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替父皇挡了毒酒,伤及容貌。成了京中人人戏称的东施公主。父皇无法,只能让我嫁给了出身寒门的状元郎。成婚四年,我上奉高堂,下执中馈。将裴府打理得井井有条。直到父皇驾崩,新帝登基。裴云书用从龙之功,换他的青梅进府做平妻。我这才知,他从未放下与青梅的纠葛。我问他,「
我替父皇挡了毒酒,伤及容貌。
成了京中人人戏称的东施公主。
父皇无法,只能让我嫁给了出身寒门的状元郎。
成婚四年,我上奉高堂,下执中馈。
将裴府打理得井井有条。
直到父皇驾崩,新帝登基。
裴云书用从龙之功,换他的青梅进府做平妻。
我这才知,他从未放下与青梅的纠葛。
我问他,「你既不愿娶我,为何一开始不拒绝?」
他语气嘲讽:「天子开口,我是何身份,焉敢不从?」
他不知道,那日我躲在屏风后。
亲耳听到父皇问了他两次。
他的回答都是,愿意。
01
裴云书归府时,手中捧着一卷明黄绢帛。
这是他用半生军功换来的恩典,允陆青青以平妻之身入府的圣谕。
他斜倚在檀木椅上,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扶手,始终不曾正眼相看。
"托你的福,我与青青平白蹉跎四载韶华。"
"平妻之位终究委屈了她。"
"你多年未诞下子嗣,已触七出之条。若还顾念旧情,便主动请旨和离,也好给彼此留些体面。"
他言辞凿凿,仿佛站在道德制高点。
字字句句皆是为对方考量。
我却听出弦外之音——他在逼我就范。
按大周律例,公主可提和离,驸马却无权休妻。能为陆青青争得平妻名分,已是这位新贵能做的极限。
好一段感人肺腑的佳话。
青梅为守情郎苦等四载春秋。
竹马功成名就后,用半生功名换取红颜入府。
若非我是局中苦主,怕也要为这痴情泪湿罗帕。
可我是他明媒正娶的正妻。
是这场情爱里被献祭的祭品。
我抬眸望他:"若你当真不愿,何不当初就拒了这桩婚事?"
他像听见什么荒谬言论,嗤笑出声:
"圣上赐婚,我区区寒门子弟,岂敢抗旨?"
他不知,那年圣旨降下时。
我就躲在重重锦绣屏风之后。
亲耳听他说,愿娶我为妻。
父皇曾许诺,绝不以权势相胁。
京中权贵最重颜面,若被逼着娶了丑妻,明面上恭敬有加,背地里不知要使多少阴毒手段。
是以我择婿不看门第,只求品性端方,能与我相敬如宾。
父皇捻须而笑:"吾儿若为男儿身,必是经世之才。"
偏生我是女子。
纵为金枝玉叶,仍要受礼教桎梏。
殿试放榜那日。
父皇相中了寒门学子裴云书。
他生得丰神俊朗,家世清白如纸。
若我下嫁于他,既可远离权谋漩涡,又能安享岁月静好。
我躲在鎏金屏风后。
听父皇与他叙话。
"可愿娶朕的三公主?金榜题名时,红妆十里迎。"
大殿骤然寂静。
须臾,裴云书朗声答道:
"臣蒙圣恩,得尚公主,实乃三生有幸。"
"臣叩谢天恩,吾皇万岁万万岁。"
父皇抚掌大笑,又问:
"你若真心愿娶,自是美事一桩。"
"若心有不愿,朕亦不勉强。凭你的才学,他日封侯拜相指日可待。"
那日,我分明听见他表了两次忠心。
可四年后,他却说:
"圣命难违,岂敢不从?"
我望着他侧脸,轻声提醒:
"那日屏风后,站着的人是我。"
他何等聪慧,瞬间便懂我言下之意。
"那又如何?"
"当初娶你,不过怜你孤苦。"
"我许你正室尊荣,免你流言缠身。"
"和离后,你仍是尊贵的三公主。"
"可青青呢?她平白蹉跎四载芳华!"
裴云书越说越激动。
有那么一瞬,连我都恍惚觉得自己才是拆散鸳鸯的恶人。
可事实当真如此吗?
父皇子嗣单薄,唯二子六女。
我生母不过是潜邸时不得宠的侍妾。
诞下我后,也只封了个从四品和嫔。
七岁那年,我误饮外邦进献的毒酒。
太医抢救整夜,虽保住性命,余毒却浸入肺腑,令容貌渐毁。
自此,京中盛传"东施公主"的戏称。
父皇心怀愧疚,晋生母为和妃。
那年秋雨绵绵,生母油尽灯枯。
她枯枝般的手抚过我布满青紫纹路的脸颊:
"若非那杯毒酒……"
我含笑拭去她眼角的泪:"都是女儿心甘情愿。"
当偷听到外邦密谋毒害父皇时,我便知机会来了。
以命相搏换来的恩宠,总比坐以待毙强。
幼时在深宫,我学会为自己谋食果腹。
及笄时,我劝谏父皇莫要强人所难。
我始终在为自己筹谋生路。
原以为终得上天垂怜。
到头来,不过是黄粱一梦。
父皇驾崩得突然。
太子谋逆,二皇子仓促继位。
若真和离归宫,这吃人的深宫可还有我立足之地?
