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六月影迷的盛会——第27届上海国际电影节已圆满闭幕。在本次金爵奖颁奖典礼上,由王通导演,万茜、饶晓志、屈楚萧出演的《长夜将尽》夺得主竞赛单元评委会大奖和最佳女演员两项大奖,可谓收获颇丰。
六月影迷的盛会——第27届上海国际电影节已圆满闭幕。在本次金爵奖颁奖典礼上,由王通导演,万茜、饶晓志、屈楚萧出演的《长夜将尽》夺得主竞赛单元评委会大奖和最佳女演员两项大奖,可谓收获颇丰。
这部王通导演的长片首作,以出奇的选角、犀利冷峻的影像风格,讲述了一个保姆入室作案的现实题材故事。由此带来关于社会养老问题的深度发问,以及织入故事肌理的涌动情感,给人带来强烈的观影体验。
在颁奖礼前的几小时,我们与王通导演进行了一次深度对谈。有关这部电影的创作,他坦诚讲述了漫长的旅程。
源起与过程
益起映创:《长夜将尽》是您的第一部长片,也是现实题材的作品,关注了养老问题。为什么想要做这样一个故事?
王通:我是2015年毕业的,毕业之后也找了工作。第一部短片《吉日安葬》,当时确实有受到一些关注,所以很多人说你要继续做电影。
我当然想拍电影,但是那年我处理了家里的一些事情。那一整年,我全程参与了一个很重要的亲人的事情。因为是同龄人,岁数比我大不了多少,所以也挺可惜的。之前也遇到过这类事情,比如说我外公去世时,确实很难过,但是他后边的事情我作为一个晚辈参与不进去。最后他们跟我说我外公是什么情况,我只是去参加葬礼。
但这一次的经历更加深刻,我也是第一次感受到了死亡这件事情,除了之前你理解的那种字面上的意义,或者你恐惧的意义之外,它还有很大的社会意义。社会的辐射,对于家庭、亲人,对于上面的父母、下面的孩子,对于这个人存在的意义,我都有蛮多的观察。
那个时候我是第一次迈进社会处理这样的事情,其实带给我挺多思考的。后面我边工作边在思考自己还是想去拍电影,或者做一个什么样的电影。在这过程中其实也尝试了很多事情,最后我决定把那段时间带给我的困惑思考,用一种个人的方式呈现出来。
所以从那开始,我就在慢慢找一种叙事方式去表达,最终找到了这个方式。我确实比较早希望自己未来成为一名职业导演,想努力未来能以这个职业为生。在剧本写作过程中,我慢慢找到一个合适的载体和方法呈现出来,大概是这么一个过程。
益起映创:剧本从你开始有想法到写出来,大概花了多长时间?
王通:好多年。16、17年把家里事情都处理完,17年底的时候,我就想写这事儿。大概18、19年才写出来,参加了青葱计划,过程中也一直在修改,最后也拿了那年年度五强,一个很高的荣耀,别人确实也会更关注我的本子。但后面剧本也一直在持续地打磨,到23年拍摄。
益起映创:您经历的真实事情,其实跟犯罪题材没有太大的关系。
王通:写剧本的时候,就想着要加入这个元素。我之前拍短片也觉得,得找到一个类型让大家先看进去,然后才可能输出表达。我觉得这个类型很合适,对一个新导演来讲也能上手,大众更容易接受。大家还是要看故事,一个怎样的故事能把我刚才说的东西装进去。
益起映创:拍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王通:2023年10月份拍的,7、8月份密集筹备,大概9、10月份开始。我孩子是9月20号出生的。
益起映创:等于说电影跟您的孩子一起出生。
王通:他是早产,预产期是11月十几号,他在9月20号就早产了。
我就在筹备片子的路上,骑着摩托车在贵阳。一个蓝色的蝴蝶落到了反光镜上,我还在想怎么会有蓝色的蝴蝶,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反正到地儿之后,就接到消息说孩子出生了。
那时候由于筹备确实都是我太太一个人生产,也怕我担心,最感谢我太太的不易,和我们的孩子带来的好运。
益起映创:电影的拍摄进度是怎么样的?
