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叫孙玉琴,今年已经四十有七,从前的辫子姑娘如今已是两鬓微霜。当年十五岁就随着北京知青来到这偏远的陕北梁家塬,没想到一待就是十个年头。
知青追思:20年后重返陕北参加儿子婚礼,再见前夫:我对不起你们
老黄土高坡依然如故,连绵起伏的山峦在秋阳下泛着金黄。陕北的风卷着几分凉意,吹散了我满头的思绪。
二十年了,这片养育过我青春的黄土地,此刻又迎来了我的归来。
我叫孙玉琴,今年已经四十有七,从前的辫子姑娘如今已是两鬓微霜。当年十五岁就随着北京知青来到这偏远的陕北梁家塬,没想到一待就是十个年头。
如今,我回来了,为了参加儿子贾小明的婚礼。
火车刚到延安站,我就被扑面而来的熟悉气息淹没。那是黄土的味道,夹杂着荞麦花香和窑洞土墙的陈旧气息。
车站还是那般简陋,只是多了几排售票窗口,墙上的标语也早已不是当年的"毛主席万岁",取而代之的是"热烈欢迎来延安旅游观光"。
"玉琴姐!这儿呢!"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我循声望去,是贾建国,我的前夫,儿子的父亲。二十年不见,他的头发已经花白,脸上的皱纹像是被黄土地刻下的沟壑,深深浅浅。
但那双眼睛,依然像当年一样炯炯有神,仿佛还藏着当年那个年轻庄稼汉的倔强与热情。
"建国,你..."我一时语塞,手中的行李袋攥得紧了又紧。曾经练过劳动的手掌又有了当年的粗糙感。
站在他面前,我忽然想起了分别那天,他沉默地站在村口,背对着我,肩膀微微颤抖。而我,抱着两岁的小明,狠心地把孩子交给他,转身登上了通往延安的解放牌卡车。
"快上车,路不好走,得一个多钟头才能到村里。"他接过我的行李,神色自然,好像我们之间的那段往事从未发生过。
贾建国的手上全是老茧,粗糙得像砂纸。这双手曾经温柔地抚摸过我的脸,如今已被岁月和黄土磨砺得不成样子。
上车后,我们相对无言。他开着一辆破旧的面包车,车内挂着一串红辣椒和几个大蒜,还有一个小小的毛主席像,散发着浓烈的乡土气息。
车窗外,沟壑纵横的黄土高原在眼前铺展开来,我仿佛又回到了1969年,刚来到这里时的情景。
那时的我,穿着蓝色的知青装,扎着两条辫子,背着铺盖卷,站在村口发愣。周围的知青有的哭,有的茫然,有的故作坚强。
"同志们,欢迎你们来到梁家塬,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当时的村支书就这样喊着,带着满脸的黄土和淳朴的笑容。
"小明娶的是杨家坪村的闺女,叫杨巧珍。"贾建国终于打破了沉默,声音里有一丝自豪,"闺女家条件不差,她爹是村里的老支书,后来办了个砖窑厂,挣了不少钱。"
我点点头,心想这陕北的姑娘一定朴实能干,像这里的黄土一样厚重踏实。想到儿子就要成家,我心里既高兴又惭愧。
高兴的是儿子终于长大成人了,惭愧的是,这些年来,我这个做母亲的,却连儿子一面都没见过。
"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他小心翼翼地问,眼睛直视前方的路,不敢看我。声音有些哽咽,透着几分小心翼翼。
"还行吧,在北京一家外企做翻译,工作稳定。"我轻描淡写地回答,却没提再婚的事。
我早已在北京再嫁,嫁给了一位高校教授,但一直没要孩子,贾小明是我唯一的儿子。我和新丈夫的婚姻平淡而安稳,虽然没有当年和贾建国的炽热,但胜在彼此尊重、理解。
车子沿着崎岖的山路向前行驶,两旁是层层叠叠的梯田和零星的窑洞。那些记忆随着眼前的景色一点点涌上心头:当年下乡时的彷徨无助,集体劳动时的辛苦,窑洞里冬天的寒冷,还有...和贾建国的爱情。
"当年这条路可不是这样。"贾建国指着窗外,语气中带着几分自豪,"那时候,下雨天这路全是泥,一脚踩下去能陷到小腿肚子。现在好了,修了水泥路,通车了,想去哪儿去哪儿。"