02
我不敢深想。
裴云书已三日未归。
他迁居别苑时,那里早已住进了陆青青。
婆母差人唤我前往正厅,执起我的手轻拍两下,语调绵里藏针:"书儿与青青自幼订下婚约,那日他捧着赐婚圣旨回来,在滂沱大雨里站了整宿。"
"次日便将定情玉佩还了回去。"
"青青那孩子也是个实心眼,竟在别苑空耗了四载春秋……"
老妇人絮絮说着,句句未提及我,然字字皆含责备之意。四年来头一回,我抽回被攥得发麻的手,嗓音淬了冰碴:"自嫁入裴家,我扪心自问从未行差踏错。"
"三番五次张罗着给夫君纳妾,是他执意不从。"
"如今陆姑娘要当平妻,我并无二话,可诸位为何步步紧逼要我让出正室之位?"
烛火在婆母面庞投下阴影,她捏着佛珠的手顿住:"正因我同为母亲,才不能眼睁睁看着云书绝后。"
"他如今官拜宰辅,多少宴饮应酬等着周旋?你这般病恹恹的身子,能替他挡得几回酒?"
记忆如潮水倒灌。往昔她总将我当亲生女儿疼惜,从不在晨昏定省上苛责,会温声唤我"容安丫头"。知我畏寒怕见人,便常请戏班子到府上唱堂会。那年她突发心疾,是我跪在太极殿前,用额角鲜血换来父皇的御用太医。
彼时她攥着我的手泪流满面:"云儿能娶到你,是三生修来的福分。"
而今却嫌我这残躯败体,成了夫君仕途的绊脚石。原来最懂如何伤人的,恰是那些曾捧着真心待你之人。
"莫非娶了陆青青,便能保他坐稳相位?"我攥紧袖中帕子。
婆母长叹:"至少能得个知冷知热的人,他这些年……太苦了。"
我忽然想笑。若当真情深似海,当年又怎会轻易舍弃?不过是功名利禄前,总要寻些漂亮说辞。
乔贞的帖子恰在此时送到,邀我醉仙楼一叙。戴着竹篾帷帽赶到雅间,便见她拍案而起:"早说天底下的乌鸦一般黑!那裴云书看着清风霁月,骨子里还不是个混账!"
"要不要我配副虎狼药,废了那混账的子孙根?"她指尖把玩着青瓷茶盏,眼底泛着医者特有的冷光。
我险些被茶水呛到,忙按住她手腕:"当初嫁他本就是权宜之计,这些年……不过是互相利用。"
"互相利用?"乔贞猛地站起,茶水溅湿我裙裾,"五年前雪夜是谁单骑闯阵,从乱军堆里扒拉出奄奄一息的他?"
"你当时怀着身孕啊!三日三夜不眠不休赶路,回来就见了红,要不是我拼死保胎……"
茶盏在掌心碎成齑粉。我望着指缝间蜿蜒的血珠,忽然尝到咸涩滋味。那年裴云书奉旨赈灾,太子与二皇子暗中较劲,将求救奏折扣在宫门。
03
我跪在父皇寝殿外直至昏厥,最终只得持御赐宝剑闯出京城。
勍州刺史府前,我以死相逼调来三千精兵。看着士卒们踏着齐腰深雪开路,才敢纵马返京。太极殿外,荆条刺入皮肉也抵不过心口剧痛——父皇收走的不仅是宝剑,还有我最后的倚仗。
"圣上说……让公主安分守己。"善大监的话犹在耳畔。
那时我尚不知有孕,只当是月信紊乱。直到乔贞搭上我脉搏,才惊觉腹中骨血已化作一滩血水。我攥着她衣袖哀求:"别告诉任何人,尤其是母亲……"
她哭着点头,我却在昏厥前望见裴云书猩红的眼。原来他早被召回京中,原来他什么都知晓。可他什么都没说,就像我此刻攥着和离书,却迟迟落不下笔。
心口骤然传来一阵绞痛,一阵紧似一阵。
我闭目深吸一口气,对乔贞道:"给我备一副假死药。"
"什么!"她惊呼着捂住檀口,压低嗓音,"你莫不是魔怔了!"
指尖掐进掌心,我保持着镇定。这恰是我今日踏足此地的因由。
若不如此,待和离书至,我便是断了生路的困兽。既是绝境,便该搏一条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活路。
回府时暮色四合,书房漏出暖黄光晕。
裴云书竟在府中。
行至廊下,雕花木门吱呀而开。他臂弯里倚着位素衣女子,眉眼如画,唇间胭脂晕染成霞,正仰面望着身侧男子娇嗔。
这该是陆青青了。
四目相接刹那,裴云书陡然蹙眉:"你来作甚!"
我勾起唇角:"大人放心,不过是路过。"
既已决意抽身,纠缠便是徒劳。
"姐姐莫恼,奴家只是陪大人取些物件,顺道认认府中路径。"那女子声若莺啼,字句间却暗藏机锋。
我佯作未闻,目不斜视擦肩而过。
"站住!"裴云书突然暴喝,"青青与你说话,你聋了么!"
我驻足转身,平视那女子:"好,你自便。"
陆青青贝齿轻咬朱唇,眸中水光潋滟:"奴家绝无觊觎正室之位的心思,只要能伴在大人身侧,便是为奴为婢也甘愿。若因奴家令姐姐与大人生了嫌隙,青青万死难辞其咎。"
原以为是什么出淤泥不染的清荷,如今看来,不过是俗世常见的娇花。
这般伎俩在深宫见得多了,委实提不起兴致与她周旋。
"哦。"我颔首应道。
"你放肆!"裴云书再次厉声喝止,"纳青青是本官的主意,要撒气冲我来!"
