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她皮肤干巴巴的,脸蛋儿也皴了,留着短头发,跟我记忆里那个粉嘟嘟、香喷喷的小不点儿完全对不上号。
我家三岁的宝贝女儿丢了以后,我和孩子她爸简直像疯了一样。
整整找了十一年啊,那日子过得跟熬油似的。
就在昨天,警察突然给我们打电话,说女儿找到了!
可等眼前这个女孩出现时,我一下子就愣住了。
她皮肤干巴巴的,脸蛋儿也皴了,留着短头发,跟我记忆里那个粉嘟嘟、香喷喷的小不点儿完全对不上号。
闪光灯咔嚓咔嚓闪个不停,我当时啥也顾不上了,疯了似的冲过去把她紧紧搂在怀里。
想跟她说话,可一开口全是哭腔:“我的乐乐啊,你真的还在这儿呢!”
我和孩子她爸杨义把她夹在中间,生怕一松手这就是个梦。
梦醒了,又得接着走那漫无边际的寻子路。
我问她还记不记得爸爸妈妈。
她眼神有点发直,摇摇头,然后低下头抠着指甲,半天不吱声。
我拉着她的手让她坐椅子上,拼命想在她脸上找以前的影子。
可这孩子才十几岁,手咋就糙得跟枯树枝似的?
陪她来的是个穿得挺朴素的农村妇女,说是买家那边的姑姑。
她有点尴尬地跟我说:“认亲仪式时间赶,没顾上收拾东西。等活动结束,我还得带她回河南。”
我和杨义互相看了一眼,这才反应过来,我们想了十几年的孩子,居然又要分开?
杨义赶紧说:“不用收拾了,回去我们给她买新的。”
那妇女挺为难:“那哪行啊?张霞上学的书都没带,她妈——我嫂子还给她准备了馓子和腌菜呢。”
我握着女儿的手问她:“乐乐,你想咋办?”
她偷偷瞄了眼那个姑姑,又低下头小声说:“我听姑姑的。”
这孩子失而复得,我们哪能再让她离开视线?我们说,回河南可以,但得坐我们的车。
路上我们不停地跟她聊天,才知道她新学期该上初二了。
杨义赶紧安慰她:“乐乐别担心,回去就给你找好学校。”
大多时候都是我们在说,她偶尔应一句,声音轻得跟蚊子似的。
等我们的车开进那个村子,天已经全黑了。
坐在后座的姑姑拉着她的手就下车了:“你们送到这儿就行,镇上有旅馆,等安顿好了给你们打电话。”
我们看着那个矮胖的女人牵着她的手消失在夜色里,心里那叫一个不是滋味。
我和她爸没去镇上的旅馆,直接关掉车灯下了车。
站在村口,看着村里家家户户亮着的灯光,心里翻江倒海。
杨义摸着村头的柳树,折了根枝条拿在手里。
我们手牵手,走过柴火堆、麦田,路过水塘边的柳树,沿着小路慢慢走。
想着这十一年,她就是在这儿长大的,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见过她的样子。
月光下,我们看着对方的脸,感觉十一年的苦和累,在这一刻全变成了欢喜。
记得十一年前那个夏天,我去车管所换驾照,让杨义在大厅抱着她等我。
那天她穿了件粉衣服,头上戴着从香港买的樱桃发夹,像个小猫似的趴在杨义肩膀上。
那会儿智能手机刚流行,杨义刚拿到个大屏新机,低头忙着拆包装。
等他一抬头,孩子就不见了。
孩子丢了以后,我天天跟他吵,又是埋怨又是指责,两个人互相折磨。
记得我提离婚那天,他“扑通”跪地上,哭得喘不过气,脸都哭变形了。
他一边哭一边拿头撞地板,额头都磕出血了,两道血痕往下流。
我看着他那几天肿得不像样的脸,眼泪糊了一脸,突然觉得那个乐呵呵的杨义,早就变了个人。
杨义摇了摇我,把我从回忆里拉回来。
他眼睛亮闪闪地说:“幸好咱们没离婚。你看老郭,跟咱们一起找孩子的,后来老婆跟他离了,生意也垮了,孩子找到了都不肯跟他回家。”
