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95年的深秋,北平某部队家属院里,身着白色医师服的林舒颜将竹筷轻轻搁在碗沿,瓷器与红木碰撞出清脆声响。
“这次任务,我不想随行了。”
1995年的深秋,北平某部队家属院里,身着白色医师服的林舒颜将竹筷轻轻搁在碗沿,瓷器与红木碰撞出清脆声响。
饭厅的日光灯嗡嗡作响,将每个人的表情都照得纤毫毕现。沈成安正往儿子碗里夹菜的动作顿了顿,却未察觉妻子眼底凝结的寒霜。
往昔但凡丈夫出勤,作为随队军医的她必定争当先锋。
三日前军区医院走廊的邂逅,此刻仍在胃里翻涌。
那对玉雪可爱的龙凤胎挣脱护士怀抱,脆生生朝着接她下班的沈成安喊"爸爸",男人慌忙捂住孩童的嘴,可眼尾漾开的笑意却如利刃刺进她心口。
十年相知相守,七年婚姻围城。
从青梅竹马到伉俪情深,他们是大院里口耳相传的神仙眷侣。沈成安出任务总将她带在身边,战友们笑称他是缠着娘子的跟屁虫。
可那两个孩子分明已有五岁光景。
林舒颜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新婚燕尔时他竟已在外筑起另一个家。五年间他周旋于两个战场:一个是与她耳鬓厮磨的丈夫,一个是孩童面前慈爱的父亲。
"最近接诊太多流感病人,想歇歇。"她不着痕迹地避开沈成安探来的手掌,那双曾替她挡过子弹的宽厚手掌,此刻竟让她想起医院消毒水的气味。
沈母适时夹来一片金华火腿,油花在青花瓷碟上晕开涟漪:"年轻人就该以事业为重,成安你也是,别总缠着媳妇。"林舒颜望着碗中红亮肉片,突然想起那日孩童脸上红扑扑的苹果肌。
借口回房整理病历,她将门扉虚掩。
婆媳对话如穿堂风钻进耳膜,沈成安带着倦意的声音裹挟着无奈:"妈,舒颜当年替我挡枪伤才不能生育,您怎能说这种话?"
"老沈家三代单传!"老太太的声调陡然拔高,"那对龙凤胎都该念学前班了,再不进大院户籍科,好学校都要被旁人占去!"
座机铃声突兀炸响,林舒颜抄起分机,听筒里孩童银铃般的笑声搅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沈成安瞬间柔和的声线,与方才同母亲争辩的焦躁判若两人。
书柜最底层铁盒里,那份泛黄的志愿表已积了薄灰。林舒颜指尖抚过"无国界医生组织"的烫金标题,钢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像极了那年沈成安在结婚申请书上签字时的声响。
半月后启程的日期,恰逢他们的红宝石婚纪念日。就让第三世界的战火与瘟疫,来祭奠这场长达七年的骗局。
夜半惊起时,身后胸膛带着熟悉的松木香。
沈成安的手掌贴上她小腹,那里永远留着为他挡枪的疤痕。
"又疼了?"男人声音裹着睡意,翻身要去煮红糖姜茶。
林舒颜望着墙上婚纱照里交握的双手,突然想起十五岁那年初潮时的窘迫。
是沈成安踹开女寝木门,将军大衣裹住她染血的裙摆,在医务室守到月上中天。
后来哪怕沈成安住校了,进队伍了,那几天她永远都会收到装着红糖、姜茶和麦乳精的包裹。
每个月,都是如此。
岁月漫长,把习惯和爱寸寸刻进骨血里。
后来他们水到渠成地在一起,沈成安立刻打了结婚报告,对着自己的信仰起誓会永远爱她。
那是林舒颜第一次见沈成安眼里闪着泪花,那时候她想,这辈子有他就够了。
沈成安不容分说地将林舒颜扳过身来,触及她紧闭的双眼与无声滑落的泪珠,胸腔里像是被利刃绞成碎片。
"舒颜,究竟发生何事了?同我说说可好?"
林舒颜攥着他军装前襟的指尖微微发颤:"沈成安,你心里可还有我?"
"自是有的,满心满眼都是你。"他腕间的力道不自觉加重三分。
"你会为旁的女子熬煮红糖姜茶么?"
