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仇安之倚在书斋的窗边,看着檐角滴落的雨水串成珠帘。江南的梅雨季总是这样,潮湿得连呼吸都带着水汽,缠绵得让人心生倦意。她伸出苍白的手指,接住一滴坠落的雨珠,冰凉沁入肌肤,让她不由得轻咳了两声。
1.
梅雨来得悄无声息,却又声势浩大。
仇安之倚在书斋的窗边,看着檐角滴落的雨水串成珠帘。江南的梅雨季总是这样,潮湿得连呼吸都带着水汽,缠绵得让人心生倦意。她伸出苍白的手指,接住一滴坠落的雨珠,冰凉沁入肌肤,让她不由得轻咳了两声。
"姑娘,该喝药了。"书童砚青端着黑褐色的药汁走进来,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这雨下个不停,您的咳疾又该加重了。"
仇安之接过药碗,苦涩的气味让她胃部一阵抽搐。二十二年来,她早已习惯了这种味道——从记事起,她的生命就像这梅雨季一样,潮湿、阴冷、不见天日。大夫说她先天不足,心肺虚弱,活不过二十五之数。
"放着吧,我待会儿喝。"她轻声说,目光又飘向窗外。雨水打在院中的芭蕉叶上,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是某种低语。
砚青叹了口气退出去,他知道姑娘的脾气——看似柔弱,骨子里却倔强得很。
仇安之等书童走后,悄悄将药汁倒入窗台上的花盆里。那株半死不活的兰草被浇得抖了抖叶子,仿佛在抗议这苦涩的馈赠。她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几不可见的笑容。
就在此时,一道青影从雨中掠过,快得几乎像是错觉。仇安之眨了眨眼,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但下一刻,她分明看见一条小青蛇正盘踞在她的窗台上,雨水顺着它碧绿的鳞片滑落,在阳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
常人见到蛇早该尖叫,仇安之却奇异地没有感到恐惧。那蛇抬着头,一双金色的竖瞳直直地望着她,竟有种说不出的灵性。
"你也来避雨吗?"她轻声问道,自己都觉得好笑——竟然对一条蛇说话。
更令她惊讶的是,那蛇似乎听懂了她的话,微微点了点头,然后游进了她的书斋,在书案旁盘成一团。
仇安之关上窗户,转身看着这不速之客。小青蛇不过两尺来长,通体碧绿如玉,唯有额头有一道银线,在烛光下闪闪发亮。它安静地待在那里,既不攻击也不逃窜,只是用那双金色的眼睛注视着她,目光中竟似有千言万语。
"真奇怪,"仇安之喃喃自语,"我竟觉得你能听懂我说话。"
蛇又点了点头。
仇安之惊讶地捂住嘴,随即笑了:"莫非你是山中精灵?"
这次蛇没有回应,只是将头转向她案上的诗集——那是她昨日刚抄录的李商隐诗选。
"你也喜欢诗?"仇安之好奇地问,翻开一页,"'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你可听过?"
蛇突然游动起来,沿着桌腿爬上书案,在她翻开的诗页旁停下,用尾巴尖轻轻点着"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这一句。
仇安之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一种奇异的共鸣在胸中荡漾。这句诗恰是她最爱,道尽了她对自己短暂生命的预感。
"你究竟是谁?"她低声问,手指不自觉地伸向那碧绿的鳞片。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蛇身的一瞬,一阵剧烈的咳嗽突然袭来。仇安之弯下腰,咳得撕心裂肺,眼前一阵阵发黑。她摸索着想要拿手帕,却碰翻了药碗,瓷器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斋里格外刺耳。
恍惚中,她感觉有一双冰凉的手扶住了她的肩膀,一股清冽的气息涌入鼻腔,缓解了她喉间的灼痛。咳嗽渐渐平息,她抬起头,却看见一个青衣女子正半跪在她面前,眉目如画,眼中盛满担忧。
"你——"仇安之惊得说不出话来,目光在女子和空荡荡的书案间来回移动,"那条蛇..."
