她的屋内。
屋内的摆设一如既往简洁。
程靖和忽地意识到,孟薇阳曾经也将他们的房间打理得如此井井有条。
心头猝然被什么刺了一下。
“我记着你素日不喜饮茶,这便沏了杯温水过来。”孟慕禾语调温和,将搪瓷杯推至他面前。红线缠裹的玻璃杯壁腾起袅袅热气,在两人之间织成朦胧的屏障。
程靖和的视线如影随形,始终焦着在她眉眼间。
沉默在屋内发酵,墙上的老式挂钟滴答作响。
“你若有话,但说无妨。”孟慕禾终是打破寂静,瓷杯沿抵着唇瓣轻抿。
“为何突然坦承身份?”程靖和喉结滚动,“你本可继续否认,待户籍证明抵达,我方能坐实猜想。”
温水滑入喉间,孟慕禾放下杯盏,指节无意识摩挲着杯身纹路:“为保祁军长周全。”
这个答复如平地惊雷,震得程靖和瞳孔骤缩:“你方才说……什么?”
“当日是我央求祁原风缄口不言。”孟慕禾神色坦荡,将往事和盘托出,“太平间苏醒那日,连医师都称奇。他们本欲即刻通禀于你,可我……”她忽地哽住,眼底泛起水光,“程靖和,我对你早寒了心,连见你一面都觉恶心。”
“我知当日抉择欠妥,可痛楚如附骨之蛆。”她攥紧裙摆,指节发白,“唯有远遁千里,方能喘息。”
“在场医护皆是善心人,替我守住这个秘密。”提及旧事,她嗓音发颤,须臾才续道:“后来我独身赴宁城,原风是近年才调任至此,我们……始终以挚友相待。”
“他已为我背负太多,我断不能再累及他。”孟慕禾直视程靖和双目,字字如刀,“程靖和,千错万错皆在我,你要怨要恨,尽可冲我来。”
“怨恨?”程靖和神色恍惚,声线发颤,“在你眼中,我得知你还活着,就只剩怨怼吗?”
“难道不该如此?”孟慕禾反问,唇角扬起讥诮弧度。
程靖和心头剧震,仓皇避开那双清凌凌的眸子,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是,我确曾动怒,可绝无恨意。”
“我唯有庆幸。”
这话是在驱车途中想透的——孟薇阳尚存于世,便意味着他这些年锥心刺骨的悔恨,尚有弥补的余地。
孟慕禾却忽地轻笑出声,笑声如银针落地:“庆幸?你分明最该庆幸我死了才是。”
“怎会?”程靖和太阳穴突突直跳,嗓音沙哑如磨砂,“这些年你当真看不出?我以你之名创立企业,日日命人擦拭灵位,我……”
“不过是场精心策划的作秀。”孟慕禾冷然截断话头,眼底结着寒霜,“程老板深谙营销之道,将亡妻塑造成企业图腾,这般绝佳的宣传噱头,换作哪个商人能抗拒?”
前世他便是这般坦白的。
彼时他未用她的名字命名商号,却将早夭的孩儿之名刻上牌匾。她曾天真以为那是忏悔,直到撞破他与沈香雯的密谈——原来资本家的忏悔,不过是明码标价的筹码。
此刻程靖和面上血色尽褪,不可置信地望着她:“你竟如此揣度我?”
孟慕禾有一瞬恍神,竟从他眼中窥见痛色。但转瞬又被漠然覆盖,如冰雪覆住枯井。
“程先生因何命名并不紧要,我已无心探究。”她起身拉开抽屉,泛黄的离婚协议赫然在目,“眼下最要紧的,是解了这桩婚约。”
程靖和瞳孔骤缩:“你连协议都备好了?”
“程先生见过我旧日拟的那份?”孟慕禾执笔的手微顿,抬眸时眼底淬着冰,“既如此,劳烦签字,明日民证局相见。”
“你当真要如此决绝?”程靖和攥着协议边缘,指腹发白。
“我已非三年前那个孟薇阳。”她脊背挺直如松,唇角笑意清冷,“程先生若执意不从,我不介意将这桩离婚官司闹得满城风雨。”
“你素来珍视令名,贵公司更是将伉俪情深当作金字招牌。”她步步紧逼,声线如刀,“真要闹上公堂,不知程家清誉与商号招牌,哪个先碎成齑粉?”
程靖和踉跄后退半步,眼底泛起血丝:“你竟威胁我?”
“不过是与程先生剖析利害。”孟慕禾寸步不让,眼底寒潭深不见底。
“为何?”程靖和喉间泛起腥甜,“你曾说心悦于我,如今既知误会冰释,何不重头来过?可是因着孩儿?我们……”
“住口!”孟慕禾猛然起身,茶盏撞在桌角发出脆响,“你不配提他!”
三个字如重锤砸落,程靖和面色惨白如纸。他攥着协议的指节青筋暴起,纸页发出刺耳的褶皱声。
孟慕禾逼视着他,眼底浮起水雾:“程靖和,若你尚存半分愧疚,便请高抬贵手,放我自由。”
“若我执意不签……”程靖和垂首盯着鞋尖,声如蚊蚋。
“法庭上见。”孟慕禾拂开鬓边碎发,字字铿锵。
四个字斩断最后一丝侥幸。
程靖和盯着协议上“离婚”二字,忽觉眼眶刺痛。他踉跄转身,协议从指间飘落,在寂静的夜里划出苍白的弧线。
之后一段时间。
孟慕禾没再见过程靖和,但已经做好了起诉离婚的准备,更是做好了要跟他打持久官司的准备。
这些年,她拼命赚钱存钱,也正是为这一天做准备。
她知道这一天总会到来,她不能躲一辈子。
可孟慕禾没想到。
半个月后,程靖和主动递来了离婚协议。
“我们离婚,你让温先生继续跟我合作。”
一句话,透着妥协和无奈。
孟慕禾愣了一瞬,这才知道,原来温家人在得知她和程靖和的过往后,直接跟程靖和断了合作。
程靖和刚到宁城,根基不稳,没了温家的帮助,他站不稳的。
到最后,程靖和还是选择了他的事业。
签完离婚协议。
当天下午,两人就坐了长途火车回到了老家。
他们来到了当初领结婚证的民政厅。
孟慕禾和程靖和各坐在一侧,沉默无言。
这一幕异常熟悉。
孟慕禾记起来,自己重生的那天,也是在民政局内。
砰地一声。
红章在他们眼前熟悉地盖下。
这一次,她和程靖和彻底分开了。
孟慕禾神色恍然,前世她也领了离婚证,可她当时只觉得天都塌了。
如今,这个离婚证拿到手,她只觉无比轻松。
分别时。
程靖和神色复杂问她:“以后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不了。”
孟慕禾淡淡拒绝,并没有要跟他多聊的意思,转身要走。
身后程靖和却叫住了她:“对了,我把沈香雯辞了,我也不会再收留她了,以前我跟她没有关系,以后也没有关系。”
孟慕禾脚步一顿,神色并无丝毫波动。
“这跟我无关。”
程靖和眼底一暗,忍不住又问:“你会跟祁原风在一起吗?”
孟慕禾朝他笑了笑,回答。
“这跟你无关。”
他的事跟她无关,她的事亦与他无关。
从此以后,他们将成为彻彻底底的陌生人。
孟慕禾大步流星往前离开。
回宁城后,她会选择祁原风吗?或许吧。
她将会开始毫无负担的新生活,去尝试爱新的人。
这一次,她终于开始了属于她自己真正的重生。
——全文完——
来源:勇往直前的奶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