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萧惟庸那番引经据典、将祸水引向陆隐舟“狂狷门生”的言论,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金陵官场和文坛激起了层层涟漪。无形的压力开始向顾子非倾斜。刑部上层关于“限期破案”“平息物议”的催促愈发频繁露骨,一些与严党关系密切的官员更是明里暗里暗示,既然萧山长都指明了方向
作者:付新民
十一、蛛丝马迹现真形
萧惟庸那番引经据典、将祸水引向陆隐舟“狂狷门生”的言论,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金陵官场和文坛激起了层层涟漪。无形的压力开始向顾子非倾斜。刑部上层关于“限期破案”“平息物议”的催促愈发频繁露骨,一些与严党关系密切的官员更是明里暗里暗示,既然萧山长都指明了方向,就该“顺藤摸瓜”,尽快给个“合情合理”的交待。
顾子非表面应承,暗中却加紧了真正目标的调查。萧惟庸主动现身,恰恰暴露了他的不安!那看似滴水不漏的引导,反而成了反向的路标。
“查!”顾子非在大报恩寺僧房内,对几名绝对忠诚、面容精悍的属下下达密令,“动用‘地网’所有力量,目标:钟山书院山长萧惟庸!”
他条分缕析,指令清晰如刀:
1. 深挖过往:不惜一切代价,搜集萧惟庸所有早年经历,尤其与陆隐舟同窗、结社、共同创作《岱宗行》时期的详细记录、证人。重点排查两人决裂的具体时间、事件、公开或私下的冲突。
2. 书院异动:严密监控钟山书院,尤其萧惟庸本人及其心腹。记录他每日行踪,特别留意其夜间活动。重点排查书院藏书楼,尤其是秘阁区域,是否有异常进出或停留。
3. 疤痕筛查:动用安插在书院内部的眼线,以及金陵城内所有与萧惟庸有接触的医馆、药铺、仆役、车夫等关系网络,全力调查萧惟庸本人或其绝对心腹(如贴身长随、书童、亲传弟子)右手(尤其指关节区域)是否存在旧疤!特征:扭曲“乂”字或火燎树枝状,颜色发白。
4. 精神波动:留意萧惟庸近期公开或私下言论、情绪状态。是否有异常焦虑、暴躁、失眠迹象?是否有对特定诗风(尤其狂放不羁类)或已故诗人(尤其陆隐舟)的异常关注或贬斥?
刑部“地网”是顾子非精心经营多年的秘密力量,如同潜藏在地下的根系,无声无息却触角广泛。命令下达,一张无形而高效的大网,悄然罩向了钟山书院那座看似庄严神圣的殿堂。
与此同时,陆晏清将自己锁在僧房内,隔绝了外界的纷扰与压力。她面前摊开的,是父亲那几张焦黑残破的“未烬之章”,以及《沧海拾遗》中所有可能与《岱宗行》相关的零星记录、草稿意象。萧惟庸的阴影和杀父之仇如同烈火灼心,但她知道,唯有在父亲遗留的文字迷宫中找到那把关键的钥匙,才能真正刺穿恶魔的伪装。
她的目光反复流连于那句未完成的残句:“千仞壁……裂……苍鹰……唳……” 这意象充满了原始的生命力、冲破束缚的渴望和孤高的悲鸣。她闭上眼,想象父亲在绝望中写下此句时的心境——被至交背叛,心血被毁,精神被逼至悬崖……他心中所念,绝非屈服,而是撕裂这绝壁,如苍鹰般发出最后的不屈长唳!
“撕裂……长唳……”陆晏清喃喃自语。她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凶手所有篡改的诗句:
“仰天大笑出门去”——“仰天无路出门去” (封锁出路 - 对应“壁”的禁锢)
“春风得意马蹄疾”——“秋风利刃马蹄疾” (生机变杀机 - 对应“裂”的破坏)
“朱门广厦庇寒士”——“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理想幻灭 - 对应精神层面的“壁”被现实击碎)
“案头书卷常相伴”——“蠹虫噬尽化尘烟” (彻底毁灭 - 对应“唳”所象征的存在被抹杀)
凶手篡改的核心逻辑,就是“封锁生机”、“注入死寂”、“彻底毁灭”!而这“千仞壁……裂……苍鹰……唳……”的意象,恰恰是“冲破封锁”、“撕裂死寂”、“发出存在强音”的终极对立!
