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春秋左传》云:昭公五年冬,楚子、蔡侯、陈侯、许男、顿子、沈子、徐人、越人伐吴。冬10月,楚子以诸侯及东夷伐吴,以报棘、栎、麻之役。薳射以繁扬之师会于夏汭,越大夫常寿过帅师会楚子于琐。闻吴师出,薳启疆帅师从之,遽不设备,吴人败诸鹊岸。
《春秋左传》云:昭公五年冬,楚子、蔡侯、陈侯、许男、顿子、沈子、徐人、越人伐吴。冬10月,楚子以诸侯及东夷伐吴,以报棘、栎、麻之役。薳射以繁扬之师会于夏汭,越大夫常寿过帅师会楚子于琐。闻吴师出,薳启疆帅师从之,遽不设备,吴人败诸鹊岸。
《左传》中关于鹊岸之战的记载
公元前6世纪,吴楚春秋争霸,两国在长达60多年时间里进行了多次战争。其中,鲁昭公五年(周景王八年),即公元前537年,冬10月,发生了一场战争,史称“鹊岸之战”。楚国联合多个诸侯国讨伐吴国,结果反被吴国在鹊岸打败。鹊岸即为这场战争的主战场。那么,鹊岸在哪?今,则众说纷纭。有说在肥西三河古镇,有说在舒城县,有说在桐城县,有说在无为市江岸,有说在铜陵江岸,有说在铜陵至繁昌一段江岸。翻阅古籍,寻找春秋“鹊岸”,可谓疑云重重。
古籍疑云肥西三河古镇说。古籍记载:魏晋时期的杜预撰《春秋左氏经传集解》中注“庐江舒县有鹊尾渚”。(三河古镇,魏晋时属庐江郡舒县,今其对外宣称“古名鹊渚、鹊尾(渚)、鹊岸”“春秋为‘鹊岸’之地,晋以前称‘鹊尾渚’”)
《春秋左氏经传集解》关于鹊岸的注解
舒城说。古籍记载:南宋王象之《舆地纪胜》引杜预注,判定“鹊岸在舒城县西北”。比王象之年少一些的南宋祝穆,其《方舆胜览》直接用王象之的注解,也认可“鹊岸在舒城县西北”。
《舆地纪胜》关于鹊岸的注解
《方舆胜览》关于鹊岸的注解
桐城说。古籍记载:南北朝时梁刘昭为南北朝宋司马彪《后汉书▪续汉志》注补,在庐江郡舒有桐乡注“古桐国,左传昭公五年吴败楚鹊岸,杜预曰县有鹊尾渚”。清康熙时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在桐乡注解“杜预曰即舒县之鹊尾渚,亦曰鹊亭”;乾隆《江南通志》编者按“鹊尾今在桐城县”。
《后汉书▪续汉志》关于鹊岸的注解
《读史方舆纪要》关于鹊岸的注解
《江南通志》关于鹊岸的注解
无为说。古籍记载:清嘉庆《庐州府志》注“按鹊尾渚屡见南北史要,属滨江之地,当在无为境内”;同时期编撰的《无为州志》也注“鹊尾渚与铜陵鹊头山对面,当在无为州界”。
《庐州府志》关于鹊岸的注解
《无为州志》关于鹊岸的注解
铜陵说。古籍记载:唐杜佑《通典》在南陵县注“有鹊州,左传云昭公五年楚败吴于鹊岸,即此也”。比杜佑年龄小一点的唐朝宰相李吉甫,其《元和郡县图志》也注“鹊头镇在(南陵)县西一百一十里,即春秋时楚伐吴败于鹊岸是也”。(唐朝初中期,铜陵属南陵,南陵西110里鹊头山即为今铜陵地域。)元胡三省《资治通鉴音注》注“鹊洲在宣城郡南陵县,左传之鹊岸也。杜预曰鹊岸谓庐江舒县鹊尾渚,审是,则鹊头在宣城界,鹊尾在庐江界,鹊洲在江中之洲也”。清乾隆9年《大清一统志》载“鹊头山在铜陵县北十里,左传昭公五年楚以诸侯伐吴,吴人败诸鹊岸”;乾隆12年《铜陵县志》载“鹊头山在县北十里,高耸临江,宛若鹊头,与庐江县西岸鹊尾渚相对(鹊尾渚今无为州),江中则鹊州也,即春秋时鹊岸”。