他说得对。
我最高兴的就是在找到孩子前,我们想明白了——家要是散了,孩子就真的找不回来了。
现在孩子找到了,家也还在。
我们没去旅馆,就在附近转悠,猜想着这十一年里,她在这儿经历过啥。
太激动了,一点困意都没有,直到凌晨怕开车不安全,才在车里眯了会儿。
天快亮的时候,雾慢慢升起来了。
我们看见乐乐背着个编织袋,一个人从村里走出来,晨雾绕在她身边,看着跟童话似的。
我和杨义赶紧下车,接过编织袋塞进后备箱。
拉她上车时,我看见她眼睛红肿着,明显是刚哭过。
一路上我紧紧握着她的手,跟她说我们家的事。
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告诉她:“乐乐,你还有个妹妹呢。”
「乐乐,家里除了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还有妹妹茜茜。」
「妹妹?」乐乐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但她没有继续追问。
开车的杨义急不可耐地告诉她,这些年我们一直在寻找她。
登过报纸,上过电视,跑遍各地的公安局,甚至信过骗子和算命的。
「你妈当年听一个算命的说,让她抱着鸡绕灶台跑十圈,你十天后就能回来。」
「十天后你没回来,你妈又去找那算命的,那人说,鸡得自己亲手杀,用开水烫过皮才灵。」
「结果你妈半夜不睡觉,在厨房磨刀杀鸡,吓得我够呛。」
「我还以为找不到你,她要拿刀对我呢!」
杨义说得兴高采烈,好像在讲一个搞笑的故事。
但我知道,这不仅仅是故事,而是我们十一年的辛酸历程。
车子在高速公路上飞驰,光线时明时暗。
乐乐一直凝视着窗外,我猜不透她的心情。
不知道她是否能体会到我们十一年的痛苦和绝望。
还是说,对她而言,这一切就像别人的故事。
当我们终于踏进家门,夜已经深了,我原以为婆婆和茜茜应该已经休息了,但出乎意料的是,她们俩竟然还在客厅里等着我们。
茜茜,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一听到门响,就急忙跑到门口等着。
一看到我和杨义,她立刻扑了过来。
“爸爸妈妈,你们终于回来了!”茜茜一边说,一边在我脸上亲了又亲。
我拉着乐乐,对茜茜说:“茜茜,快叫姐姐。”
“姐姐~”茜茜甜滋滋地叫了一声。
乐乐脸红了,却没出声。
茜茜跑进卧室,拿出她准备的礼物递给乐乐。
“姐姐,这是给你的。”茜茜手里举着礼物,抬头看向乐乐。
乐乐却站在那儿,迟迟没有伸手。
我赶紧接过茜茜的礼物,对她说:“茜茜,现在很晚了,姐姐坐了一天的车,该休息了。”
“茜茜也去睡觉好吗?”
茜茜听话地点了点头,跟着奶奶的手回到了房间。
我帮乐乐把行李放好,让她早点休息,告诉她东西可以明天再慢慢整理。
乐乐默默地回了房间。
晚上,我和老公躺在床上。
他看着天花板,感慨地说:“乐乐好像和小时候不一样了。”
“小时候的乐乐活泼开朗,话特别多。”
“怎么长大了,变得这么不爱说话,还害羞?”
“都十一年了,我们都不年轻了,孩子怎么可能没变呢?”
“快睡吧,明天还得给乐乐办转学手续呢。”
第二天乐乐回到家,我们家就迎来了“垃圾食品狂欢节”。
每个月,我们都会有一天可以尽情享受那些不太健康的美味。
杨义去学校处理乐乐的入学事宜,我则打算带两个小家伙外出大吃一顿。
茜茜激动得活蹦乱跳,她问我:
“妈咪,今天能去吃肯德基吗?”