女子微微一笑,那笑容如同雨后的第一缕阳光:"在下青冥,修行千年的蛇妖,今日冒雨赶路,多谢姑娘收留。"
按常理,仇安之该害怕的,但她却只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或许是因为她早已看淡生死,又或许是因为青冥眼中的温柔太过纯粹。
"你...刚才治好了我的咳嗽?"她问道,声音仍有些嘶哑。
青冥点头:"略通医术。姑娘体质阴寒,这梅雨天气最是伤人。"她说著,手指轻轻拂过仇安之的手腕,一股暖流随即涌入,"我暂时压制了寒气,但根治还需时日。"
仇安之看着她修长的手指,那指甲上还残留着淡淡的青色,像是某种证明。她本该抽回手的,却鬼使神差地任由她握着。
"为什么要帮我?"她问。
青冥沉默片刻,金色的竖瞳在烛光下闪烁:"因为姑娘倒掉药汁时的笑容,是我千百年来见过最真诚的。"
窗外雨声渐大,敲打着屋檐,如同一首古老的歌谣。仇安之突然觉得,这个梅雨季,或许不会那么难熬了。
自那日起,青冥常在雨天造访。
她总是悄无声息地出现,有时化作小青蛇盘踞窗台,有时直接以人形立于帘外。仇安之的书斋在仇府最僻静的角落,加上她体弱多病不常出门,竟无人发现这位不速之客的存在。
这日午后,雨势稍歇,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草木的清香。仇安之正在临摹一幅荷花图,青冥坐在窗边,手中把玩着一枝刚摘的栀子花。
"仇娘,"她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如流水,"你可曾想过,若没有这病痛束缚,你最想做什么?"
仇安之的笔尖顿了顿,一滴墨汁在宣纸上晕开,像是一滴眼泪。她放下笔,望向窗外被雨水洗刷过的世界:"我想去看海。听说东边的海无边无际,潮起潮落如同呼吸。还想...活到白发苍苍,看尽四季轮回。"
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针,刺在青冥心头。千年修行,她见过太多生死,却从未像此刻这般痛恨天道不公。
"我可以治好你,"她说,"但需要时间。"
仇安之摇摇头,露出一个淡然的微笑:"不必费心了。我知道自己的身子,就像那将熄的烛火,强留反而痛苦。"
青冥突然抓住她的手,力道大得让她微微吃惊:"不,你不懂!"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妖异的金光,"我可以做到,只要你愿意等我。"
仇安之怔住了。她看见青冥眼中翻涌的情绪,那不是一个千年大妖该有的神情,倒像是...像是凡人为情所困的模样。
“冥”她轻声唤她的名字,"你为何对我这般好?"
雨又下了起来,轻轻敲打着窗棂。青冥松开她的手,转向窗外:"你可知道,我们妖族修行千年,才能化为人形,再千年,才能通晓人情。但在遇见你之前,我虽能吟诗作对,却从未真正理解那些字句中的情感。"
她转过身,金色的眸子直视着仇安之:"是你让我明白了'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执着,'一寸相思一寸灰'的痛楚。仇安之,我...不想看你如朝露般消散。"
仇安之的眼眶湿润了。她自幼被囚禁在这具病弱的躯壳中,从未想过会有人——或有妖——为她如此动情。
"可你是妖,我是人,况且我..."她的声音哽咽了。
青冥上前一步,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水:"别哭,梅雨季的泪水太苦,不适合你。"
就在这暧昧的气氛中,仇安之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厉害。她弯下腰,咳得喘不过气,一抹刺目的鲜红溅在雪白的帕子上。
"仇娘!"青冥脸色大变,立刻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她掌心泛起淡淡的青光,按在仇安之后背心处,却惊觉她体内的生机正在飞速流逝。
"没用的..."仇安之虚弱地摇头,"大夫早就说过,我熬不过这个夏天..."
青冥的金瞳缩成一条细线,妖气不受控制地外泄,整个书斋的温度骤降:"不,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她一把抱起仇安之,轻轻放在床榻上:"等我三日,三日后我必回来救你。在此之前——"她从怀中取出一片碧绿的鳞片,挂在仇安之颈间,"这是我的本命鳞,能护你心脉不绝。"
仇安之想说什么,却被又一阵咳嗽打断。青冥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化作一道青光消失在雨幕中。
三日,如同三年般漫长。
仇安之的病情急剧恶化,仇府上下乱作一团。名医来了又走,摇头叹息,开的药方一次比一次重,却毫无起色。砚青整日以泪洗面,连一向严肃的仇老爷也红了眼眶。
只有仇安之出奇地平静。她靠在床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前的鳞片,望着窗外连绵的雨幕。她知道青冥会回来,虽然不明白她要去做什么,但那双金瞳中的决心让她无法怀疑。
第三日黄昏,雨下得格外大,天色阴沉如墨。仇安之的气息已经微弱到几乎察觉不到,大夫把过脉后,悄悄对仇老爷说:"怕是...熬不过今晚了。"
仇老爷踉跄了一下,老泪纵横。就在这时,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照亮了站在窗边的青衣人影。
"谁?!"仇老爷警觉地喝道。
青冥没有理会他,径直走向床榻。仇府的家丁想要阻拦,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束缚。
"我回来了。"青冥在床前跪下,握住仇安之冰凉的手。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唯有唇边的一抹血迹刺目惊心。
仇安之微微睁开眼,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我知道...你会回来..."