我垂眸压下翻涌的怒意:"裴大人哪只眼睛见本宫发怒了?你要纳谁要休谁,悉听尊便。"
当夜陆青青便住进了主院。
裴云书命人将我的妆奁细软尽数搬至后院偏厢:"青青喜阳,你先委屈几日。北苑正在修葺,过些时日再迁过去。"
我默不作声拨动算珠,核对账册。乔贞配药尚需十日光景,暂且忍耐又何妨。
如今最紧要的,是理清账目。
暗中将些不起眼的嫁妆变卖,余下珍品权作身后之资。待假死脱身后,这些便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仆从们见势不妙,将物件胡乱堆在阴湿的偏厢。我打发了贴身侍女,独自收拾到月上中天。
妆台最底层躺着支白玉簪,通体羊脂玉雕成并蒂莲,正是成婚首年生辰时裴云书所赠。
"侍女说今日是你生辰。"他执起簪子插入我发间,月光如银纱披落,"愿卿事事顺遂。"
母亲离世后,再无人记挂我的生辰。彼时心如擂鼓,面上却只作淡然。
"你我夫妻,何必言谢。"他指尖拂过我发间簪花,月华映得眉目温柔如水。
那刻的怦然心动,此刻想来竟如隔世。
"姐姐怎的独坐幽室?"甜腻嗓音刺破回忆。裴云书拥着陆青青立在门口,烛火将二人身影投得老长。
我蹙眉:"二位有何贵干?"
陆青青倚在裴云书怀中,眼波流转:"见姐姐未至前厅用膳,云郎放心不下,特来探望。"
我抚平裙褶:"有劳挂心,本宫安好。"
"既看过,二位请便?"
裴云书面色骤沉:"青青入府后日日念着你,堂堂公主怎如此无礼?"
我执起茶盏:"本宫承先帝教养,裴大人此言是质疑皇家礼教?"
陆青青暗中扯了扯他衣袖。
「姐姐头上的莲花簪,是我十六岁生辰时,云郎送给我的礼物。」
「当时我还生气,嫌这只簪子太过素净。」
「云郎便带我去彩蝶轩,亲手选了其他首饰。」
「幸好这支簪子到了姐姐手里,不然真是浪费了呢。」
寒意蔓延,我下意识看向裴云书。
他却避开我的目光。
原来,真相是这样啊。
陆青青弃之如敝屣的东西,我却当个宝一样。
他们二人从未切断联系。
只是我被蒙在鼓里,以为被人关爱。
陆青青眼中闪过笑意。
我知道她的心思。
她在等我发火,等我歇斯力竭。
并没有。
我淡淡一笑,「是吗,这支簪子我很喜欢,谢谢你。」
上好的羊脂玉,还能卖个好价钱。
我犯不着跟钱过不去。
陆青青面色一滞,「姐姐喜欢,便是这只簪子发福气了。」
我问她,「还有事吗?」
陆青青欲言又止。
裴云书将她护在身后,「你既不欢迎我们,那便算了。」
背影中,他一只手将陆青青搂着。
视若珍宝。
陆青青在她怀中娇嗔说什么。
他偏过头,看着她笑。
干净又和煦。
04
婚期定在九日后。
倒是与我『逝世』的日子撞了。
我偏安一隅,将东西一点一点清除。
直到我发现,放置嫁妆的库房门被撬开,换了锁。
母妃亲手绣的凤褂不翼而飞。
管家弓着身子,说是裴玉堂吩咐。
时间紧迫,先让青夫人用我的成婚时穿的。
我的凤褂,是母妃封妃后,求了父皇,用最一匹万金的苏绣制成的。
她绣了整整一年。
小到凤凰的羽毛,都要力求栩栩如生。
只可惜,她未曾看见裴云书娶我。
观音像前,她祷告了千百次。
希望她的安安能平安顺遂。
大抵求神的人太多了,还未曾排到她的心愿。
我推开门,陆青青正穿着我的凤褂。
在镜子跟前转圈。
我扒住她的领口,「你便那么喜欢别人的东西吗?」
她没我力气大,一下被我推搡在地。
我控制不住,将凤褂从她身上扒下来。
她捂着胸口,如泣如诉,「姐姐,别这么对我。」
我将凤褂抱在怀里,这才注意到,
她耳朵上戴的南珠,手腕上的玉镯,头上的鸽血额饰品。
都是成婚那日我所穿的。
我伸手,将南珠从她耳上狠狠扯下。
她痛呼一声,捂着耳朵。
鲜血顺着指缝流下。
「祝容安,你干什么!」
身后,是裴云书的爆喝。
他从身后推开我,上前将陆青青搂在怀中。
「婚期紧张,是我让管家开了库房,拿出先给青青用。」
「不过是些玩意儿,也值得你如疯妇一般?」
他看我的那双眼,充满憎恶。
似在看仇人。
我咽下所有委屈,眼中盈起水雾。
「裴云书,这是我母妃为我准备的,你凭什么给她用!」
他面目寒冷,「你不愿意,可以来跟我说,」
「对不起你的是我,你为什么要伤害无辜的人!」
我手里握着那对南珠,银钩嵌入皮肉。
我却不觉得痛。
若她无辜,我算什么。
算罪魁祸首吗?