《元和郡县图志》关于鹊岸的记载
《通典》关于鹊岸的记载
《资治通鉴音注》关于鹊岸的注解
《大清一统志》关于鹊岸的记载
清乾隆《铜陵县志》关于鹊岸的记载
铜陵至繁昌说。古籍记载:清乾隆11年姚培谦《春秋左传杜注增辑》注“今江南太平府繁昌县西南大江有鹊洲,盖自铜陵鹊头山至三山为鹊尾,故江曰鹊江,岸曰鹊岸”。清乾隆16年《繁昌县志》记载繁昌建制沿革为“春秋吴鹊岸地”,并在鹊江注“盖自铜陵鹊头山至三山为鹊尾,故江曰鹊江,岸曰鹊岸”
《春秋左传杜注增辑》关于鹊岸的注解
《繁昌县志》关于鹊岸、鹊江的注解
辨析古籍记载的断代分析。春秋《左传》记载吴楚鹊岸之战,围绕鹊岸的地理位置,自魏晋时期杜预始,后世朝代的地理志、舆地志、府志、州志、县志及史书等多有注解,但奇怪的是:除去府志、州志、县志等地方志,全国性的志书则呈现朝代不同、注解鹊岸所在地不同的现象。如:魏晋时,杜预《春秋左氏经传集注》认为在庐江舒县鹊尾渚。南北朝时,梁朝刘昭《后汉书▪续汉志》注补认为在庐江郡舒县桐乡(古桐国,今桐城)。唐朝,李吉甫《元和郡县图志》、杜佑《通典》均认为在南陵县(今铜陵)鹊头山、鹊洲。北宋,乐史《太平寰宇记》、王存《元丰九域志》则无鹊岸的记载(宋本残失,亦或后世版本有漏记)。南宋,王象之《舆地纪胜》、祝穆《方舆胜览》均认为在舒城县。元朝,《大元大一统志》因在明代已散佚,现存少量残本缺此记载;胡三省《资治通鉴音注》则认为在南陵(今铜陵)鹊洲。明朝,《大明一统志》在鹊头山注“在铜陵县北十里,其山高耸,宛若鹊头,今庐江西岸有鹊尾渚,与此相匹”,并未说明是春秋鹊岸(嘉靖、万历《铜陵县志》也基本套用这一注解,也未说明是春秋鹊岸)。清朝,《大清一统志》则认可《元和郡县志》和《资治通鉴音注》说法,认为在铜陵鹊头山、鹊洲一带江岸。
明嘉靖《铜陵县志》关于鹊头山的注解
明万历《铜陵县志》关于鹊头山的注解
从以上地理志、舆地志及史书注解看:魏晋、南北朝和南宋,认为鹊岸在江北庐江郡境内,或舒城,或桐城;唐、元、清,认可鹊岸在江南南陵县(今铜陵)鹊头山及鹊洲江岸;明朝,则只有铜陵鹊头山、鹊洲和庐江鹊尾渚的记载,而并未指明就是春秋鹊岸。
鹊岸之战吴楚争霸态势分析。春秋后期,从公元前585年吴国寿梦称“吴王”始,吴楚两国为争霸权,持续达数十年战争。在鹊岸之战前,双方已经打了多次。公元前548年舒鸠之战,吴国战败,楚国乘机占据舒、巢,与吴隔江对峙。清嘉庆《无为州志》历史沿革表中就有记载“周灵王二十四年,吴子遏伐楚门于巢,此时巢盖服属于楚”,并还记载景王七年,即鹊岸之战前一年,“楚人城巢”。也就是这一年,即公元前538年,吴楚再次发生战争,《史记》记载“七月,楚以诸侯兵伐吴,围朱方”,《左传》也载“七月,楚子以诸侯伐吴”“冬,吴伐楚入棘、栎、麻,以报朱方之役”。此战,楚国攻占了吴邑朱方,而吴国则夺取了楚国棘、栎、麻三邑。第二年,即公元前537年(鲁昭公五年)10月,楚国为报棘、栎、麻之役,又联合陈、蔡、许、顿、沈、徐、越等诸侯国共同讨伐吴国,在鹊岸一战,反被吴国打败。再次年,楚国又在房钟被吴国击败,双方进入战略僵持阶段。