王通:其实对新导演来讲还行,我们总共拍摄46天左右,很多新导演包括我自己想的话,能给到30天就不错了,但给了40多天,所以蛮幸福的,相对来说也是比较顺利的。
每天不会像拍短片的时候那么拼命,短片的时候几乎不睡觉,两三天、三四天。拍长片这样四五十天,我觉得对体能也是考验,我也提前健身好几个月准备。
因为我的整个团队几乎是全是志哥(饶晓志)的,他有很成熟的合作班底,大家分工方方面面熟悉度很高,所以基本在我们的预定期里拍完。
益起映创:剪辑的时间呢?
王通:剪辑蛮久的。我拍完就开始剪辑,到审查通过,今年年初。
演员与角色
益起映创:《长夜将尽》里饶晓志演了一个家里的老二马德勇,他有一些残疾,表演很惊喜。大家都知道他是《无名之辈》的导演,身份属于创作这块,为什么会想到由他来演这个人物?
王通:我们之前没放任何物料宣传是他来演,但我们非常有信心。其实除了《无名之辈》,之前还有《你好,疯子!》等等,他做戏剧导演很成功的。
志哥原来在北京小剧场,我原来毕业在那上过班。他的小剧场很成功,我跟他有过一面之缘,但我并不认识他。我做这个剧本,其实就写作,当时我也不认识万茜,我的一个大学同学曾经拍过万茜的杂志照,帮我递了剧本,结果人家那边看了给了很好的反馈。
但是那会儿她档期排得很满,后面我也一直在写剧本,到22、23年我们再次想要启动筹备的时候,又给了一次剧本。那时候他们觉得新的修改很好,所以我们很快速地建立了连接。
中间很重要的人是我们的总制片人王雪茵,我跟她很多年前在电影节加了微信,但一直没有见面。她是晓年青的 CEO,也看过我的《吉日安葬》,我后来才知道最早制片人傅琢玉——我们叫“玉妈”,也是万茜的经纪人——和雪茵商量项目的时候,也是她们和茜姐志哥一起确定了最早的四人合作组。现在都记得多年后再见到雪茵的那个下午,我们聊了很多,后来聊到关于电影的坚持,她哭了,她说一定会把这个项目做出来。
志哥那会儿在跟茜姐排《你好,疯子!》,我就一直跟他们聊剧本。他有时候也有戏剧排练,我们一块聊聊走位。那时候我已经确定去贵阳拍了,因为我很喜欢那个城市,我觉得很符合这个故事气质。志哥用贵州话,我用山东话,我们就比划着排戏。
有一天茜姐提议,让志哥来演,我觉得这是个很奇的招,我也确实有信心。因为我们做导演都上过表演课的,身边有些朋友也爱演戏,上大学的时候也给同学客串,我觉得这个事有可能,但能不能请他来我也不知道。
我们有了这个想法以后,就侧面打听,志哥确实有个演员梦。我们就和志哥提议,他也很感兴趣,也觉得这个创意非常好,只是没时间,只好拒绝。后来因为他自己的电影《无名之辈》系列电影拍摄的安排调后了,刚好时间有了,我们就乘胜追击把这事给拿下了,促成了合作。
其实他也很紧张,我们一块讨论头发细节、腿的细节,他也找了很多招。当然他很厉害,就是他有这些招。他是做戏剧的,能把这个人物自洽。确定他演之后我们做了一些调试,贵阳话也好,他身边的朋友等等,都是后期慢慢加出来的,然后完成了这个角色。
现在回想起来,挺幸福的。
益起映创:饶晓志在电影里演得这么自然,是因为他有强烈共鸣的部分吗?
王通:是的,当然。我是觉得包括职业演员,都是去找他身上那一面,你硬掰掰不来,比如说你非让一个A变成B不太可能。当然一开始马德勇并现在这么鲜活,但是志哥加入了一些想法之后,我们一块就完成了。因为熟悉他生活里是什么样子、他对贵阳小人物的观察,他又是那么一个热爱小人物的人——其实我觉得他就挺“无名之辈”的,我们俩都是小县城长大,稀里糊涂的就进入这个行业,底层生活他不陌生,也没有离得很远。
益起映创:万茜的选角,是你原先就想象这个角色的样子吗?
