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回来见得这一面才在这四年间第一次仔细瞧他,清俊柔雅,眸似皓月,流转风情,这副无害样貌哪知皮囊内心肝黢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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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哥,月儿就任性这一次,再留一日,让我与瑞王做个决断。」
三哥终是不忍唯一的妹妹如此哀求自己,由我在原都停留一日。
我就在原都内等了一日,却没等到回信。
我不是说不论何种结果都要给我回信。
他被囚禁着连一封信也看不到吗?
直到被拦在瑞王府外,听见里头传出的笙歌笑语。
这才想通,不是看不到,只是不想抉择。
他在逃避,辜负我费尽心思赶来原都见他。
2
那日回去我就接受了安排嫁给萧钧,他比我还小一岁。
我从来都把他当作弟弟看待,并没有男女之情。
自萧锐被废离开王都,我鲜少与他见面,可他的礼物却没有断过。
回来见得这一面才在这四年间第一次仔细瞧他,清俊柔雅,眸似皓月,流转风情,这副无害样貌哪知皮囊内心肝黢黑。
此刻厅内只有我们二人,直视上他的目光:「有一件事我一直想问你,只能跟我说真话。」
他被我盯得有些局促,拿起茶水一饮而尽,喉结滚动,闷闷嗯了一声。
「萧锐被废,你设计的?」
萧钧脸上浮现笑容,此举虽然不齿。
但赢了就是赢了,不禁笑出了声,倾身而来与我四目相对。
「韶音,萧锐选择我弃了你,而我选择了你,这几年萧锐被囚于原都,我何尝不是被你囚禁四年。」
「我们也是少时情谊,你怎么就不看看我呢?」
我们俩距离实在靠的太近,他身上的兰花香将我包裹,一呼一吸间都是他的气息。
两手撑在他胸膛欲拉开距离,偏偏他就顺着力气轻飘飘跌坐回刚才的座位。
感受到我对他地抗拒,笑着笑着便哭了。
晶莹泪珠沾湿纤长睫毛,珍珠划过含情的眼,粉黛的脸颊,落在红润的唇边,滴落在衣襟,哭得极美。
「我比萧锐更在乎你,你能感受的到对吧?」
他小时候就爱哭,如今变得爱哭又心狠,泪眼婆娑的模样捅你一刀。
偏偏我对他这副模样不能抵抗,一哭就会抛下萧锐去哄他,萧锐也从来不吃他的醋。
因为他是我们两个的弟弟,我们真心疼爱过他。
他哭得伤心,我倒有些怀疑刚才真推疼了他。
掏出帕子给他擦眼泪,看他又蓄起一层水雾,赶忙说:「不许再哭,多大了你。」
他轻吸了一下鼻,带着鼻音回道:「我十九了。」
这家伙又装成一副天真可爱的模样,我也不打算惯着他:「装过头就像傻子了。」
「我只把你当弟弟,你不都叫我月姐姐吗?他是你哥哥,这样可伤透他的心。」
「储君之位不分先后,哪怕不是我,也有旁人拉下他,要是我对他还好一些,看在你的面子上,他能在原都活到牙齿掉光,美人在怀子孙绕膝。」
我想象了一下萧锐老到掉牙,周围子孙咿咿呀呀地给他贺岁,扔掉帕子直直给了萧钧一巴掌。
「千不该万不该是你拉下他啊!」
他好像没感觉到痛,捡起地上的手帕收进怀中。
「月姐姐生气了?生我的气还是他的气?他入原都就纳了侍妾,我可没做什么。」
「姐姐还去找他,说不定他正陪孩子玩呢。」
「姐姐当初可没跟他定下婚约,只是沈家口头之约,做不得数,而你我是圣上赐婚。」
他沉醉其中,不管我有没有回应他,可说完还觉得不够,拉着我手抚上他刚刚被扇的脸。
「沈相之女沈临月,品貌出众,温婉淑仪,可为佳偶,谁的佳偶?自然是我的佳偶,只有我才配的上月姐姐~」
我拧了一把他脸颊软肉,他吃痛却没有松开我的手,反倒贴得更紧,将那只纤细白皙的手包在掌心。
既已确定了答案,我也不想听曾经弟弟倾述相思。
他倒是越说越大胆,我不再看他闭上眼逐客:「够了,太子请回吧,臣女累了。」
他恋恋不舍地松开手,一双水润眼眸看着我。
「下个月大婚,姐姐可要保重身体,再跑那么远我也会担心的。」
3
作为受家族供养的嫡女,我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太子妃之位于我于家族都是互利,并没有委屈我。
院中还同往常一样,进出自如,无人看管,爹娘真是信极了我。
我自然不会辜负这份信任,没有逃婚也没有寻死,嫁衣早就绣好,在家安心待嫁。
婚期如约而至,晨起梳红妆,母亲笑中含泪,替我戴上最后一支钗:「娘的月儿长大了。」
「娘,大喜的日子怎么哭了,该为我高兴。」
我看向铜镜里的美貌女子,一颦一笑勾人心魄。
我笑着出阁,连一滴泪都没掉,婚礼一切近乎完美,跟我想象得一样,只是换了个夫君。
陪嫁十里红妆,入东宫。
烛火随风明暗,我清晰在萧钧眼里看到我的模样,好美的一副皮囊,可赞叹倾国倾城。
枝头喜鹊鸣,一夜红烛摇。
萧钧是有嘲讽萧锐的资格,嫁他四年,无侍妾丫鬟,极尽宠爱,育有一子名阿曦,地位稳固。
冬雪才化,娘就带着点心入宫拜见。
阿曦闹着要外祖母抱,娘一把抱起阿曦,看我如此体面也舒张开眉头。
「娘看得准啊,你从小喜欢他,他虽对你有些情意,可将你的事排在后头,原都路远,你要嫁过去吃了苦果无人可诉。」
「可娘又怕你不喜欢萧钧。」
我曾少女怀春心悦萧锐,等待四年无所回应,往返千里那点最不值钱的情意也消失殆尽。
我打断她继续说下去:「娘,往日的事都过去了。」
她连连应是:「哎,月儿有福气。」
花厅转角迎进一位俊美男子,玉冠束发,面色粉白,嘴角扬起和煦微笑。
来人正是萧钧,身后仆从一人端着礼盒,一人奉上洁白大氅。
「岳母到来,有失远迎。」
他大概是从外面赶回来,鼻尖泛红,站在我身侧,衣袍还带着丝丝寒意。
仆从将礼盒交予母亲侍女,母亲问询的眼神与我相视,丰厚年礼早就送到沈府,这又是哪般?