陆青青哽咽,泪水晕染鬓角。
平添几分怜爱。
裴云书为她拭泪,柔声哄着他,
「乖,明日我求了皇上,亲自为你请封诰命。」
他斜睨了一眼一旁的我,
「届时谁敢欺负你,也得掂掂自己的分量。」
我将所有东西抱回了偏房。
细细展平,收纳。
这才发现,原来凤褂早就破了。
翱翔的金凰,被剜去了眼睛。
上面的珍珠摇摇欲坠。
远看还是美极。
近看,已然面目全非。
原来,她并非存心要我的东西。
她只是想将我所珍视的,一一毁掉。
是在报复被我偷走的这几年吗?
我看着铜镜中的自己。
身形宽大,貌若无盐。
美人落泪,令人心疼。
而我落泪,犹如罗刹。
可我不曾害过任何人。
我也没有做过一件坏事。
难道就是因为我丑,便不配得到幸福吗?
秋雨梧桐,空阶到明。
还有三日,我就能脱离这里了。
05
红绸翻飞,整个府邸被扎眼的红色浸染。
我在偏房也能听到外面的热闹。
不用看,也知道很是盛大。
今夜洞房花烛,盖头揭开,便是如花美眷的一张脸。
我又想起,四年前的夜晚。
灯火葳蕤,他揭开盖头,
眉目温润,眼中含笑,朝我拱手。
「夫人,有礼了。」
这只是他的君子之迹。
是可怜,是利用。
是我见多了憎恶和奚落。
错把鱼目当荆山玉,闹了笑话。
乔贞已将假死药送来。
只要吞下,便能当即发作。
外面敲锣打鼓,喜气洋洋。
都与我无关了。
裴云书,我祝你们,
生生世世,不成其好。
......
作为新皇座下第一宠臣。
裴云书的娶妻礼很是盛大。
有头有脸的世家纷纷来贺喜。
裴云书一身喜服,站在厅堂外迎接宾客。
四年前娶祝容安时,他还只是五品官。
并没有这么大的场面。
一开始,他是想跟祝容安好好过日子的。
她虽是公主,却因容貌有瑕,不得人欢喜。
先皇问他是否想娶祝容安时。
他瞬间想起,春日宴时,
众人对她的调侃和嘲讽。
她难堪地站在人群外,任由他人打量,奚落。
他知道,祝容安得了皇上喜爱。
若娶了他,自己便可再受重用。
顷刻,他便做出选择。
这些年,众人皆说他光风霁月。
是难得的君子。
只有他知道,自己对不起祝容安。
母亲不善中馈,入不敷出。
她进来不过半年,就使得公中盈余。
娶妻娶贤。
他甚至想过,与祝容安好好过日子。
尽力弥补她。
他断了与陆青青的联系。
可陆青青的不肯。
她闹绝食,一哭二闹三上吊。
他便心软了。
母亲看着青青长大,也不忍见。
暗地里劝他,将青青好生安抚。
再一见,他便再也不能割舍。
清醒时,他也知道祝容安无辜。
可男人不都这样。
都想要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
更何况,祝容安面容丑陋。
每次看到她那张黝黑的脸,他刚升起的柔情便顷刻泯灭。
其实,他根本没想过和离。
只是看到祝容安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他便觉得恼火。
于是,那句自请和离便脱口而出。
他笃定祝容安不会离开他的。
她自以为藏得很好。
可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看向他时,常含爱慕。
他只是装作不知。
甚至觉得,被丑陋的人喜欢。
自己也变得丑陋了起来。
其实,他早就想好了。
待娶了青青,她们二人平起平坐。
一个执掌中馈,一个红袖添香。
旁人三妻四妾。
而他只娶两个。
甚至算得上专情。
陆青青穿着凤冠霞帔,满头珠翠,朝他缓步而来。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这一刻,他应该是满心欢喜的。
可他眉头一跳,心骤然紧缩。
好像这一瞬,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失去。
他说不上来。
夫妻对拜的一刹那,宾客高呼,满堂喝彩。
管事急急跑来,满脸惊骇,
「不好了,夫人服毒身亡了!」
他还未反应过来。
一口朱红便已呕出。
祝容安静静躺在床上,神色安详。
桌上放着她的书信。
里面交代了账本,点清了物品。
甚至连西门那条大黄狗都叮嘱到了。
就是没有半分,提到他裴云书。
一连七天,他都是浑浑噩噩的。
新皇暗地苛责他,嫌他闹得太难看。
他不想这样的。
成婚前一日,他在祝容安的窗外站了很久。
烛火氤氲,映照出她模糊的身形。
他想,如果祝容安再漂亮些,
他们便不会走到这一步。
没准能白头到老,举案齐眉。
也说不定呢。
06
我醒来时,已是半个月后。
施完最后一针,乔贞长长出了一口气。
「天菩萨,你要再不醒来,我真得给你收尸了。」
假死药有风险。
她说过的。
搞不好会一睡不醒,假死变真死。
幸而,我醒来了。
假死这件事,是在我知道陆青青要当平妻时,就开始谋划的。
我放任自己用一个晚上,流干了所有眼泪。
泪干了,便要为自己而活。
乔贞咋舌,「要是让裴云书知道,他家祖坟被挖了。」
「血估计能吐一箩筐。」
我摆摆手,表示不想听这些。
他什么样,已经与我没有任何关系了。
这里离京郊不远,我和乔贞都不能待太久。
她将换好的银票和路引给我,匆匆走了。
我日夜兼程,来到了怆洲的边陲小镇。
这里地处交界,盛产玉石往来贸易的商贾很多。
民风淳朴,很是安逸。
我盘下了一座客栈。
不过一年时间,我的小金库便翻了一番。
我身形高大,皮肤黝黑。
乔装成男人一年多,也没人看出来。
在这里,我叫余茂。
他们都叫我茂茂老板。
帮厨的库大娘是这里的原住民。
热心肠,总想替我说门好亲事。
我多次回绝,她越发来劲。
我被逼得没办法,只能悄悄告诉她。
我有龙阳之好。
她哦了一声,然后问我,「啥是龙阳之好?」
我扶额,「就是喜欢男人。」
库大娘一拍大腿,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色。
「我男人说你整天用手绢,看起来不正常,原本我还不信嘞。」
我干笑两声,不做回复。
镇子上没有秘密。
恐怕过不了多久,大家都会知道我喜欢男人。
我的名声算完喽!
