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烽烟散尽,三人各自走向不同的命运,但他们的选择,让这片山河得以延续。苏翊守边关,以战止战。晏岫稳朝堂,以智安邦。沈清晏锁深宫,以身为盾。他们再无法并肩,却以各自的方式,完成了对彼此、对江山最深的守护。
烽烟散尽,三人各自走向不同的命运,但他们的选择,让这片山河得以延续。苏翊守边关,以战止战。晏岫稳朝堂,以智安邦。沈清晏锁深宫,以身为盾。他们再无法并肩,却以各自的方式,完成了对彼此、对江山最深的守护。
1
大庆三十年,内有太后、皇上争权,朝堂上明枪暗箭,局势瞬息万变,朝臣们自顾不暇;外有周、誉两国对大庆虎视眈眈。就在朝廷动荡不安之时,周、誉两国欲联手攻打大庆,边关百姓哀声载到、苦不堪言。
是夜,一个黑影在房顶上奔跑,从一个房檐跳进另一个房檐,一路直逼宫墙,轻车熟路地从一处房屋上跳下,转身进入一道暗巷。
奇怪的是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她,接着她吹了声马哨,一匹白马应声跑来,她翻身上马,骏马奔驰,带起滚滚黄沙。
“吁…”她把马停在将军府旁边偏僻的背街里,接着围着外面的房子不停地绕着像是在等什么人,听到亥时钟声响起,她走到将军府门口,翻身跳进院子里。
亥时的钟声余韵未消,将军府的书房内,墨香与杀意交织。
她刚一进院,将军府里的暗卫从房檐上跳下,向坐着的男人行礼,说到:“将军,一个女人,从‘那边’过来。”
被称为将军的男人,他身穿赤色衣袍,一头墨色头发垂在身后显得整个人非常慵懒,此时他专心致志地抄着经书,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锋利的眉毛下是如海水一样深邃的眼睛,显得他十分危险。
苏璟头也不抬的吩咐道:“让她进来。”
“是。”说完,暗卫如影子一样消失在房间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参见将军。”她举手齐眉向将军行了叩礼。
苏璟抬眼,左手还在落字,说道:“秋芜?你为何不在她身边守着?”
被换作秋芜的女子跪坐,不紧不慢的说:“娘娘让奴婢问将军,上次答应娘娘酿的酒可酿好了?”
苏璟手中狼毫应声而断,墨汁如血溅上赤袍袖口,龙吟剑已指在秋芜咽喉。那声关于“酒”的暗语,像一把淬毒的匕首,刺穿了他强行维持的平静。
“她怎么了?!”苏璟的声音压抑着风暴,目光如冰锥刺向跪地不动的秋芜。
“奴婢不知。”秋芜的回答毫无波澜,仿佛颈侧的寒意并不存在。
“好个不知!”剑光倏然偏转,削落一缕青丝,钉入身后梁柱,嗡嗡作响。“你主子呢?”苏璟逼近,阴影笼罩着秋芜。
“娘娘说,先来给将军讲。”秋芜抬头,迎着苏璟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
“卫军!备马!”苏璟一脚踹开沉重的房门,吼声撕裂了将军府的宁静。
赤色身影如离弦之箭,甚至来不及披甲,便已翻身上马,带着一队亲卫铁骑,朝着那座金碧辉煌的囚笼,绝尘而去。马蹄踏碎长街寂静,卷起滚滚烟尘,一如边关征战时卷起的黄沙。
宫门在望,巨大的朱漆大门却缓缓开启,一个气喘吁吁的太监小跑而出,尖着嗓子高喊:“大将军留步!太后懿旨!”
苏璟勒马,发出嘶鸣。他高踞马上,眼神锐利如鹰隼,冷冷俯视着拦路的太监。
太监顺了口气,模仿着太后的腔调,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太后懿旨:小辈们的事情,哀家本不欲掺和。但请大将军莫要忘了自己的位置,忘了礼数事小,忘了身份事大。若将军真准备忘些什么,哀家这里,还备着口谕呢。”
每一个词都像重锤砸在苏璟心上,那是悬在他头顶二十余年的利剑,关于他并非苏家子,而是前朝遗孤的秘密。
太后以此要挟,逼他安分守己,做她手中最锋利也最可控的刀。
怒火在胸腔炸裂,苏璟的面色由青转黑,眼中似有烈焰焚烧,仿佛暗夜中锁定猎物的孤狼。他猛地一挥手,声音冰冷如铁:“所有人!原地待命!擅动者,军法处置!”
“遵命!”亲卫齐声应喝,声震宫墙,肃杀之气弥漫开来,预示着这个夜晚注定腥风血雨。
苏璟目光如刀刮过太监惊惶的脸:“也劳烦公公,替我回禀太后娘娘,问问她老人家,本将军现在,究竟该在什么位置!?”
话音未落,他狠狠一夹马腹,骏马如一道赤色闪电,冲破宫门禁卫迟疑的阻拦,直射向深宫禁苑。
目标明确,直奔沈清晏所在的漪澜殿。
2
与此同时,晏府书房。
秋芜换下夜行衣,凭着一枚刻有特殊云纹的玉牌,畅通无阻地见到了晏岫。
藏色锦袍的尚书大人正对月独酌,眉宇间凝着忧色。见到秋芜,他豁然起身:“秋芜?我不是令你寸步不离守着她吗?”