「母亲,萧郎有心,您就收下吧。」
萧钧适时开口:「积雪消融,梅林的腊梅争相开放,幽香怡人,正是观赏之时。」
我知他所想,当今皇帝冬日受了寒一直没好,如今两子,一子为太子萧钧,另一子瑞王萧锐远在原都,也要赶回来见上一面。
我与萧锐的旧事又被人提起,他借口让我们母女赏景,好无心再想着旁的人。
「那我们倒要去熏一熏这梅花清雅之香。」
不用多说,行至花厅外,萧钧自然接过洁白大氅给我披上,葱白玉指细细扎出漂亮的结。
萧钧弯下腰来我正好看见他发间还落着一小片未化开的雪花,一碰就化在指间。
夫妻二人相互珍爱,才是长久之道。
母亲看在眼里满意点头,本以为强求来的姻缘会多出一对怨偶,竟是天意安排成就一场金玉良缘。
萧钧圣宠不断,又稳坐太子之位,萧曦年少聪慧,心性纯善,女儿如此顺遂家里便安心了。
4
萧锐回王都那日,久卧病榻的陛下也有了精神与儿孙同席家宴。
陛下年龄不算大,操持国事就亏空了身体,还未过半百日日珍奇补药养着,身上还是病痛不少。
他与萧锐多年未见,这次一见就拉着他端详。
皇后也在旁瞧了会儿,但不像陛下那般眼中含泪,开口宽慰道:「陛下,锐儿回来会呆些日子,要照您这样看,怕是没几日就看厌了。」
陛下这才松开握着萧锐的手,拭去眼角泪花。
「皇爷爷,阿曦可想你了!」
阿曦性格像萧钧,小不点可爱卖乖的模样让人很是受用,见陛下放开萧锐,小小个的人就挤上前,伸着手要抱抱。
陛下身体不好,我本想让萧钧抱着孩子,眨眼间阿曦竟然被萧锐一把抱了起来。
一时拉萧钧的手僵住,不知道萧锐此举是何含义。
萧锐把小娃娃抱在怀里还掂了两下,逗得阿曦紧搂着他手臂嘎嘎笑,软软开口朝他说道:「新年好~」
他看了看怀里的阿曦,本来紧绷的冷脸突然笑了:「儿子肖母,跟韶音很像。」
在场几人默然,他又开口:「怎么都不说话?阿曦是个好孩子。」
自顾自分出一只手在怀中掏出一枚精致的玉制长命锁给他戴上。
「好孩子,伯伯给你带了礼物,戴上瞧瞧。」
我看他神态自然也松了口气,握着萧钧的手也松开。
阿曦捧着玉锁摸了摸,又对萧锐的脸吧唧亲了一口:「谢谢~伯伯!」
这场家宴温馨的像八年前,所有过往棱角似乎被时间磨平,萧锐刻意忽视了我们。
对我和萧钧都没有表现出恶意,反而对阿曦格外关照,伯侄相处十分融洽。
家宴过后回宫躺在榻上,闭上的眼睛又睁开,望着床幔发呆,想了下干脆拿胳膊肘顶了顶萧钧。
「睡了没。」
「没呢。」
「你说萧锐就这么原谅你了?」
「不可能,他都悄悄瞪我,可凶了。」
「瞪你两下都便宜你了。」
萧钧本想控诉一番萧锐,没想到我不吃这套,抬手将我搂在怀中,吻上刚刚说话的唇。
又亲又啄半晌,才眨着眼睛抱怨。
「他回来姐姐就偏袒他,夫君和娃都不要了,负心妇。」
瞧他这副好欺负模样,拳头不自觉就伸了出来,他见我伸出的拳头立马拉着要往自己脸上招呼。
「朝这打,把我这张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俊脸打成猪头,你好去找另外一个萧郎。」
跟他抢回自己的拳头,长叹一口气,深沉开口。
「我真不跟你闹了,我心里慌啊,感觉不妙。」
「这事你别愁了,知道你担心我,我会小心的。」
我也当心自己啊,还想再说些什么,他已经堵上我的嘴。
萧锐回来搞了不少事情,但都没成功。
对萧钧来说,这都是小打小闹,他玩剩的招数。
听完萧钧吹嘘,萧锐在他嘴里像个傻子。
「你真当他跟你闹呢,说不定后面给你憋个大招。」
「管他憋个大招还是憋个小招,有事你就跑,我肯定没事。」
行,有事我就跑,他好歹是个男人能跟萧锐对两招,我杵那就是给人当人质。
我看着他认真道:「那到时候我真跑了你可别怪我,做鬼也不许找我哈!」
他一把将我搂在怀中:「我都做鬼了你还管我,我就要缠着你,天天跟着你,和你一起陪着阿曦长大。」
……
陛下自那一次家宴状态好了些,后面又躺了回去。
萧锐前去看望,正好碰见刚出来的两人,定定站在门边,心中估摸着两人走远才扭头看向两人离去背影。
难受偏要去看,看到隐隐约约交缠在一起的两套衣袍,又觉得扎眼。
闭上眼不再看又耳尖听到远处洒扫宫女说太子专情好羡慕太子妃...
愿作鸳鸯不羡仙么?
楚辞站在他身侧,也听见了宫女聊天说的话和瑞王轻嗤,看向闭眼的萧锐,目光肆无忌惮上下打量。
那些丫鬟只知太子好,这一母所出的瑞王也很不错啊。
虽没太子秀美,多了些棱角便多了几分男子气概。
只要计划可成,她罪臣之女的身份就可以洗脱,成为庆国皇后。
思及此她不由得挺了挺胸脯,走路步伐也更有底气。
5
丧钟响,圣上宾天。
太子萧钧继承大统,以抚万民,以定乾坤。
萧钧登基出乎意料的顺利,预料的破解之法也无用武之地。
萧锐不仅仪式上没出现,还消失了两天。
要是萧锐就这样不声不响地回到封地,那自然是最好的,怕是这两天安宁不过暴风雨前的平静。
探子分散打探萧锐行踪,我心里总不踏实,悄悄把阿曦送出宫。
阿曦很乖,桃满抱他离开时只说:「娘亲和爹爹可别忘了来接我。」
这种预感越发强烈,乌云在王都天空盘旋不移,阴霾重重,春日气息湿润寒凉中还掺杂着霉味。
第四日,笼罩着王都的黑云终是降下瓢泼大雨,风雨打落旌旗,江山易主。
这场战打得迅速,前一日萧钧派人传话可以安心,今日还未见着萧钧宫中便乱了。
来不及收拾什么就钻进床底,挪开暗道口砖石,正要往里爬,寝屋门就被人一脚踹开。
透过缝隙先听见几道紊乱的呼吸声与沉重脚步踏近,盔甲行动碰撞出的声响每一声震颤心弦。
重物被随意丢在地上,发出压抑的闷哼声。
我对上那双含情眼,他惊讶一瞬又像被我目光烫到急忙移开视线。
这个动作没逃过萧锐眼睛,萧钧只看了一眼床底就不再看,沈临月是在床底?