“听说肯德基新出了一个带玩具的套餐,幼儿园的小伙伴们都有呢!”
我微笑着点头:“当然可以,妈妈也正想去肯德基呢,不过我们得先问问姐姐想吃什么。”
“姐姐,你想吃什么?”茜茜兴奋地问乐乐,试图牵起乐乐的手,却被她轻轻甩开。
乐乐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回答:“随便。”
茜茜站在点餐台前,熟练地向服务员报出她想要的食物:
“我要一份带礼物的儿童餐,再来一份鸡块,还有……。”
“妈咪,我能要一个草莓冰淇淋吗?”
“当然没问题。”我点头同意。
轮到乐乐点餐了。
她脸红得像个苹果,指着服务员背后的广告牌上的食物,小声对服务员说:“我要那个。”
“不好意思,那个是早餐,现在已经不供应了。”服务员说着,把广告牌翻了过去。
我把菜单递给乐乐:“乐乐,你看看这个上面有没有你想吃的东西?”
乐乐在服务员的目光下,脸更红了,看了好一会儿。
“乐乐,给你点这个牛肉汉堡套餐怎么样?”我尝试引导她。
后面排队的人开始不耐烦了:
“你们快点啊,不点就让后面的先来。”
乐乐的脸更红了,她小声对我说:“和她一样。”
乐乐最终选择了和茜茜相同的餐点,我点了汉堡套餐,然后我们找到了一张桌子坐下。
食物上齐后,茜茜急不可耐地大吃起来,而乐乐则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茜茜。
茜茜先吃薯条,直接将番茄酱挤在薯条上,乐乐也模仿着做。
看到乐乐这么小心翼翼,我的眼睛不禁湿润了,我知道,如果没有十一年前的那场意外,乐乐也会是一个开朗自信的孩子。
我努力睁大眼睛,强颜欢笑,不让泪水流下来。
夜幕降临,我们一家子吃完了晚餐,决定去小区附近的公园里走走。
公园里头的广场上,人群熙熙攘攘,广场舞的音乐此起彼伏。
茜茜激动地向杨义伸出小手:“爸爸,我能请你跳个舞吗?”
“当然可以,我的小公主。”杨义笑着回应。
这对父女俩,每天晚饭后在公园里跳舞成了他们的日常。
杨义拉着茜茜的小手,两人随着音乐的节奏,开始随意地摇摆起来,茜茜就像一只欢快的小鸟,兴奋地笑个不停。
我瞥见乐乐站在花坛旁边,静静地望着他们。
“乐乐,咱们也去跳舞吧?”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我不太会。”
但我能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一丝期待。
我毫不犹豫地走过去,拉着她的手,带她走进了舞池。
随着音乐的响起,我握着乐乐的手,跟着跳舞的人群,轻盈地旋转起来。
乐乐的脸上泛起了羞涩的红晕,但我注意到她眼角的笑意,那是藏不住的快乐。
大清早,我比鸡还早地起床,忙着给家里的两个小宝贝准备早餐。
我把那碗香喷喷的八宝粥端上桌,让它慢慢凉下来。
接着,我赶紧去叫醒还在梦乡中的两个孩子。
正当我在厨房里忙着摊那香喷喷的葱花鸡蛋饼时,客厅里突然传来了碗碎的声音。
我急忙跑出去看个究竟。
只见地上躺着一只刚碎的粥碗,八宝粥洒得到处都是。
我连忙问孩子们有没有伤到。
妹妹摇了摇头,说:“妈,我们没事,我和姐姐都没被烫到。”
“那就好。”我松了口气。
“妈,你再给姐姐盛一碗吧,她的粥洒了。”妹妹提醒我。
“好的。”我转身准备去厨房。
这时,乐乐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不是我弄的,是妹妹弄的。”
“才不是呢,明明是你不小心弄的。”妹妹反驳道。
“哎呀,一个碗而已,谁弄的都无所谓,只要你们没受伤就好。”杨义一边收拾一边安慰孩子们。