他的话勾起了我的回忆。那年春天,连续下了几天大雨,村里的土路变成了泥塘。我们这些知青要去县里开会,必须趟过膝盖深的泥水。
贾建国二话不说,背起我就往前走。他说:"城里来的姑娘,别把鞋弄丢了,这鞋在咱这儿可金贵着呢。"
当时我趴在他宽厚的背上,闻着他身上的汗味和泥土的气息,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安全感。
贾建国是当地的农民,比我大五岁。刚来时,是他教我们这些"倒霉蛋知青"如何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生存。
记得有一次,我在地里挖土豆,不慎扭伤了脚踝,是他背着我走了三里山路回到村里,然后又背着我去镇上的卫生所。
他背着我时,我能闻到他身上混合着汗水和黄土的气息,那气息是那么真实,那么踏实。那一刻,我第一次觉得,这个淳朴的农村小伙子,或许就是我命中注定的依靠。
"记得那年你摔伤脚的事不?"贾建国突然问,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他的眼角微微湿润,透着几分怀念。
我愣了一下,点点头:"记得,你背我去卫生所,一路上你都在念叨'城里姑娘娇气'。"
他笑了,露出几颗发黄的牙齿:"那时候我就想,这北京来的姑娘,细皮嫩肉的,要是嫁给我,不得被这黄土地磨死啊?"
我也笑了,心里却泛起一阵苦涩。因为他说的没错,我最终还是被这黄土地"磨"走了。
记得当年,刚来梁家塬的那段日子,我天天以泪洗面。白天在地里干活,晚上躲在窑洞里偷偷哭泣。
我恨父母为什么不能保护我,恨学校为什么要把我们送到这么偏远的地方,更恨那些高喊"知识青年到农村去"的口号。
正是在那段最黑暗的日子里,贾建国成了我的精神支柱。他不懂什么大道理,只是每天默默地关心我:给我送一碗热乎的红薯粥,教我如何使用镰刀和锄头,在我被批斗时挺身而出为我辩护。
1975年,我们结婚了。婚礼很简单,几张桌子,一锅羊肉,几坛子高粱酒。
但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这已经算是很隆重的了。贾建国的父母虽然一开始不太同意儿子娶一个城里知青,但看到我勤快能干,也就慢慢接受了。
婚后,我们住在贾家的老窑洞里,和他父母一起生活。窑洞冬暖夏凉,虽然简陋,但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炕上铺着我亲手织的花布,墙上贴着几张从北京带来的电影明星照片,角落里还有一个小收音机,是我们最珍贵的财产。
1976年,小明出生了,我们的生活虽然清贫,但也有着简单的幸福。每天晚上,我们一家三口挤在炕上,我给小明讲北京的故事,贾建国则笨拙地逗孩子笑。
"小明小时候可淘气了,"贾建国继续说道,声音里满是宠溺,"刚会走路就满村子跑,谁家的鸡下蛋了,谁家的狗生崽了,他都知道。"
我轻轻叹了口气:"那时候,他一定很可爱吧。"
"可爱是可爱,就是太像你了,倔得很。"贾建国笑着说,"有一回,他非要自己上房揭苞米皮,差点从房上掉下来,吓死我了。"
听着贾建国讲述儿子成长的点点滴滴,我心里又酸又甜。酸的是我错过了这么多珍贵的瞬间,甜的是儿子在父亲的照顾下健康成长。
然而,好景不长。1978年,国家开始允许知青返城。我犹豫了很久,一方面是对城市生活的向往,一方面是对丈夫和儿子的牵挂。
当时,我已经在村里教了三年书,孩子们都很喜欢我。村里人也都接受了我这个"北京来的媳妇"。但每当收到北京家人的来信,看到他们描述的城市生活,我心里就会泛起无尽的向往。
最终,我还是选择了回北京。临走时,我答应贾建国,等我在北京站稳脚跟就接他们父子进城。
可是现实总是残酷的。回到北京后,我才发现,作为一个下乡多年的知青,想在北京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谈何容易。