一脚重重踩在他脊背,趴在地上的萧钧哪怕被血溅花面容,还能看出昔日风姿。
他不再看我,我却眼睛不眨地盯着他,我真跑了你可别怪我。
我会活下去。
萧锐开口了,沙哑嗓音透着几分诱哄的蛊惑。
「钧弟当初留我一命,那我也放你们一马,夫妻二人囚于原都怎么样?」
「出来吧,别让我请你。」
「沈大小姐怎能躲在肮脏的床底。」
沾满干涸血液的手抓住床板,心脏猛地一跳又停了一拍,就看到那张脸偏头望着床底的我。
屋内仅剩的光线被他挡了个结实,他身上浓重血腥气一下冲到我面前,哪怕昏黄烛火映照出萧锐一张干净整洁的脸。
全身压抑不住地冷颤,我看到他眼中毫不遮掩的杀意,身体尽量蜷缩成一团。
他却阴鸷地紧盯我,誓要我爬出。
见我没有动静又将萧钧拖过来,按着头让他看着床底。
萧钧无声开口,我学着他的口型,跑,快跑。
血顺着他嘴角流出,他不想我看见这幅狼狈模样,可双手被束缚,只能紧抿嘴角,微微偏着头。
我看了他最后一眼,奋力朝洞内爬去。
一声巨响,宽大的床榻直接被掀翻,手臂被一把抓住,力道之大,带着我转过身,这才看清屋内的情况。
除了萧钧萧锐还有两副生面孔,抓住我的人十分魁梧,要再用些劲怕是骨头都能被他捏碎。
萧锐开口:「徐牛,松手!」
钳制我的大手松开,即使这时得到自由。
我也放弃继续钻洞的念头,不是不想活,就算换成旁人被三人围在中间,再长八条腿也跑不掉。
事已至此,那我只能...
「您金口一开这话落在地上就是千斤重,不仅生的这般超凡脱俗,风华绝代,仪表堂堂,还这么有容人之量,可为天下表率!小女佩服佩服!」
我都这样夸了,他总会信守承诺了吧?面子可比天大!
萧锐紧皱的眉心松懈下来,勾起一抹笑。
「不会当真了吧,你有这么天真?」
「囚于原都,想得美,难不成让你们当第二个我。」
徐牛扯起萧钧让他半跪萧锐,如此折腾一通本就凌乱的鬓发彻底散开,白着脸替我辩解,说几个字就咳出一口血。
「沈临月是被我所逼...当初我求先帝赐婚,她不得不嫁。」
萧锐明摆着不信,却还是戏耍开口道:
「哦?那沈大小姐很想杀了他吧?我给你个机会,杀了他,你继续做你的皇后。」
我惊喜的看向萧锐,娇艳姿容笑得明媚,仿佛现在经历的不是逆贼血屠皇宫逼我弑君,而是春日宴中与友赏花。
「真的放过我?!」
萧锐没有回答,只朝我脚下丢出一把精致匕首。
这把匕首是沈临月所赠,他在原都曾一次次用它划破手指,十指连心,用痛压制所有对她的感情。
他将这把匕首贴身带着,只有匕首划开她白皙脖颈,才能解他心头之恨。
但现在他改变想法了,直接杀了太可惜。
她怎能另嫁他人,如果真的爱他,怎么跟别人在一起也会幸福?
不过是贪恋荣华富贵!
他要萧钧也尝一尝背叛的滋味,让二人反目,让昔日神仙眷侣变成笑话,看谁再说他们是天作之合!
匕首落下,那颗鲜红宝石碎裂分散,他没有忘记恨我,这很好,说明他不甘心让我们死的那么干脆。
萧钧闭上眼睛,眼睫微颤,身上痛楚却没有再添一处,脸上感受到柔软细腻的触感。
「哭什么?多大了你。」
就着萧钧眼泪用帕子把他脸擦得干净些,又捡起发冠为他束发。
「我二十三了。」
「错,守了岁你如今二十四了。」
三位看客等得不耐烦,怎么不一刀割开喉管,让他的鲜血涌入自己身体,只能发出气绝地呜咽。
一人不耐烦开口:「杀个人都婆婆妈妈,真是没用。」
我不作答,给萧钧擦脸束发后又将他拥在怀中。
萧锐看着不似他心中所想的一幕,干脆抽出剑斩向萧钧:「两个都不想活了,成全你们!」
剑没斩到萧钧,他身上绳索被我无声无息割开,此时击倒一人夺剑与萧锐对抗,兵刃相接。
没人把那位美娇娘放心上,见到这番场景不吓哭都算好了,谅她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萧钧击倒的那人躺在地上一时无法起来,银光闪过,鲜红液体喷出又涌入喉管,捂着自己脖子几息就瞪大双眼死了。
刚刚还被他说没用的女人,一瞬间就让他死的痛快。
萧钧这边还与两人缠斗,我绕到萧锐后方拿匕首刺下,萧锐被刺痛转身将我一脚踹开。
这一脚将我直直踹到了墙角,阵阵疼痛抽走所剩不多的力气,一躺下便再也起不了身。
在我拖住萧锐那一瞬,萧钧以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狠劲杀掉徐牛。
剩下萧家两兄弟拔刀相向。
视线越来越模糊,直到眼前一黑还没看到结果就失去意识。
6
春日本就寒凉,一盆带冰碴子的水浇在身上,脸上传来丝丝缕缕刺痛,冻的深吸一口气。
腐朽和霉烂的气味就冲进鼻腔,险些呕了出来。
地上湿凉渗进衣物,冷与痛交织在一起,迫使我拖着身体爬起来,光线从狭小的窗户漏进来。
只能照亮前面一小块肮脏,远处黑暗中隐约传来哭嚎。
看来萧钧输了。
一人押着我到萧锐面前,周围点着许多烛火。
他漠然端坐于黄花梨螭龙纹圈椅上,杯盖轻轻撩拨杯中茶叶。
而让他有如此兴致的是正前方的萧钧,双臂连衣袖也被一并斩下,唇上血色褪尽,气息微弱,锁链缠着脖颈腰腹,牢牢钉在刑架上。
「背叛我的后果。」
冰凉的目光特意停留在我身上,宦官在刑具中翻捡,挑出几 把光亮刀刃。
世间只剩下皮肉划开的声音,几下又换下一把割肉刀。
萧锐饶有兴致地看这一场表演,扭头看见沈临月闭着眼,特意叫来的主角,怎么能不看呢?
一声令下:「把她眼睛给我撑开!」
我一睁开眼就看见钝刀正准备剜下一片心口肉,刀尖却被他用力撞上,气绝前朝我露出人生最后粲然一笑。
「谢谢你...」
谢我什么?如此便走了,留我独自面对一切,阿曦还等着我们去接他!
