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村里人都叫他老范，全名范德会，今年88岁了。我每次去他家买土鸡蛋，都会看见他那辆绿皮拖拉机停在院子里，擦得锃亮。

村里人都叫他老范，全名范德会，今年88岁了。我每次去他家买土鸡蛋，都会看见他那辆绿皮拖拉机停在院子里，擦得锃亮。

“那不是摆设，是真开的。”老范儿子告诉我，言语间是掩不住的骄傲。

老范学开拖拉机这事，在我们石桥村传得神乎其神。要不是我亲眼所见，打死我也不信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能把拖拉机开得像年轻小伙子一样溜。

那是去年夏天的事。

那天我去镇上卖韭菜，路过老范家看见院子里停了辆新拖拉机，老范正绕着它转圈，用手摸摸这儿，又摸摸那儿，像孩子得了新玩具。

“老范，这拖拉机谁买的？”我放下韭菜筐问。

老范笑得跟朵花似的：“我儿子买的，给我的。”

我愣了一下。老范儿子范小勇在深圳做生意，听说赚了不少钱，隔三差五寄钱回来，但买拖拉机给一个88岁的老人，这事怎么想都不对劲。

“您打算干啥用？”

“学开！”老范斩钉截铁道，像是早就想好了，“我这把年纪了，不能总麻烦别人。再说了，这不还有那六亩地吗？”

我一时语塞。老范说的六亩地是村后山的那块，以前是他一个人种的，后来年纪大了，儿子要他歇着，就撂荒了。每年开春，老范就站在自家门口，望着那片黄土地发呆。

边上的老范媳妇李婶子端着一盆晾晒的花生，低声跟我说：“你劝劝他吧，我说不动。他这两天就琢磨这事，连觉都睡不好。”

“老范，您都快九十了，学开拖拉机不合适吧？”我试探着说。

老范瞪了我一眼：“谁说我不行？我眼睛还能看清字，腿脚也利索，这不昨天还上山挖了一背篓的薯蓣？”

我看了眼他放在墙角的背篓，里面确实装着几根薯蓣，上面还沾着新鲜的泥土。但背篓的竹编已经泛黄，上面还钉着一块补丁，是用不知哪年的挂历纸糊的，上面隐约能看见”2014”的字样。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转移话题：“您儿子知道您要学开拖拉机吗？”

“知道啊，”老范从裤兜里掏出一包皱巴巴的华子，给我递了一根，自己也点上，“这不是他寄钱让我买的吗？”

我刚想问为啥范小勇会支持这种事，老范媳妇就接过话茬：“哪是啊！是他让小勇给咱买台电动三轮车，谁知道这老头子趁我出门看外孙，自己跑去镇上买了这玩意儿回来！”

老范吸了口烟，不以为然：“三轮车算啥？这拖拉机不仅能载人，还能耕地，多好！”

吸了半根烟，老范忽然走到拖拉机前，摸着方向盘，眼睛里闪着光：“你放心，我肯定能学会。”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点头。临走时，我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老范，他正趴在拖拉机上，摆弄着什么，夕阳的余晖洒在他佝偻的背上，看起来特别孤单。

第二天一早，我家的狗忽然狂叫起来。我掀开门帘一看，老范家院子里闹哄哄的，村支书柳大爷和几个村干部都在那儿。

我赶紧放下手里的活儿跑了过去。

“范叔，您这是干啥呢？这么大岁数了，拖拉机多危险啊！”村支书柳大爷苦口婆心地劝着。

老范背对着大家，正在擦拭着拖拉机的车灯，头也不回：“我看得见，听得清，手也不抖，怎么就不能开了？”

“就是就是，俺爹身子骨硬朗着呢！”老范的小儿子范小满帮腔道。范小满就在村里，开了个小卖部，生意不温不火，但也够养活一家老小。

柳大爷看了范小满一眼，压低声音：“小满啊，你这不是胡闹吗？你爹这把年纪要是出点啥事，你负得起这责任？”

范小满嘴撇了撇，不说话了。

村里的老周头也来了，他比老范还大两岁，拄着根竹拐杖，龇牙咧嘴地笑着：“范老弟，咱这把年纪了，就该安安生生在家享清福，你这不是折腾自己吗？”