秋芜单膝点地:“回主子,娘娘命奴婢传话:‘时候快到了’。”
晏岫手中的酒杯“啪”地掉落在地,酒液四溅。他温润如玉的面庞瞬间失色,眼底的柔和被焦急取代。“苏璟呢?他动身了?”
“算时辰,将军应已入宫。”
晏岫再无半分犹豫,身形一晃,已如轻烟般掠出书房,施展绝顶轻功,直扑宫门。
秋芜紧随其后。宫门外,苏璟留下的铁骑如雕塑般肃立,与禁军无声对峙,气氛紧绷如弦。
晏岫亮出御前行走的腰牌,禁军仔细查验后,挥手放行。两人身影没入幽深的宫道,朝着漪澜殿的方向疾驰。
苏璟策马狂奔,宫墙甬道在两侧飞速倒退。
沿途试图阻拦的太监、侍卫,皆被他凌厉的气势慑退。
漪澜殿,偏僻冷清。
今日殿外,竟反常地守着数名气息内敛、眼神锐利的太监,是太后萧氏的暗爪。
“大将军!此乃后宫禁地,无诏不得…”领头太监话未说完,苏璟已如猛虎下山,剑不出鞘,仅凭剑鞘横扫,蕴含内劲的罡风便将几人震得东倒西歪。
他看也不看,一脚踹开紧闭的殿门。
殿内烛火摇曳,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和迷香的味道。
两名黑衣蒙面人,一人正欲将昏迷的沈清晏装入麻袋,另一人持刀警惕。沈清晏脸色苍白如纸,唇边隐有血迹,显然经历了一番挣扎抵抗。
“找死!”苏璟目眦欲裂,压抑的怒火与担忧瞬间爆发。龙吟剑终于出鞘,寒光如匹练乍现。剑势如狂风骤雨,带着边关浴血的煞气,招招致命。
两个刺客虽也是好手,但在暴怒的镇西将军面前,如同待宰羔羊。不过数息,一人咽喉洞穿,另一人被斩断手腕,惨叫着倒地。
苏璟看也不看地上的尸体,疾步冲到沈清晏身边,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探其脉搏,虽弱却稳,应是中了迷药和轻微内伤,暂无性命之忧,他紧绷的心弦才稍松半分。
“苏璟!”晏岫带着秋芜也冲了进来,看到殿内情景,晏岫脸色煞白,立刻上前查看沈清晏状况。秋芜则迅速检查刺客尸体和殿内痕迹。
“是太后的人,鸩羽死士。”秋芜从刺客衣襟内侧翻出一枚黑色羽毛状的金属徽记,冷声道。
“太后,忍不住了”晏岫眼中寒光一闪,温润尽褪,“清晏知道太后要对她下手,以此彻底激怒你,逼你犯错,逼出你的身世,名正言顺除掉你。”
苏璟抱着沈清晏,感受着她微弱的呼吸,眼神冰冷刺骨:“她以为,一个秘密就能让我束手就擒,看着她伤害清晏?”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纷杂的脚步声和尖锐的通传:“皇上驾到——!”
年轻的皇帝李承稷,在一群太监侍卫的簇拥下步入漪澜殿。
他脸色阴沉,目光扫过地上尸体、昏迷的贵妃,以及抱着贵妃、浑身煞气的苏璟,还有肃立一旁的晏岫和秋芜。
“苏爱卿,晏爱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朕听闻苏爱卿擅闯宫禁,还打伤了太后的人?”皇帝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贵妃为何如此,这些刺客又是何人?”
“陛下!”晏岫率先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声音沉稳清晰,“臣与苏将军接到线报,有刺客潜入后宫,目标直指漪澜殿。苏将军救驾心切,顾不得周全礼数,强行闯入,果然发现贵妃娘娘遇袭。这些刺客,经查乃鸩羽死士,所用迷香亦是宫中禁物醉梦散。臣斗胆,请陛下彻查,何人能驱使鸩羽,又将禁药带入宫闱?”
皇帝脸色变幻不定。
他忌惮太后,但也深知苏璟的价值和兵权的重要性。太后的手伸向后宫,甚至直接刺杀贵妃,无论真假,这已严重威胁到他的权威。
“岂有此理!”皇帝怒喝一声,也不知是冲着刺客还是幕后之人,“传朕旨意!封锁漪澜殿,彻查刺客来源,加强宫中守卫。苏将军护驾有功,但行事鲁莽,罚俸三月。晏爱卿,此事由你协同刑部、大理寺严查。务必给朕一个交代!”
这旨意,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苏璟抱着沈清晏,对皇帝的处置不置可否,只是沉声道:“陛下,娘娘伤势需静养,此地不宜久留。”
“准!速传御医。将贵妃移至移至朕的养心殿。”皇帝此举,既是保护,也是一种宣告。
漪澜殿刺杀案,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本就暗流汹涌的朝堂,瞬间掀起滔天巨浪。
朝会之上,气氛肃杀。
太后一党的御史率先发难,弹劾苏璟目无君上,擅闯宫禁,持械行凶,杀伤内侍(指那些被震伤的太监),要求严惩,夺其兵权。
晏岫一派官员则据理力争,强调苏璟是接到密报救驾心切,证据确凿,刺客尸体,迷香残留。贵妃遇险是真,苏璟功大于过。
晏岫更是条理清晰地指出疑点:鸩羽死士非一般人能驱使,禁药醉梦散如何流入宫中,幕后主使意欲何为?是否意在挑起陛下与重臣不和,动摇国本?