沈成安闻言失笑:"胡思乱想些什么,这等私密事怎会为他人做。"
"那为何……"她嗓音忽地哽住,垂眸盯着地面瓷砖的倒影,"昨儿妇产科闹了场风波,有位军嫂撞见丈夫养在外头的情人挺着孕肚住院。"
"他们成婚七八载未有子嗣,那男人便在外头播了种。"林舒颜指尖深深掐进掌心,"若我始终无法生育,你可会变心?"
沈成安指尖抚过她平坦的小腹,语气温柔却坚定:"当年你替我挡灾伤了根本,我若因此生怨,岂非猪狗不如?"他举起三指对天发誓,"此生绝不相负,若有违背,便叫组织革了我的职,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林舒颜蓦地捂住心口,蜷缩的背影在日光下投出细瘦阴影。他仍在编织谎言,那些刻骨铭心的誓言此刻听来竟如利刃穿心。
连着数日沈成安都亲自接送林舒颜上下值,墨绿吉普每日准时停驻在军区医院正门。
穿堂风掠过走廊时,总有小护士扒着窗台惊叹:"林医生快看!您家那位又来当护花使者了!"
"这般年轻有为的军官真是罕见,听说才二十八就升了团级。"
"何止是年少得志,你们瞧他对林医生那股子温柔劲儿,要我说,便是天仙下凡也换不走这样的良人。"
林舒颜望着窗外颀长的身影,指甲在窗棂上掐出月牙白痕。那些溢美之词此刻都成了淬毒的银针,扎得她喉头发紧。
"当心!"护士的惊呼划破凝滞的空气。
走廊尽头踉跄跑来两个玉雪可爱的孩童,后头跟着位穿海派新式连衣裙的女子。
林舒颜瞳孔骤缩——那女人鬓边别着的珍珠发卡,分明是前日沈成安从沪上捎回的款式。
"同志莫怪,孩子们顽皮。"郑嫣然含笑致歉,目光却越过林舒颜肩头,与沈成安撞个正着。她怀中男童突然挣脱桎梏,如乳燕投林般撞进沈成安怀中:"爸爸!"
林舒颜被撞得踉跄后退,手肘蹭过斑驳墙面,血珠瞬间洇透白大褂。沈成安下意识搂住孩童,待要伸手扶她,那孩子已搂着他脖颈撒娇:"爸爸怎的都不来看我们?"
郑嫣然款步上前,葱白指尖抚过男童发顶:"小深认错人了,这位是解放军叔叔。"
她抬眸望向沈成安,眼波流转间尽是风情,"孩子他爹走得早,总念叨着要找替身呢。"
叫晴晴的女童怯生生扯着郑嫣然衣角,大眼睛忽闪着望向沈成安:"妈妈,这位叔叔同照片里爸爸生得真像。"
沈成安浑身僵直,喉结剧烈滚动两下。林舒颜倚着冰凉的墙面,忽然低笑出声——晴深,情深。
原来这便是他金屋藏娇的实证,自己这个明媒正娶的沈太太,倒成了插足他人天伦的局外人。
郑嫣然重新拢住两个孩童,朝林舒颜欠身致意。
"方才孩子冲撞了您,实在抱歉,这位大夫。"
沈成安这才注意到林舒颜手臂的伤势,定睛望去,雪白衣袖已洇开大片殷红。
他眉峰紧蹙,语带怜惜:"怎会伤得这般厉害?"
林舒颜轻巧抽回手臂,对郑嫣然温言道:"医院人潮汹涌,您还是多留神孩子安危。"
"瞧孩子们与父亲这般亲昵,定是日日念着想见爸爸。"
郑嫣然笑靥如花。
"谁说不是呢!要天上的星星都恨不得摘下来,有时我都犯愁,这般娇惯着,将来养出两个混世魔王可如何是好。"
"偏生孩子他爸军务缠身,我文工团演出也忙,两个小家伙便格外黏人,方才瞧见您先生就扑过去了,真是失礼得很。"
原是文工团的演员。
林舒颜此刻方才醒悟,为何每次部队慰问演出,沈成安总推三阻四不愿携她同往。
原来如此。
她唇角扬起弧度:"二位看着真是郎才女貌,孩子又这般乖巧,想必定是恩爱非常。"
小男孩突然拔高嗓门:"那当然!爸爸常在营区陪妈妈散步,早晚都要牵着手呢!"
"妈妈排练时爸爸总在旁边守着,对我妈妈可好啦!"
"我爸爸是顶天立地的英雄,我妈妈是世上最好的妈妈!"
林舒颜险些维持不住面上笑意。
一个在军营,一个在文工团。
沈成安白日里在单位陪着这对母子,入夜才归家敷衍她。
这便是他坐拥齐人之福的秘诀?