哎,不过这样也好,省得打发这些人。
只不过我想得太简单了。
知道民风淳朴。
原来淳朴的外表下,是赤裸裸的奔放。
库大娘将昏迷的男人扛进我房间时。
我人都傻了。
「大娘,你干啥?」
库大娘吁吁喘气,「这男的欠了三天房钱了,我去敲门,他还装死。」
「我寻思送过来给你玩玩,刚好顶房钱了。」
「啊?」
「啊什么啊,大娘都懂。」
库大娘捂嘴,一副尽在不言中的表情。
待我反应过来时,库大娘已经把门拉上了。
我看向床上的男人。
一把脉。
什么装死,这不快死了吗!
我赶忙叫来大夫。
把脉,施针,开药。
一气呵成。
大夫说男人受了内伤,五脏受损,需要静养。
该死,三天房费没结,又多了二十两药钱。
待他醒后,我将账单和房费拿给他。
他摇摇头,清瘦的脸上写满窘迫。
「我没钱。」
好家伙,原来是吃白食的!
我当即表示,没钱可以留在如意居当跑堂的。
一个月二钱银子。
「抛去零头,一百个月就还完了。」
男人掰开指头算,一口气没上来又晕了过去。
他说自己叫胡珂,是个江湖剑客。
因为跟人比武,被敌手下阴招。
「这么说来,你是输了?」
他沮丧点头。
我扫了一眼他的右手,笑道:
「既如此,那便留下来好好还债吧。」
「一百个月还完了,才能走哦。」
胡珂在我这里当了一年的店小二。
平日里劈柴烧火,不在话下。
很是老实。
库大娘也是绝,隔三岔五拉我去看胡珂劈柴。
「哎呦呦,看他屁股多大,俏生生的。」
「这小子有劲儿,肯定能伺候好你。」
库大娘挤眉弄眼告诉我,
胡珂这小子,悄摸画我的小像。
大娘一把年纪,龙虎精神,整得我颇有些不好意思。
我扶额,「他没准是在监视我呢。」
库大娘跳脚,「什么!他都在监视你了,还不是对你有想法!」
「茂茂老板,你可得把握住啊!」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来年四月,如意居的生意正红火。
衙门的官差来了。
说钦差大臣不日将至,要在我的如意居下榻。
我将银两塞到官差手里,问:「大人可知来的是谁?」
官差悄声说,「不知道,只说要来钦差,其余一概不知。」
乔贞的书信来了,
信上说,京中风平浪静。
末了还问我,怆洲的风大不大。
我收起书信。
将如意居交给库大娘后,便不再出门。
07
时至四月,春和日暖。
我在院子里晒太阳。
摇椅一晃一晃,怀中的橘奴眯着眼打呼噜。
我闭着眼假寐,盘算今晚要不要炖肘子吃。
铜锁响了,有人敲门。
我抱起橘奴,懒洋洋开门。
入眼便是裴云书青绿色的官服。
他含笑,「容安,好久不见。」
橘奴闻到生人气息,从我怀里挣扎跑了。
我愣愣看着他。
他的面容有些病态的苍白,虚弱地笑笑,
「从前竟然不知,你还喜欢猫儿。」
我退后一步,警惕看着他。
「你来干什么?」
裴云书自顾自进来,环望我的小院儿。
窗台上放着怆洲独有的沙棘花。
屋檐垂着来几束辣椒。
「你爱吃辣?」他疑惑。
小时候在宫里吃不饱。
夜里的御膳房只有辣椒和大蒜。
我多啃些辣椒,胃里暖暖的。
就不会疼了。
后来嫁进裴府,裴云书喜欢清淡。
为了迎合他的口味,我也甚少吃辣了。
他躺在我的躺椅上,双手枕着头,惬意摇晃。
他的青绿官服,只有三品以上官员能穿。
柔软的料子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纵面色苍白,可眉眼中没有半分从前寒门破落户的样子。
更胜从前光风霁月。
半晌,他睁开眼,「离开裴府,你似乎过得不错。」
当然不错。
这里没有虚情假意,尔虞我诈。
有山风,有清溪,有朴实的百姓和慵懒的橘奴。
单拎出一样,都比你裴云书好。
他笑容和煦,又道,「此次来,一为办差,二为接你回去。」
「我已为你寻得圣手,可使容貌回复如初。」
「待回到京城,必定让你惊艳四方。」
他说得缱绻,字字句句为我着想。
仿佛从未与我发生龃龉。
「够了!」我打断他。
「从祝容安身死那日,我与你便没有任何关系。」
「你走吧。」
裴云书依旧对着我笑,「祝容安身死,那你又是谁?」
陆青青没出现前,我与他算相敬如宾。
他看着我时,总是眉目淡淡。
少有的笑意也只是客套。
从未如今日一般,眼睛弯成月牙儿。
他从怀中掏出一本籍册,姓名那一行写着——李忆容,