陆晏清猛地睁开眼!她明白了!萧惟庸(凶手)的扭曲心理,其根源就在于对陆隐舟这种无法被禁锢、无法被驯服、无法被毁灭的诗魂力量的极端恐惧和憎恨!他篡改诗句,将生机勃勃扭转为死寂绝望,正是他潜意识里想要对陆隐舟诗魂所做的——将其永远禁锢(“无路”)、将其生机扼杀(“利刃”)、将其理想践踏(“酒肉臭”)、将其存在抹除(“化尘烟”)!而父亲这未完成的残句,就是对他毁灭欲最直接、最有力的精神反制!
“父亲……”陆晏清抚摸着残稿上焦黑的边缘,仿佛能感受到那不屈的温度,“您的诗魂,从未屈服……它就在这里,等着发出那声撕裂黑暗的长唳!”
就在陆晏清于诗魂层面洞悉凶手心理的同时,顾子非的“地网”也终于传来了突破性的回音!
几日后,一份密报悄然送至顾子非手中。密报内容触目惊心:
1. 早年冲突:通过重金收买当年书院的老仆和一位致仕多年的老学究(曾是萧、陆二人诗社的见证者),证实萧惟庸与陆隐舟决裂的导火索,正是《岱宗行》创作理念的不可调和!在一次半公开的诗社雅集上,两人就诗中一处关键讽喻时政的段落发生激烈争执,萧惟庸主张删改以避祸,陆隐舟坚持“诗言志,宁折不弯”。萧惟庸当众斥责陆隐舟“狂悖无状,祸及己身”,陆隐舟则怒斥萧“曲学阿世,诗心已死”!场面极其难堪,从此二人形同陌路。不久后,便传出陆隐舟书斋失火,《岱宗行》手稿焚毁大半的消息(如今看来,绝非意外!)。
2. 书院秘闻:安插在藏书楼值夜的暗桩回报,近三个月来,萧山长有异常之举。约莫子时前后,常屏退左右,独自进入藏书楼秘阁(存放珍本、孤本、禁书之处),有时一待就是近一个时辰。秘阁内无灯火(为防火烛),只能听到细微的翻书声,以及……一种压抑的、如同野兽低吼般的喘息?有一次,暗桩大着胆子在门缝偷窥(秘阁大门厚重,仅有一丝缝隙),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恍惚看到萧山长背对门口,坐在一堆书卷中,肩膀剧烈耸动,手中似乎死死攥着一卷书,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那姿态,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痛苦与……疯狂!
3. 疤痕疑云:关于疤痕的追查最为艰难,但也收获了一条极其关键的线索!一位曾为萧惟庸治疗过轻微手疾(约一年前)的老郎中回忆,在为萧山长把脉时,曾无意间瞥见他挽起的袖口下,右手手腕上方,靠近指关节处,似乎有一小块颜色异常发白的皮肤,形状……不太规则,像是一小块旧疤。当时灯光昏暗,萧山长动作很快,老郎中并未看清,只觉那疤痕位置隐蔽,颜色淡白,似已年深日久。当被问及具体形状时,老郎中努力回忆,犹豫地说:“像是……被什么尖利的东西划伤后留下的?或者……烫伤?记不太清了,但肯定不是平整的。” 这与老魏描述的“扭曲‘乂’字或火燎树枝状”虽不完全吻合,但“位置在指关节附近”、“颜色发白”、“形状不规则”这几个关键点,高度契合!
疤痕!位置吻合!形状特征相似!
顾子非的心脏狂跳起来!这几乎就是老魏描述的那个神秘买家的关键特征!萧惟庸深夜独自在秘阁的异常举动,也完美印证了他精神状态的波动和对特定书籍(很可能是那些前朝诗案禁书或与陆隐舟有关的东西)的病态执念!
动机(毁诗逼死陆隐舟)、特征(精通版本、指关节有旧疤)、行为模式(深夜秘阁异常、搜寻禁书)、精神状况(疑似癫狂)……所有的线索,如同无数条溪流,最终都无可辩驳地汇入了同一条名为“萧惟庸”的罪恶之河!
“是他!就是他!”顾子非猛地一拳砸在案几上,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铁证如山!那盘踞在文坛巅峰的伪神,终于被撕开了道貌岸然的面具,露出了狰狞的本相!
然而,就在顾子非准备调集力量,布下天罗地网,对萧惟庸进行致命一击的前夕,一个晴天霹雳般的噩耗,伴随着严党蓄谋已久的汹涌压力,如同两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捅向了他们!