可我说不出恨。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萧锐几步上前,不管跪地求饶的宦官,查看萧钧气息,见人是真死了,又狠狠踹了一脚,提剑将萧钧砍成四块。
「拖下去处理了。」
我看着这场景十分心惊,他如此残暴我怎么能讨到好。
求他?看着宦官刚拖出去就被抹了脖子。
他听够了求饶,绝不会心软。
这里只剩下我和他。
「你恨我?」
岂能不恨,我顺遂一生,不辱没出生时上门老道的预言,贵不可言,竟要毁在他手中。
「知道为何还要问?是你搅和了我的安生日子,之前的事都过去了,我只想好好过日子。」
「凭什么就这么过去,我与你的十数年比不过萧钧的这几年?!」
「萧钧已经死了!当年我的十数年也没比过萧钧不是吗?」
面前男子终于流露出情绪,十指用力捏住我肩头。
几句话接连蹦出:「不,不是的!我没办法!」
「是你的错,你竟另嫁他人!」
「是萧钧拆散了你我,害我到如此境地!」
看着他癫狂模样,只觉得可笑,全天下都有错,唯独他无辜。
「谁辜负了你也不该是我辜负了你,是谁千里奔波却被拒之门外?天下不是围着你一人转!」
萧锐怒不可遏:「你!」
「要我还欠你什么就拿这条命还你!」
还不等他指责什么我便一刀扎进自己胸口,只不过刻意偏移几分,只是痛了些,没有伤到要害。
他没想到我如此贪生怕死的一个人会自杀,只提防着我杀他。
我身子还未倒下便被他抱在怀中,晕倒前我看到他惊慌的表情。
赌对了,那我便要站着与他抗衡。
7
清宁宫。
从柔软被褥中醒来,身上伤口还在疼痛,提示这一切都不是梦,桃满在我身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小姐,你差点醒不过来了!」
「这不是没事了。」
不知道躺了多久,浑身酸痛,桃满为我擦洗时倒吸一口冷气,小心避开那些伤痕。
「小姐,你身上怎么十几处淤青?」
「被萧锐踹飞,磕到碰到就这样了。」
桃满压低声音道:「陛下呢?」
「死了,被萧锐切成好几块。」
桃满手一顿,分尸?
如此狠辣,她会武,手中也见过血,却没有见过将人分尸虐杀,担忧看着沈临月。
小姐总不把情绪外露,有什么事都埋在心里。
这些日子守在小姐身边,还能听见她在梦中呢喃着萧钧。
换谁见到这一幕都会做噩梦吧。
一勺勺热粥吹温送到嘴边,萧锐来到时我正好喝下最后一口,桃满为我盖好被子,干脆闭上眼睛不去理会萧锐。
他没让我死,一时半会儿就不会杀了我,我沈家根基他也动摇不了,那怕个啥。
萧锐先是站在床边,见我把头偏向一边干脆坐上了床榻。
「韶音,我之前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一时生气。」
我转头问他:「你气什么?」
「气你嫁给萧钧。」
「你不回信难道是要我为你守节?你以为你是谁?」
这话似乎戳中他心中所想,哑然想张口说些什么,可看着我眼睛又无力反驳。
看他这副与萧钧六分相像的脸,我只觉得碍眼。
转身背对萧锐,听见他丢下一句:「不识好歹。」
脚步远去,周围出奇的安静。
先皇驾崩前,边疆敌袭,王都派出大半兵马,先帝驾崩四日,萧锐进攻王都,那萧锐军马何时来的王都?
这么凑巧我不信没有萧锐手笔,他想要坐稳这个位置,必要兵符,除了萧钧的一半兵符,另外一半在周峥手上。
萧锐肯定要周峥战败,顺理成章地拿到兵符。
思及此,写下一封信交给桃满:「送去沈家。」
桃满打开门,楚辞就被侍女拥护着进来。
「喂!你就是陛下胞弟遗孀沈临月吧。」
这毫不客气的口气,我有些好奇这受宠的淑妃是何模样,满头珠翠,一袭宫裙穿在身上,差点瞧不出她曾经模样。
楚辞来者不善,我也不是好拿捏的软柿子。
将她从头到脚打量完,才开口:「我见过你,那时你还是萧锐身边侍女,叫楚辞对吧?恭喜啊。」
楚辞被上下打量一番,又被揭开过往,一双柳叶眉蹙起,染着丹蔻的手指着沈临月又不敢真做些什么。
只能安慰自己,等当上皇后,管她沈临月王临月的,通通赶出宫,再也碍不着她眼。
她不过是瞧见沈临月被萧锐一路抱回宫,心神不定过来找点事。
一开口就被落了面子,还是嘴硬找补道:
「今非昔比,我只是提醒一句,这清宁宫要换主人了。」
清宁宫是皇后居所,她这话一脱口自觉说错了话,红霞染上脸颊。
我惊讶地瞧了她一眼道:「难道妹妹你...」
她不自在躲闪我的目光,气势都弱了不少:「是我又如何?」
此时一个小宫女上前与楚辞耳语两句。
楚辞闻言声音高了几度:「沈家不就沈临月一个女儿吗!」
不是该立自己为后吗?她在原都可是最受宠的,谁抢到她前头去了?!
