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夏天的早晨，蚊子特别多。她随手拍了拍胳膊上的包，摸黑从床边的凉拖鞋下摸出一支红花油，胡乱抹了几下。

天还没亮，王婶已经起床了。

夏天的早晨，蚊子特别多。她随手拍了拍胳膊上的包，摸黑从床边的凉拖鞋下摸出一支红花油，胡乱抹了几下。

小区的路灯坏了有一个多月，物业说等着换新的LED灯，可迟迟不见动静。王婶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功能，在狭小的空间里找出衣服。

老旧小区的单元楼，她和女儿的家就是这间不到四十平的单间。女儿小雯的高中课本还整整齐齐地摞在墙角的箱子上，上面落了一层薄灰。

出门前，王婶看了眼床上熟睡的女儿，轻轻地带上了门。

小区里有只野猫，每天这个点都在垃圾桶旁边转悠。王婶摸出口袋里的半个肉包子，掰了一小块放在地上，猫警惕地看了她一眼，等她走远才凑过来。

王婶拖着装满早点的小推车，赶往东大街的早市。她已经在这个摊位上站了十五年，从小雯上小学开始。

她的摊位在早市的中段，早市管理员老周正好路过，打了个招呼。

“王婶，听说小雯上个月毕业了？”

“是啊，大学四年一晃就过去了。”王婶一边整理摊位上的蒸笼一边回答。

“找工作了吗？现在不好找啊。”

“找到了，在市里一家公司上班，说是什么…数据分析师。我也不懂，反正是坐办公室。”

“那挺好，大学没白上。”老周点点头，“快了，等她稳定了，你就能歇歇了。”

王婶笑了笑，没说话。

早市五点开始，正是上班族买早餐的高峰。王婶的小笼包和豆浆很受欢迎，常客都知道要早点来，晚了就卖完了。

“王婶，来两笼小笼，一杯豆浆。”

“好嘞，十二块。”

“我记得以前十块钱啊？”

“面粉涨价了，油也涨了…”王婶有些不好意思，“要不给你老价钱？”

“别，别，应该的。现在什么不涨价啊。”

生意忙起来，王婶没空闲聊天。她的手很快，蒸笼一层一层码好，豆浆一杯一杯舀出来。偶尔会有豆浆溅到她的手背上，烫出一片红印，她也顾不上，只是甩甩手继续干活。

她的左手小指有点变形，是多年前摆摊时不小心被热油烫伤留下的。那时小雯刚上初中，王婶一个人撑着这个家，没时间也没钱去医院好好处理。

“听说你女儿考上大学了？挺厉害啊。”隔壁卖煎饼的李大姐凑过来。

“嗯，市里那个财经学院，学什么金融的。”

王婶其实说不太清楚女儿具体学的是什么专业，只知道很难考，女儿每天学到很晚，高考那年瘦了一大圈。

中午时分，早市渐渐散了。王婶收拾好摊位，拖着小推车往家走。路过菜市场，她买了些青菜和一小块五花肉，准备晚上给女儿炖汤喝。

天气越来越热，她的衣服后背已经湿透了。汗水顺着脖子流下来，她用袖子随意擦了擦。

回到家，王婶把菜放进冰箱，坐在沙发上歇了一会儿。她打开电视，调到天气预报频道。屏幕上说明天有雨，她得记得带雨布遮摊位。

电视机是三年前买的二手货，有时候会突然没声音，得拍两下才能恢复。遥控器的后盖掉了，用透明胶带缠着，按键上的字都磨得看不清了。

王婶睡了个午觉，醒来已经三点多。她拿出压面机，准备开始和面做明天的小笼包馅。

做了十多年的小笼包，她已经不用称量，凭感觉就能和好面、调好馅。案板上的刀痕密密麻麻，每一道都记录着日复一日的坚持。

王婶揉面的时候，手机响了。她赶紧擦干净手接电话。

“妈，你在家吗？”

“在呢，在呢。怎么了？”

“我下班了，准备回来，你想吃什么？我带点回来。”

“不用，不用，我已经买好菜了，晚上给你炖排骨汤。”

“那我买点水果吧。”

“行。”

王婶挂了电话，又继续揉面。她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自从小雯上了大学，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能一起吃顿饭很难得。