双方唇枪舌剑,互不相让。
端坐龙椅的皇帝李承稷,脸色阴沉如水。他心中明镜一般,知道刺客九成是太后所派,目的就是逼苏璟失控,或者借自己之手除掉这柄越来越难控制的利剑。
“够了!”皇帝一拍御案,压下争吵,“苏璟救贵妃有功,擅闯宫禁有过,功过相抵,罚俸三月之旨不变。至于漪澜殿一案,着晏岫、刑部、大理寺、宗人府四司会审,务必查个水落石出。任何人涉案,无论身份,绝不姑息!”
这个结果,让太后党羽憋屈,让晏岫等人稍感安慰,也让苏璟暂时脱困。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短暂的平静。
3
养心殿偏殿。
沈清晏悠悠转醒,看到守在床边的苏璟和晏岫,虚弱地笑了笑。屏退左右,只留秋芜警戒。
“时候……真的到了。”沈清晏声音微弱却清晰,“萧氏动手,说明她已没有耐心,或者她察觉到了什么。”
“清晏,时候到了究竟指什么?”晏岫急切地问。
沈清晏的目光看向苏璟,带着深切的忧虑和决绝:“两件事,其一,周、誉两国从未真正向我们议和,他们签订的是缓兵之约。周国大将宇文拓,已秘密潜入北境,联络旧部与流寇,只待大庆内乱一起,便撕毁和约,南北夹击。他们真正的目标,是切断我大庆与西域的商路,夺取云铁矿脉。”
苏璟瞳孔骤缩。云铁,是打造大庆精锐武器铠甲的关键矿产,此计若成,大庆军力将受重创。
“其二…”沈清晏深吸一口气,看向苏璟的眼神充满悲悯,“是关于你的身世。萧氏手中那份口谕,是先帝临终前,在萧氏逼迫下所留的遗诏副本。上面清楚写着,若发现前朝余孽苏氏之子格杀勿论,诛灭九族。她一直在等一个名正言顺公布它、彻底铲除你的时机。这次刺杀我,就是她点燃的引线!”
苏璟如遭雷击,虽然早有猜测,但真相被如此赤裸裸地揭开,那愤怒依旧如潮水般将他淹没。他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眼中血色翻涌。
“她敢!我就敢让这大庆江山,换个姓氏!”苏璟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冰冷刺骨。
“苏璟!”晏岫按住他因愤怒而颤抖的肩膀,“不可冲动!这正是萧氏所求!一旦你反,她便可调动天下兵马讨逆,周、誉两国趁虚而入,生灵涂炭!”
沈清晏挣扎着坐起,握住苏璟冰冷的手,她的眼神坚定而智慧:“阿璟,晏岫说得对。愤怒只会落入她的圈套。时候到了,也意味着我们的机会来了。其实,那份遗诏,是假的。”
苏璟和晏岫同时一震!
“先帝临终前,神志清醒,对萧氏专权深恶痛绝。他留给心腹太监一份真正的遗诏,藏于镇西军虎符之中!”沈清晏继续语出惊人,“上面写明:苏璟乃忠良之后,托孤于苏氏,望其日后为国效力,若有宵小以前朝余孽之名构陷,此诏可证清白。并指萧氏若有牝鸡司晨之嫌,皇帝成年后仍被掣肘,可凭此诏,联络宗室忠臣,行清君侧之权。”
“虎符就在你身上,阿璟。”沈清晏看着他,“开启夹层的机关,在虎符右眼,连按三下。”
苏璟立刻取出那枚沉甸甸、象征无上兵权的青铜虎符。
“咔哒”一声轻响,虎符腹部弹开一个隐秘夹层,一卷明黄色的、边缘绣着龙纹的细密绢帛赫然在内。
展开绢帛,熟悉的先帝笔迹,内容与沈清晏所言一字不差,末尾盖着鲜红的传国玉玺之印。
“好!好一个釜底抽薪!”晏岫激动不已,“有此遗诏,萧氏手中的伪诏便是废纸,她最大的依仗,成了悬在她自己头顶的利剑。”
苏璟紧握着真正的遗诏,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分量。这不仅仅洗刷了他的冤屈,更赋予了他扭转乾坤的力量。
他看向沈清晏,眼中翻涌着复杂的情感,感激、钦佩、爱恋,以及更深的守护之念。
“清晏,这份遗诏,是你和先帝,给大庆,也是给我的一条生路。”苏璟的声音低沉而坚定。
沈清晏苍白地笑了笑:“接下来,才是真正的硬仗。陛下态度摇摆不定,宇文拓与萧氏勾结。阿璟,你需要立刻动身,边境危局,非你不可。只有你稳住边关,我和晏岫在朝中,才能放手一搏。”
“我明白。”苏璟点头,眼神锐利如刀,“周、誉两国贼子,交给我。萧氏…”他看向晏岫,“晏兄,朝堂和清晏的安危,就拜托你了!”