青冥从怀中取出一个晶莹剔透的珠子,散发着柔和的青光:"这是我的内丹,千年修行的精华。服下它,你就能痊愈。"
仇老爷闻言大惊:"不可!妖物内丹岂是凡人能承受的?你想害死我女儿吗!"
青冥转头看他,金瞳中满是决然:"我以千年道行为代价,已将内丹中的妖气净化。它现在只是纯粹的生命精华,不会伤害她分毫。"她顿了顿,声音低沉,"只是...我将失去人形和记忆,变回一条普通的小蛇。"
仇安之的眼中涌出泪水:"不...冥,不要..."
"嘘,"她轻抚仇安之的脸颊,"能遇见你,千年修行已值得。记住,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都会陪你看海,陪你到白发苍苍。"
说罢,不等她再反对,青冥将内丹送入她口中。刹那间,耀眼的青光充满整个房间,所有人都不得不闭上眼睛。
当光芒散去,仇安之惊愕地发现自己呼吸顺畅了,胸口的闷痛消失无踪。而床前,只剩一条小青蛇静静地盘着,额头的银线黯淡无光,金色的眼睛茫然地看着她,再无先前的灵性。
" 冥...?"她颤抖着伸出手。小蛇迟疑了一下,缓缓游上她的掌心,却仿佛完全不认识她。
仇老爷此时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安之,你的脸色...你感觉如何?"
仇安之没有回答父亲的问题,只是将小蛇小心翼翼地捧在胸前,泪水无声滑落。窗外,雨停了,一缕月光穿透云层,照在床前的地面上,如同银色的泪痕。
2.
仇安之的病好了,却像是失去了什么更重要的东西。
每日清晨,她都会先去看那只青瓷缸——那是她特意为小青蛇准备的居所,铺着柔软的丝绢,放着一枚温润的鹅卵石。小青蛇总是盘在石上,见她来了便抬起头,金色的眼睛映着晨光,却再也不会喊她"仇娘",再也不会用那低沉如流水的声音与她谈论诗词歌赋。
"冥,"她轻声唤道,指尖轻触缸壁,"今日我要去书院讲学,讲的是你最喜欢的李义山。"
小青蛇吐了吐信子,游到水面附近,却终究无法回应她的话。仇安之苦笑一下,取过案上的书卷出了门。自病愈后,她便在城中的白鹿书院任教,成了当地第一位女讲学。
雨丝细密,她撑着一把青纸伞走过石板路。梅雨季的第三年,她已学会不在雨中伤怀,却总忍不住在每一个水洼里寻找那道可能出现的青色身影。
"仇先生今日讲什么?"书院门口,几个学子恭敬地行礼。
"《无题》,李商隐。"她答道,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波澜。
站在讲堂上,仇安之展开书卷,目光扫过那些熟悉的诗句。当读到"春蚕到死丝方尽"时,她的声音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窗外雨打芭蕉,恍惚间她似乎看见一个青衣女子坐在最后一排,正对她微笑。
"先生?"一个学子疑惑地唤她。
仇安之回过神,那里只有空荡荡的座位。她继续讲解,却总觉得胸口挂着的鳞片微微发烫——那是青冥留给她的本命鳞,三年来从未有过异样。
讲学结束已是黄昏,雨势渐大。仇安之婉拒了学子相送的好意,独自撑着伞往城外走去。城东有座小山,山顶可以望见远方的海平面,那是她和青冥约定要一起去的地方。
山路湿滑,她的裙裾被雨水打湿,贴在脚踝上冰凉刺骨。登顶时,暮色已沉,海的方向只有一片灰蒙蒙的雾气。仇安之站在崖边,从怀中取出小青蛇——她出门时总会将它藏在贴身的锦囊里。
"你看,那就是海。"她轻声说,"虽然今日看不真切,但我知道它在那里,就像..."就像你虽然不记得了,但我知道你还在。
话未说完,身后突然传来一个陌生的女声:"妖物内丹,果然神奇。"
仇安之猛地转身,见一位青衣道姑站在不远处,手持拂尘,眉目如画却透着几分妖异。最令人心惊的是,她的眼睛在暮色中泛着淡淡的金色。
"你是...?"