老范终于转过身来，他的手上沾着机油，脸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蹭了一道黑印子：“你们懂什么？我这把年纪了，就想干点自己想干的事，不行吗？”

他说这话时，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眼神格外倔强。

村干部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后还是柳大爷叹了口气：“范叔，那您可得小心点，千万别出村上大路，就在自家地里转转得了。”

老范大手一挥：“知道了知道了，你们赶紧走吧，别耽误我学车。”

说完，他扭头喊了一声：“小满，快过来，教我怎么发动这玩意儿！”

人群这才散了。我临走时看见老范儿媳妇站在门口，手里攥着块抹布，眼眶红红的。

接下来的日子，老范的拖拉机成了村里最热闹的地方。一开始，村里人都抱着看笑话的心态去围观，但很快，大家就惊讶地发现，老范学得还真快。

我那天路过他家，远远就听见拖拉机的轰鸣声。老范正在自家的小院子里练习倒车，身子探出驾驶室，脖子伸得老长，嘴里还不停念叨着”往左、往右”。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衣，头上戴着一顶不知哪年的草帽，草帽上还别着一朵塑料向日葵，估计是他小孙女的玩具。

我忍不住驻足看了一会儿。老范虽然动作有些慢，但每一步都很稳当，完全不像个八十多岁的老人。

“怎么样？”他看见我，得意地笑了，“我这技术还行吧？”

我由衷地竖起大拇指：“老范，您厉害！”

老范更得意了，眼睛眯成一条缝：“等我再练几天，就去地里试试。你看着吧，那六亩地很快就能重新种上庄稼！”

“老范，咱这把年纪了，种地多累啊，你儿子又不缺钱…”

老范打断了我：“不是钱不钱的事。那地是我祖上传下来的，我种了一辈子，看它荒着，我心里难受。”

他忽然把发动机熄了，慢慢从驾驶室里爬下来，走到我面前：“你知道吗，我现在睡觉都睡不踏实，总梦见那六亩地。”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点点头。

“这几年啊，日子过得太快了。”老范望着远处，眼神有些恍惚，“村里的年轻人都出去了，留下我们这些老骨头看家。每天早起晚睡，除了等儿孙回来，还能干点啥？”

说到这儿，他咧嘴笑了：“现在好了，有了这拖拉机，我又能干活了！”

我看着他满是皱纹却闪着光的脸，突然明白了什么。

第二天，我特意绕道去看了那六亩地。原来杂草丛生的地块已经被犁了一半，新翻的黑土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泽。老范不知道从哪弄来了几个轮胎，摆在地里当标记，看样子是在练习掉头。

我站在地头看了好一会儿，走的时候心里莫名有些酸涩。

老范的拖拉机技术进步神速。不到半个月，他就能把拖拉机开出村子，到后山的路上溜达。又过了几天，我在自家地里干活，远远看见他开着拖拉机在田间小路上慢悠悠地行驶，左摇右晃，但始终稳稳地沿着路走，一点都没跑偏。

更让人吃惊的是，老范不知从哪里弄来了黄豆和玉米种子，把那六亩地全种上了。我问他为什么种这两样，他神秘地笑了笑：“等着瞧吧。”

又过了几天，我在集市上碰见范小满，他拉着我说了个新鲜事：“你猜我爹干啥去了？去县城学了机械维修！说是拖拉机总有小毛病，与其找人修，不如自己学会。”

我惊得下巴差点掉下来：“老范今年多大了？八十八？还学修理？”

范小满挠挠头：“就是啊，我也拦不住。不过他这人倔，认准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我好奇地问：“那你爸学得怎么样？”

范小满咧嘴笑了：“老师都惊了！说我爹年纪这么大了，记忆力还这么好，比年轻人学得还快。这不，村东头李大爷的拖拉机坏了，都是我爹修的。”

我闻言一愣，随即哑然失笑。没想到老范不仅学会了开拖拉机，还学会了修理，简直刷新了我对老年人的认知。

这天下午，老范突然骑着自行车来找我。他的自行车是那种老式二八大杠，车筐里放着个塑料袋，隐约能看见几个玉米。

“咋了，老范？”我放下手里的活儿问道。

老范从车筐里拿出两个玉米，递给我：“尝尝我种的，甜着呢！”