“放心!”晏岫郑重点头,眼中闪烁着智慧与决断的光芒,“我会联络所有不满萧氏的大臣,利用这份遗诏,在朝堂上,给她致命一击。清晏在宫中,我会联络我们在宫内的暗线,务必保她周全!”
苏璟的行动迅如雷霆。他拿着皇帝“紧急军情,便宜行事”的旨意,以巡边为名,率领最精锐的玄甲营星夜兼程,直扑边境。
4
与此同时,边境已乱象丛生。
宇文拓利用其威名和重金收买,煽动了几支不满朝廷的地方驻军和数股悍匪,连续攻陷数座关隘,烧杀抢掠,并散布谣言,称大庆皇帝昏聩,太后专权,苏璟已因功高震主被囚禁或处死,号召边民另择明主。
苏璟的到来,非是莽撞的巨浪拍岸,而是沉入深渊的定海神针,瞬间稳住了摇摇欲坠的军心。
他没有急于与叛军主力那遮天蔽日的旌旗硬撼,而是将兵锋化作了最致命的毒刺。
一个由军中百战死士与秋芜精心淬炼的影刃组成的精锐小队,在浓墨般的夜色掩护下,如同鬼魅般渗入了叛军腹地。目标直指宇文拓最重要的副将、号称铁壁的屠刚,以及几名凶名赫赫的叛军头目。行动迅如闪电,狠若雷霆。屠刚在亲兵环绕的中军帐内,被一道自梁上垂落的寒光割断了喉咙,鲜血喷溅在悬挂的地图上,染红了象征叛军野心的标记。
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令旗混乱,传令断绝,庞大的叛军巨兽,瞬间成了被斩断神经的困兽。
叛军成分庞杂,如一团纠缠的毒蛇。苏璟精准地捏住了七寸。
翌日清晨,他单骑策马,立于两军阵前高坡,他高举数封缴获的密信,信上火漆犹存,字迹在日光下刺眼夺目,“萧氏勾结宇文拓,出卖边关。此獠妄图裂我山河,引狼入室!尔等热血,岂甘为虎作伥?”
话音未落,早有准备好的士兵将书信抄本如雪片般射入叛军阵中。
铁证如山,被蒙蔽的边军将士看着熟悉的周国印信,听着信中割让城池、引周军入关的条款,军心瞬间动摇,一片哗然。
“放下兵刃者,既往不咎!朝廷赦令在此!”苏璟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丝悲悯,“回家去!你们的父母妻儿在等你!”
与此同时,号角骤变,玄甲军阵中裂开数道缺口,早已锁定的几股顽抗匪徒,瞬间被呼啸而出的重弩火矢覆盖。
烈焰吞噬着营帐,精钢打造的破甲箭轻易洞穿了简陋的皮盾,将那些嗜血狂徒连同他们的负隅顽抗一同钉死在地面上,化为焦炭。
赦免与毁灭,冰火两重天,顷刻间将叛军阵营撕开巨大的裂痕。动摇者开始丢弃武器,而亡命之徒则在绝望中更显疯狂。
八百里加急的快马,蹄声如鼓,踏碎京城的晨雾。
北境大捷的战报,如同九天惊雷,轰然炸响在沉闷压抑的朝堂之上,那笼罩在帝国心脏上空的厚重阴霾,被这雷霆万钧的捷报瞬间撕裂、震散。阳光重新洒在金銮殿上,映照着群臣震惊狂喜的脸庞。
“苏璟!苏璟!”这个名字在京城的大街小巷、酒肆茶楼被狂热地呼喊、传颂。
他以一己之力,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其赫赫战功,煌煌威名,如一轮新生的烈日,骤然跃上帝国苍穹,光芒万丈,不可逼视。
在北境捷报传来之际,晏岫发起了对萧太后的总攻。
金銮殿上,晏岫手持真正的先帝遗诏,当庭宣读,声震屋瓦。
他历数萧太后多年来的罪状:专权跋扈、构陷忠良、纵容外戚贪腐、私通敌国、伪造遗诏、意图谋害国之柱石及后宫嫔妃。
证据确凿,遗诏如山,朝堂一片哗然。许多原本依附或畏惧太后的官员,见大势已去,纷纷倒戈,痛斥太后罪行。
皇帝李承稷,终于等到了这个梦寐以求的时刻。他强压激动,拍案而起,怒斥萧氏祸国殃民,下令解除太后一切权力,将其移居冷宫,严加看管。其党羽核心人物,皆下狱论罪,同时,昭告天下,为苏璟正名,嘉奖其赫赫战功与忠勇。
一场持续数十年、几乎掏空大庆国本的权力之争,在苏璟的赫赫军功、晏岫的运筹帷幄、沈清晏的深谋远虑以及那份扭转乾坤的遗诏共同作用下,终于尘埃落定。
皇帝李承稷,第一次真正掌握了属于他的皇权。
5
大庆三十四年冬。
北境已定,朝局初稳。皇帝励精图治,晏岫作为首辅,全力辅佐,整肃吏治,安抚民生。
镇西将军府,书房。
苏璟依旧穿着那身赤色常服,只是眉宇间的戾气与沉重消散了许多,多了几分历经沧桑后的沉静。他面前放着两样东西:那枚已经合拢、藏有遗诏的虎符,和一坛尚未启封的梨花酿。
秋芜悄然出现:“将军,贵妃娘娘托奴婢传话:宫墙深深,梨花已落,酒,不必送了。望将军珍重,守好这万里河山,便是不负故人之托。”
苏璟抚摸着冰凉的酒坛,眼前仿佛又浮现出漪澜殿中那张苍白的脸,那双洞悉一切、为他谋划生路的眼睛。
她选择了留在深宫,用她的方式继续守护着这个国家,也守护着他们之间那份无法言说、亦不能逾越的情谊。
她知道,只有距离,才能保全彼此,保全这份情谊的纯粹,也断绝了皇帝可能萌生的猜忌。