难怪从前她突发奇想,要效仿其他军嫂为丈夫洗手作羹汤,沈成安却连连摆手,劝她以事业为重。
他口口声声疼惜她拿手术刀的手,不愿她沾染烟火气。
原来不过是遮掩真相的托词。
郑嫣然携子离去时,林舒颜敏锐察觉身后男人身形微僵。
擦肩刹那,有张字条悄然滑入她白袍口袋。
四周医护人员的异样目光如芒在背,林舒颜只觉胃中翻涌。
她轻笑道:"一场误会罢了,诸位都去忙吧。"
众人如蒙大赦,打着哈哈四散开来,尴尬气氛瞬息消散。
林舒颜不着痕迹推开沈成安:"你先回去,我还有台手术。"
沈成安踟蹰片刻,低声道:"记得处理伤口,我晚些在家等你。"
他步履匆匆,林舒颜心知肚明——必是去追那对母子了。
次日戌时,林舒颜踌躇良久终是赴约。
"是林小姐吧?"侍者身着笔挺制服,查阅着预约簿。
"沈先生与沈太太携两位小公子已在雅间恭候,您请随我来。"
沈太太。
林舒颜唇边泛起冷笑。
正牌夫人沦为"林小姐",那来路不明的女子倒成了座上宾。
也罢。
她本就无意再占这虚名。
包厢门扉虚掩,内里四人方自落座。
沈成安声线冷厉,全无往日温存:"不是嘱咐过你,带孩子看病莫要去军区医院?舒颜在那处当值你不知情?"
"我短了你银钱不成?偌大京城难道寻不出第二家医院?我三令五申不许你现身舒颜跟前,你竟敢阳奉阴违!"
郑嫣然抽泣声婉转如莺啼,教人闻之心碎:"我何尝不知?可孩子们日日念叨父亲,我又有何法?"
"他们难道是我一人骨血?你身为人父,怎忍心见他们日日以泪洗面?"
小深见父母争执,满心期待化作泡影,当即放声大哭:"爸爸息怒!我再不闹着见您,不去游乐园和大饭店了,求您别凶妈妈!"
晴晴搂着弟弟,泪水涟涟:"爸爸昨日为何不认我们?可是因着那位医生阿姨?"
沈成安怒火顿消,正待温言抚慰,闻言身形骤僵。
"爸爸自有苦衷。"
晴晴却冲至跟前,仰面泣问:"爸爸,那位阿姨可是第三者?!"
"王奶奶说爸爸不回家,定是外头有人了!"
沈成安勃然变色:"休要胡言!她不是!"
复又转向郑嫣然:"五岁稚子怎懂这些腌臜话?可是你教的?"
郑嫣然泪如雨下:"我终日忙于文工团事务,哪得闲暇教这些?单亲家庭的孩子本就敏感,何须人教?"
"当年为你诞下龙凤胎才伤了根本,否则领舞之位怎会旁落?"
沈成安语塞。
晴晴哭声愈发凄厉:"我有爸爸!我不是野孩子!"
小深亦抽噎着附和:"王奶奶说我们没爸爸,会回乡下种地……"
沈成安心如刀绞,将两个泪人儿拥入怀中。
“都是爸爸的不是,爸爸往后定多陪陪你们,可好?”
两个小家伙这才转悲为喜。
“那爸爸要当着王奶奶的面和娘亲牵手!”
“还要抱一抱!”
“还要亲亲脸!”
“让王奶奶瞧清楚咱们有爸爸,不是没人要的野娃娃!”
“给娘亲买海城牌手表,戴给王奶奶看!”
沈成安温柔地应允:“都依你们。”
“正好有战友弄了张外汇券,给你们娘亲买表,成不成?”
林舒颜倚在门框边,透过门缝望着屋内天伦之乐的场景,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悄无声息地退出院门,径直往军区总院去。
林舒颜推开院长室雕花木门。
“陈院长,我提交的无国界医疗援助申请,组织批复了吗?”
“小林同志,批倒是批了……”
花白头发的老者从老花镜上沿抬起目光,斟酌着改换称呼:“舒颜啊,你真考虑妥当了?”