这回不用宫女回答,桃满接话道:「沈家自然只有一位小姐。」
看她这幅藏不住事的性格,心情也好了不少,想留她喝茶再套套话。
却被她婉拒,知道萧锐想封后,她是一刻也坐不下去,风风火火走了。
长宁宫正在抄经的太后得到消息,墨汁落在纸上糊成一片黑。
「简直胡闹!礼织你说这事本宫还管的了吗?」
一女侍奉兄弟二人,不说民间或朝廷。
不知内情的人只会说她不知羞耻,猜忌她早与萧锐有染,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她。
心中郁结在礼织手下化作长长一声叹息:
「真不知道他是喜欢月儿还是想害她。」
礼织低眉道:「娘娘宽心,沈氏女立不了后。」
果然朝上柱子摊上两条人命,立后的事便被压了下来。
8
御书房。
萧锐这段时间没宿在楚辞那,她日思夜想的皇后之位一直没等到。
沈临月封后的消息也被按下,干脆提着羹汤探探萧锐口风。
讨论到沈临月,萧锐意思已经很明显,是要留下。
她仰仗萧锐持有管理后宫的权利,不敢忤逆萧锐,迟疑道:「沈临月虽貌美,可这性子还需磨一磨。」
「这件事就交给你。」
……
今天天气不错,懒洋洋躺在院里晒太阳,桃满在旁边读着话本,时不时喂我颗蜜饯。
如今在清宁宫休养了一个多月,谁见都推脱身体不适正睡着,外面正闹的沸沸扬扬,我一人落得个清净。
「淑妃求见。」
「让她进来吧。」
我一直住在清宁宫,她这是沉不住气了。
楚辞今天穿的娇俏,百花裙随着轻快步伐飘起,见到我就道:「我得陛下旨意,沈临月已死,只有宫女沈铃,收拾收拾随柏儿走吧。」
看她笑这么好看还以为是啥好事,敢情来整我高兴坏了。
「本宫就是沈临月,淑妃空口白牙一通胡话,是还没睡醒呢?」
楚辞道:「要我们帮你,可就不是好好的给你搬出来了。」
她得了萧锐口谕,理直气壮,推开挡在身前的侍女,带着人往屋内闯,丹蔻玉指刚碰上梳妆匣,就被扯住。
「啪!」
干脆利落的巴掌落下,脆响让所有人都停下手中动作,齐齐看向摔倒在地的楚辞。
白嫩小脸上浮现出一个巴掌印,我气势高出她一截:「擅闯本宫寝殿,这一巴掌便是给你个教训。」
她气得眼泪掉了下来,被侍女搀扶起来后愤恨盯着我:「你竟敢如此羞辱我,你等着!」
这一把掌用了力,桃满帮我揉着手:「瞧瞧这手都扇红了。」
楚辞依旧不服气瞪着我,我作势又要给她一巴掌,她赶忙捂着脸转身离开。
傍晚正用膳,萧锐走在通报侍女前面进来,坐下就直切话题:「淑妃传达朕的旨意,你有异议?」
我放下筷子,笑道:「陛下真是说笑了,有竹宁折不弯,人亦是如此。」
「韶音出自沈氏,不会不知世家百年繁荣,也可一夕之间消失。」
两人的较量在一张饭桌上展开。
「沈家开国之功,代代忠君,你弑君夺位,冤杀无辜,不怕位置坐不稳?」
他笑着掀开衣袖,一条刀伤刚结痂脱落。
「我都弑君了,你要赌我敢不敢吗?」
他说的对,我不敢与他赌,只要周峥回来,我稳赢,不争这一时。
「沈铃听陛下吩咐。」
「布菜。」
……
「沈铃,端水。」
一盆水摇摇晃晃浇在他鞋上。
「沈铃,打扫。」
博古架上的鸳鸯花瓶五彩瓷落在地上碎个彻底。
「沈铃,束发。」
忍完拔发之痛,萧锐得到一个几缕头发散在外面的发型。
萧锐长叹一声:「绑的真丑,帮萧钧的时候不是很好吗?」
我回道:「奴没有这个手艺。」
「算了,你去歇着吧。」
萧锐突然感觉好累,闭上眼靠在椅背,摆摆手让我退下。
出门正巧碰见一人,这人见到我急忙低头行礼,没等我问些什么就匆匆进去。
三哥亲自前往原都调查,萧锐原都八年无子,侍妾三位,楚辞封淑妃,其余二人为嫔。
而我手里有萧钧封萧曦为太子的诏书。
萧曦是名正言顺的下一任国君。
粮草送到边关,周峥很快就回来了。
如果到时能借楚辞之手出宫,动手会方便些。
正想到楚辞她就来了,贴身侍女将一食盒放在桌上,开口道:「这是我们娘娘为陛下熬的汤,你送进去给陛下。」
我拎起食盒回答道:「好的。」
「娘娘还使唤不动你...啊?那没事了,你去吧。」
侍女话说一半才回味过来我答应了。
直到我提起食盒离开,侍女才反应过来在身后说:「这么好说话,娘娘小心有诈。」
哪有什么诈,不过是自食恶果。
书房我将那汤盛了一碗出来,琉璃盏中汤色澄澈金黄,飘出诱人香味,看着就像再平常不过的补汤。
将汤盏小心放在萧锐面前,他抬眼看了我一下。
「你喝。」
哟,戒心这么重。
恭顺道:「淑妃娘娘特意为陛下熬了许久的汤,奴担不起娘娘一番心意。」
「……」
就这样僵持了一会,楚辞才闯了进来。
「陛下不能喝啊!汤里有毒!」
后头跟着几人:「娘娘您不能进啊。」
楚辞跪俯在地:「陛下,妾要这婢子看着食盒,她竟自行做主将食盒奉上,她对陛下积怨已久,汤怕是有问题!」
萧锐没让她起来,转头对我问道:「沈铃,你可有话要说?」
我开口道:「此事有三惑请淑妃解惑,一毒从何来,我这几日在陛下眼下,怎么弄来毒药?二如何下毒,自我接手食盒一路都有宫人,我没有打开食盒如何下毒?三淑妃如此笃定汤里有毒,你若怕我下毒加害陛下,那么多侍女为何交给我?」
「陛下圣明自有定夺,定不会放过幕后真凶。」
萧锐看着楚辞心虚的表情心里就有了答案:「说得在理,淑妃降为昭仪,禁足罚俸一年。」
等人散去,他把我叫到身边,一只遍布青筋的大手直接掐住我脖颈。
我没有随着本能挣扎,安静看着他。
他身材健硕,一只手就可以掐死我,我的生死不过在他一念之间。
他松开我,就像刚才只是开了一个小玩笑,笑道:「我倒是好奇,外边的人怎么被你收买,要是我没有发觉,这鸩毒喝下去...」
可惜,要是没有发觉,楚辞来得这么晚,萧锐正好毒发。
我什么也没做,自然神色坦荡:「这毒是楚昭仪下的,与我无关,况且没陛下允许,妃子不得进入书房,侍女也没做错什么。」
楚辞只被关了半月就被放出来,无他,太后寿宴将至,楚辞受命操持寿宴事宜。
为了陷害我给萧锐下毒,竟然还能主持太后寿宴,萧锐当真宠爱她。
自萧锐上位,桃满也去拜见过太后。
只是太后被软禁在长宁宫,桃满连面都没见到。
只传出来消息,萧锐夺位后从没去过长宁宫,这事她帮不了我。
萧锐又对外称我已随萧钧同葬皇陵,萧锐不死,世间再无沈临月。
哪怕大家都知道是假话,当初无人不识的沈临月却无人敢提。
太后寿宴那日我被禁足在清宁宫,哪怕我身份尊贵,不过是掌权者轮换,这些曾经的身份便被抹除。
只要我不出现,大家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忽视我,就像...九年前的萧锐。
点上熏香,桃满临摹得海棠图也大功告成,笑着将画面对着我展开,脸上沾了些红粉颜料像抹上胭脂。
我替她擦干净脸又抓了一把金瓜子塞给她,再次叮嘱道:「小满,今晚你不用管,发生什么都不用进来看,殿内点了印魂香,闻久你也遭不住。」
9
霞光西隐,暮色四合,宴会灯火流光,宫乐袅袅,得见昔岁光景。
隐隐看见高挺身影踏入小径,身边无一人跟随,趔趔趄趄朝清宁宫而来。
清宁宫昏暗,殿中几盏灯火将佳人绰约多姿的身影照映窗上。
萧锐推门而入,屋内浓浓兰花熏香扑面袭来,女子倚桌,纤细腰肢在墨发中若隐若现。
他转身将门关上,步履沉重直至沈临月背后,女子都没回头瞧一眼,入神看向一处。
「看什么呢?」
萧锐伸手一把将画拿在手里,越看脸上笑容就淡几分,等看清全貌,一张俊脸阴沉可怖。
景泰宫偏殿海棠花满枝头,花落青丝,玉郎簪花。
好一幅美景,他像一个局外人。
从窗中窥视,见盛放海棠花下,阳光正好打在赏花二人身上。
沈临月靠在萧钧怀中,一朵海棠正落在她发间,萧钧将那朵花拾起细细别上发髻。
一朵海棠花下题词,“如花似叶,岁岁年年,共占春风。”
细看还有沈临月泪水晕湿的痕迹。
绢画被用力扔在地上,萧锐此刻心里慌乱,像湖中捞月,哪能得到什么月亮,连手中一捧水都留不住。
母妃偏爱萧钧,他只能扮好一个哥哥的角色,凡事谦让,无欲无求,他以为懂事母妃就会多心疼他一些。
可总听她说你是太子,以后会是九五之尊,钧儿只能当个闲散王爷,你能得到那么多,便让一让弟弟。
那日父皇盛怒,他不去辩解什么,如果他不是太子,那母亲是不是也能疼一疼他?