晏岫走了进来,依旧是一身藏色锦袍,温润如玉,只是眼底深处,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他看了看桌上的酒,又看了看苏璟,了然一笑,带着苦涩:“她总是这样,把路都想好了,却把自己留在原地。”
苏璟沉默良久,提起酒坛,走到院中。寒风凛冽,雪花开始飘落。他拍开泥封,浓郁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带着梨花的清甜,也带着岁月的沉淀。他没有喝,而是缓缓地,将整坛酒倾倒在覆着薄雪的青石板上。
清冽的酒液在寒风中迅速凝结,如同碎裂的冰晶,又像是凋零的梨花。
“这酒,酿好了。”苏璟的声音很轻,消散在风雪里,“只是……再也送不到该品它的人手中了。”
晏岫站在他身侧,望着漫天飞雪,轻声吟道:“烽烟烬,宫阙冷,一诺山河重。梨花酿,慰平生,尽在不言中。”
两人并肩而立,身影在风雪中显得格外挺拔,也格外孤寂。他们守住了这江山,平定了外患,扳倒了权后,却将心中最珍视的那抹月色,永远留在了高墙之内。
远处,巍峨的宫墙在风雪中沉默矗立,隔绝了红尘,也封存了一段惊心动魄、刻骨铭心,最终归于沉寂的传奇。
雪,越下越大,渐渐覆盖了地上的酒痕,也覆盖了所有的刀光剑影、爱恨情仇,只留下一片茫茫的洁白。
只有将军府庭院角落,一株寒梅,在风雪中悄然绽放,吐露着幽香,仿佛在无声诉说着:纵使烬灭,亦有新生;纵使离别,守护长存。
番外:沈清晏篇《深宫梨雪》
漪澜殿的梨花,终究是落了。
最后一片洁白的花瓣,打着旋儿,轻轻落在沈清晏摊开的掌心。冰凉,带着暮春特有的、将尽未尽的香气。她合拢手掌,感受着那点微末的凉意渗入肌肤,仿佛握住了整个春天最后的叹息。
秋芜无声地递上一方素帕。沈清晏接过,却只是将那片花瓣小心翼翼地放在帕中,并未用它擦拭眼角,那里,早已是干涸的河床。
“娘娘,风起了,回殿里吧。”秋芜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缓,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
沈清晏微微颔首,目光却仍流连在庭院中那株孤零零的梨树上。这是她入宫那年亲手种下的,苏璟从北地带回的幼苗。
他说,愿它开出最洁白无瑕的花,像边塞最纯净的雪。如今,花开花落,已不知几度春秋。
殿内熏着清雅的沉水香,试图驱散空气中残留的药味。漪澜殿刺杀留下的伤口早已痊愈,但心口那处看不见的伤,却随着时局的尘埃落定,愈发清晰地钝痛起来。
案几上,放着几份誊抄的邸报。北境大捷,宇文拓溃败,周、誉两国遣使求和,愿以重金赎罪,并承诺十年不犯边关。字里行间,仿佛能听到边关将士的欢呼,看到百姓脸上重现的希望。她指尖轻轻抚过“镇西将军苏璟”那几个字,墨迹似乎还带着边塞风沙的粗粝感。
他做到了。
秋芜将一杯温热的参茶放在她手边,低声道:“晏大人递了消息进来,说陛下今日在朝上,正式下旨,将萧氏余党中罪大恶极者秋后问斩,其余流徙。太后在慈安宫,一切如常。” 秋芜说得极轻,意味着那位曾经权倾天下的女人,如今只剩下日复一日的沉寂,在冰冷的宫殿里咀嚼着失败的苦果。
沈清晏端起茶盏,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视线。她赢了这场旷日持久的棋局,将萧氏这头盘踞大庆多年的毒蟒拔除了毒牙,也替苏璟洗刷了背负多年的前朝余孽污名,更助皇帝李承稷真正握住了权柄。
每一步,都在她的预料之中,甚至比预想的结果更好。
可是,心底为何空落落的,像这偌大的漪澜殿。
她走到妆台前。铜镜里映出一张清丽依旧,却难掩苍白与倦意的脸。眼角眉梢,沉淀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静与疏离。她拿起妆匣底层一个不起眼的锦囊,里面没有珠玉,只有几片早已干枯发黄的梨花瓣,和一缕用红线仔细缠好的、被剑锋削断的青丝,是秋芜那夜从将军府带回的凭证。
指尖拂过那缕发丝,仿佛还能感受到当时剑锋的凛冽和他眼中喷薄的怒火与恐惧。
为了她,他不惜剑指宫门,直面太后的威胁。这份情意,炽热得足以焚毁一切理智的藩篱。
她懂。
她也懂晏岫。
那个温润如玉的男人,在她遇险时眼中迸发的惊惶与决绝,在朝堂上为她、为苏璟据理力争时的锋芒毕露,以及在尘埃落定后,望向她时眼底深藏的、欲言又止的痛楚与理解。
那份守护,如同静水深流,无声却厚重。
他们都是这世间最皎洁的月,最锋利的剑,最温润的玉。
而她,是困锁在黄金囚笼里的鸟,是棋盘上注定不能随心所欲的那颗最重要的棋子。
皇帝李承稷来过几次。年轻的帝王,眼中少了过去的隐忍与挣扎,多了掌控一切的自信,以及对她毫不掩饰的探究与一种复杂的情愫。
是感激她助他亲政,是惊艳于她的智慧与冷静,还是别的什么?