陈院长是看着她长大的世交长辈,亦是父母生前的授业恩师。二十年前双亲牺牲在战地医院的惨状,始终是横亘在两人心头的旧伤。
“爸妈未竟的事业,该由我来延续。”林舒颜自嘲地牵起嘴角。
“从前……太怯懦了。”
“总被俗务绊住脚步,直到今时今日才下定决心,不知双亲在天之灵会不会失望。”
陈院长摘下眼镜,目光如炬:“跟爷爷说实话,究竟出什么事了?”
“是不是和沈家那小子闹别扭了?”
被当成长辈般敬重的老者一语道破,林舒颜强撑的镇定瞬间崩塌。她将额头抵在老人布满皱纹的膝头,这些日子强压的悲怆终于决堤。
“陈爷爷,沈成安和文工团的女兵有了私情。”
“就因我无法生育,他竟在外头养了对五岁大的龙凤胎。”
“啪”!陈院长重重拍案,金丝眼镜在桌面弹跳:“混账东西!他沈成安怎敢如此欺人!”
林舒颜闭目任泪水肆虐,嘶哑的哭声里浸着十年青春错付的苦涩。当年得知父母殉职时,她何尝不是万念俱灰?是沈成安将她从深渊拉回,许诺给她一个完整的家。
她曾以为,这个男人会是她此生唯一的港湾。可那些海誓山盟终究抵不过岁月消磨,连她当年舍命相救的情分,都成了他背叛的遮羞布。
“为了他,我抛却了从医初心,辜负了父母遗志。”
“到头来却落得这般下场。”
“爷爷,我是不是很蠢……”
陈院长抚着她颤抖的肩头,良久才平复呼吸:“舒颜,放心去。”
“这批援助名单绝对保密,我以军人的荣誉起誓。”
得此承诺,林舒颜方觉心安。待红肿的眼眶恢复常态,她转身踏入暮色中的家属院。才进院门便撞见鸡飞狗跳的场面——沈成安正要往军区首长处拨电话。
“多大点事就要惊动首长?”婆婆拽住儿子胳膊,“指不定在哪贪玩忘了时辰,就你大惊小怪。”
沈成安却急得满头冷汗:“妈!今晚城西发生特大抢劫案,特警都出动了!我就今儿没去接舒颜……”
“老沈!林医生回来啦!”邻居大婶的喊声让男人如离弦之箭冲出门,将归来的妻子紧紧箍在怀里。
“可算回来了,急死我了!”沈成安声音发颤,“去哪儿了?怎不捎个信?”
“陪同事逛百货公司,没留神时辰。”林舒颜轻轻挣脱怀抱。
沈成安仔细端详妻子神色如常,悬着的心才落回肚里:“下回我接送你,咱们结婚七周年……”
“想要什么礼物?去外交俱乐部吃西餐如何?”
听到“外交俱乐部”四字,林舒颜胃里泛起恶心。她忽然扬起笑脸:“不如送块海城牌手表?”
沈成安表情微僵:“最近海关查得严,要不换条珍珠项链?配你的白大褂定然雅致。”
林舒颜垂眸把玩衣角:“也是,医生出诊不便戴首饰。”
就像她此刻,正把玩着这段千疮百孔的婚姻。
电话铃骤响,沈成安转身接听。林舒颜却快一步抄起听筒,那端传来带着哭腔的女声:“成安……”
沈成安警觉地扫了眼楼梯,压低嗓音训斥:“注意称呼!”
“沈长官好大的威风。”付嫣然抽泣着,“五年了,我连给孩子看病的自由都没有吗?”
“孩子们想爸爸想得夜夜啼哭,我这个做娘的心里……”
沈成安捏着眉心打断:“手表和礼物会差人送去,孩子入学的事我来安排。记住,别再往家里打电话!”
林舒颜握紧听筒,听那头传来轻笑:“林医生,别来无恙。”
林舒颜握紧听筒,没有吭声。
“刚才的事情你也听到了,那天在外交俱乐部你也去了吧。”
“因为你,两个孩子天天被人骂野种,上不了户口,连小学都没得上,以后只能做文盲。”
郑嫣然的声音已经全然没有了刚才的娇柔,只剩下狠毒。
“你只是个不能下蛋的母鸡而已,沈家一脉单传,我给沈成安生了两个孩子,你还有什么脸继续坐在沈太太的位置上?”
“你没我时髦,没我有风情,最重要的是你冷冰冰地成天像个木头,根本没我懂沈成安。”
“我劝你识相的话还是趁早和沈成安分开给我让位,不然沈成安这个离婚报告打上去,难堪的可就是你了。”
林舒颜嗤笑了一声。
“是吗?”