道姑不答,目光落在她手中的小青蛇上:"情劫印记还在,看来她执念未消。"
仇安之下意识护住小青蛇:"你认识青冥?"
"青冥?"道姑轻笑一声,"她心跳加速:"什么意思?"
"意思是,"道姑收回手,"她的记忆并未完全消失,只是沉睡了。像种子埋在土里,等待发芽。"
正说着,小青蛇突然剧烈扭动起来,银线发出微弱的光芒。仇安之感觉胸前的鳞片烫得惊人,一道闪电划破天际,雷声轰鸣中,她似乎听见了青冥的声音:"仇娘..."
"青冥?!"她惊呼出声,却见小青蛇已恢复平静,那道姑也不见了踪影,只有雨中残留的一缕青烟证明方才并非幻觉。
当晚,仇安之辗转难眠。雷雨交加,她将青瓷缸放在床头,借着烛光看小青蛇在水中游动。突然,一个炸雷震得窗棂作响,小青蛇猛地窜出水面,竟顺着床柱游到了她的枕边。
"怎么了?"仇安之撑起身子,却见小蛇用尾巴在锦被上划着什么。她凑近一看,浑身血液都凝固了——那歪歪扭扭的痕迹,赫然是"春蚕到死"四个字!
"青冥!你想起来了?"她颤抖着伸手,小蛇却突然蜷缩成一团,银线光芒骤熄,又变回了懵懂的样子。
仇安之将小青蛇捧在掌心,贴在脸颊旁。窗外雷雨如怒,她却听见了自己剧烈的心跳声。青冥的记忆还在,就像梅雨季终将回归的雨水,只是需要时间,需要...
她的思绪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砚青在门外慌张喊道:"姑娘!有个怪人在前厅,说要收走您的蛇!"
仇安之猛地坐起,将小青蛇藏入袖中。她刚披上外衣,房门就被人推开,一个身着玄色官袍的高大男子站在雨中,额间一道闪电形纹路泛着蓝光。
"凡人,"他的声音如同闷雷滚动,"交出那条触犯天条的青蛇。"
仇安之护住袖中的小蛇:"你是谁?"
"本座乃天庭雨师,奉命收回私自赠丹的妖物。"男子一抬手,仇安之便觉袖中一轻,小青蛇竟凭空飞到了对方掌中,"千年道行换凡人寿命,扰乱阴阳,该当何罪!"
"不!"仇安之扑上前,却被一道水幕挡住,"青冥是为救我!"
雨师冷笑:"妖就是妖,动了凡心已是罪过,何况自毁道行?"他掐住小青蛇的七寸,"今日我便断了这孽缘!"
就在他要用力的瞬间,小青蛇额间的银线突然大放光明,一道青光直冲云霄,竟将雨师震退数步。与此同时,仇安之胸前的鳞片飞起,与银线发出的光芒交织在一起,在空中形成一幅幅画面——全是她和青冥相处的点点滴滴。
雨师面露惊色:"情丝成结?你们...竟已魂魄相连?"
仇安之趁机夺回小青蛇,发现它正在发生惊人的变化——身体拉长,鳞片泛出玉色光泽,额间银线如同活物般蠕动...
雨师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一幕:"罢了,既然天意如此..."他抬手招来一片雨云,"但人妖殊途,你们必须做出选择。"
仇安之紧紧护住正在蜕变的小青蛇:"什么选择?"
"要么她彻底回归妖身,忘却前尘;要么你放弃人身,与她同入妖道。"雨师的声音在雷声中时断时续,"但后者意味着你将永远离开人间..."
一道闪电照亮了仇安之坚毅的面容。她低头看着怀中越来越烫的小青蛇,轻声道:"我选好了。"
3.