只是出发原都的车马多等了一刻钟,她也没来送送自己。
这一切就是一场巨大的谎言,他从中没有得到什么,连最好的姻缘都给了萧钧,不争不抢,落得个一无所有。
他与萧钧之间,所有人都会选择奔向萧钧。
连她也爱上了萧钧!
她虚情假意贪恋权势,怎么会为萧钧哭?
他失势她便消失不见,如今他当上这天下的君主,只要讨好他,她就可以跟以前一样,她为什么不愿意?
胸腔那颗心肿胀酸涩又被拧成一团,名为不甘的情绪疯长。
「朕是皇帝,你为何不来攀附?」
饮过酒的头越来越晕,扯着沈临月往床榻上带。
沈临月用尽全力将他推到,才逃几步又被抓住手腕,只能冲他喊:「你喝醉了,我是沈临月!」
他紧紧将她搂在怀中,俯在脖颈间似要将她揉进身体,谁也分不开。
在一室兰花香中他闻到久违的月桂香,只有在她身上才有他记忆里的味道,这一刻他忘却了所有无比安心。
忽视沈临月在怀中挣扎,他语气难得柔软下来:「韶音,别生我气了,我们以后好好在一起。」
怀中人却不给他面子,轻而易举打破他的幻想:「你醉了,我是沈临月,萧钧的妻!现在离开,我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他漆黑眼眸注视着她,捂住那红嫩的唇,留下一双惊慌的大眼睛与他相视。
「沈临月,我的妻...我萧锐的妻!」
不同于他冰冷锐利的眉眼,贴上来得嘴唇柔软温热,细细吻掉她脸颊泪水。
只是泪水好像流进了他的心里,令他清醒了一些松开怀抱。
巴掌落在脸上,指甲在他脸上划出一条细细的红痕。
不算疼却激怒了他。
一只手猛的掐住那纤细脖颈,直到她不再挣扎,才转身倒了一杯水灌给咳嗽地女人,又用同一只杯子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女人踢踹着他,他一手压制住女人在身下挣扎,一手着急解着自己衣裳,几层纱幔落下,人影交缠。
纱幔里萧锐一人演着独角戏,沈临月感觉自己也有些眩晕。
扶着脑袋捡起地上绢画,竟看到画中浮现萧钧身影。
……
阳光透过半开的琉璃窗照进寝宫,屋外柳枝随风摩挲着窗面,发出沙沙声响。
耳边细密摩擦声打搅萧锐难得美梦,一睁眼就扭头看向身旁已经冰凉空着的半边床榻。
抬手摸到脸上有一条细小划痕,回味昨夜那般滋味。
粗糙手指摸着破皮的脸颊,酥酥痒痒,原来她指甲这么尖,得磨平些。
掀开纱幔,瞧见沈临月趴在桌前,他披上衣服上前要将她抱起,一眼看见她垂落在地的手苍白如雪。
那一瞬呼吸停滞,连窗边柳枝都放缓了舒展,回忆将他拉回在原都看着她离开那刻。
半干的血迹在深色地板蜿蜒,他压制住想要逃离的冲动,小心翻转一面,她白皙手腕被割开一条口子,这一动伤口又渗出血来。
脖颈处被自己昨晚掐出的指痕还清晰可见,伸手探了探脉搏,虽微弱,但还活着。
萧锐松了一口气,迅速擦掉眼角泪水。
底下御医低着头,生怕被他迁怒,却还是逃不过。
「治不好都给她陪葬!」
10
屋内亮着烛火,桃满坐在床边小凳上,手支着小脑袋一点一点。
喉咙一阵干痒,轻咳几声伸手去拿茶水。
听到声音,桃满揉了揉眼睛,赶紧起身倒了杯热茶过来。
「小姐,您醒了!我好担心你啊。」
见好好的小姐变成这幅模样,她第一次后悔自己这么听话。
看她自责的表情,我毫不在意道:「小伤,一切尽在掌握。」
接过桃满递来的小镜子,伤口不算深,但因为失血本就白皙的脸庞更显苍白,连唇色都淡了几分。
「小姐,你的脖子。」
听桃满说到脖子,又照了照脖子,指痕已经消散,放下镜子对她道:「我没想到萧锐这么疯,幸亏药效按我预期时间发作了。」
桃满支着下巴端详我:「小姐,那天发生什么了?」
「你走前我不是点了印魂香又加了很多兰花香料,萧钧熏兰花香,我看海棠图,萧锐只会觉得我思念萧钧,不会起疑。当他吸入大量印魂香,产生幻觉,看到自己内心的渴望,半真半假,半梦半醒,他以为他得手了,我才寻死,多少会有一些愧疚。」
桃满不解:「咦,小姐受那委屈干嘛,直接毒死他好了。」
「我赌萧锐会愧疚,周峥攻过来我最好在宫外,能和周峥里应外合,而且他来我这肯定有人知道,他死了我难逃一死,何况他连喝水都先给我灌一杯,生怕有毒。」
桃满点头赞同,又想到了什么:「要真醉了还能一个人走来清宁宫,我是不信。」
「我看他挺清醒。」
萧锐连打两个喷嚏,多加了件衣服,摸了摸脸上结痂的痕迹。
「清宁宫那位醒了吗?」
「醒了,小厨房端了饭菜过去。」
「那去瞧瞧。」
萧锐过来时桃满正给我喂饭,我伤的是左手但拧不过她,非要给我喂饭才安心。
萧锐有些不自然:「我会封你为后。」
猛地被汤水呛到:「咳咳...」
他要是真想给我,如今封后诏书已经下来了,何必跟我表忠心。
萧锐给我递上帕子:「这么高兴?」
手中帕子还带着萧锐的温度,桃满不动声色拿来我的帕子帮我擦干净嘴角,萧锐手帕也被轻飘飘丢进碗里跟剩汤混在一起。
「陛下倒是不怕,这世人只会感叹您是风流人物,对我可不会宽厚。」
他不假思索说道:「我自会护着你。」
我不反驳只顺着他话接下去:「好啊,那我相信一言九鼎的陛下。」
他没听出话中嘲讽,还是挂着一副笑脸:
「周峥手握兵符,等他回来少不了一场恶战。」
我疑惑看着他,似乎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跟我讲这些。
他紧紧盯着我的脸,终于说出他此行目的:「萧钧另一半兵符,你知道放哪了吗?」
「朝堂上的事我怎么知道,萧钧都没叫我提前逃跑。」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宦官,似是信了我的话,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兵符这么重要,我想萧钧也不会告诉你。」
我顺着他目光看向那个宦官,不正是那天慌慌张张的宦官吗?