他曾试探地问她,如今萧氏已除,她可愿搬离这偏僻的漪澜殿,或者是否有其他心愿?
沈清晏只是垂眸,恭敬地行礼:“陛下,臣妾别无他求。只愿陛下励精图治,国泰民安。至于臣妾能守着这方庭院,看梨花年年开落,便是心安处。”
她的心愿,早已在将那份真正的遗诏秘密告知苏璟,并看着他持虎符奔赴北境的那一刻,就完成了。
她用自己的方式,护住了想护的人,守住了该守的江山。这深宫,是她选择的战场,也是她最终的归宿。
离开?去哪里呢?
天下虽大,何处能真正安放她前朝末代公主与当朝贵妃的身份?何处能让她坦然面对苏璟和晏岫的目光而不引火烧身?
皇帝的猜忌,朝臣的非议,天下人的悠悠众口。
她若离开,便是将苏璟和晏岫重新置于风口浪尖。她太清楚权力更迭后的脆弱与敏感。
唯有留下,留在皇帝的眼皮底下,做一个安分守己、无欲无求的深宫妇人,才能让这份用无数心血和牺牲换来的平静,得以延续。
才能让苏璟安心做他的镇西将军,让晏岫安心做他的辅国良臣。
这便是她的守江山。
守住这来之不易的安宁,守住他们三人之间那份超越了情爱、融入了血脉的责任与默契。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雪。初冬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覆盖了梨树光秃秃的枝桠,也覆盖了庭院中最后一点泥土的颜色。
“秋芜,”沈清晏轻声唤道,目光依旧落在窗外,“那坛梨花酿……将军府那边,有回音了吗?”
秋芜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回娘娘,秋芜已将话带到。将军他在院中,将整坛酒,洒在了雪地里。”
沈清晏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
良久,一丝极淡、极苦涩的笑意在她唇边漾开,转瞬即逝,快得如同错觉。
“洒了也好。”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融入了窗外簌簌的落雪声中,“雪化了,酒也渗入泥土。来年梨树或许能长得更好些。”
她知道他懂。
懂这深宫如海,隔开的不仅是距离,更是各自必须承担的命运。
他倾酒祭雪,是告别,是理解,也是承诺—承诺会如她所愿,守好这万里河山。
心口的钝痛似乎减轻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苍凉的释然。
她走到窗边,伸出手。几片冰凉的雪花落在掌心,瞬间化成了微小的水珠。
“瑞雪兆丰年。”沈清晏看着窗外一片洁净的银白世界,低声自语,“但愿……是个好年景。”
秋芜默默地为她披上一件雪狐毛滚边的厚氅衣。
沈清晏拢了拢氅衣,收回目光,转身走向内殿的书案。案上,还摊着几份关于南方水利修缮的奏疏抄本。那是晏岫昨日悄悄让人送进来的,他知道她关心这些。
她坐下,拿起朱笔。殿内炭火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沉水香的气息幽幽浮动。窗外的雪,静静地下着,覆盖了过往的刀光剑影,也覆盖了心底那坛再也无法启封的梨花酿。
铜镜里,映出她伏案疾书的侧影。眉目沉静,脊背挺直,如同雪中静立的青竹。
深宫寂寂,岁月悠长。
她是沈清晏,是困于金笼的鸟,亦是守护棋盘的执棋人。
她的战场,从未结束,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无声地继续。
而那片被她珍藏的梨花瓣,静静地躺在素帕之中,成了深宫里,一个无人知晓的春天印记。
番外:苏璟篇《边关烬,酒尚温》
北境的寒风,刮在脸上如同刀割。苏璟勒马立于残破的烽燧之上,玄色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几乎与身后铅灰色的苍穹融为一体。
脚下,是刚刚结束了一场遭遇战的河谷,硝烟尚未散尽,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焦土和冰冷铁锈的味道。周国小股游骑的试探性骚扰,如同草原上驱之不尽的鬣狗,提醒着和平的脆弱。
亲兵递上水囊,他拔开塞子,灌了一口。冰冷的水滑过喉咙,却压不下心口那团常年不熄的、名为孤寂的暗火。
大胜的捷报早已传遍朝野,皇帝亲书的嘉奖诏令和丰厚的赏赐堆满了将军府库房。他成了大庆名副其实的镇国之柱,名垂青史的战神。
可这泼天的荣耀与权势,落在肩头,却只觉沉重与空旷。
