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她早算准了时运——待来年春猎,她的宝贝儿子必会因舍身护驾得新帝青眼。此刻她正攥着罪臣之女沈宝莹的腕子,眼底泛起成竹在胸的笑意:"沈家姑娘原就该是寒洲的正头娘子,你们自小青梅竹马的情分,如今总算是守得云开。"
婆婆像是重活一世,日日逼着赵寒洲给我递休书。
她早算准了时运——待来年春猎,她的宝贝儿子必会因舍身护驾得新帝青眼。此刻她正攥着罪臣之女沈宝莹的腕子,眼底泛起成竹在胸的笑意:"沈家姑娘原就该是寒洲的正头娘子,你们自小青梅竹马的情分,如今总算是守得云开。"
话锋陡然一转,眼风如刀般扫过来:"某些个商户出身的狐媚子,但凡识得半点礼义廉耻,就该卷了铺盖自请下堂。"
我捏着帕子掩唇轻笑,转身时绣鞋碾过满地碎瓷。他们哪晓得,前世那支射向新帝的冷箭,原是我飞身挡下的。可当今圣上最重纲常伦理,倒把护驾之功全算在赵寒洲头上,硬生生将个五品武将抬成了朝堂新贵。
既如此,这泼天的富贵你们赵家且受着罢。那道明黄圣旨我不要了,御前救驾的恩情也罢了,左右这赵家妇的虚名,我早当得腻烦。
1.
我循着往昔的印记,沿着老宅斑驳的回廊缓步前行。青砖地上苔痕点点,雕花木门半掩着前厅的光景,未及踏入门槛,屋内已飘来婆婆爽朗的笑语。
「还是莹丫头最知冷暖,这般惦记着我这把老骨头。难怪寒洲日日把你放在心尖上!」
沈宝莹垂首绞着帕子,两颊飞起红云,腕间羊脂玉镯随着动作轻晃:「伯母又打趣我,能得您青眼已是福分,寒洲哥哥前程似锦,自当配个真正金枝玉叶的……」话音渐弱,竟带出几分哽咽。
婆婆慌忙执起那双柔荑,将人按在紫檀圈椅上:「这是什么丧气话!你们自幼的情分,便是月老的红线也断不得!」她眼尾皱纹里盛着笑意,意味深长地盯着少女发顶。
沈宝莹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绣着并蒂莲的袖口微微发颤:「您是说……寒洲哥哥要纳妾?可沈家如今……」
「要什么妾室!」婆婆重重拍在桌角,惊得沈宝莹肩头一缩,「你可是我看着长大的正经姑娘,寒洲正妻之位本就该是你的!」她忽地掩唇,眼神闪烁:「许是上辈子就结下的缘分呢!」
沈宝莹眸光骤亮,旋即又黯淡下去:「可谢姐姐才过门年余,她怎会应允……」
「她?」婆婆从鼻间哼出冷笑,金镶玉护甲敲得青花瓷盏叮当作响,「不下蛋的母鸡还敢占着窝?」
2
门外的我将这番话听了个真切,这才提步跨过门槛。厅内欢声戛然而止,婆婆瞬间沉了脸色,涂着丹蔻的指尖几乎戳到我鼻尖:「出身低微的丫头,也配占着我赵家宗妇的位置?但凡要点脸面,就该卷铺盖滚回你那破落户家里!」
我垂眸抚平袖口褶皱,任由那些污言秽语在耳边流淌。说来荒谬,这老虔婆竟也得了造化——前世赵寒洲权势滔天时,可不就是她张罗着将沈宝莹抬进府门?
那时沈家刚复了工部员外郎的缺,我这五品守备之女的身份便成了眼中钉。赵寒洲借着我父亲外放之际,将我囚于荒院。弥留之际,这对璧人携着幼子踏月而来,沈宝莹捏着鼻子叹气:「妹妹瞧着好生凄惨,都怪妾身忙着照料寒洲的仕途,又要督促瑞儿温书……」
「多亏你那救驾的功劳,」赵寒洲附身贴着我耳畔,呼吸带着龙涎香的冷意,「陛下龙心大悦,倒叫我这乘龙快婿得了实惠。偏你拦着不让宝莹做平妻,生生委屈了我的嫡长子!」
我含恨而终时,他们正合谋着将我曝尸荒野。再睁眼竟重生在了那次救驾事件之前,此番我本欲速速抽身,却不料这老虔婆也带着前世记忆归来!