我问道:「看你很眼熟,是一直跟着陛下吗?」
他跪地恭声道:「回娘娘,奴对陛下忠贞不二,一直追随陛下。」
我没收到萧钧消息估计是他搞的鬼。
冷哼一声,对萧锐说:「这背主的奴才有一就有二。」
萧锐没有多做停留,问不出答案就离开了。
看着萧锐的背影,我知道出宫无望。
周峥奉命带大军支援边疆,这个节骨眼先皇驾崩,大部分兵力被调走,王都失守,萧锐把握时机。
等消息传到边疆,萧锐已经占了王都,以粮草要挟周峥交出兵符。
我送出书信联合周沈谢三家送粮草支援,如今周峥打了胜仗带大军归来。
第一个就是收拾萧锐,这把悬在萧锐头顶的利剑随时会掉下来扎穿脑袋。
他从暗中寻找兵符到如今不加掩饰全宫寻找,将王都翻了个底朝天还找不到另外一半兵符。
此时我有一点动静都会吸引他的目光,更别提出宫去。
「小满,梳妆,本宫要出去透透气。」
桃满花了不少时间挽出个漂亮发髻,我照着镜子试戴发钗,时不时问她哪个好看。
直到戴上牡丹红宝石发钗,外面的人才离开。
不起眼的梳妆匣在我手中拨弄几下,暗格弹出,里面之物不正是萧锐找得另一半兵符。
……
「什么!又说封她为后?!」
得知噩耗,楚辞面对满桌珍馐也提不起兴趣,几下把桌上菜肴扫落在地。
喝光一杯茶望向北方:「不行,我得做点什么。」
11
玉芙宫。
楚辞正给萧锐捏着肩膀,装作不经意开口问道:「陛下,听说您准备封沈女为后,可沈女还有一子,她为后,那孩子岂不是太子?」
萧锐闭着眼应了一声:「爱妃这是有什么好办法?」
坐回软垫上,楚辞才开口:「封后不急,不如先封沈女为美人,好堵住那些大臣的口,沈女还该感谢陛下厚爱...」
楚辞未说完就被打断,萧锐已经做出决定,没有耐心再听她讲下去:「错了,萧曦不存在这事不就解决了?就交给你去办。」
看着说出这话的男人,楚辞一时之间无法判断他是不是开玩笑。
「陛下,臣妾...」
萧锐皱眉看着她:「淑妃还有何异议?」
「无事...」
这阴损的事莫名砸在自己手上,楚辞心中烦闷,一杯杯茶水下肚,将一壶水都喝空,连萧锐走了都没发觉。
杀个三岁稚子不难,可稚子无罪,没想到自己一番话会害死一个孩子。
在原都她也曾有一个孩子,要是能活下来也跟萧曦差不多年纪。
她很明白一个母亲失去孩子的心情,沈临月很可能会一蹶不振,甚至自杀。
而她除去沈临月这个劲敌获得萧锐宠爱,家人也能从苦寒之地洗脱冤屈返京。
她可还记得沈临月给的那一巴掌,敢如此羞辱自己,她说过要沈临月等着。
只要牺牲一个毫无关系的孩子,她就能得到自己想到的,何乐而不为?
她不断说服自己,可到夜深躺在床上还是辗转难眠,长叹一口气,为难自己做什么。
算了算了,都不容易。
起身洋洋洒洒写了一封信,事做完盖上毯子转头就睡熟了。
一觉睡到天光大亮,用过早膳就吩咐多带点人去清宁宫,上次就是人带少了,才会挨打。
一班人浩浩荡荡到了清宁宫。
桃满远远看着一群人来者不善,赶回来通报:「楚昭仪又来找茬,带了好多人!」
楚辞进来就规矩坐下,一招手侍女奉上一个礼盒,说话也客气许多,见惯她拿鼻孔看人。
今天过来总感觉她又悄摸做了什么坏事,扯东扯西乱聊一通,临走悄悄塞了个纸条到我手里。
等房间只剩下我和桃满,才打开手心看字条。
「盒里有信。」
「小姐,这楚辞想干嘛?」
桃满边说,手不停顿地打开礼盒,从夹层翻出一封信递给我。
信封展开,字体清秀平和,密密麻麻写了三页,半页写萧锐要她害萧曦,两页半写她家被冤枉流放。
她孤身一人从侍女走到淑妃还是没能为家族平反。
心中了然,她这是弃暗投明,以消息换楚家案彻查。
看着信一点点被火焰吞噬,我看了眼妆匣又看了眼桃满,说道:「她说萧锐要对阿曦下手,你回一趟沈府。」
桃满自然不肯离开,一边阻止我将她推出去,一边焦急劝说:「小姐,您一个人留在这多危险,我不能走啊!」
时间很赶,我明白桃满一片忠心,正因为她是我最信任的人,才将这件事交给她。
为了她安心,我又道:「你帮我给姑母传话,她定会帮我,阿曦就拜托你了!」
将桃满关在门外,听她脚步渐远这才松了一口气。
在屋内一阵翻找,找出一套软皮甲穿在里衣,又在一堆首饰里找出最尖锐的两支插在头上。
宫外传来消息,萧锐派人伏杀周峥失败,周峥带着八千骑兵五日内到达。
传言再也压不下去,百姓口口相传:「瑞王得位不正,弑父弑弟,德不配位。」
几月前在百姓歌颂中奔赴边疆的抗敌军队,回来却被拦在城外。
谁也不想才经过洗礼的王都,又迎来一场恶战。
周峥在城外竖起旗帜,众将士呐喊声震耳欲聋:「清缴叛贼恢复正统!清缴叛贼恢复正统!」
城中氛围越来越紧张,往日热闹的街市连摊贩都歇业了。
萧锐在城中大肆搜查萧曦,提供行踪者赏银百两。
如今情形萧锐找到萧曦会怎么做?杀了以绝后患,无正统可继?