他挥退了亲兵,独自俯瞰着这片他用无数血与火浇灌、守护的土地。远处,有牧民赶着羊群缓缓移动,炊烟在稀稀落落的帐篷上升起。这幅景象,比朝堂上任何阿谀奉承都更能熨帖他疲惫的灵魂。
这里,只有直来直去的刀剑,只有赤裸裸的生存与守护。没有令人窒息的算计,没有金殿上揣摩不透的帝王心术,更没有那道隔着重重宫墙、永远无法触及的月光。
袖中,指尖触到一块冰冷坚硬的碎片。那是那夜在将军府院中,他摔碎梨花酿酒坛后,鬼使神差捡起的一块。边缘锋利,带着粗粝的瓷釉,像他此刻的心境。
他摩挲着碎片,眼前仿佛又看到了秋芜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听到那句平静却如重锤砸在心上的话:“娘娘说,梨花已落,酒不必送了。望将军珍重,守好这万里河山,便是不负故人之托。”
“故人…”苏璟低声咀嚼着这两个字,带着一丝自嘲的苦涩。
他与她之间,隔着国仇家恨的迷雾,隔着君臣尊卑的天堑,隔着深宫高墙的永恒囚笼。
那份在生死边缘挣扎中滋生的、炽热到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情愫,最终也只能被冰冷地定义为“故人之托”。
他理解她的选择。她以无与伦比的智慧,将那份足以颠覆乾坤的遗诏交到他手中,为他洗刷污名,为他铺平道路。
她选择留在深宫,成为皇帝身边一道无形的屏障,一个安分的符号,用她自己的方式继续守护着这片江山,也守护着他和晏岫来之不易的安宁。
这是她能给的所有,也是她能承受的极限。
离开?那只会让刚刚平静的朝局再起波澜,让皇帝猜忌的种子重新萌发,将他们三人再次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守好这万里河山…”苏璟喃喃重复着,目光变得锐利而坚定。这不再仅仅是军人的职责,更是他对她那份沉重托付的回应,是他唯一能跨越那道宫墙,传递给她的讯息。
他用血肉之躯,在边关铸就一道不可逾越的铁壁,让京城的繁华安稳得以延续,让她在那方庭院里,能安然地看着梨花开落。
寒风更烈,卷起地上的雪沫,扑打在他脸上。他握紧了手中的瓷片,冰冷的刺痛让他保持着清醒。
他转身,大步走下烽燧。玄甲营的士兵们肃立待命,眼神中充满了对主帅的敬畏与追随。他们是他的袍泽,他的兄弟,他可以用生命托付后背的人。这里,才是他苏璟真正的位置。
“传令!”苏璟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瞬间驱散了所有的迷茫与柔软,“加强游哨,前出五十里!周、誉两国贼子若再敢犯境,斩尽杀绝,一个不留!”
“遵命!”雄浑的应和声响彻河谷,杀气腾腾,却又带着一股令人心安的磅礴力量。
当夜,将军大帐。
没有歌舞升平,只有一盆烧得正旺的炭火。苏璟独自坐在案前,案上放着一只粗陶碗,里面是边关最常见的、辛辣如火的烈酒烧刀子。他端起碗,没有立刻喝,目光落在摇曳的火光上。
他想起了很多。想起幼时养父苏老将军教他习武时严厉的目光,想起养母在灯下为他缝补战袍的温柔,想起第一次上战场时的恐惧与热血,想起在尸山血海中与晏岫的初次相遇,想起沈清晏在漪澜殿苍白却坚定的脸,想起她将虎符秘密交给他时指尖的微凉……
最终,所有的画面都定格在那坛倾倒在雪地里的梨花酿上。清冽的酒香仿佛还萦绕在鼻尖,与此刻碗中烧刀子的浓烈辛辣格格不入。
他端起粗陶碗,对着虚空,对着京城的方向,对着那深宫中无法触及的身影,沉声低语:
“酒,我喝了。”
“边疆,我守着。”
“你……珍重。”
说罢,仰头,将碗中烈酒一饮而尽。灼热的液体如同火焰滚过喉咙,烧进肺腑,驱散了北境刺骨的严寒,也暂时麻痹了心底那处空茫的疼痛。
火光映照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那双曾令敌人闻风丧胆的深邃眼眸里,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属于边关的苍凉与沉寂。
帐外,北风呼啸,卷起千堆雪。帐内,唯余炭火爆裂的轻响,和一个将军孤独的剪影。
那坛梨花酿的余香,终究消散在了边关凛冽的风雪里,只留下一缕无法言说的思念,融入了他守护的万里山河之中。
番外:晏岫篇《庭前雨,玉生烟》
细雨如丝,无声地浸润着庭院。
晏岫没有撑伞,只披着一件素色的外袍,站在廊下。雨丝沾湿了他的鬓角,带来一丝初春的微凉。
他面前,是一株开得正盛的梨花树。洁白的花瓣在细雨中显得格外晶莹剔透,微风拂过,便有几片打着旋儿飘落,沾湿在青石板上,如同点点泪痕。
这株梨树,是当年他与苏璟一同寻来,亲手为漪澜殿那位种下的。