小雯大学四年，王婶只去过学校两次。一次是送她报到，一次是参加她的毕业典礼。王婶穿着自己最好的衣服，那是一件深蓝色的外套，已经穿了七八年，但她每次都洗得干干净净。

小区门口的保安看见王婶又推着车回来，笑着跟她打招呼。

“王婶，今天生意怎么样？”

“还行，马马虎虎。”

保安小李是个热心肠的小伙子，有时候会帮王婶把推车抬上楼梯。小区没有电梯，六楼的房子对王婶来说每天都是个考验。

晚上七点，小雯回来了，手里拎着一袋水果和一个精致的盒子。

“妈，我带了你最爱吃的榴莲酥。”

“你这孩子，花这钱干啥，我又不挑嘴。”

小雯笑了笑，把水果放进冰箱，又去洗手准备帮忙做饭。

王婶看着女儿忙碌的背影，又瘦又高，跟她完全不一样。小雯的头发扎成高高的马尾，穿着一件浅蓝色的衬衫，看起来很精神。

“公司怎么样？还习惯吗？”

“挺好的，就是刚开始有点忙。”小雯一边切菜一边说，“对了，我发工资了。”

“那么快？不是说试用期三个月吗？”

“嗯，第一个月是基本工资，没有绩效。”

“多少钱啊？”

“七千多吧，扣完五险一金。”

王婶手里的勺子停了一下。七千多，几乎是她一个月摆摊收入的两倍。

“那挺好的，好好干。”她低头继续炖汤，不让女儿看到自己眼里的湿润。

吃饭的时候，小雯突然说：“妈，我们明天去医院吧。”

“去医院干啥？我没病啊。”

“做个体检。我发现你总是咳嗽，有半年多了吧？”

王婶愣了一下，不知道女儿是什么时候注意到的。她确实咳嗽有段时间了，一开始以为是感冒，后来就习惯了，也没太在意。

“那有啥，年纪大了，不碍事。”

“不行，必须去看看。我已经在协和挂了号，明天上午九点。”

“那么好的医院，挂号不难吗？”

“我同事有熟人，帮忙约的。”

王婶想说什么，但看到女儿坚定的眼神，只好点头答应。

第二天早上，王婶早早起床，给早市管理员老周打了电话，说今天有事不去摆摊。

“没事，身体要紧。”老周在电话那头说。

小雯陪着母亲坐公交车去医院。王婶很少来这种大医院，有些紧张，不停地整理自己的衣服和头发。

“妈，放松点，就是常规检查。”

挂号、抽血、拍片、做B超…一系列检查下来，已经是下午两点。王婶说不饿，但小雯还是拉她去医院食堂吃了点东西。

“医生说结果下午四点出来，我们再等等。”

等结果的时候，王婶坐立不安。她从来不喜欢医院，觉得这地方总是充满坏消息。

“小雯啊，要是没事，以后别动不动就来医院，浪费钱。”

“妈，别总想着钱。健康才是最重要的。”

四点整，他们被叫进了医生办公室。

“王女士，从检查结果看，你的右肺有一个小结节，需要进一步检查确认性质。”医生推了推眼镜，“不过从位置和形态看，应该是良性的可能性比较大。”

王婶听得有些懵，她看向小雯，女儿的表情变得严肃。

“医生，需要做什么进一步检查？”小雯问。

“建议做个CT增强扫描，需要住院观察一晚。”

走出医生办公室，王婶拉住女儿的手。

“小雯，不用住院了吧？我感觉挺好的。”

“妈，别担心费用问题。我有工作了，我来付。”

王婶摇摇头：“不是钱的问题。我明天还要去摆摊…”

“妈！”小雯难得提高了声音，“你知道你咳嗽多久了吗？每次我打电话回来，都能听到你咳。我大学四年，你有换过什么新衣服吗？你看看你的手…”

小雯握住母亲的手，粗糙的皮肤上布满了老茧和伤痕。

“我知道你每天凌晨四点起床，知道你的膝盖疼得有时候上楼都要歇几次，知道你从来不舍得买新衣服…可我以前没能力改变什么。现在我工作了，第一份工资，我想好好花在你身上。”

王婶忽然觉得鼻子酸酸的。

“傻孩子，你应该攒钱，将来要买房子、结婚…哪有往我这老婆子身上花钱的道理。”