「母亲疼惜沈姐姐的心,儿媳都明白。」我抬眸直视那双浑浊老眼,唇角扬起恰到好处的弧度,「只是大周律法明文规定,成婚未满三载者纳妾,须得正妻首肯。恕儿媳不能从命。」
「你——」婆婆猛然起身,带得茶盏叮咣作响。正待发作,忽闻院外传来急促脚步声。
「母亲急召所为何事?」赵寒洲掀帘而入,玄色官服下摆还沾着宫墙朱漆。
3.
看到儿子归家,婆婆眼角的皱纹瞬间如菊花般舒展。她忙不迭拽过赵寒洲,将沈宝莹的柔荑塞进他掌心。沈家姑娘垂首绞着帕子,耳尖泛红,活像只怯生生的小兔儿。
赵寒洲怔忡片刻,慌乱地瞥向立在廊下的我:"阿云,我……"
"看什么看!"婆婆一巴掌拍在他臂膀上,"不过是个破落户家的丫头!她爹就是个窝囊守备,指不定哪天就战死沙场了!"说着又转向沈宝莹,满脸堆笑:"到底是打小的情分,知根知底的多贴心。娘做主了,往后你们好好过日子,给我生个白胖孙子,名字我都取好了,就叫瑞哥儿!"
赵寒洲眼底闪过狂喜,哪还顾得上我是否应允,攥紧沈宝莹的手腕便道:"让宝莹做妾,实在委屈了她!"
"胡吣什么!"婆婆又是一掌抡过去,"自然是要明媒正娶!你且备齐八抬大轿,风风光光将莹儿迎进门!"
"母亲!"赵寒洲触电般缩回手,结结巴巴道:"我……我已娶妻了啊!再者……"他偷觑我脸色,压低嗓音:"岳丈那边……"
我冷笑一声,冷眼瞧着他为仕途拼命压抑心底的渴望,连大气都不敢喘。父亲与赵寒洲顶头上司乃是莫逆之交,那大人看在父亲情面上,对他诸多提携。可这男人压根没有心肝——前世他攀上新帝后,转头就构陷父亲,打压昔日恩公,还大言不惭道:"若非他们挟私藏奸,不肯向圣上举荐,我何至于蹉跎至今!"
此刻的赵寒洲尚需仰仗父亲余荫。婆婆将他扯到耳房嘀咕,我虽听不真切,却捕捉到"救驾"、"飞黄腾达"等词。赵寒洲瞳孔骤亮,喉结不住滚动,连指尖都在发颤。
"娘亲,您说的可是真的?"
婆婆郑重点头,压低声音:"许是菩萨托梦……我梦见侍郎家那个妾室诞下女娃,还有前日江南水患……"
赵寒洲哪在意旁人家宅事,倒是江南汛情刚起,朝堂尚未议定赈灾章程,母亲怎会知晓?他彻底信了这番说辞,猛地将沈宝莹搂进怀里:"我就知道,天命难违!"
沈宝莹惊呼着环住他腰身,泪眼朦胧道:"寒洲哥哥,莹儿心里只有你……"婆婆拭着泪花转头,见我仍杵在原地,立时扬起下巴:"既如此,寒洲即刻写休书与你,你且收拾细软回娘家去吧!"
我唇角勾起讥诮。前世新帝微服遇刺,正是我驾着马车冲进刀光剑影,将他从死士堆里拽出来。事后圣上虽严令封口,却在中秋宴上破格召赵寒洲赴宴——那日御前"遇刺",分明是他为抢功自导自演!
戏看够了,该我登场了。我劈手扯开缠绵的两人,反手甩了赵寒洲一记耳光:"好个薄情郎!我嫁入赵家整一年,里外操持从无懈怠,你竟敢起休妻另娶的歹念!"
"谢云!你竟敢打我!"赵寒洲捂着半边脸,目眦欲裂,"和离!这亲事必须和离!"
婆婆扑上来要撕扯,我侧身避过,她反倒踉跄着撞在门框上。"老虔婆!"我甩了甩发麻的手腕,扬声道:"和离?做你的春秋大梦!我谢云既是你赵家明媒正娶的妻,三年内你休想纳妾!"
"要么将这贱人养在外宅,三年后一顶青轿抬进来;要么……"我冷笑扫过沈宝莹,"就让她顶着外室的名头,永世见不得光!"