更糟的是,我的户口问题成了最大的障碍——没有北京户口,贾建国和小明就无法合法地在北京生活。
我们的通信越来越少,最后变成了彻底的沉默。我沉浸在重返城市的喜悦中,而他们,则继续在黄土高坡上艰难地生活着。
1985年,我在北京再婚,和一位机关干部组建了新家庭。那时,我已经在一家外资企业找到了稳定的工作,生活渐渐好转。
而贾建国,也在村里娶了改嫁的寡妇王淑兰。从那以后,我们之间的联系仅限于偶尔给小明寄点学费和生活费。
"小明一直很想你。"贾建国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虽然他嘴上不说,但我知道他心里惦记着你。每次收到你寄来的钱和信,他都要看好几遍,然后小心翼翼地收起来。"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有一年,你寄来的照片,他偷偷放在枕头底下,每晚睡前都要看一眼。"
我的眼眶湿润了:"我对不起他,也对不起你。当年要是我坚持留下来,或者坚持把你们接到北京去,也许我们现在还是一家人。"
"哎,都过去了。"贾建国摆摆手,眼神黯淡了一瞬,又重新变得明亮,"人各有命,你是城里人,注定要回城。这二十年,小明念完了高中,又上了西安的大学,现在在县里的农业银行上班,日子过得不错。"
他的话听起来很豁达,但我知道,这二十年对他来说一定不容易。独自抚养儿子,还要面对村里人的闲言碎语,甚至可能还要承受儿子对母亲的怨恨和思念。
我不禁想到了《知青》中的那个场景:一位回城知青的丈夫,在妻子离开后,每天都站在村口眺望远方,期待她有一天能回来。而当他得知妻子在城里已经再婚时,整夜整夜地在山上喝酒,哭泣。
不知道贾建国是否也曾有过这样的时刻?想到这里,我心中更加愧疚。
车子驶入一个小村庄,几排新修的砖房取代了过去的窑洞,但依然保留着黄土高原特有的建筑风格。
村口的大槐树还在,只是更加粗壮了,树下坐着几个老人,悠闲地晒着太阳,看见车子过来,纷纷抬头张望。
"老贾家的媳妇回来了!"一个老人大声喊着,引来了更多的村民围观。
"到了,这就是梁家塬。"贾建国停下车,指着前方的一排新房子说,"那是我家,现在是小明的了。我和淑兰住在后院的小屋里。"
我下了车,站在村口,恍若隔世。二十年前,我就是从这里含泪离开的,当时小明才两岁多,抱着我的腿不肯松手。
"妈妈去哪里?妈妈去哪里?"他一直哭喊着,那声音至今在我耳边回荡,如同梦魇。
我记得,当时的贾建国一把将孩子抱起,强硬地对我说:"走吧,别回头。我和儿子能过得很好,你放心回城去吧。"
他的语气很平静,但我知道,那平静下面藏着多少不舍和痛苦。而我,怀着对北京的向往和对自由的渴望,真的头也不回地走了。
"娘!"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院子里跑出来,正是我的儿子贾小明。
他已经是个英俊的小伙子了,高高的个子,浓眉大眼,和年轻时的贾建国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不同的是,他身上有着城市青年的气质,衣着整洁,举止得体。他的眼睛明亮有神,嘴角微微上扬,一副阳光自信的模样。
"小明..."我的泪水夺眶而出,想要拥抱他,却又不敢,只能站在那里,手足无措。
小明站在我面前,有些拘谨,叫了一声"娘"后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我们母子相对,隔着二十年的时光,既熟悉又陌生。
恍惚间,我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在我怀里撒娇的小男孩。他最喜欢趴在我肩头,听我讲北京的故事——天安门广场上的升旗仪式,北海公园的荷花,颐和园的长廊...