「李家是我母家,忆容二字是我亲自取的。」
「回京之后,你会有一个全新的身份,再不会有人疑你。」
「你若舍不得如意居,回京后我给你开一间一模一样的,你还能继续当你的老板。」
我与他认识以来,他从未对我这般周全。
我惊讶于他的转变,开口却是嘲讽,
「你做的这些,陆青青知道吗?」
裴云书一顿,语气倏然冰冷,
「我已给了她想要的一切,其他的,她无权过问。」
往后时日,他回想起来,总会悔恨自己当时脑热,不顾一切娶了陆青青。
陆青青与母亲一样,不善中馈。
偏还嫉妒祝容安在时,安排好的管事和掌柜。
陆青青将这些人一一裁撤,换上自己的人脉。
不到一年时间,这些铺子又开始亏空。
为官者处处需要打点,竟使得他有些捉襟见肘。
陆青青整日只知涂脂抹粉打首饰。
回到府后又痴缠自己。
从前闲暇时与她相处,只觉得温柔小意。
后来却只觉得她浅薄,聒噪。
那一刻,他竟然开始怀念祝容安在的时候。
她很安静,从不吵闹。
也不会缠着他要珠宝首饰。
就连他随手送的,陆青青不要的白玉簪。
她都会视如珍宝。
她将府中打理得井井有条,盈余全部归在公中。
他可以随时抽出银两打点。
要不是他费尽心思查明废太子的踪迹,缴获了一些余党。
恐怕到现在还在受新皇冷遇。
漫漫长夜,他甚至开始悔恨,自己当初太过仓皇,娶了陆青青。
若再给他一次机会,定然不会如此武断。
祝容安还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妻。
至于陆青青。
那日他呕血昏厥,婚礼未成。
陆青青便算不得主母。
往后当个贵妾,也算全了他们青梅竹马的情分。
08
这样无情的话。
是裴云书能说得出口的。
白月光只适合怀念,到手之后,便和衣服上的黏米饭没什么区别。
「从前你为娶我,抛弃青梅。后为娶青梅,逼死了我。」
「现在,你又要以我为借口,要将青梅贬妻为妾。」
「裴云书,你真是个不知足的癞蛤蟆,」
他面色更加苍白,听到我的话剧烈咳嗽。
捂住的嘴角渗出朱红。
「咳咳,容安,不管你信不信,我心里有你。」
「这两年,我遍访名医,终于找到能医治你的人。」
「待你恢复如初,我们便重新开始,可好?」
我呸了一声。
「遍访名医?别搞笑了,你是专门为我去找大夫的吗?」
「不过是皇帝遣你办差,你在路上顺道找了一下而已。」
我神色鄙夷,退后两步与他拉开距离。
「什么心里有我,不过是看我还有利用之处。」
「你的爱是有条件的,是要等我恢复容貌,届时带我回去,便不丢你的脸面。」
「裴云书,你算盘珠子都快崩我脸上了。」
我每说一句话,裴云书的眼神就凄凉一分。
温柔不过假象,真相才是快刀。
「不,不是的。」他摇头,口中一片猩红。
「你曾经舍命救过我,还失了我们的孩子。」
「世间女子万千,只有你能为我舍生,你让我如何能够弥补,如何能不心动。」
我愕然,接着便是滔天的愤怒,
「你把乔贞怎么了!」
「你放心,她没事,我只是找她问你的行踪而已。」
他说得风轻云淡。
可乔贞的性子宁折不弯,裴云书定是以家人威胁。
不然乔贞绝不会说半个字。
我狠狠给了裴云书一巴掌。
「裴云书,你真是臭水沟里的王八上岸,给你装上了。」
「什么光风霁月,正人君子,不过是个唯利是图的小人。」
我一口气将这两年学的粗话,骂了个遍。
裴云书歪着头朝我笑,
「也许像你所说,我穷极一生都在追求已经失去的。」
「我不否认,我对你的爱夹杂着些许条件,就像寻常人家嫁娶,要讲究门当户对一样,这无可厚非。」
「你从未享受过美貌带给你的便利,除却我,谁还会为你做这些?」
乔家不过五品典御。
他只需要稍微威胁,就撬开了乔贞紧闭的口。
乔贞气急,将往事抖落了干净。
他这才知道,昔年马尧山剿匪,是祝容安狂奔出京,提调人马来救他。
甚至为此流掉了他们的孩子。
他的愧疚达到顶峰。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只有祝容安这个傻姑娘,愿意为她搭上性命。
他从乔贞口中知道了祝容安的下落。
又让胡珂假扮成剑士,先一步去怆州。
这几年,新帝一直遣他外出,奉命剿废太子一党。
他殚精竭虑,还为此染上咳疾。
原本他还苦恼,自己如何要与她相见。
岂料密报传来,怆州正好有废太子的踪迹。