“那你去问问沈成安,看看他愿不愿意打这个离婚报告。”
郑嫣然的脸色顿时难看下来。
她怎么没说过,她简直是三番五次的说!
两个孩子和沈成安他妈的压力下,沈成安都不愿意和林舒颜离婚,跟吃错药了一样,爱她爱到骨子里了。
就算她给沈成安生了两个孩子,照样进不去沈家的大门。
都是因为这个贱女人!
林舒颜懒得跟这种下三滥的人纠缠,直接挂了电话。
沈成安上楼了。
林舒颜将准备好的盒子递给他:“喏,虽然你没办法给我买海市手表,但是我准备了纪念日礼物。”
沈成安好不容易看到林舒颜最近难得心情不错的时候,顿时喜笑颜开,非常捧场地连连感沈,拿起来就想打开。
“等等。”
林舒颜拦住了他:“是惊喜,要等到纪念日当天才能打开的。”
沈成安言听计从,笑着将礼物盒放进抽屉里。
“行,听我太太的,只要你高兴,我做什么都可以。”
林舒颜笑了笑。
沈成安,希望你真的喜欢这份纪念日礼物才好。
沈成安正要关上抽屉,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定睛一看,确实林舒颜的东西少了很多。
他有些困惑地看向林舒颜。
“舒颜,怎么感觉你东西少了很多呢?”
林舒颜的眼神不由自主地扫向衣柜最下面,带着些许微不可查的紧张。
那里,放着她正在收拾、摊了一半的行李。
林舒颜一怔,旋即道:“哦,最近打扫卫生发现了很多不需要的东西,有的丢了,有的捐了。”
“这样啊,那你有什么缺的不好买的就跟我说,或者你自己买,反正我的津贴和工资本都在你那里。”
沈成安没有再多追究。
林舒颜撇开视线,心里又是一阵嘲讽。
他的津贴都在她这里?
那郑嫣然手里的钱是从哪来的。
沈成安的嘴唇张张合合,踟蹰良久,终于道:“舒颜,最近队里比较忙,我这段时间可能住在宿舍里,你在家照顾好自己,可以吗?”
林舒颜动作顿住,眼神顿时冷了下来。
忙?
只怕是要去陪郑嫣然和两个孩子吧。
林舒颜不愿意多想,只是轻笑一声:“又不是小孩了,别担心我,你去吧。”
沈成安抱了抱林舒颜:“舒颜,你最好了。”
“你放心,我会尽快弄完,等到结婚纪念日那天,我一定会回来陪你的。”
林舒颜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其实也不用回来的。
反正,她是打算走了。
-
沈成安连着几天都没有回来。
沈成安不在家,连婆婆对林舒颜的态度也有了些许微妙。
又一次做完手术筋疲力尽的回家,发现家里又是黑灯瞎火也没有饭菜时,林舒颜了然于心地叹了口气。
婆婆正巧从房间出来,听见了这一声叹气,顿时皱起眉头。
“保姆今天饭做得少,你回来太晚了,没给你留。”
“这么大的人了,还让老婆子我伺候你不成?”
“厨房里有菜和面,你去自己做点吃吧。”
然后林舒颜目送着婆婆拎着大包小包出了门。
察觉到林舒颜的注视,婆婆随口解释了一句:“去成安他爸的老战友家里坐坐,不用给我留门了。”
林舒颜看着那包里露出来的半截玩偶耳朵,觉得十分可笑。
她可真是够没眼色的,挡着所有人团圆共享天伦之乐了。
所以,她当然要离开啊。
她要彻底消失在华国,消失在沈成安的生命里。
门铃突然被按响,骑着二八大杠的快递员喊道:“林医生,有你的件。”
林舒颜有些莫名奇妙,一看信封上的寄件人,顿时觉得十分可笑。
晴深。
是郑嫣然寄的东西吧。
打开一看,是一个空空如也的海市手表盒。
还有一张字条。
“手表很喜欢,听说你也想要,沈沈你让给我。”
“那男人什么时候让给我呢?”