而现在,这个男孩已经长大,成为了一个我几乎不认识的陌生人。这个认知让我心如刀绞。
"快进屋吧,外面风大。"贾建国打破了尴尬的氛围,提着我的行李往院子里走去。
院子很干净,种着几棵石榴树和柿子树,还有几盆菊花。角落里堆放着一些农具,有的已经锈迹斑斑,想必是多年不用了。
这是一座砖瓦结构的二层小楼,虽然不豪华,但在农村已经算是不错的住宅了。墙壁刷得雪白,门窗漆成了大红色,充满了喜庆的气氛。
进了屋,一位四十出头的女人迎了上来,她穿着朴素的碎花褂子,脸上带着淳朴的笑容:"这就是小明他娘吧?我是淑兰,建国的媳妇。"
王淑兰比我想象中要和善得多,她热情地拉着我的手,把我让到炕上坐下,又给我倒了杯热茶:"路上累了吧?休息一会儿,晚上全村人都来给小明办喜事呢!"
她的手粗糙有力,脸上的皱纹比同龄城里女人多得多,但眼睛却炯炯有神,充满了生活的智慧和坚韧。
这就是替我照顾贾建国和小明的女人。我本以为会面临尴尬甚至敌意,没想到她竟如此热情大方。
屋里的摆设很简单,但处处透着整洁和温馨。炕上铺着崭新的花被褥,旁边的小桌上摆着一台彩电和录音机。
墙上挂着几张照片,有贾建国和王淑兰的合影,有小明的大学毕业照,还有...我和小明小时候的合影。看到那张泛黄的老照片,我的心猛地揪紧了。
"那是我一直留着的。"贾建国解释道,声音里带着几分不好意思,"想着小明长大了能认识自己的亲娘。"
我转过身,不想让他们看到我的眼泪。窗外是一片黄土高坡,与二十年前我离开时的景色几乎一模一样。
远处的山峦起伏,近处的梯田层叠,几只山羊在山坡上悠闲地吃草。这片土地没有变,变的是我们这些人。
午饭是王淑兰亲手做的,有羊肉泡馍、臊子面、糊辣汤和几样家常小菜。她手艺很好,做的饭菜有着浓郁的陕北风味。
我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么正宗的陕北菜了,那种熟悉的味道一下子勾起了我的回忆。曾几何时,我也在灶台前忙碌,为贾建国和公婆做这些家常菜。
那时候,条件艰苦,肉很少吃,但大家在一起,吃什么都香。现在,生活条件好了,饭菜丰盛了,但我已经失去了那种全家人围坐在一起的温馨。
吃饭时,小明还是很少说话,只是时不时地看我一眼,然后迅速低下头。我想找话题和他聊天,却不知从何说起。
"小明,给你娘说说你和巧珍是怎么认识的。"王淑兰鼓励道,眼神中充满了慈爱。
小明有些不好意思,脸微微泛红:"没什么,就是在银行上班时认识的,她来办业务,我帮她办理了存款手续。后来又见了几次,慢慢就熟悉了。"
"是人家姑娘先看上我们小明的!"王淑兰接过话茬,满脸自豪,语气里带着几分骄傲,"巧珍家条件好着呢,县城里有两套房子,她爹还是乡里的人大代表。人家看上我们小明是因为小明实在,又有本事,去年刚评上了银行的业务骨干呢!"