王通:是。我挺早就想象,就她这样的。她很冷峻。
茜姐是好看的,但又很“凶”,当然私下不凶,但是她可以呈现。一开始也担心她太漂亮了,但在慢慢塑造过程中,我觉得只要有那个特质,就OK。
我很喜欢“蓝白红”三部曲的《蓝》,《新桥恋人》里的朱莉叶·比诺什,所以我很早就想找茜姐。
益起映创:《长夜将尽》里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演员狮子。之前短片《吉日安葬》里有一头驴。动物在你的电影里是不是寓言式的表达?
王通:我小时候在农村长大,成长过程中一直有各种各样的动物,包括我现在家里有两只猫,跟我儿子关系都特好。我天天给他们拍视频,孩子跟猫都快乐。
我小时候有猫猫狗狗,还有鸡鸭牛羊。我们家养过牛、毛驴,我确实一直都很喜欢动物。拍《吉日安葬》原来也没有毛驴,后来慢慢意外地有了。也是那次经验,我觉得动物在电影里能完成很多特别电影的叙事,它不需要讲话,它有这种魔力就能帮我们实现,讲我们不能讲的一些话。
塑造马德勇这个人物角色的时候,我想找抓手,就找到一个动物饲养员。那也是我小时候的经验,上初中我们家搬到了小县城,,旁边有动物园。动物园一直有一只老虎,还有几只猴子。我们小时候感觉县城好大,现在就觉得好小,骑车子去看动物,我印象中就是有只老虎一直瘦瘦的,但它是不是很老的老虎我也不确定。
小时候有这么一个印象,再后来写剧本的时候我想调动情感,是不是也应该有个叙述,不管咋的有人喂他们,那个人是啥样的,喂它的人到底跟它们什么关系。慢慢地就有了马德勇是动物饲养员的这个人设。
益起映创:电影中狮子的镜头有没有用到技术合成的?
王通:有,在公路上走的那段,也有一点点CG。它的眼神,它的状态,我有拍动物的经验。只有等,你没有办法控制它,就是等。
剧情与视觉
益起映创:《长夜将尽》里有三个人物,家里的老人,万茜演的保姆,饶晓志演的中年残障人士,他们其实都没有那么被重视。人物之间有服务雇佣关系,也有很私密的情感,好像在共同对抗什么,比如和家里的姐姐、弟弟,明显不是一起的。您怎么看待他们之间的关系?
王通:一定是存在着社会关系层面的问题,我也很想触摸一下,但至于能表达到哪个程度,我也并不确定。
马德勇父亲曾经赶上过时代发展的好时候。很多人因此发家成了企业家,但又在房地产泡沫里垮掉了。有大量这样的人存在。马德勇父亲是赶上这波机遇的,最后那个烂尾楼,是曾经辉煌的一个象征。
马德勇是一个从小被遗弃的人,但实际上他家里也会给他口饭吃,他的物欲很低,所以这个人可能并不需要太多的钱。不同背景的人,在对抗这个快速发展、严重老龄化的社会。鸿沟的那部分怎么处理?其实我是想去触及一下,当然也很难,还是通过故事来让大家自己去感受。
益起映创:电影里面用到了主要的两个颜色,红色和蓝色,有什么样的象征寓意?