还是扶持幼帝即位,暗中把持朝政?
可他注定要失望,收到楚辞消息那天,桃满便带着萧曦坐上南下的商船。
周峥没有攻城,而是在城外安营扎寨。
他在等与我里应外合,不伤百姓兵卒进入王都。
夜深我卸去钗环,萧锐到访。
哪怕周峥还没攻进来,他已经随时带着佩剑。
他伸手要来拉我,我退几步避开。
他语气也着急起来,时不时看向外面,又来拉我的手:「周峥打过来了,跟我走!」
「去哪?陛下走了,可做不回瑞王了。」
「不管去哪,韶音,从此闲云青山,清露秋霜,我们只做一对鸳鸯。」
将发簪插回头上,金珠摇曳宝石流光溢彩,偏头对萧锐一笑:「我可是最贪恋权势,你凭什么觉得我会跟你走。」
他被问得一愣,我直接牵起他的手:「跑什么,去城墙,我自有办法。」
这是我第一次对他主动,他乖乖被我牵着手,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除了皇宫,王都最亮的便是城墙。
灯火密集包围住城墙,每个人身下都倒挂着自己短短的影子。
两方没有交战,互相熬着时间,一路上去都是些陌生面孔,有的士兵已经半眯着眼昏昏欲睡,见到萧锐吓得一激灵,急忙问好。
我牵着萧锐登上最高处,沉默俯瞰眼下一片天地。
一身霜色衣裙与夜色分割开来,城外营帐尽数亮起,不多时周峥带骑兵候在城墙下。
萧锐正要号令射箭,身旁两个侍女直接对萧锐动手,他连剑都没拔出来,几下被擒住。
萧锐扭头看着两人,似是认出太后宫中侍女,不可置信道:「母后!您对我如此狠心!」
时态突变,萧锐被挟持,城墙上的士兵反应过来将我们团团围住。
这时一个将军装束的青年站出来:「此乃皇后殿下,还不退下!」
在众人放下武器时,黑夜中一支利箭朝我袭来,速度快到还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就射进胸口。
羽箭穿透皮甲,扎进心口,我不动声色拔出插进胸口的箭镞,尖端上的一点血迹也被悄悄抹去。
看向箭射出的方向,大多人眼神飘忽,只有一人与其他人不同。
人群中有声音说:「谢将军,陛下从来没有封过皇后。」
目光锁定一人,上位者的威压让人群自发避开一条道来,一步步深入直到略过暗箭伤人的士兵。
伤我者必百倍奉还。
那人正得意我找错了人,后颈就被金簪扎中,紧接着被谢将军一刀割喉,离的太近,血溅上衣袍,绽开红梅。
我看向另外一人,微微一笑,他闭紧了嘴巴,抽了自己两耳刮子。
视线略过他落在城墙下:「你们面对城外八千骑兵,还有随时赶来支援的大军,毫无胜算。」
谢将军庄重将诏书托到我面前,连萧锐也看了过来。
我声音足够让这些人听清:「瑞王萧锐弑君谋反,先帝为防逆贼特交我兵符辅佐太子即位!」
「投降者不杀!」
为了验证兵符真伪,特意将它拿到萧锐面前。
萧锐眨眨眼睛,看了一会可以改变结局的兵符,艰难张开嘴:「你从未信过我。」
「……」
玉环随着轻缓脚步相碰发出清脆叮铃声,在静默夜里人未到声已近。
萧锐比我更清楚来人是谁,将头埋得更深。
恨有之,爱亦有之,这便是血亲。
「瑞王,起来吧。」
禁制萧锐的侍女已经退在两边。
萧锐跪坐在地,如孩童时仰望她:「母后...」
她端庄立在萧锐面前,悲怜目光落在他身上:「你可知错?」
「不知...不知错哪了...您教得孩儿还没学完,等学完了,您疼疼孩儿好不好?」
她眉心蹙起:「你如今像什么样子?」
侍女强行将萧锐扶了起来。
他被扶起来还是弓着腰,与之前脊背挺直的模样判若两人。
她懒得再看:「将瑞王送回封地,永不得出。」
萧锐看着地上被拉长的影子,低低开口:
「留着我,你们睡得安心吗?」
玉环脆响依旧连贯。
萧锐知晓已成定局,放肆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于亲我无情,于国我无仁,孤身一人来到这世上,也要孤零零地走。」
他直起腰笑着问我:「你为何不杀我?」
问完又去追太后,被侍女拦了下来,对着背影大喊:「你又为何不杀我!」
她终于回头看了一眼:「瑞王疯了。」
「我早疯了,在原都我 日日夜夜盼着,恨不得针能扎在你们身上,回来又什么都忘了,还奢求些不该有的,早该杀了你们!」
萧锐不知哪来的力气,冲开禁锢,拔出了那把剑。
「娘娘!」
温热的鲜血喷溅在她脸上,她闭上眼睛,任由同出一脉的血液沾满身体,毁掉她最在意的体面。
萧锐充满怨恨的声音在她耳边回荡。
「午夜梦回,我要你不得安宁!」
许久她睁开眼,随手抹了把脸,杂乱无章的叮铃声随着她远去。
萧锐躺在地上,瞪大双眼正看着她离开方向。
人早已断气,再多恩怨都被他的死亡带走。
我本想让他闭眼为安,试了三次都只能半阖上那双眼。
姑母帮我的条件是留萧锐一命,他竟自己寻死了。
不过他说的对,留着他我们都安心不了。
周峥在城下拱手:「臣来迟。」
我回道:「周将军辛苦了!」
12
城门大开,闹剧散场。
没人会看到我在月光下描摹他眉眼。
也没人理解他那把剑为何捅向自己。
看着他恬静容颜,我只恨他不够爱我。
因萧锐谋反,他的葬仪只有一口棺二十四人。
天气回暖,萧锐尸身只在王都停留三日便按太后要求运往原都安葬。
还是通向原都的东大门,之前他坐在马车中,现在他躺在棺材里。
我牵着阿曦的手给他送行。
阿曦知道父亲死在萧锐手中。
但他看向远去的送葬队伍还是仰头问我:「伯伯再也不回来了吗?」
他还没有真正明白死亡意义,只是好奇为什么没人送送萧锐。
一年内王朝更迭,大殿中端坐的君主换了四任。
太皇太后不理朝政,自萧锐死的那夜,她再也没有踏出自己的宫门。
新帝年幼,太后垂帘听政,朝廷几乎在我的掌控之下。
可总有几个不长眼的看不清形式,偏要宣扬外戚干政。
周谢两家武将投诚,沈家百年扎根庆国。
朝中多少势力与沈家交缠,不过是蜉蝣撼树死了也激不起波澜。
萧锐萧钧,你们说世间最尊贵的女人是何种身份?
如今我可做到了?
(全文完)
来源:颜言读故事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