十二、歧路
“地网”传回的密报如同炽热的烙铁,在顾子非手中烫出胜利的印记,也在他心头燃起复仇的烈焰。疤痕、深夜秘阁的异常、早年决裂的细节……所有的线索都如同万川归海,无可辩驳地指向了萧惟庸!那张笼罩在江南文坛之上的伪善面具,终于被彻底撕开!
“备马!召集人手!”顾子非眼中寒光四射,声音斩钉截铁,“目标,钟山书院藏书楼秘阁!即刻拘捕萧惟庸!搜查罪证!” 他仿佛已经看到那伪神在铁证面前轰然倒塌,看到陆晏清大仇得报的泪水。
然而,命运似乎总在最接近曙光的时刻,投下最浓重的阴影。
顾子非的命令尚未完全出口,公廨外骤然响起一阵急促如骤雨的马蹄声!紧接着,门被“砰”地一声撞开,一名浑身浴血、面如金纸的“地网”密探踉跄扑入,手中紧攥着一份染血的密报!
“大人……不……不好了!”密探气息奄奄,声音嘶哑,“船……船夫孙老七……他……死了!”
“什么?!”顾子非和闻讯赶来的陆晏清如遭雷击!
孙老七!当年秦淮河上可能目睹陆隐舟落水前与萧惟庸争执的老船夫!这是顾子非计划中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环!若能找到孙老七,取得他的证词,便能将萧惟庸逼死陆隐舟的旧案与连环诗案彻底串联,形成无法撼动的证据链!顾子非已秘密派人前去寻访保护,只待时机成熟便带人取证!
“怎么回事?!”顾子非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密探,厉声喝问。
密探艰难地喘息着,眼中充满惊骇与不甘:“属……属下奉命……暗中……寻访……孙老七……已……已找到……他隐姓埋名……住在……城西……芦苇荡……小渔村……昨夜……昨夜属下……正欲……与他……接触……约定……今日……详谈……”
他猛地咳出一口鲜血,断断续续:“……今晨……属下去……接他……发现……他……他……倒在……自家……茅屋……后……泥塘里……头……撞在……塘边……石碾上……满……满地是血……气绝……多时……村里……都说……是……是……他喝醉了……失足……摔死……”
“失足?!”顾子非目眦欲裂,“绝不可能!他约好今日见你,怎会昨夜酩酊大醉失足?现场呢?可有异常?”
密探痛苦地摇头:“……属下……仔细……看了……泥塘边……脚印……杂乱……像是……挣扎过……但……大雨……冲掉……许多……石碾上……血迹……也……被冲刷……只……只在他……手心……死死攥着……这个……”
他用尽最后力气,将手中染血的密报塞给顾子非,又从怀里掏出一小块被血浸透的、揉皱的粗布碎片。“……孙老七……攥着的……像是……从……别人……衣服上……扯下来的……一角……”
话音未落,密探头一歪,昏死过去。
顾子非展开染血的密报,上面是孙老七被发现“失足”身亡的初步记录,以及密探对现场“挣扎痕迹”和“大雨冲刷”的标注。他捏着那块染血的粗布碎片,布料粗糙廉价,是底层苦力常穿的,但上面沾染的血迹尚未完全干涸,颜色与孙老七的血迹略有差异!
杀人灭口!就在顾子非即将接触证人的前夜!手法干净利落,伪装成意外!这是萧惟庸的手笔!他早已察觉了“地网”的行动,甚至可能一直监控着孙老七!这雷霆一击,精准地掐断了顾子非最关键的证人线索!
“噗——” 急怒攻心之下,顾子非喉头一甜,一股腥甜涌上,又被他强行咽下。他身形晃了晃,扶住案几才勉强站稳。陆晏清脸色惨白,扶住顾子非的手臂,只觉得那手臂在微微颤抖。
就在这痛失关键证人、心神剧震的当口,公廨外再次传来一阵喧嚣!这一次,不是马蹄,而是官靴踏地、甲胄碰撞的威严声响!
一队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簇拥着一位身着大红蟒袍、面白无须、眼神阴鸷的太监,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为首的太监手持一卷黄绫圣旨(实为严嵩操控的中旨),尖利的声音瞬间刺破了公廨内的死寂:
“刑部主事顾子非接——旨——!”
顾子非心头猛地一沉!严党!他们来得太快了!快得像是早已等候在侧,就等着这一刻!
