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窗外的槐树花正开得热闹,白花瓣零零散散地飘落在院子里,像是天上撒下的碎雪。
生命的延续
"听说赵师傅家的喜事了吗?娶了小姨子,还添了个大胖小子呢!"
"嘘,人家经历那么多事,好不容易有点盼头,别瞎议论。"
我听着门外的议论声,抱着刚满月的念念,心里百味杂陈。
这孩子的到来,如同一场春雨,浇灌了我干涸已久的心田。
窗外的槐树花正开得热闹,白花瓣零零散散地飘落在院子里,像是天上撒下的碎雪。
八年前的这个季节,我的妻子秀芬被查出肝部肿瘤,没几个月就离开了人世。
那时候,我们的女儿小雨才上初中,正是需要母亲陪伴的年纪。
我像是被人从胸口剜去一块肉,每天只知道麻木地上班,照顾女儿,再去她坟前坐一坐,看着那方冰冷的墓碑,仿佛能穿透地下,看见她安详的面容。
日子如同灰色的布匹,平淡无味地拉长,看不到尽头。
记得秀芬生前最疼爱的是那只紫砂壶,是我们结婚时她娘家陪嫁的,二十多年来,无论生活多么艰难,她都舍不得丢弃,常说这壶泡出的茶最有味道。
她走后,我将那只紫砂壶放在了客厅的柜子上,每逢思念她,就取出来细细摩挲,仿佛能感受到她手心的温度。
"大哥,别又想姐姐了,整天闷在家里对身子骨不好。"秀芬的妹妹小玲推开门,手里提着一袋新鲜的蔬菜。
小玲比秀芬小六岁,那时刚从师范毕业,在县城西关小学教书。
周末她总是来我家帮忙,给我和小雨做饭,收拾屋子,有时还陪小雨复习功课。
她和秀芬长得很像,尤其是那双眼睛,水灵灵的,总是闪着善良的光,看到她时,恍惚间会以为秀芬从未离开。
"大哥,你看看你,又瘦了。"小玲心疼地说,"这样下去可不行,姐姐在天上看见了也会难过的。"
她系上围裙,麻利地洗菜切菜,灶台上很快热气腾腾。
"姐夫,你就别难为小姨了,人家年轻姑娘,得找婆家呢。"邻居王大婶见了小玲来我家的次数多了,忍不住打趣道。
小玲的脸一下子红了,低着头没说话。
我也尴尬地笑笑:"大婶您说啥呢,这是妹妹照顾我们父女俩,我还得感谢她呢。"
"姐姐走了,我来照顾你们。"她曾这么认真地对我说。
那时我只当是亲戚的关心,哪曾想到后来的事呢?
九七年厂里改制,我下了岗。
那是个特殊的年代,国营企业纷纷改制,"下岗"成了街头巷尾最常听到的词。
我们县城的纺织厂也不例外,一纸通知,二十多年的工龄就这么作废了。
拿着可怜的补偿金,我像是被抽空了力气,整日坐在家里发呆。
日子一下子没了着落,小雨正要上高中,学费和生活费都是个大问题。
"大哥,咱们合伙开个小饭馆吧!"一天晚上,小玲突然提议,"你做饭手艺好,我也能帮忙端盘子。"
她那股子劲儿,像极了当年的秀芬,总是能在我最无助的时候给我希望。
"小玲,这事不靠谱,饭馆哪是那么好开的,竞争多激烈啊。"我摇摇头,"再说了,你那点积蓄是攒着结婚用的,可不能胡来。"
"大哥,你就甭担心这个了!"小玲双手叉腰,一副不容拒绝的样子,"我那点钱搁着也是搁着,倒不如做点正经事。"
她撇撇嘴,"再说我这人八字硬,嫁不出去也是命,不如先把日子过好了再说。"
就这样,我们用积蓄合伙开了个小饭馆,取名"家常味道",就开在原纺织厂附近。
小玲辞了教书的工作,全身心投入到饭馆事业中。
刚开始生意惨淡,有时一天只有三五桌客人,连房租都快付不起了。
"大哥,咱们再坚持坚持,熬过这段就好了。"小玲总是这么安慰我。