“不行,爸爸,姐姐在说谎。”妹妹指着乐乐,一脸认真。
“不是我。”乐乐也急忙辩解。
我把刚煎好的鸡蛋饼端给她们。
“你们俩别争了,快吃煎饼,吃完爸爸送你们去学校,不然要迟到了。”
老公带着孩子们出门后,我打开了餐厅的监控录像。
画面显示,乐乐拿起粥碗时不小心手滑,碗掉在了地上。
她愣了一下,然后迅速把妹妹的粥碗移到自己面前。
原来,是乐乐在说谎。
杨义一回到家,就急匆匆地直奔我的书房。
我猜他肯定也查看了监控录像。
“乐乐为啥要对打破碗这小事撒谎呢?”杨义一脸困惑地问我。
我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回答他:“在我们家里,打破碗确实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是,对乐乐之前生活的环境来说,可能就严重多了。”
“你是说,乐乐在买家那里,可能因为打破碗而受过惩罚?”杨义皱着眉头,目光紧锁。
“我也说不准,但大多数人撒谎,确实是为了避免受到惩罚。”
“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是管还是不管?”
肯定是要管的,但具体怎么管,我还没想出个所以然。
乐乐回来的时间太短,我还没来得及摸清她的性格。
不过,有一点我敢肯定——
她身上流着我的血,绝不会变成一个坏孩子。
妹妹终于掌握了十个汉字的书写。
她兴奋地挥舞着田字格本子,朝杨义大声喊叫。
“爸爸爸爸,你之前说过,如果我能写出十个汉字,就会给我买那个玲娜贝儿手表,对吧?”
奶奶从厨房走出来,说道:“你看看你的房间,玩具已经堆成山了,还要买?”
“但是奶奶,爸爸已经答应我了。”
杨义接过田字格本,竖起大拇指给妹妹点赞:
“没错,我确实答应了茜茜,等吃完饭,我们就去超市。”
饭毕,我们带着两个孩子去超市,茜茜直奔玲娜贝儿手表的货架。
我拉着乐乐,让她也选一个她喜欢的。
她摇了摇头,表示不要。
我想可能是因为这些玩具对她来说太幼稚了,不适合她的年龄,所以我也没再坚持。
妹妹戴上了十九块九的手表,高兴得跳来跳去。
我和他爸感叹,孩子的快乐真是简单,十几块钱就能让他们开心。
但是第二天下午,茜茜从幼儿园回来,眼睛哭得红肿。
我问她怎么了,她突然大哭起来:
“妈妈,我的玲娜贝儿手表不见了。”
“怎么会不见呢?是不是放错地方了?”
“没有妈妈,我昨晚睡觉前把它放进书包里,今天早上到学校,发现书包里没有手表了,呜呜呜……”
“别哭了茜茜,我们再好好找找。”
茜茜含泪点了点头。
正当我们全家都在翻箱倒柜帮茜茜找手表时,乐乐默默地回到了房间,还把门反锁了。
正在弯腰检查沙发缝隙的奶奶突然直起身,指着乐乐的房间:“会不会是……”
“不可能,别乱说!”奶奶话还没说完,就被她儿子打断了。
奶奶见状,也就没再说什么。
但是到了晚上,我看到杨义在查看早上出门前的视频。
视频显示,茜茜把书包放在客厅的餐椅上,然后去了洗手间。
乐乐从房间出来,坐在放书包的餐椅上。
她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书包,又抬头看了看厨房的方向。
然后她拉开拉链,拿出手表,关上书包,放回原位。
她把手表放进了自己的口袋,妹妹从卫生间出来,她们开始吃早餐。
杨义双手捂脸,然后抬头看着我:
“老婆,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明天就是乐乐的大日子,就算没能找到她的身影,每逢她的生日,我们都会精心准备一份礼物。
杨义对我发问:“亲爱的,这份礼物是不是明天就一次性送出?”