他强压翻涌的气血,整理衣冠,撩袍跪倒:“臣顾子非接旨。”
陆晏清及公廨内所有人员也慌忙跪倒一片。
那太监展开黄绫,用他那特有的、令人牙酸的尖细嗓音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金陵诗案,祸乱文坛,震动朝野,舆情汹汹,朕心甚忧。着刑部主事顾子非,克日破案,擒获真凶,以安民心!然查案迁延,线索纷杂,恐为宵小所趁,滋生流言,损及朝廷重臣清誉。今特命顾子非,限期三日,务必将案情查清,擒获凶徒!若三日之期仍无确凿结果,着即交出符合案情、平息物议之‘合理解释’,不得有误!钦此!”
三日限期!擒获真凶!否则,交出“合理解释”——即交出严党早已准备好的替罪羊!
这哪里是圣旨?分明是严嵩借着皇权的虎皮,发出的最后通牒!是赤裸裸的威胁和操控!他们掐准了顾子非痛失关键证人的混乱时刻,落井下石,要将他和整个案件彻底逼入死路!
“顾大人,接旨吧!”太监皮笑肉不笑地将圣旨递到顾子非面前,阴冷的眼神扫过一旁脸色苍白的陆晏清,“三日,不长不短。大人可要……好好把握啊。莫要辜负了圣恩,也莫要……让严阁老和朝中诸位大人失望才是!” 他将“严阁老”三字咬得极重。
顾子非双手接过那卷沉重的黄绫,只觉得它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烧着他的掌心。他深深俯首,声音从牙缝里挤出:“臣……领旨谢恩。”
锦衣卫和太监们带着胜利者的倨傲扬长而去,留下公廨内一片死寂。压抑的气氛如同实质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陆晏清扶起顾子非,看着他铁青的脸色和嘴角一丝未擦净的血迹,心如刀绞。孙老七死了,关键证人没了。严党只给三天时间,逼着交人或者交出替罪羊。而真凶萧惟庸,此刻必然在钟山书院那座堡垒中,如同盘踞在蛛网中心的毒蛛,冷冷地注视着他们的挣扎,甚至可能正酝酿着更阴险的杀招!
“顾大人……”陆晏清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的颤抖。
顾子非猛地抬手,阻止了她的话。他挺直了脊背,虽然脸色依旧难看,但那双眼睛,在经历了最初的暴怒和打击后,反而沉淀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冷静。他走到案前,拿起那块染血的粗布碎片,又看了看那份染血的密报和那份沉重的黄绫圣旨。
“孙老七死了,但他临死前扯下了凶手衣服的一角。”顾子非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这布片,是线索!是凶手留下的破绽!”
他目光如电,扫过公廨内几名忠诚的属下:“立刻!秘密排查城西芦苇荡小渔村所有青壮男子!尤其是昨夜行踪不明、今晨身上有伤或衣物破损者!重点查访有无陌生人出入!凶手灭口,必是临时雇佣的亡命之徒!他跑不远!这块布片,就是我们的鱼饵!”
“是!”属下领命,迅速离去。
顾子非又转向陆晏清,眼神异常明亮:“晏清,严嵩只给了我们三天。三天,擒获萧惟庸,或者……交出替罪羊。但萧惟庸,会坐等我们三天吗?孙老七的死证明,他一直在动!他感到了威胁!他绝不会让我们安稳地等到第三天!”
他拿起案头那份誊抄的凶手篡改诗句,目光死死盯着那扭曲的笔迹:“他最后的‘终章’,那场他精心策划、作为挑衅高潮的谋杀,很可能就在这三日之内!目标是谁?是模仿陆隐舟诗风的狂狷学子?还是……他最终要毁灭的,《沧海拾遗》的守护者——你?!”
陆晏清浑身一颤,随即挺直了脊背,眼中燃起不屈的火焰:“那就让他来!我等着他!”
顾子非重重一点头:“好!那我们就和他抢时间!抢在他完成‘终章’之前,抓住他的尾巴!抢在严嵩的铡刀落下之前,将真相大白于天下!”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投向窗外阴沉欲雨的天空,仿佛穿透了重重阻碍,锁定了钟山书院的方向:“萧惟庸以为他掐断了线索,堵死了我们的路?错了!歧路之上,往往藏着通往真相的捷径!他越是疯狂,露出的破绽就越多!这盘棋,还没下完!”
他猛地转身,抓起那块染血的粗布碎片和孙老七的密报:“备马!去城西渔村!我要亲自看看,这‘失足’的现场,到底藏着什么鬼!” 他的身影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决绝,踏入了这杀机四伏、前路未卜的“歧路”。风暴的中心,决战的气息,已然扑面而来!
来源:作家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