“妈，没有你，哪有我的今天？这些年你供我上学，自己却…”

小雯说不下去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最终，王婶还是住院了。小雯办理了一切手续，甚至帮她收拾好了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晚上，小雯守在母亲病床边，看着她睡着了才离开。

第二天，CT扫描的结果出来了。医生说是良性结节，但建议定期复查。另外，王婶的膝关节有明显的劳损，需要好好休养。

“王阿姨，你女儿很孝顺啊。”年轻的护士一边给王婶测血压一边说，“昨晚交住院费的时候，她掏出存折，我看她攒了好久的样子。”

王婶点点头，没说话。她不知道小雯有存折，一直以为她的大学生活很紧张。

出院那天，小雯提前请了假来接母亲。回家路上，她突然说：

“妈，我想跟你商量个事。”

“什么事？”

“我想让你歇歇，别摆摊了。”

王婶愣住了：“那怎么行？你工资也不高，房租、水电、生活费…”

“我每个月七千多，咱们的房租才一千二，足够了。而且我还可以兼职做一些数据分析的项目，收入挺可观的。”

“可是…”

“而且，”小雯笑了，“公司说我表现不错，试用期可能提前转正，到时候工资还会涨。”

王婶看着女儿自信的样子，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妈，这些年你辛苦了。该歇歇了。”

晚上回到家，王婶习惯性地拿出面粉准备和面。小雯从身后轻轻抱住她。

“妈，今天开始，你歇着。我来做饭。”

“你？你会做饭吗？”

“大学四年，我学了不少呢。”小雯系上围裙，“你坐着看我表演。”

王婶坐在小板凳上，看着女儿忙碌的背影，突然觉得很不真实。十五年来，她习惯了每天凌晨起床、和面、蒸包子、做豆浆…从未想过有一天可以歇下来。

小雯做的饭菜出乎意料地好吃。饭后，她拿出一个信封放在桌上。

“妈，这是我的第一份工资。全给你。”

“不行，这使不得！”王婶连连摆手，“你自己攒着，以后…”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现在，我想带你去看看世界。”

“看世界？”

“嗯，先从国内开始。我们去北京、上海、西安…哪里都行。你想去哪？”

王婶眨了眨眼睛，她从没想过自己能去那么远的地方。最远的一次旅行，是十年前带小雯去省城的大学参加招生宣讲会。

“妈，你为我付出了那么多，现在轮到我为你做点什么了。”小雯握住母亲的手，“你不用担心钱的问题，我可以养活我们两个。”

王婶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她想起了十五年前，丈夫意外去世后，她带着小雯艰难度日的情景；想起了每天天不亮就起床，风雨无阻地摆摊；想起了小雯每次考试拿第一，她都舍不得买肉庆祝，只做了一碗加了鸡蛋的面条…

“傻孩子，妈不需要你养活。妈只希望你过得好。”

“我知道。但是请让我任性一次，好吗？”小雯的眼睛亮亮的，“让我也为你做点什么。”

两个星期后，早市管理员老周看到了久违的王婶，不过这次她不是来摆摊的，而是来道别的。

“老周，我准备休息一阵子。摊位能不能先保留着？”

“没问题。”老周爽快地答应了，“听说小雯要带你去旅游？”

“嗯，说是要去西安看兵马俑。”王婶有些不好意思，“从没出过远门，有点担心。”

“去吧，挺好的。一辈子没看过外面的世界，多可惜。”

王婶点点头，离开前又看了一眼自己守了十五年的摊位。

小区门口，小雯已经等在那里，手里拿着两张火车票。

“妈，我们出发吧。”

王婶深吸一口气，拉着女儿的手走向公交车站。天很蓝，风很轻，她突然觉得，人生还很长，未来还有很多可能。

那个晚上，王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摸出枕头下的信封，里面是女儿的第一份工资。她把钱一张一张数了又数，最后决定明天一早去银行存起来。

“这是小雯的第一桶金，”她自言自语，“得给她留着，将来买房子用。”

王婶的手轻轻抚过那些崭新的钞票，仿佛在抚摸女儿长大成人的脸庞。窗外，月光静静地洒在老旧的小区里，照亮了她满是皱纹却幸福的脸。

无论未来如何，此刻，她知道，这十五年的辛苦，值了。

来源：清爽溪流ikhZi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