王通:视听方面,我们摄影师很厉害。廖拟太低调了,但他是个非常牛的艺术家摄影师。就视觉化呈现我们做了很多的讨论,也做了很多的尝试。
首先红色是很早定下来的。我们这样一个主题,红色代表危险,在电影或绘画体系中,它的寓意是比较容易共情的。
蓝色其实是后期慢慢找到的,跟调色师、摄影师我们一起找的。我一直想分屏,很早就设定下来了,但是分屏的狮子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这是我们创造的。狮子看世界,医学理论上跟我们是差不多的,但我觉得要做个区隔以及怎样的视听方式,电影里要呈现更特别的方式。
我们先找到分屏,也试过黑白。在后期调色过程中,我们调色师唐强建议试蓝色。我很喜欢拍宝利来,其实颜色很接近宝利来的蓝色试验片。包括也找到了一些科学依据,猫科动物对蓝色比较敏感。蓝色在试片过程中我就发现特别适配、特别好。
除了蓝色,我们还用了另外一种技术手法叫荧光,设备是全国产的,国产电影摄影机、国产灯光设备,这是全国首次。我觉得所谓的类型片,最好视听上有一些新鲜的东西。现在大家都不愿进影院,怎样一种东西能让大家在影院里感受和手机或在家里不同,就是在这样一个超级的黑匣子里头,你要创造一种独特的视听感受。我们确实有这个执念,觉得电影还是要去电影院,你还是要关掉灯光,有自己独特的视听体验。
益起映创:还有最后的戏,红色的染料象征血液是吧?
王通:对,这也是很强烈的一个视觉呈现,我们也合理化。比如我们找到了贵州的扎染非遗,把那些染料和血液和蓝色找到合理化的叙事,就这是我们的基本工作。
益起映创:这样不会显得那么的突兀,它在故事里面,自然地就出来了。
变化与未来
益起映创:这部电影是跟老人相关的,您的第一部短片也是。随着老龄化社会的到来,您觉得我们未来电影的主角会越来越多是老人吗?
王通:我没有这个判断,可能大家还是在关注层面。我们都为人父母,也知道在精力有限的情况下,确实没有办法解决一些问题。人类是这样,老的在离去,新的在孕育希望。
我比较关注老年人的题材,比如他们会不会被诈骗,也去过老人医院等等。它或许不会成为一个主流的话题,但我希望越来越多的人关注它。也期望有更多的媒体人也好,电影人也好,关注他们。
益起映创:从短片到现在第一部长片,您感觉创作上经历了怎样的变化?
王通:制作当然是最明显能感受到的区别。短片两三天就拍完了,熬个夜也就熬过去了,长片一个工业的大制作体量,你是不可避免的,这是最大的一个变化。
还有从叙事上来讲,我自己也有观察。之前拍过挺多短片,短片更多是一个瞬间,能击中大家的一个瞬间。但长片是要完成人物塑造的,就是这个人物能不能成立,大家能不能跟着这个人物的起承转合进入这段故事,甚至我都会觉得人物是高于故事的。所以难是难在这儿。
益起映创:其实《吉日安葬》里的起承转合也很明显。
王通:我现在看,其实是不太成功的一个短片,只不过它故事好。因为我那时没有经验,很追求故事,并不追求人物。但那个故事里最大的点就是老太太起来的一个瞬间,全片成立的瞬间。故事我努力做了起承转合,现在看起来可能不是最重要的事。
益起映创:接下来你会做什么方向的创作?
王通:我还是希望现阶段能深耕类型片。我也想写关于孩子的故事,但我不知道能不能完成。因为作为父亲我能柔软很多了。
真的,孩子带给一个人的改变还是蛮大的。我跟我太太,我们自己带孩子。我把父母请到北京郊区来,用我们尽量少的钱能控制的成本,周末让孩子陪陪他们,但实际最核心的我们还是自己带,确实很辛苦。你睡不了整觉,你的生活习惯要跟他改变,我原来肯定是上午起不来,现在肯定能起得来,因为他起了。我觉得都会改变一个创作者的方向。
益起映创:刚刚提到骑小摩托有只蝴蝶停下来,非常有画面感。
王通:也许未来我也记一辈子,但我真的不知道那是幻觉还是真的,我觉得肯定是真的。但是为什么会有蓝色的蝴蝶?我骑着摩托车在高速公路上速度不慢的,可能那会儿减速了,我也忘记了,反正瞬间我记得特别清楚。
益起映创:很期待它变成电影的语言。
王通:对,我希望应该未来会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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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三半撩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