他奉旨前来查探,实为来见她。
为了这一天,他等了太久。
他想,祝容安见到他的一刹那,估计会愣神。
接着便欣喜若狂,泪眼蒙眬扑进他怀里。
那年他去见陆青青,她便是如此感动。
他穿上了最气派的官服,将发髻梳得一丝不苟。
可她没有欣喜。
眼中全是戒备、怀疑、厌恶。
直到现在他都不明白,祝容安有什么理由拒绝他。
下一刻,祝容安便说,「裴云书,你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我在意的不是你娶了陆青青。」
「我在意的,是你从始至终的欺骗。」
「在你眼里,能喜欢上我这个丑女,便是我天大的福分。」
「可曾经娶我这个丑女,所带来的便利,何尝不是你的福分?」
「就当我们扯平了,放过彼此吧。」
09
裴云书没走。
甚至安心住在了如意居。
他点了名要让老板来伺候,否则便不吃饭。
县令老爷差点给我跪下来,哭丧着脸求我过去。
他笃定我不会殃及池鱼,才会有恃无恐。
库大娘啧了一声,「我咋感觉钦差大人看你的眼神,不太对劲嘞?」
「他不会是看上你了吧。」
「天哪,他位高权重,到时候你俩谁在上谁在下啊?」
我赶紧捂住库大娘的嘴,让她不要乱说。
裴云书不知何时已经站到我身后,
「大娘想知道,告诉她又何妨,届时自然是本官在上。」
我皱着眉,手不自觉锤了裴云书一下。
「别胡说!」
打完后,我瞬间意识到不太妥当。
裴云书看着我一脸局促,很是开怀。
我还不想与他多说,一甩袖走了。
是夜,厢房里的咳嗽声持续了大半宿。
三更天,我推开门,将一碗黑乎乎的药放在他跟前。
「喝药。」
裴云书从案牍中抬头,眼神温润。
「你是在关心我吗?」
我将脸撇去一边,并不应答。
须臾,他叹气,「好好好,容安亲自煎的药,就算是毒药,我也喝。」
我横了他一眼,端起药碗走了。
一连几日,我都在深夜断去一碗汤药。
他的咳嗽已然好多了。
直到第九天,在我转身出门之时,他拉住了我。
「容安,今夜别走。」
我挣脱他,「放开我。」
他并不松开,反而将我搂住,「别走。」
我嗫嗫道,「这样无名无分的,算什么。」
他将头窝在我的脖颈间,语气哀求,像条被风雪淋湿的狗儿。
我还是心软,留了下来。
床榻上,我与他和衣而睡。
他抱着我,说明日就让大夫来为我诊治。
我问他,「大夫有几成把握?」
「罗大夫师承医鬼,若他出手,有七成把握。」
「得多久恢复?」
「顺利的话,只需要一个来月。」
「那意思是,一个月后我们就可以回京城了?」
裴云书看向桌案,原本纷乱的桌子已然摆放整齐。
桌案上放着明黄手谕,还有几本密报。
他语气轻快,「是,这次回去,为夫用功绩给你换个诰命。」
我期待点点头,又问他,「若是治不好,你还愿意带我回去吗?」
他迟疑一瞬,「会的。」
我几乎是脱口而出,「那我们明日就成亲!」
「明日?」
「怎么,你不敢吗?」
他轻笑,「好,明日就明日。」
天还不亮,裴云书便谴了随从去买一应物品。
出门前,他在我额头落下一吻。
「容安,你说得对,今生有你,是我的福份。」
「真期待,医鬼治好你的那一日。」
我低头赧然。
裴云书,我也很期待,
你从天堂到地狱的那一刻呢。
10
如意居,热闹非凡。
裴云书是钦差,纵婚礼匆忙,当地士绅听到消息大多也赶来了。
这些人笑容淳朴,和京城虚伪靡丽气息不同。
让他前所未有地放松。
吉时已到,库大娘将新娘子一步步牵到厅堂正中。
「新娘子来喽!」
众人纷纷喝彩,起哄。
裴云书面色缱绻,伸手拉过绣球另一端,
「容安,这一次,我们重新来过。」
盖头下的人儿抖了一下,似是回应。
县令展开婚书,洋洋洒洒开始念。
直夸得二位新人天上有,地上无。
到了拜天地环节,县令高喊,
「一拜天地!」
先谢苍天,予我转机。
再感厚土,掩没朱红。
「二拜高堂!」
父皇,你曾说我若是男儿,必有一番造化。
今日我便告诉你,女子的杀伐之心,不输男人。
「夫妻对拜!」
笑话,既已决裂,何来夫妻?
......
裴玉堂躬身时,忽然闻到一股臊臭气。
他还没反应过来,对面弯腰之人的红盖头便缓缓滑下。
他一把抓住红盖头,欲重新盖上。
抬头,看见的却是一鹤发鸡皮的丑老妇。
老妇抖着身子,下身淅淅沥沥。
众人只觉得骚臭一片,原来是这老婆憋不住。
竟然尿在裤裆里了!