她每天早出晚归,采购、洗菜、招呼客人,忙得脚不沾地。
我负责掌勺,把秀芬生前教我的几道拿手菜都端了出来。
慢慢地,饭馆有了些回头客,都说我们家的菜有股子"家的味道"。
每天和小玲一起忙碌,渐渐地,我心里那块硬邦邦的地方开始软化。
有时候抬头看见她在灶台前忙碌的背影,恍惚间以为是秀芬回来了,那一刻,心底涌起一股温暖的感觉。
一次,她熬夜给小雨缝校服,我看她困得直打盹,就说:"去睡吧,我来。"
她摇摇头:"没事,马上就好了,明天小雨要穿的。"
那一刻,我突然有种冲动,想把她揽入怀中。
可随即就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心里又是愧疚又是自责。
"秀芬,我这是怎么了?"晚上,我对着天花板喃喃自语,仿佛秀芬就在身边听我倾诉。
小雨高中毕业那年,考上了省城的大学。
送她上学的火车站上,她突然拉着我和小玲的手,郑重其事地说:"爸,小姨,你们要好好的。"
那语气,像极了大人对孩子的叮嘱,让我哭笑不得。
回家的路上,小玲沉默不语,我也心事重重。
"大哥,"等到家门口,她突然停下脚步,"这些年,谢谢你让我照顾你和小雨。"
我愣住了:"应该是我谢谢你才对。"
她摇摇头,眼圈有些发红:"姐姐走后,我就把你们当成自己的家人。"
她咬了咬嘴唇:"可我知道,我终究只是个外人。"
"你从来都不是外人。"我脱口而出,然后才意识到这句话的分量。
小玲抬头看我,眼里闪烁着我读不懂的光芒。
那一刻,我们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了。
"爸,你是不是对小姨有意思?"一次小雨回家,突然这么问我。
我哑口无言,只觉得脸上一阵发烫,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我不反对,但你得想清楚,别人会怎么看。"小雨比我想象的成熟得多,她拍拍我的肩膀,"爸,你也该有自己的生活了。"
可这事哪有那么简单?
村里的闲言碎语像秋天的落叶,纷纷扬扬地飘来。
"赵师傅这是打的什么算盘?"
"丧尽天良""趁人之危"这样的话,也曾刺痛我的耳朵。
最难堪的是在集市上,碰到秀芬的远房表哥,他直接冷着脸不打招呼,旁边的人小声嘀咕:"这不是想娶小姨子的那个?"
一时间,我又陷入了痛苦的挣扎中。
小玲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渐渐地不怎么来我家了,饭馆的事也交给我处理,只在账目上帮忙。
日子又回到了从前的灰色。
一天,我翻出秀芬的遗物,无意中发现了一封信。
那是秀芬在弥留之际写给小玲的,信中说:"妹妹,以后他们娘俩就交给你了,我走得不放心,只有你能照顾好他们。"
字迹歪歪扭扭,想必是她用尽全力才写完的。
我捧着信纸,泪如雨下。
原来,秀芬早就料到了一切,她的大度和远见,让我无地自容。
我拿着信去找小玲,她看完后也哭了。
"姐姐早就知道,可我却一直不敢面对自己的心。"她低声说。
"我们都是。"我轻轻握住她的手,"小玲,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对秀芬的背叛,但我知道,这些年来,是你让我重新找回了生活的勇气。"
她抬起头,眼泪顺着脸颊滑下:"大哥,我们真的可以吗?"