如今,树在晏府庭院里枝繁叶茂,花开花落,而种树的人,一个远在天边,以铁血镇守国门;一个近在咫尺,却深锁宫墙。
“大人,仔细着凉。”老管家拿着一件厚氅,轻声提醒。
晏岫恍若未闻,目光依旧停留在纷飞的梨花瓣上。
朝堂之上,他依旧是那个温润如玉、智计百出的吏部尚书,甚至隐隐有首辅之望。
皇帝李承稷对他倚重日深,新政的推行,吏治的整肃,百废待兴的国事,桩桩件件都离不开他的运筹帷幄。他做得很好,条理分明,滴水不漏。
用最温和的手段,化解最激烈的矛盾;用最圆融的言辞,达成最核心的目的。这是他晏岫的本事,也是他在权力漩涡中安身立命、守护想守护之人的方式。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副温润如玉的皮囊下,藏着怎样一片荒芜的寂静。
扳倒萧氏那场惊天动地的朝争,耗去了他太多的心力。当他在金殿上拿出那份遗诏,字字铿锵地历数太后罪状时,他感受到的不是快意,而是一种深沉的疲惫与悲哀。
为了这一刻,他们付出了太多,牺牲了太多,包括那份永远无法宣之于口的、属于三个人的情谊。
尤其,是她的牺牲。
他知道她为什么选择留下。她看得比谁都透彻。
她的离开,只会让刚刚稳定的局面再生波澜,让苏璟的赫赫军功成为猜忌的源头,让他晏岫在朝堂上的处境变得微妙而危险。
她选择用自己后半生的自由,换他们二人的安稳与前程。
这份情意,太重,重到让他每每想起,心口都像压着一块巨石,喘不过气。
“秋芜今日递了消息进来。”老管家低声禀报,“娘娘一切安好,只是咳疾又有些反复,御医看过了,说是春日里湿气重,需静养。”
晏岫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咳疾,漪澜殿那次刺杀留下的病根。他闭了闭眼,压下心头翻涌的酸涩与无力。
他能运筹帷幄于朝堂,能调和鼎鼐于百官,却连为她送一碗对症的汤药都做不到。
宫禁森严,无数双眼睛盯着,任何逾越的关心,都可能成为刺向她、刺向苏璟的利刃。
“知道了。”晏岫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波澜,“让府里库房,挑些上好的川贝、雪梨膏还有那支百年份的野山参,以恭贺陛下亲政、国事渐兴的名义,送入宫中内库。不必指明给谁。” 这是他唯一能为她做的,将关心藏在冠冕堂皇的贺礼之下,淹没在无数贡品之中,希望这些东西,最终能有一两样,辗转送到漪澜殿。
管家领命退下。廊下又只剩下晏岫一人,对着满树梨花,沐着绵绵细雨。
他缓缓抬起手,宽大的袖袍滑落,露出手腕。手腕内侧,系着一根极细的红绳,绳上穿着一枚小巧玲珑、温润剔透的羊脂白玉簪头。
这是很多年前,她还是那个灵动狡黠的阿晏时,不小心掉落在他书房,被他悄悄拾起珍藏的,玉簪早已不完整,只剩下这枚簪头,被他贴身藏了这许多年,如同藏着一个无法实现的梦。
指腹轻轻摩挲着冰凉的玉质,细腻的触感仿佛还能勾起往昔的一丝暖意。
那时,苏璟还在边关历练,他初入翰林,她是偶尔能溜出宫墙的小友。他们曾在月下对酌,畅谈古今;她曾因他的策论精妙而抚掌赞叹;他曾因她一句俏皮话而开怀大笑。那些短暂如朝露的时光,在后来漫长的权谋倾轧与生死挣扎中,显得那么遥远而不真实。
“阿晏……”一个几乎微不可闻的名字,消散在雨丝里。
他转身,走进书房。案头堆着如山般的奏章,关乎漕运、关乎赋税、关乎边关屯田。这些都是大庆的命脉,是她希望看到的国泰民安。
他坐下,拿起朱笔,蘸饱了墨。温润的眉眼在烛光下显得异常专注,仿佛要将所有的情绪、所有的念想,都倾注于眼前的公文之中,化作为国为民的务实之策。
守好这江山,让她在那深宫之中,能少一分忧虑,多一分安然。
这是他晏岫的战场,也是他唯一的、无声的守护。
细雨敲打着窗棂,梨花在夜色中静静绽放。书房内,唯余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响。
那枚紧贴腕间的玉簪头,在袖中散发着微弱而恒久的温润光泽,如同他心底深处,永不熄灭的一点星火,照亮着这漫漫长夜,也铭记着那不可追的流年。
不知过了多久,他停下笔,望向窗外漆黑的雨夜,轻轻端起手边早已凉透的清茶,对着虚空,对着那深宫的方向,无声地举了举杯。
敬这满庭梨花雨。
敬这案牍劳形。
敬那不可追的岁月,和深宫中,永远皎洁的明月。
杯中茶水微凉,入口苦涩,却也有回甘。
如同他这漫长的一生,与这深埋心底、永不见天日的情意。
来源:宫墙往事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