宾客啊的惊呼,瞬间炸开了锅。
不明所以的人还以为,这就是新娘子。
「不是,新娘子长这么丑啊,咱这钦差大人的口味蛮独特啊。」
「哈哈,京城来得果真变态。」
裴云书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你是谁,李忆容呢!」
这老妇智力不正常,拖着臭烘烘的喜服就往裴云书身上扑。
「相公,我在这里呀相公。」
「亲亲老公快疼我,人家要给相公生十个孩子!」
大家看热闹不嫌事大,大笑起来。
裴云书避无可避,被老妇亲个正着。
湿答答的下摆蹭到他的衣服上。
连带着他也骚臭了起来。
「李忆容,你在哪里!」
「你出来,给我个解释。」
裴云书几乎在崩溃边缘。
这几年,他官做得越来越大,何曾受过这种委屈。
我推开雅间的窗,居高临下朝他微笑,
「裴大人,恭喜恭喜啊!」
裴云书抬头看着我,双眼阴鸷,
他已然明白了所有。
「你这是在报复我?」
我道,「对呀,怎么样,被人欺骗戏耍的滋味,你可喜欢?」
他冷笑,「你如今孑然一人,而我是正二品钦差,你可知报复的代价?」
我朝他眨眨眼,无辜道,「那怎么办,不如你杀了我好了。」
「你当真以为我不敢?」
「那不如我们打个赌,看是你先杀了我,还是我先杀了你?」
裴云书后槽牙几乎快咬碎,才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
「你若现在下来,与我拜堂,我便既往不咎。」
「啧,我说你能不能别做梦了。」
什么爱我,想娶我。
不过是因为废太子的势力越来越强。
他怕了。
怕废太子夺回政权,对他赶尽杀绝。
于是,在知道我是假死后。
一个绝妙的计划,便在他脑中形成。
废太子在位时,对我这个庶妹多有关照。
他可以将我找回,改变容貌,戴在他身边。
若废太子能成,便表明我的身份,当护身符。
若不能,那更好了。
不过是个无名无分的女人,还能替他打理后院。
多好的算计。
见我不为所动,裴云书眼中闪过一丝狠戾。
「我给了你机会,你不中用,就别怪我赶尽杀绝了。」
「金卫何在,将这里团团封锁,连只苍蝇也不要留。」
裴云书潇洒转身,端的是大官气魄。
所有人的生杀大权,皆在他一念之间。
11
我叫住他,「裴大人,你的金卫呢?」
众人有一瞬间的惶恐,听到我的话,纷纷张望。
我笑,「你说的金卫,不会是他们吧?」
话音刚落,我身后齐齐出现一排精兵。
各个穿金甲,戴面具。
威武肃穆。
只一眼,便让裴云书大骇。
我玩味地看着他,「这时候,太子哥哥只怕要登基了吧。」
他的表情一寸一寸裂开。
从愤怒到阴鸷,从怀疑到震惊。
聪明如他,应该是想通了其中关窍。
放在他桌案密报上说,怆洲有废太子的党羽。
为废太子输送银钱,供他招兵买马。
那夜他神情舒朗,自以为找到了幕后之人。
实际上,那是我早就安排好的诱饵。
怆洲盛产的不止玉石,还有金矿。
我替太子接手了这座金矿,秘密运作。
如意居,便是我们的联络据点。
跟他玩了这么多天的欲擒故纵,不过是牵制他的把戏。
事成之后,才是我真正的报复。
库大娘站在我身后,亮出虎符,
「新皇登基,二皇子等逆党已经伏诛。」
「怆洲一切事宜,由余大人提调。」
见虎符如见圣上,堂内众人纷纷下跪,高呼吾皇万岁。
裴云书站在人群中,与我遥遥相望。
我仰头,举起手朝他碰杯。
他忽然笑了起来,「容安,别闹了。」
「乖乖等着,我这就上来接你。」
他边走边说,「你不是喜欢怆洲吗,今后我就陪你留在这里,可好?」
我摆摆手,接过金卫手中的弓箭。
对准。
咻的一声,羽箭破空,射向他的膝盖。
他倏然跪地,痛呼一声,再不能起身半步。
「这一箭,是报你欺我之仇,明明有心悦之人,却为了攀附权贵,答应这门婚事。」
说完,再度拉弓,射向他的臂膀。
「第二箭,是报你辱我在后,你小人得势,伙同陆氏一起对我奚落构陷,将我的尊严踩在脚底。」
箭入皮肉,他闷哼出声,彻底瘫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三箭,我对准了他的眉心。
「这一箭,是报你小人之心,从未正眼看我。」
「我是在深宫里活下来的公主。」
「你凭什么认为,我能让你再三利用?」
箭羽蓄势待发。
裴云书仓皇抬起头,撕心裂肺道:「容安,不要!」
话说完,一支箭羽咻地射来。
正中裴云书眉心。
「六年前你骗了父皇,六年后,便用性命来偿还。」
裴云书瞪大眼睛,一道鲜血从眉心流下。
他嘴唇嗫嗫,死不瞑目。
我看懂了他的唇语。
他问我,「你有没有,爱过我?」
我不会回答他了。
少女心事,早在他娶陆青青那日,便被掩埋。
若说不爱,昔日为他烈马出京,逼迫刺史,又算什么?
当日我救下裴云书时,太子讳莫如深,
「你的智谋用在男人身上,既可惜,又多余。」
或许从那时,太子便看出了此人不深交。
假死计划,除却乔贞的配药。
还要有一支挖隧道的精兵。
我联系上逃匿的太子,愿意供他差遣。
只要他能将我从裴家祖坟救出去。
而后,我又告诉精兵,填埋隧道时,不必太夯实。
那时候,我便存了心思。
若是裴云书以此找来。
那便是他自己找死。
知道我没死后,裴云书先派了胡珂来监视我,看我有无问题。
乔贞信件上说的那句,怆洲风大不大,就是我们之间的暗号。
这就代表,裴云书要来了。
裴云书,我原本想与你相忘江湖。
可你太不知足了。
今日叫你死在我手中,
才算是对我的曾经,有个交代。
我扔下弓箭,转身向外走去。
金卫上前禀报,问我剩下的裴家人该如何处置。
我坦然一笑,「该贬的贬,该杀的杀。」
话本上总写男人抛妻弃子,而后浪子回头。
大团圆下的结局,总埋藏着女子的苦难。
无情的是男人,咽下苦楚的却是女人。
我不确定今后的日子里,我会不会再爱上别人。
唯一肯定的是,
若有负我者——
必杀之!
来源:小澳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