《无为州志》关于历史沿革的记载
分析鹊岸之战时吴楚争霸的态势,吴楚在江淮地区实际形成对峙局面。在北方,吴已占有淮河下游大片土地,与徐、楚接壤;在南方,基本以长江为界,无论古桐国、舒、巢均已属于楚国疆域。
春秋时期历史地图
结论桐城说、舒城说、肥西三河古镇说,有背史实。在鹊岸之战前,楚国已经占有了桐、舒、巢之地。此次战役,是楚国联合几个诸侯国发起的,是攻方,吴国是被动应战,是守方。吴国军队应该是“御敌于国门之外”,而不可能越过楚国大片土地,跑到离长江吴楚边界较远的舒城县或肥西三河镇去打这一仗。清光绪《庐江县志》就否定了舒城说,其县志辨析“杜预曰庐江舒县有鹊尾渚是也,后人多以今舒城东北鹊亭当之,按鹊头鹊尾见南北史,皆滨江之地,不应在舒城”。明、清《舒城县志》均记载有舒城春秋事,而未提鹊岸及鹊岸之战。关于肥西三河镇说,明万历《合肥县志》记载有三河镇、三河,均未注解所谓古称“鹊渚、鹊尾渚、鹊岸”;记有春秋兵燹“春秋鲁哀公十五年吴人伐慎”,并未记述鹊岸之战。《安徽史学》1994年第2期金家年的文章《吴楚鹊岸之战主战场考》就曾得出结论“不管从哪个角度分析,吴楚鹊岸之战的战场在今三河镇都是不可能的”。至于桐城说,翻阅明、清《桐城县志》,均无鹊岸、鹊尾渚、鹊岸之战等记载。“桐城古之桐国,楚之附庸也”,桐城春秋后时期已属楚国,虽滨江,但根据鹊岸之战时吴楚对峙态势和历代地理志记载及滨江地形地貌,鹊岸在桐城境内也不可能。梁刘昭在“舒有桐乡”注鹊岸在古桐国,是误判。
《庐江县志》关于鹊岸的记载
《合肥县志》关于春秋兵燹的记载
无为说,或许有误。清嘉庆《无为州志》记载,无为在春秋时属于巢国。与巢相邻的舒国,汉置舒县,属庐江郡,包括了今庐江县、舒城县、桐城市、枞阳县、无为市和肥西县的部分地区。无为,隋设镇,北宋建县,元、明、清为州,民国复县,经过历朝的变迁,今天的无为市应当包括春秋古舒国与巢国沿江区域。鹊岸之战时,舒、巢已属楚,正处于吴楚对峙的最前线。杜预是魏晋时期晋灭吴的统帅之一、征南大将军,其《春秋左氏经传集注》也是流传至今最早的《左传》注解,似有一定权威性,后世的注解多以他的注解为依据。《尔雅▪释水》篇云“水中可居者曰洲,小洲曰渚”。杜预曰“庐江舒县有鹊尾渚”,此鹊尾渚,当指古之舒县今之无为境内长江中的一个小洲。《左传》“闻吴师出,薳启疆帅师从之,遽不设备,吴人败诸鹊岸”,吴军出击,楚国大将薳启疆帅军仓促迎战,结果在鹊岸战败。吴师出,或许过江。以此来看,鹊岸在江北无为鹊尾渚似乎说得通。但《尔雅▪释丘》篇又云“望崖洒而高,岸”,东晋郭璞注“崖峻而水深者曰岸”,可见古之谓“岸”与“渚”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也非简单的江岸。由此可见,“鹊尾渚”并非“鹊岸”,杜预之说有误。再者,“吴师出”,也并不一定就是吴军出吴国到江对岸的楚地来开战,楚国主动伐吴,吴国出兵应战,或许并未过江,而是在吴国边境的长江南岸打败了来犯的楚军。
《尔雅》关于“岸”“渚”的注解