我注意到,每当王淑兰提到"我们小明"时,贾建国都会微微点头,眼中满是自豪。他们夫妻二人对小明的爱溢于言表,而我,这个生母,却像个局外人一样听着儿子的故事。
贾建国在一旁笑着补充:"明天你就能见到巧珍了,模样俊着呢,还是大专毕业,在县医院当护士。小两口都有工作,又有房子,日子肯定过得红火。"
听着他们的介绍,我心里既欣慰又酸涩。我的儿子长大成人了,有了自己的生活,而我却错过了他成长的每一个重要时刻。
我没有陪他上学的第一天,没有教他系鞋带,没有为他的考试成绩喜悦或忧虑,没有在他青春期的迷茫时给予指导...这一切,都是贾建国和王淑兰完成的。
饭后,小明终于鼓起勇气和我单独说话了。他带我到院子里的石榴树下坐着,递给我一个本子:"这是我小时候写的日记,一直想给您看看。"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眼神中带着期待和不安,像是害怕被拒绝。我接过日记本,翻开第一页,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今天是妈妈走的第一天,我很想她。爸爸说妈妈去北京了,要等我长大了才能去看她。我要快快长大。"
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一页页往下看,全是小明对我的思念和等待。日记中,他详细记录了每一次收到我的来信和汇款的日子,就像记录节日一样重要。
十岁那年,他写道:"今天收到妈妈寄来的钱和信,她说北京很忙,暂时不能来看我。没关系,我能理解。爸爸说妈妈在北京很不容易,我们不能给她添麻烦。"
十五岁时,他写道:"今天是我的生日,爸爸和淑兰妈给我买了新衣服,还有一个蛋糕。我很开心,但还是希望亲妈能来看我一次。我做梦都想去北京看看,看看妈妈生活的地方。"
十八岁高中毕业那年,他写道:"我考上了西安的大学,爸爸和淑兰妈高兴得直掉眼泪。我给妈妈写了信,告诉她这个好消息。希望她能为我骄傲。"
读着这些文字,我仿佛看到了儿子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借着微弱的灯光写下这些思念和期待。那些我以为他已经忘记的日子,却被他一笔一画地记录了下来。
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抱着日记本失声痛哭。小明坐在我身边,轻轻地拍着我的背,像大人安慰小孩子一样:"娘,我不怪您。我知道您有您的难处。"
"小明,妈妈对不起你。"我哽咽着说,"我本该陪在你身边,看着你长大。这些年,我一直以为自己做了正确的选择,但现在看来,我错过的太多太多了。"
"都过去了。"小明的声音很平静,带着超出年龄的成熟,"我有爸爸和淑兰妈的疼爱,也有您的惦记,我很幸福。您不用自责。"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其实,我一直很想去北京看看,看看您生活的地方,看看天安门,看看您给我讲过的故事里的那些地方。"
我紧紧握住他的手:"等你结婚后,带着巧珍一起来北京吧,妈妈带你们好好玩一玩。这些年,北京变化很大,比你想象的还要繁华。"
"嗯,一定。"小明点点头,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那一刻,我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听我讲北京故事时双眼发亮的小男孩。
晚上,村里人陆续来到贾家,为小明的婚事帮忙。院子里搭起了彩棚,摆满了桌椅,大家忙前忙后,热闹非凡。
老乡们看到我这个"北京回来的知青",都很热情,七嘴八舌地聊着当年的事。有的人我还记得,有的已经完全陌生了。但他们谈起当年的事,却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还记得那年大旱,你和建国带着咱村知青去县里请求支援的事不?"老支书王大山提起了往事,他已经七十多岁了,背有些驼,但精神矍铄,"要不是你们,咱村的庄稼就全完了。那年多亏了你们知青,才有了好收成。"
"哎呀,玉琴当年可是咱村的文化人呢!识字多,还会唱京戏,教了咱村多少娃娃认字啊!"王大山的老伴儿李婶感叹道,眼神中充满了怀念,"当初你要是不走,说不定现在都是咱村的校长了!"