我没有立刻回答,因为我心里也没有确切的答案。
回家后,我久久地坐在秀芬的遗像前,那只紫砂壶就放在旁边,仿佛是她留给我们的某种暗示。
"秀芬,你的决定是对的吗?"我轻声问,仿佛期待着一个来自天国的回应。
婚礼前夕,我的心情越发复杂,甚至产生了退缩的念头。
"爸,你怎么了?"小雨从省城赶回来,看我坐在院子里发呆。
"我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我叹了口气,"总觉得对不起你妈。"
小雨沉默片刻,然后拉着我的手:"爸,咱们去看看妈吧。"
那天黄昏,我们去了秀芬的坟前。
夕阳把墓碑映得通红,像是她生前总爱涂的那支口红的颜色。
"秀芬,对不起..."我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小雨在一旁轻声说:"妈,我和爸爸都很想你,但我们也要好好活下去。"
"小姨这些年对我们很好,她可能永远代替不了你,但她是这世上最像你的人。"
风吹过树梢,落叶簌簌而下。
恍惚间,我似乎听见秀芬在说:"傻子,活着的人要好好的。"
记得她临终前拉着小玲的手说:"妹子,以后他们娘俩就交给你了。"
当时我们都以为只是姐姐对妹妹的嘱托,谁能想到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回去的路上,我感到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了。
九八年冬天,我和小玲举行了简单的婚礼。
那是个特殊的年代,人们的思想还很保守,但也是个变革的年代,一切都在悄然改变。
婚礼上来的人不多,但都是真心祝福我们的。
小雨从大学赶回来,笑着说:"爸,该叫您幸福了。"
她送了我们一只新的紫砂壶,说是替妈妈送的新婚礼物。
小玲捧着那只壶,眼泪止不住地流,她说:"姐姐,我会好好照顾他们的。"
日子渐渐好起来,饭馆生意兴隆,我们还添了几桌餐位,请了两个帮工。
小雨也毕业工作了,在省城的一家外贸公司,偶尔会寄一些"洋气"的东西回来,让我们这对"老夫少妻"也跟上了时代的潮流。
四合院里,我种了几棵花,小玲养了一只花猫,那是秀芬生前最喜欢的动物。
看着小玲和花猫在院子里嬉戏,我常常恍惚,仿佛时光倒流,回到了从前。
九九年夏天,小玲怀孕了。
她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像是上天给我们的恩赐。
我像伺候祖宗一样照顾她,变着花样做好吃的,就怕她和肚子里的孩子受一点委屈。
有时晚上,我轻轻地贴在她的肚皮上,感受着里面小生命的跳动,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仿佛生命的河流从未间断,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流淌。
小玲常常抚摸着肚子,轻声说:"姐姐,你看见了吗?我们有孩子了。"
那一刻,我知道,秀芬从未真正离开,她以另一种方式活在我们的生活中。
念念出生那天,恰好是秀芬的忌日。
产房外,我紧张地踱步,生怕有什么闪失。
"赵师傅,恭喜啊,是个大胖小子!"护士笑盈盈地出来通知我。
我抱着皱巴巴的小家伙,泪流满面。
小玲虚弱地笑着说:"就叫他念念吧,念着过去,也念着将来。"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秀芬站在病房的角落,微笑着看着我们。
她的嘴唇轻轻张合,似乎在说:"傻子,好好活着。"
回家后,我把那只紫砂壶擦拭一新,泡了一壶好茶,放在了她的遗像前。
"秀芬,我们有儿子了。"我低声说,仿佛她就在身边聆听。
村里人的眼光也渐渐变了。
看到我抱着孩子在街上走,不再有指指点点,而是笑着打招呼:"赵师傅,孩子真像你啊!"
小雨回来看弟弟,抱着念念爱不释手,连连感叹:"妈要是在,该多高兴啊。"
我知道,她已经完全接受了小玲,接受了这个重组的家庭。
时光匆匆,转眼间念念已经满月了。
按照老传統,满月这天要给孩子理发,穿上新衣服,放在大人的臂弯里合影,寓意着他正式加入这个家庭。
我抱着熟睡的念念,站在墙上秀芬和小雨的合影前,心中百感交集。
这个小生命的到来,似乎让生死的界限变得模糊,让我明白:生命从不曾断裂,它只是以另一种方式延续着。
小玲端着一壶热茶走来,轻轻地靠在我肩膀上。
"大哥,你看他的眉毛,像不像姐姐?"她轻声说。
我仔细瞧着,果然,念念的眉毛微微上扬,像极了秀芬的样子。
"这孩子,八成是秀芬托生的。"我半开玩笑地说。
小玲轻轻拍了我一下:"别胡说八道。"
可她的眼里却闪着泪光,显然也是这么想的。
窗外,初春的阳光暖洋洋地照进来,照在我们身上。
院子里的槐树又开花了,白花瓣零零散散地飘落,像是祝福,又像是思念。
念念在梦中笑了,小小的嘴巴咧开一条缝,像是回应着什么。
那一刻,我忽然感到一阵轻松,仿佛多年的愧疚和思念都化作了眼前这个小生命,重新与我们同在。
"大哥,今天要不要去看看姐姐?"小玲轻声问。
我点点头:"好,带念念一起去。"
人生啊,就像一条永不停歇的河流,有人离去,有人到来,而河水依然向前。
我想,这大概就是生命的延续吧。
来源:那一刻旧时光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