仇安之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滴墨落入清水,在雨幕中晕染开来。她低头看着怀中越来越烫的小青蛇,感受着那份重量逐渐变成人形。
雨师额间的闪电纹路明灭不定:"凡人,你可知放弃人身意味着什么?你将不再属于人间,亲人记忆中将再无你的痕迹,四季轮转与你无关,生老病死——"
"我知道。"仇安之打断他,指尖轻抚怀中逐渐显现的人形轮廓,"三年前她就为我放弃了一切,如今该我了。"
一道刺目的闪电劈开夜空,照亮了她决然的面容。雨师沉默片刻,突然挥袖,漫天雨丝凝固在空中,形成一道水幕将三人笼罩。
"既然如此,本座成全你们。"他双手结印,水幕开始旋转,"但在转化完成前,你必须经历她的千年记忆,若承受不住其中孤寂,魂飞魄散便是结局。"
仇安之还未应答,便觉天旋地转。再睁眼时,已置身于一片幽暗的竹林。脚下是潮湿的泥土,空气中弥漫着初春的寒意。
"这是..."她环顾四周,突然看见一条细小的青蛇正艰难地爬过落叶。蛇身伤痕累累,鳞片残缺不全,唯有一双金色的眼睛明亮如星。
"青冥的...记忆?"
场景飞速变换。她看见小青蛇在雷劫中痛苦翻滚,看见它在月华下吞吐内丹,看见它蜷缩在冰冷的山洞里度过一个又一个百年。孤独如同实质,压得仇安之喘不过气。
"千年...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画面突然定格在一场梅雨。她看见化作人形的青冥站在自己的书斋窗外,金色的竖瞳透过雨帘,凝视着窗内咳血的自己。那一刻,千年大妖眼中浮现的情绪,竟比之前所有岁月加起来还要丰富。
记忆如潮水涌来。她看见青冥夜夜守在自己病榻前,用妖力缓解她的痛苦;看见青冥走遍三山五岳寻找灵药;最后,她看见青冥跪在峨眉山青蛇长老面前,恳求剥离内丹的方法。
"值得吗?"长老的声音在记忆中回荡,"千年道行换一个凡人数十载寿命?"
记忆中的青冥抬起头,金瞳如炬:"她看我的眼神,像是看一个真正的...人。"
仇安之泪如雨下。她终于明白青冥为何甘愿舍弃一切——不是出于怜悯,而是因为在她眼中,这条千年蛇妖第一次被当成了有血有肉的存在,而非异类。
"我明白了..."仇安之在记忆长河中喃喃自语,"原来我们都在寻找一个能看见真实自己的人。"
场景突然破碎,她重新回到雨师的水幕中。怀中的青冥已完全恢复人形,却仍昏迷不醒,额间银线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雨师面露诧异:"你竟能承受千年妖忆而不崩溃?"
仇安之轻抚青冥苍白的脸颊:"因为每一份孤独我都感同身受。"她抬头直视雨师,"现在,完成你的承诺。"
雨师沉默良久,突然摇头:"不成。人妖相恋已是大忌,若再让你转化成功,天庭威严何在?"他猛地抬手,一道水龙卷袭向二人,"今日必须断了这孽缘!"
千钧一发之际,青冥突然睁开双眼,金瞳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她一把拉过仇安之,袖中飞出无数青光,化作漫天竹叶与水龙卷相撞。
"安之,走!"青冥声音嘶哑,显然还未完全恢复,"我拖住他!"
仇安之却站定不动,从怀中掏出一枚青玉印章——那是她的私印,上面刻着"梅雨故人"四字。她将印章高举过头,竟引动空中雨丝凝聚成无数文字,正是她这些年来为青冥写下的所有诗词。
"雨师大人!"仇安之的声音在雨夜中格外清晰,"您司掌人间雨水,可曾见过梅雨季最动人的景象?"
雨师一怔,攻势稍缓。
"不是新荷初绽,不是远山含翠,"仇安之向前一步,文字雨环绕在她周身,"而是两个孤独的灵魂,在无尽的潮湿中找到了彼此。"
青冥走到她身旁,握住她的手。两人十指相扣的瞬间,银线与鳞片同时发光,竟在空中投射出一幅幅画面——她们在书斋谈诗,在雨中漫步,在生死关头不离不弃...
雨师的表情渐渐松动。他放下手,水龙卷消散无形:"你们...当真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在一起?"
仇安之与青冥相视一笑,异口同声:"不惜一切。"
一道惊雷炸响,却不是来自雨师,而是九天之上。云层中传来威严的声音:"雨师,代天行令,不可徇私!"
雨师面露挣扎,突然压低声音对二人道:"天庭已察觉,我拖延不了多久。你们若真想在一起,现在立刻完成转化仪式!"说罢,他转身面向天空,挥袖招来更猛烈的暴雨,似乎在阻挡什么。
青冥急忙拉着仇安之跪下:"安之,最后确认一次,你真的愿意放弃人身?转化过程痛苦万分,而且..."