铜陵说,最近史实。从古籍记载看,唐、元、清地理志均认可鹊岸在南陵县(今铜陵)鹊头山及鹊洲江岸,明地理志虽未指出是春秋鹊岸,但也较为详细记述了鹊头山。从历史战略地位看,明、清地理志均指出鹊头山“六朝置鹊头戍”,是“南北争战重镇”。鹊岸之战时,吴楚在今安徽长江流域形成对峙局面,吴地鹊头山正是战略要地、吴国门户,楚国联合诸侯伐吴,双方会战于鹊头山,与史实更为接近。从古时语言看,“崖峻而水深者曰岸”,鹊头山江岸地形正符合这一表述。后世志书表述为“江曰鹊江,岸曰鹊岸”,是对春秋“岸”的理解有误。从古籍中索源、辨析,春秋吴楚打的这场鹊岸之战,在今铜陵市义安区鹊头山一带江岸,是最为符合历史事实。
清乾隆《铜陵县志》铜陵县疆域总图鹊头山位置图
铜陵至繁昌说,或有不实。《说文解字》对鹊的解释为“䧿(鹊),知太岁之所在”。古人观察到喜鹊筑巢能预判风向,认为其知晓“太岁”(木星)方位,故称其有“知天时”之能。这像只“鹊”的地貌到底在哪?历朝志书等古籍记载,鹊头是没有争议的,在铜陵(古之南陵境)鹊头山,而鹊尾则有不同的说法。说鹊尾在桐城、舒城、肥西三河镇“鹊尾渚”,前文已驳,不再赘述。唐以来,比较典型的说法有两种:一说鹊尾在江北的无为,其境内有“鹊尾渚”;二说鹊尾在繁昌,其境内也有“鹊尾渚”。“鹊洲”也有两种典型说法:一说在铜陵与无为相对的江中;一说在繁昌境内江中。这只“鹊”,或是横亘江中,鹊头在铜陵,鹊尾在无为;亦或是按《春秋左传杜注增辑》说法,鹊头在铜陵,鹊尾在繁昌三山,《元和郡县图志》所谓“沿流八十里”。到底哪种说法较为符合史实和常理?首先,古时没有望远镜,没有无人机,全凭人眼观望,除非在高海拔、空气极其洁净的地区(如青藏高原、晴朗的海上)才有可能看到80里的山川地形模糊轮廓,显然以铜陵和繁昌的地理条件,想要看到80里长江及沿岸轮廓,是不可能的。即使按今天鹊头山到三山的实际直线距离约30公里算,也仅在理论上有机会看到山川轮廓,只有在晴空极佳时,从鹊头山高处或可隐约看到三山方向的远山剪影,但无法识别细节,显然这不太符合百姓日常生活和认知的逻辑。站在铜陵高处望对岸,从鹊头山到鹊洲、鹊尾渚看似一只“鹊”,相对而言更合常理。其次,《左传》中记载的楚国伐吴有薳射、常寿过、薳启疆三路人马,前两路分别会于夏汭(今凤台)、琐(今霍邱)均在靠北的淮河流域,“闻吴师出”,“遽不设备”,楚国恐还未来得及形成强大联军,仅有“薳启疆帅师从之”,鹊岸之战应该规模不大,战线不会太长,如果说到繁昌,恐也不可能太远而至繁昌全境江岸。繁昌境内也有鹊洲、鹊尾渚,是否后人附会,亦未可知。
大江汤汤,时代变迁,历经数千年的洗礼,山川地貌已然发生改变,鹊头山、鹊洲、鹊尾渚早已淹没在历史的洪流,名称不复。但翻阅古籍,自魏晋以来,几乎历朝志书都对春秋鹊岸之战有注解,关注较甚,突显此战的历史意义。今天,长江早已天堑变通途,六朝置戍,南北争战,作为重要的军事重镇,鹊头山已经完成了历史使命。现在,留给我们后人的是要传承好我们中华民族的民族精神和优秀传统文化,吴楚争霸战争不断、生灵涂炭,实现大一统是我们自古以来的价值追求和治国理念。建设国家长江文化公园(铜陵段),“鹊岸之战”这一重要历史资源应该好好谋划,有所体现。
(结论开放,欢迎批评指正)
来源:铜陵社科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