"就是,就是,我家那丫头还是玉琴教的第一个字呢!现在都是县里的小学老师了。"另一位老乡接过话茬,满脸自豪。
这些往事如潮水般涌来,我恍然意识到,原来我在这片土地上也曾留下过痕迹,也曾被这里的人们记住。我不仅仅是一个离开的知青,更是这个村庄历史的一部分。
当晚,我和王淑兰一起在厨房忙碌,准备第二天婚礼的食材。她手脚麻利,指挥若定,显然已经操办过不少这样的喜事。
"淑兰,谢谢你这些年对小明的照顾。"我真诚地说,双手在面盆里揉着面团,就像当年在这个村子里一样。
她摆摆手,笑得爽朗:"哎呀,这有啥好谢的?小明是个好孩子,我把他当亲生的一样疼。你放心,这些年我没让他受一点委屈。"
"建国他...过得好吗?"我小心翼翼地问,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王淑兰停下手中的活,认真地看着我:"开始几年不好,你走后,他成天喝闷酒,谁劝都不听。村里人背后指指点点,说他没本事留住媳妇。他也不反驳,就是一个人默默扛着。"
她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后来为了小明,他才慢慢振作起来。我嫁给他的时候,他就跟我说,他心里还有你的位置,问我介不介意。我说不介意,只要他好好过日子,好好对小明就行。"
听到这些,我的心像是被重锤击打一般疼痛。原来,贾建国这些年过得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洒脱。
"玉琴,我不怪你。"王淑兰突然说,声音平静而坚定,"要是我,说不定也会像你一样选择回城。这黄土高坡,确实不是人待的地方,尤其对你们这些城里知青来说。"
她的话让我泪如雨下,我抱住了这个朴实的农村妇女,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第二天一早,迎亲的队伍就浩浩荡荡地出发了。十几辆装饰着红花的汽车,载着贾家的亲朋好友,向杨家坪村驶去。
我坐在第二辆车上,和王淑兰一起。她热情地拉着我的手,像对待亲姐妹一样亲切,不时地给我介绍沿途的风景和变化。
"看,那片地是咱村集体的果园,种的都是苹果,去年收成好,一亩地挣了三千多呢!"她指着窗外的果园,满脸自豪,"现在的日子比起你们那会儿,可强多了。"
我点点头,心中感慨万千。二十年前,这里还是一片贫瘠的黄土地,人们勉强糊口;如今,尽管依然不富裕,但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淑兰,谢谢你这些年对小明的照顾。"我再次表达了感激之情,心中的愧疚无以言表。
她摆摆手:"这有啥谢的,小明是个好孩子,我把他当亲生的一样疼。你放心,我从来没在他面前说过你的不是,我知道你们知青回城不容易。"
我握紧了她的手,心中充满感激。正是这位朴实的农村妇女,填补了我作为母亲的空缺,给了小明温暖的家。如果没有她,也许小明会在充满怨恨和失落的环境中长大。
杨家坪村比梁家塬要富裕得多,家家户户都是楼房,街道也宽敞整洁。杨巧珍的家是村里最气派的三层小楼,门口挂着大红灯笼,贴着喜字,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迎亲仪式按照当地习俗进行,有闹洞房、要红包、背新娘等传统环节。我站在一旁,看着贾建国和村里的年轻人一起忙前忙后,热闹非凡。
杨巧珍果然如贾建国所说,模样俊俏,待人大方。她穿着一身红色的旗袍,头上戴着金饰,显得既传统又不失现代气息。
她见到我时,很恭敬地叫了声"妈",然后红着脸递给我一件礼物——一条精美的丝巾。
"这是我亲手织的,听小明说您在外企上班,应该用得着。"她腼腆地说,声音轻柔,眼中透着真诚。
我接过丝巾,心中一暖,这个未来的儿媳妇,竟然这么懂事体贴。"谢谢你,巧珍。你和小明要好好的,有什么困难,别忘了还有我这个妈妈。"
巧珍点点头,眼中闪烁着泪光:"小明常常提起您,说您是个很有本事的人。他一直很想让您为他骄傲。"