“是的,明天一起送,不过送完之后,给我留半小时,我想和乐乐单独谈谈。”
等到孩子们都去学校了,我抓紧时间把家里装饰得漂漂亮亮。
自从乐乐回来那天起,我们就开始了这次生日的准备工作。
乐乐终于放学回家了,一进门就被气球和彩带团团围住,电视屏幕上滚动播放着她小时候的照片,同时还播放着生日歌。
我和妹妹推着一车满满的礼物向她走去:“乐乐,生日快乐!”
可能是因为第一次遇到这样的生日庆祝,她的眼睛很快就湿润了。
我把那一车满满的礼物推进了乐乐的房间:“乐乐,来,我们去你房间慢慢拆。”
老公给了我一个“全靠你了”的眼神。
我和乐乐一起走进了房间。
乐乐正坐在地板上,逐个解开她的礼物包装,而我则忙着清理那些撕下的胶带和纸盒。
每当她揭开一个盒子,她的眼中就会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我轻声问她:“喜欢这些礼物吗?乐乐。”
她激动地点了点头。
我向她透露:“自从你走失后,每年我都会和你爸爸一起为你准备生日礼物。”
乐乐仰起头,目光投向我。
“这里面很多都是我小时候梦寐以求的,我自己没能得到,所以总想一股脑儿地补偿给你。”
“那你小时候生日也没有收到礼物吗?”乐乐边拆礼物边好奇地问。
“没错,那时候家境不宽裕,我小时候的愿望几乎从未被满足,所以慢慢地,我学会了偷窃。”
听到这话,乐乐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所以,我一直认为,孩子偷窃,往往是因为在这样的家庭里,得到想要的东西太难,所以会觉得偷来的更快捷。”
乐乐再次抬头看着我。
我继续说:“而且,小孩子偷窃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因为几乎每个人都曾偷过东西。”
乐乐显得有些吃惊。
我对她笑了笑:“你不信的话,可以问问许多成年人,他们小时候几乎都有过偷窃的经历。”
我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
“但这种做法并不好,它会带来很多后续的麻烦和问题。”
“在我们家里,想要得到一样东西并不难,你只需要告诉爸爸妈妈你的感受和需求。”
乐乐的耳朵微微泛红。
“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会明白接下来该怎么做,而且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只要不再发生,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乐乐羞红了脸,低下了头。
我拥抱了她一下:“好了,我们出去吃蛋糕吧,爸爸和妹妹还在等我们呢。”
妹妹扯着嗓子大声唱着生日歌,乐乐吹灭了蜡烛,把最大的一块蛋糕放在妹妹面前:
“妹妹唱得最响亮,给妹妹一块最大的。”
无忧无虑的妹妹大声喊道:“谢谢姐姐!”