我接过玉米，剥开一看，果然粒大饱满，一看就是好玉米。我正想说话，老范又从怀里掏出一沓皱巴巴的钞票。

“三万二，”他有些得意地说，“这是我这个月的收入。”

我惊得说不出话来：“您…您哪来这么多钱？”

老范神秘地笑了笑：“拖拉机租给别人用，一天一百五。我那六亩地的黄豆卖了八千多，玉米才开始收，这就卖了四千多。还有，给人修拖拉机，也能赚点。”

我呆呆地望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老范继续道：“我跟你说实话吧，那拖拉机不是我儿子买的，是我自己的积蓄。这些年，我存了点钱，一直藏在米缸底下，谁也不知道。我想啊，与其攒着等死，不如拿出来干点自己想干的事。”

“那您为啥跟我们说是您儿子买的？”

老范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要不那样说，他们肯定更反对。我在村里一辈子，就想趁还能动，再干点事，给儿孙攒点钱。”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眼前这个佝偻的老人变得高大起来。

“对了，”老范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我，“你帮我看看这啥字，我眼神不好。”

我接过来一看，是个微信二维码。

“这是啥？”我好奇地问。

老范呵呵笑了：“这是村里刘翠花孙女给我画的，说是能用手机扫出来，给我付钱用的。你说这世道，变化真快啊！”

我看着他脸上的皱纹和眼里的神采，忍不住笑了。

现在，老范的拖拉机在方圆十里地都挺有名。他不仅自己种地，还帮邻村的人耕地、运货。更厉害的是，他还琢磨出了给拖拉机改装的法子，装了个小棚子，下雨天也能开。

村里人都管他叫”拖拉机爷爷”，孩子们都爱围着他转，甚至有城里来的记者专程来采访他。

前几天，我在镇上遇见柳大爷，他告诉我一个好消息：县里要给老范发”最美老人”奖，还给了五千块钱奖金。

“老范真是我们村的宝贝啊，”柳大爷感慨道，“八十八岁了，比我们年轻人都有干劲！”

我笑着点点头，心想：老范不仅有干劲，更有一股子不服输的劲。

昨天，我又去老范家买鸡蛋。他正在院子里擦拖拉机，身边围着几个小孩子，叽叽喳喳地问这问那。

老范的媳妇李婶子端着一盆花生米出来晾晒，见我来了，笑着说：“你来得正好，尝尝我家的花生，今年的特别香。”

我接过一把，随口问道：“老范这一个月到底挣了多少钱啊？”

李婶子掰着指头算了算：“三万多吧，除去油钱和修理费，也有两万七八。”

“这么多？”我有些惊讶。

李婶子点点头：“可不是嘛！这老头子啊，以前我总嫌他死脑筋，现在看来，这股倔劲儿是好事。你瞧他现在，精神头比年轻时还足呢！”

我朝老范看去，只见他正蹲在地上，给一个小男孩讲解拖拉机的构造。阳光洒在他身上，他那满头的白发显得格外耀眼。

临走时，老范喊住了我：“老弟，你听说没有？县里要给我发奖呢！”

我笑着点点头：“听说了，恭喜啊！”

老范摆摆手：“奖不奖的无所谓，关键是我证明了，咱这把年纪，还能干点啥！”

我看着他，突然有些哽咽。是啊，人这辈子，无论多大年纪，都该有点自己想干的事，都该有点精气神。

回家路上，我经过那六亩地，看见几个年轻人正在地里忙活，旁边停着老范的绿皮拖拉机。阳光下，那拖拉机格外醒目，好像一个顽强的生命，在这片黄土地上熠熠生辉。

我突然想起老范说过的一句话：“人啊，得活出个样子来，不能等死。”

是啊，无论多大年纪，都不该放弃尝试新事物的勇气，都不该放弃对生活的热情。老范用他的行动告诉我们：生命的长度有限，但宽度可以无限延展。

夕阳西下，我站在地头，望着那片生机勃勃的土地，心里满是敬意。

这个88岁还在学开拖拉机的老人，或许才是真正懂得如何活着的人。

来源：一颗柠檬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