听到这话,我心中五味杂陈。原来,在我以为儿子已经忘记我的时候,他却一直在向未婚妻讲述着我的故事。
婚礼在杨家的院子里举行,摆了四十多桌酒席,宾客络绎不绝。主持人是县文化站的干部,说话很有水平。
当他介绍到"新郎的母亲从北京专程赶来参加婚礼"时,所有人都向我投来好奇的目光。我穿着一身深蓝色的旗袍,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
小明走过来,轻轻握住我的手,低声说:"娘,谢谢您能来参加我的婚礼。这是我最大的心愿。"
我点点头,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妈妈为你骄傲,儿子。真的很骄傲。"
婚礼上,我坐在主桌上,看着穿着西装的儿子和一袭红装的儿媳,心中百感交集。二十年前,我选择离开这片土地,离开年幼的儿子和憨厚的丈夫,追求所谓的"更好的生活"。
而现在,我的儿子已经长大成人,在这片土地上扎下了根,找到了自己的幸福。他没有怨恨我的离开,反而理解并尊重我的选择。这份宽容,让我更加愧疚。
酒过三巡,贾建国走到我身边坐下:"玉琴,这些年...你后悔过吗?"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重锤敲在我心上。我看着他饱经风霜的脸,那张曾经英俊坚毅的脸庞,如今已经布满了皱纹和沧桑。
"后悔过,很多次。"我轻声回答,不再掩饰内心的真实感受,"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都会想起小明和你,想起我们在窑洞里的日子。虽然苦,但那种踏实和真实,是我在北京再也找不到的。"
"我也担心过你,"贾建国的眼神变得柔和,"担心你在北京过得不好,担心城里人瞧不起你这个下过乡的。毕竟当时回城的知青不少,日子都不好过。"
他顿了顿,像是在组织语言:"后来,听说你嫁给了城里的干部,我就放心了。我想,你总算找到了归宿,不用再受苦了。"
我们相对无言,只是静静地看着欢声笑语的婚礼现场。儿子正和新娘一桌一桌地敬酒,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人生没有对错,只有选择和后果。我选择了离开,就必须承受与亲人分离的痛苦;贾建国选择了留下,就必须面对黄土高原的贫瘠与艰辛。
但无论如何,我们都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了代价,也收获了各自的人生。最重要的是,我们共同抚养的儿子,已经成长为一个优秀的青年,拥有了自己的幸福。
婚礼持续到深夜,我坐在院子里的角落,看着满天繁星。这里的夜空比北京清澈得多,星星像钻石一样镶嵌在墨蓝色的天幕上。
小时候,小明最喜欢我讲北斗七星的故事,每次都听得入迷。我会告诉他,北斗星是天上的指路明灯,无论走到哪里,只要找到北斗星,就能找到回家的路。
"娘,您在看星星呢?"小明不知何时走到了我身边,手里端着两杯酒。他脱下了西装外套,只穿着白衬衫,显得更加英俊挺拔。
"嗯,想起你小时候最爱听我讲星星的故事。"我接过酒杯,微笑着说。
"我还记得呢,您说北斗七星是指路的,迷路的人只要找到北斗星,就能找到回家的路。"小明仰头看着星空,声音中带着几分怀念,"小时候,我经常一个人偷偷跑到村口的山坡上,看着北斗星,想象着顺着星星的指引,有一天能去北京找您。"
听到这话,我的心猛地揪紧了。我从未想过,在我离开后的日子里,儿子是如何度过那些想念母亲的夜晚。
"小明,妈妈对不起你和你爸爸。"我忍不住再次道歉,声音哽咽,"我本可以选择留下来的,但我太自私了,只想着自己。"
"没有对错,娘。"小明轻轻拍着我的背,声音温和而坚定,"如果您当年留下来,我可能就上不了大学,也不会有今天的工作。您寄来的钱资助了我读书,您的信让我知道外面的世界很大,我应该好好学习。"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我有爸爸和淑兰妈的疼爱,从来没有缺少过关心和温暖。他们是天底下最好的父母。"