杨义在桌子下轻轻碰了碰我,对我竖起了大拇指。
第二天放学回家,茜茜一进门就兴奋地大叫。
“妈妈快看,我的玲娜贝儿手表回来了!”茜茜伸出手腕向我展示。
“妈妈,我书包里还多了一个玩具,是一个可以拍照的泡泡机。”
我和老公相视而笑。
因为那是我们昨天送给乐乐的生日礼物之一,一个可以随时拍照的拍立得相机。
乐乐把它转送给了茜茜。
在乐乐回到我身边之前,我和其他那些失去孩子的父母一样,每年都会参与各种线上线下的寻子活动。
又到了一年一度的五二九寻亲防拐日,这次,我打算带上乐乐一同前往。
把车停稳后,我牵着乐乐的手,朝活动广场走去。
远远就看到广场上人头攒动,家长们举着牌子,有的已是满头银发。
他们脖子上挂着、T恤上印着孩子的照片。
他们举着牌子高呼:“宝贝回家,天下无拐,加油!加油!”的口号。
现场的记者们不停地按下快门,有的家长举着牌子对着镜头哭泣。
因为经常一起参加这些活动,我们之间已经变得很熟悉。
有人认出我带着乐乐来了,立刻围了上来。
他们含泪看着乐乐,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孩子。
和我一起寻找孩子的刘姐,直接抱着乐乐痛哭起来。
在这些人中,只有我和刘姐失去的是女儿。
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和哭声让乐乐稍微愣了一下。
几秒钟后,我看到乐乐抬起手,轻轻地拍着刘姐的背。
刘姐哭了好一会儿,情绪才稍微平复。
她看着乐乐的脸,哽咽地说:“我们家沐瑶也该有这么高了。”
说完这句话,她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刘阿姨,我能回来,您女儿也一定能回来。”乐乐握住她的手。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我拉着乐乐准备回家。
她却突然挣脱我的手:“妈妈,等一下,我想给刘姨买瓶水。”
十一年又七十六天,我终于等到了乐乐的归来。
乐乐是我的,也是妈妈的,我是乐乐的妈妈。
“好的,妈妈陪你去。”我牵起她的手,转过头,不想让乐乐看到我眼中的泪水。
端午佳节,咱们一家子打算回趟皖南的老家,去瞧瞧我妈,也就是乐宝和茜茜的奶奶。
乐宝三岁以前,基本上都是奶奶一手带大的。
所以,当奶奶听说乐宝不见了,她难过得几乎精神崩溃。
听说我们要回来,奶奶和叔叔他们,早早就在村口等着。
我们当年找乐宝的时候,为了让媒体关注,搞得动静特别大,所以村里人都晓得乐宝要回家了。
我们车子一进村,村里的大叔大婶们就都蜂拥而至。
叔叔还放起了鞭炮和烟花。
我紧紧抱着乐宝,穿过拥挤的人群,走到步履蹒跚的奶奶面前。
奶奶用皖南的方言呼唤乐宝的名字,我不确定乐宝能不能听懂。
紧接着,乐宝就紧紧抱住了奶奶。
奶奶哭得撕心裂肺,乐宝的眼泪也止不住地流。
在这种场景下,我和杨义也忍不住哽咽起来。
只有茜茜嚷嚷着:「咱们快回家吧,我快饿扁了,好想吃奶奶做的糯米糍粑。」
到家一看,叔叔已经摆好了宴席,庆祝乐宝回家。
宴席上,婶婶一看到乐宝,就满眼笑意地打量着他。
「乐宝,你还记得婶婶吗?」
乐宝摇了摇头。
婶婶拉着乐宝的手,开始滔滔不绝:
「你失踪后,咱们全家都到处找你,尤其是你奶奶,像疯了一样。」
「有一回,你奶奶在电视上看到广东一个拐卖儿童的刘峰被抓了,供出了三十多个孩子。」
「第二天一早,奶奶就不见了。我们都担心她是因为找不到你,想不开去了。」
「最后广州的派出所打电话来,让我们去接奶奶。」
「说奶奶跪着求他们,让刘峰再供出一个孩子来。」
「她婶婶啊,别说了,让孩子们先吃饭吧,饿坏了。」在奶奶的强烈要求下,婶婶才停了下来。
饭后,乐乐站在客厅里,目光落在墙上的玻璃相框上,那里有她童年的照片。
外婆拄着拐棍,一边指着照片,一边给她讲述每一张的故事。
「这张是你百日的照片,那时候你胖嘟嘟的,出生时体重都快十斤了。」
「这张是你一岁时,你妈妈带你去镇上的照相馆拍的,那时你刚学会走路。」
「这张是你三岁那年春节,你爸爸带你去放鱼灯时拍的,那鱼灯我还给你留着呢。」
外婆自言自语地说着,我不确定乐乐是否都能理解。
我只看到乐乐温柔地注视着外婆。
可能三岁前的记忆确实难以清晰回忆,但那份感觉,就像外婆和乐乐之间的情感,始终存在。