仇安之直接用吻封住了她的唇。分开后,她轻声道:"开始吧。"
青冥金瞳中泛起水光,她咬破指尖,在仇安之额间画下一道与她自己相同的银线。接着,她吐出残存的一缕内丹精气,渡入仇安之口中。
剧痛瞬间席卷全身,仇安之感觉每一寸骨骼都在重组,每一滴血液都在沸腾。她死死抓住青冥的手,指甲陷入对方的皮肉,却见青冥笑得温柔——原来当年她承受的,也是这般痛苦。
"坚持住,"青冥在她耳边轻语,"想着我们去看海的约定..."
雨师的屏障突然被一道金光击碎。云层中浮现无数天兵天将,为首的神将怒喝:"大胆妖孽,竟敢违逆天条!"
千钧一发之际,仇安之额间的银线大放光明,她的身体开始发生奇异变化——肌肤泛起玉色光泽,黑发中生出几缕青丝,最惊人的是她的眼睛,竟也变成了与青冥相似的金色竖瞳!
"成功了..."青冥喜极而泣。
天兵天将的攻势已至眼前,青冥正要迎战,却被仇安之拦住。新生的女妖站起身,面对漫天仙神,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小女子仇安之,已非人族,愿随青冥入妖道,永世不扰人间,恳请上仙成全。"
她声音不大,却因妖力初成而传遍四野。更奇妙的是,随着她的话语,原本狂暴的雨势突然变得温柔,梅雨季特有的缠绵雨意笼罩全场。
神将们面面相觑,显然没料到这番变故。就在僵持之际,雨师突然上前:"启禀诸位上仙,既然这凡人已自愿化妖,人妖相恋之罪便不复存在。依天规律令,妖族内部事务,天庭不应干涉。"
云层中传来议论声,良久,那个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罢了。但尔等需即刻离开人间,永世不得返回!"
仇安之与青冥相视一笑,同时叩首:"谢上仙恩典。"
随着天兵天将退去,雨势渐小。东方泛起鱼肚白,梅雨季难得的晨光穿透云层,照在两位相拥的女子身上。
雨师看着她们,突然问道:"值得吗?放弃人间一切。"
仇安之望向远方隐约的海平面,轻声道:"雨师大人可曾读过'曾经沧海难为水'?"
雨师一愣,随即失笑:"好一个女书生,临走了还要考校本座诗词。"他挥袖转身,"走吧,在下一场梅雨来临前,离开这里。"
一年后,又到梅雨季。
东海之滨的小渔村里,渔民们都在谈论那对奇怪的"姐妹"。她们住在悬崖边的竹屋里,一个总爱在雨天抚琴,一个常在礁石上吟诗。最神奇的是,她们身边总跟着一条小青蛇,额间一道银线,灵性非常。
这日黄昏,青衣的仇安之站在海边礁石上,望着无边无际的海浪。她额间的银线在夕阳下闪闪发光,与身旁青冥的一模一样。
"在想什么?"青冥从身后环住她的腰。
仇安之靠在她肩上:"想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说要陪我看海,陪我到白发苍苍。"
青冥轻笑:"现在实现了,虽然..."她摸了摸仇安之青丝中的那几缕银白,"你的白发有点特别。"
仇安之转身,捧起她的脸:"后悔吗?为了一个凡人,丢了千年道行。"
青冥的金瞳在暮色中温柔如水:"我的道行,现在不就在我眼前吗?"
海浪轻拍礁石,如同千年前,又如同千年后。梅雨缠绵,两个身影在渐暗的天色中相拥,分不清谁是妖,谁曾是人。
只有那永恒的海潮知道,在某个雨季,曾有一条青蛇爱上了一个会为它写诗的女子。而那个女子,宁愿化妖也不愿放手。告诉了你真名?难怪劫数这么重。"她向前一步,拂尘轻扫,"我乃峨眉青蛇一脉的长老,三年前感应到有族人自毁道行,特来查看。"
雨水顺着仇安之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是泪:"青冥她...还能恢复吗?"
道姑凝视小青蛇额间的银线:"寻常妖族失去内丹,千年道行尽毁,灵智全失。但她留下这道印记..."她突然伸手点在银线上,青光一闪,"有意思,她竟将一缕神识藏在这里。"
仇安之心
来源:陈姑娘兜有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