我们就这样坐在星空下,母子俩第一次畅所欲言。小明告诉我他的童年、青春期和恋爱经历,我则讲述了我在北京的生活和对他的思念。
"娘,您知道吗?我大学毕业那年,本来有机会去北京工作的。"小明突然说,声音有些低沉,"但我放弃了,选择回到县里。因为我不想离爸爸和淑兰妈太远,他们一辈子都在这片土地上,我想在他们身边,尽一份孝心。"
听到这话,我更加钦佩儿子的懂事和孝顺。在他心中,家的概念如此重要,即使牺牲了更好的发展机会,也要守在父母身边。这种情感,正是我当年所缺失的。
第三天,我就要启程回北京了。临行前,贾建国和王淑兰、小明和杨巧珍都来送我。王淑兰塞给我一包自制的辣椒面和一袋核桃,说是陕北的特产,让我带回去尝尝。
"这辣椒面可是我自己晒的,绝对地道。"她笑着说,"你回北京后要是想吃陕北饭,就拿这个炒菜,准保有家乡味道。"
小明送我一张全家福,照片上是他和巧珍、贾建国和王淑兰站在新房前的合影,还特意空出了一个位置。
"这是给您留的,"小明说,眼中带着期待,"下次您来,我们再重新拍一张,您坐在正中间。"
我紧紧抱住儿子:"妈妈一定会常来看你的,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一走就是二十年了。"
贾建国站在一旁,欲言又止。他的眼神复杂,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最后,他只是简单地说:"保重。"那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就在我转身要走的那一刻,贾建国突然叫住了我:"玉琴,其实...其实我从来没有恨过你。"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眼中闪烁着泪光:"我知道你离开是为了更好的生活,我不怪你。只是...只是希望你在北京过得好。这些年,每次收到你的来信和汇款,我都很高兴,因为那证明你还记得我们。"
我眼眶湿润,看着这个曾经的丈夫,这个朴实的陕北汉子:"建国,谢谢你的宽容。我欠你们太多了。是你,给了小明最好的抚养和教育;是你,默默承受了我离开后的所有后果。"
他摆摆手,眼中的泪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别这么说。人这一辈子,能遇上一个真心对自己好的人就不错了。虽然咱们有缘无分,但也算是前世的善缘。小明是咱们共同的骄傲,他的成长和成就,就是对咱们最好的回报。"
我点点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面对这个为我和儿子付出了一切的男人,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
黄土高坡的风吹起我的头发,也吹乱了我的心绪。二十年的时光就这样过去了,当年的辫子姑娘和憨厚小伙,如今都已人到中年。
我们的青春与热血,欢笑与泪水,都已融入这片黄土之中。无论曾经做过什么样的选择,生活总会给我们最公平的回应。
车子慢慢驶离村口,从后视镜中,我看到贾建国一家人依然站在那里,向我挥手告别。那一刻,我突然明白,无论我走得多远,这片黄土地,永远是我心灵的故乡。
知青岁月早已远去,但那段历史在我们每个人心中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我们是时代的过客,却也是历史的见证者。
当年的选择,或许有对有错,但那都是基于当时的环境和认知。二十年后重返故地,看到儿子的成长和前夫的宽容,我终于明白,人生的价值不在于选择了什么,而在于如何面对选择后的人生。
站在火车站的月台上,望着远处的黄土高坡,我不禁扪心自问:如果时光可以重来,我们会否依然选择那条看似正确却让我们失去太多的路?
来源:小南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