即使乐乐不记得那些细节,但那些年的日夜相伴,也让乐乐对外婆有着一种本能的亲近感。
午后,杨义带着乐乐和茜茜去镇上闲逛。
这个南方小镇历史悠久,处处流露出江南水乡的柔美风情。
他们三人逛了一下午,最后带着从古街购买的大包小包满载而归。
晚饭前,杨义和我弟弟在楼上玩牌,我做好饭后,让茜茜去叫他们下来。
乐乐主动请缨:「妈,我去叫他们。」
乐乐上楼后,对着两个男人喊道:「爸、舅舅,开饭了。」
两人异口同声地回应:「来了!」
我弟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但杨义却在我旁边激动得手舞足蹈。
「你听见了吗?」
「听见什么?」
「乐乐刚才叫我爸爸了!他叫我爸爸了!」
看着他兴奋的样子,我仿佛看到了我们大学刚认识时,那个无忧无虑的小伙子。
孩子们要返校了,我们只得踏上归途。
出发前,外婆一手扶着拐棍,一手拎着她亲手制作的糍粑和腊肠,眼中含泪地目送我们。
乐乐轻声问我:“妈妈,我们能把外婆带到杭州吗?”
我无奈地对她摆了摆头:
“妈妈尝试过,但外婆不适应大城市的生活,年纪大了,也经不起长途奔波。”
后视镜中,风吹拂着外婆的银发,她一直站在原地,直到我们的车消失在视线中。
乐乐一直趴在后座,凝视着外婆站立的方向。
当她转过头来,妹妹递给她一张纸巾:
“姐姐,别哭了,我们假期还会来看外婆的。”
从皖南回来后,乐乐好像变了个人。
她的话变多了,有时候接她放学的路上,她还会主动跟我分享学校的事情。
我担心她难过,从未敢多问关于她在买家父母家的生活。
只知道那对夫妇之前没有孩子,所以花了四千元,从人贩子那里买下了乐乐。
据说男孩当时能卖到几万块,买家本想买个男孩继承家业,但资金不足。
那对夫妇买下乐乐后,却意外地接连生了四个女儿和一个最小的儿子。
乐乐的日子可想而知。
我小心翼翼地问乐乐:“乐乐,你在养父母家过得如何?他们对你好吗?”
乐乐可能没想到我会问这个问题。
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其实我一直都知道自己不是他们亲生的。”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妈妈,我不想回忆那些日子。”
我不敢再问,立刻上前拥抱她。
“好了,乐乐,不想说就别说了。”
“但妈妈想告诉你,对他们来说,任何一个孩子都可以是张霞,但对我们来说,只有你才是乐乐。”
“乐乐,你要记住,寒冬已经过去,只要你不回头,过去就无法伤害你。”
岁月如梭,一晃眼,乐乐已经回到我们身边五年了。
那年她19岁,乐乐考入了我与她父亲的母校,成为了我们小了二十多岁的「学妹」。
报到那天,我和她父亲一同去送她。
沿途,我们经过了桂花飘香的学林大道、悬挂着迎新横幅的第二食堂、我曾居住四年的五号宿舍楼……
那些在大学里与杨义相识、相知、相爱的青春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乐乐抱着刚领的新书走在前面,我和杨义拖着行李箱,提着被子跟在她后面。
几年间,她留起了一头长发,皮肤也变得更加白皙。
她与擦身而过的同学打招呼,自信地向室友介绍自己。
「我叫杨乐,杨树的杨,欢乐的乐。」
当初给她取这个名字,就是希望她的人生能够一帆风顺,快乐无忧。
杨义侧过头,轻声在我耳边感叹:「咱们的女儿跟你当年真是一模一样!」
而此刻,她和那些校园里的少男少女一样,脸上充满了青春的活力和阳光。
我曾深感遗憾,错过了女儿成长中最关键的十一年。
但我们也很庆幸,我们的女儿杨乐,终于成长为我们所期望的模样。
番外1·杨乐的自述:我家的故事
我打小就知道,我不是爸妈亲生的。
他们收养我后不久,家里就添了四个小妹妹,最后才迎来一个弟弟。
他们总是对我说,亲生父母因为我是女孩,就把我扔了。
是他们好心收留了我,所以我要感恩戴德。
我得照顾家里的小不点,一旦有半点疏忽,养母就会提醒我,他们是我的救星。
“要不是我们,你早就被野狗叼走了。”
所以,当志愿者找到我时,我心想,不过是从一个坑跳到另一个坑。
对我来说,去什么地方都无所谓。
但当我养母知道我找到亲生父母后,她气得跳脚,指着我鼻子大骂:
“你个没良心的,我们养你这么大,你倒好,跑回去给你亲爹亲妈当丫头去了!”