林舒颜冷笑一声,随手将东西丢进院子里垃圾箱里。
快递员哽了一下,只看见那个昂贵的手表包装盒,不明白林舒颜怎么丢了,满头雾水地去了下一家。
这几天家里冷冷清清,每天准时上门的,居然只有自行车叮铃铃的快递员。
“林医生,又有你的件。”
林舒颜麻木地接过去。
从那个手表盒开始,郑嫣然像疯魔了一样,每天都会给她寄东西。
有沈成安批语和签字的学前班作业。
两个孩子画的笔迹拙劣的一家四口。
从南广千里迢迢运来的名牌羊毛衫的吊牌。
甚至还有一张照相馆洗出来的全家福。
她的丈夫站在别的女人身边,搂着他们的孩子,拍的全家福。
就算沈成安对郑嫣然的态度再差,可是林舒颜认识他那么多年,怎么可能看不出他冷漠外表下对郑嫣然那难以言喻、甚至可能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爱。
林舒颜咬了咬嘴唇,抬头看向客厅里的挂表。
时间就快要到了。
明天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
明天,也是林舒颜要远走高飞、永远离开这个伤心之地的日子。
“林医生?”
快递员的话打断了林舒颜的沉思,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忘记确认签收了。
“不好意思,走神了。”
快递员看着林舒颜干脆利落拆包裹的手法,又看看女人柔美冷清的容颜,十分羡慕。
林舒颜可是大院里有名的医生,再年轻有为不过了,还这么漂亮温柔,真羡慕沈同志。
打开里面的东西,林舒颜呼吸一滞。
里面是一张粗糙的手写协议。
协议书:
爸爸、妈妈、晴晴、小深要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离!
谁没有做到,谁就是小狗。
签字人:郑嫣然,晴晴,小深……
林舒颜目光下移。
沈成安。
沈成安龙飞凤舞的签名签在最下面。
最后一笔还别有用心的画了一个巨大的弧线,将郑嫣然母子三人的名字都圈了进来。
林舒颜捏紧了纸张。
明天是他们的七周年结婚纪念日,她的丈夫却在许下和别人永生永世不分离的诺言。
七年。
不是七天,不是七个月。
是足足七年。
就算她林舒颜养条狗养了七年,狗走丢了都会拼尽全力跑回家。
沈成安又做了什么呢?
无法控制的情绪像潮水一样袭来,林舒颜感觉自己快要窒息。
快递员看着林舒颜脸色极差,担心道:“林医生,你没事吧?”
林舒颜胡乱摇摇头:“没事。”
她还是像以往一样将东西随手丢进院子的垃圾桶里,勉强朝快递员一致意,径直回了家。
林舒颜一进房间就将行李箱拖了出来,重新环视一圈,确保自己没有忘带的东西。
简单的换洗衣物收拾好了,医学笔记收拾好了,父母留给自己的东西都收好了。
她带走的东西不多,但是却留下了沈成安给她的一切。
林舒颜枯坐在空荡荡地客厅里,脚下是她的行李箱。
她沉默地看着黑夜慢慢过去,看着天际线的日出一点点冒头。
沈成安一觉醒来,顿时如同被惊雷劈中一样从床上跳了起来。
居然一觉睡到了中午!
旁边的郑嫣然看着还在酣睡着的孩子们,表面不动声色,心头却掠过一丝得逞的窃喜。
昨晚上她故意让两个孩子闹得沈成安睡不了觉,死活非让爸爸陪着玩,不陪就哭天抢地。
两个孩子一听说爸爸明天要去陪坏女人,顿时义愤填膺保证妈妈我们一定完成任务,绝不放爸爸离开。
这一闹就闹到了半夜。
沈成安大惊失色,匆匆套好外套就往下跑。
晴晴和小深被惊醒了,哭着问爸爸你去哪。
沈成安来不及管,两条长腿迈的飞快,一头冲进楼下的电话亭。
“喂,舒颜!”
来接医疗队的专车已经停在了大院门口,林舒颜刚要拉着行李箱出门,却在家接到了沈成安的电话。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小心睡过了,我现在立刻就回去和你一起过纪念日!”
“你现在在家里吗,你别动,我马上就到。”
林舒颜亭亭站着。
她嘴唇轻启,道:“我现在在家,一会就不在了。”
沈成安因为狂奔的喘息声顺着听筒清晰传来:“什么意思?你去哪,等我,我回去送你。”
林舒颜嘴角勾起一丝莫名的弧度。
她将行李箱递给门口等候的同志,轻轻道:“不用了,沈成安。”
“再见。”
林舒颜挂了电话,任凭那座机再怎么嗡嗡作响,径直跟着队伍离开。
房间里堆砌着灰扑扑的时光和四分五裂的过往。
林舒颜走得尤为坚决,迈出的步伐无比坚定。
她一次都没有回头。
沈成安,再也不见。
我们这辈子,都别再见了。
来源:小爱故事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