直到后来,亲爸亲妈给我买了手机,我学会了上网,才发现,我的亲生父母为了找我,四处奔波了十一年。
他们甚至上过电视,登过报纸,各个论坛和社交网络上都留下了他们找我的痕迹。
原来,骗一个孩子,这么简单。
我不敢相信,我竟然在养父母编织的谎言里,不知不觉地待了十一年。
番外2·杨乐的自述:都市新生活
城市的一切让我感到紧张,我总是担心自己会出糗,所以做什么都小心翼翼。
但越是小心,越容易出错。
我不小心打碎了粥碗……
在养父母家,打碎碗,轻则被养母大嗓门骂上半小时,重则被养父用皮带抽一顿,然后被扔到院子门口罚跪。
听到碗碎的声音那一刻,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所以,我撒谎了,把责任推给了杨茜。
但他们并没有责怪杨茜,我想可能是因为杨茜会撒娇吧。
我不喜欢杨茜,她就像养父母家的小儿子一样,轻而易举地得到我拼尽全力也无法得到的东西。
所以我偷拿了她最喜欢的手表,不是因为我想要,而是因为我不想看她过得比我开心。
妈妈发现了我拿手表的事,我很害怕,害怕她会因此讨厌我。
但她对我说:“几乎每个大人在小时候都偷拿过东西,只不过长大了,他们忘记了而已。”
她看出来我对杨茜的嫉妒,告诉我:
“嫉妒是一种非常正常的心理,人之所以会嫉妒别人,是因为自己不曾拥有,或没有被公平对待。”
我曾以为,我偷东西,怨恨养父母,嫉妒弟弟妹妹。
所以,我不是个善良的小孩,甚至内心还有很多恶毒的小九九。
但妈妈告诉我,不是的,这不是我的错,这只是大部分成年人都要走过的路。
妈妈带我去参加了寻亲的线下活动,现场那些举着牌子,跪地哭喊着的父母,让我大受震撼。
我很难想象,优雅的妈妈,曾经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所以,我故作轻松地喊了她:“妈妈。”
她背过脸去不看我,但我知道,她一定忍着眼里的泪。
番外3·杨乐的自述:那场绚烂的梦
外婆拄着拐杖拥抱我的那天,她身上老式肥皂的味道,让我觉得熟悉又安心。
外婆家熟悉的一切,似乎唤起了我尘封多年的儿时记忆。
我想起来在古街的水塘边,爸爸曾把我驮在肩头放鱼灯。
灯火阑珊的傍晚,波光粼粼的水面,爸爸不停地跑跑停停,逗得肩头的我咯咯地笑。
我一直以为那是场绚烂的梦,梦里我是个被父母爱着的孩子。
当外婆指着照片给我看时,我才意识到,那是3岁时的春节,我们一家人在古镇,真实发生的事。
我终于意识到,自己也曾是杨茜。
或者说,我嫉妒的那个人,并不是杨茜,而是那个曾经的自己。
此时此刻,我庆幸,被爱的日子,终如流水,缓缓向我奔来。
完结
来源:沦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