沈宝莹呜咽着埋进赵寒洲胸膛:"寒洲哥哥,我爹娘断不肯让我做外室的!"赵寒洲忙不迭哄劝,当着我的面立下海誓山盟。沈宝莹破涕为笑,得意地斜睨过来。
"谢云!"赵寒洲掰着手指历数我的"罪状":不敬公婆、忤逆夫君、搬弄是非、善妒成性……
我冷笑道:"你太胡搅蛮缠了,让人厌烦!究竟要怎样才肯和离?"
5.
我暗自盘算片刻,将赵家账目与赵寒洲的俸银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缓缓竖起一根青葱似的食指。
赵寒洲紧绷的肩头骤然松懈,长舒一口浊气。
「不过百两纹银,我即刻命账房支取。」
我轻嗤一声,指尖在日光下泛起冷白。
「赵大人这算盘打得精妙,我说的是万两白银。」
此言一出,赵寒洲本就泛黄的面皮霎时蒙上青灰。他那位好母亲更是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狸奴,尖着嗓子嚎哭起来。
「万两白银!谢云你这丧门星,是要剜我们赵家的心头肉啊!就你这副狐媚子模样,值当万两雪花银?你——」
我施施然后退三步,绣着缠枝莲的裙裾扫过青砖,堪堪避开飞溅的唾沫星子。
「万两白银,少一文钱咱们便这么耗着。左右我孀居在家清闲得很,倒不知沈姑娘的肚子,可经得起这般拖延?」
赵寒洲现下领着从六品编修的职衔,每年俸银六十两,禄米二百斛,偶尔得些贵人赏赐的笔墨纸砚。即便算上先父留下的薄产,与赵母那点早被掏空的陪嫁,满府凑不出两千两现银。
自打我嫁入赵家,婆母便以体弱为由将管家钥匙交予我。可这祖孙三代的花销却如流水般见涨,分明是打着让我用嫁妆填窟窿的主意。
如今既存了和离的心思,我自要连本带息讨要回来。
「谢云!你莫要痴心妄想!」赵寒洲指节捏得发白,「若不乖乖和离,我便敲登闻鼓告你忤逆不孝,届时你名声尽毁不说,还要连累谢家满门!」
赵母闻言立即瘫坐在地,拍打着青石砖板哭天抢地:「没天理喽!儿媳要逼死婆母喽!」
正当赵寒洲得意洋洋等着我服软时,院门外忽地响起一声嗤笑。
「赵家这出大戏,倒比瓦舍勾栏的戏文还精彩。」
话音未落,但见一道颀长身影负手而入。来人玄色蟒袍上金线绣着九蟒五爪,胸前麒麟补子在日头下泛着冷光。
家父躬身跟在此人身后,额角渗出细密汗珠。
我望着那张恍如隔世的面容,心跳骤然失序。闻久空,这个曾与我母亲手帕交好的闻家遗孤,如今竟成了权倾朝野的九门提督。
他目光掠过哭嚎的赵母,最终定格在我发间:「今日巡防恰遇谢守备告假,本官便随行探望,倒撞见这等腌臜事。」
6
墨色瞳仁转向赵寒洲时,陡然迸出寒芒:「赵编修这泼脏水的手段,倒是将文人的酸腐气学了十足十!」
赵寒洲双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闻、闻大人明鉴!」
闻久空轻嗤一声,周遭空气瞬间凝滞。方才还撒泼打滚的赵母此刻缩成鹌鹑状,连抽泣都压得极低。
世人皆知这位先帝心腹手段狠辣,便是宗室亲贵也不敢撄其锋芒。
我垂眸盯着裙摆上晃动的珍珠璎珞,思绪飘回幼时——那时闻母尚在,我曾在闻家别院伴读半载。后来双亲病逝,两府渐渐断了往来。待闻久空成为先帝手中那柄最锋利的刀,更是与满朝文武形同陌路。
前世我舍命救下新帝后,坊间曾有传闻,说闻久空实为废太子余孽,那场宫宴刺杀便是他亲手策划。最终这位权倾一时的提督大人,倒在了天家禁军的围剿之下。
「谢夫人可要递和离书?」
清冷嗓音将我飘远的思绪扯回,闻久空已行至咫尺。他玄色皂靴上金线暗纹流转,我的月华裙裾堪堪拂过其上。
余光瞥见父亲正焦急地使眼色,我连忙敛衽行礼:「确要和离。只是嫁入赵家这一年,妾身用嫁妆填补家用不下数千两,赵家非但不认账,反要坏我清誉。大人……」
我抬眸时正撞进闻久空眼底,那抹转瞬即逝的戾气惊得赵寒洲连退数步。
「血口喷人!何曾用过你半分嫁妆!」赵寒洲色厉内荏地辩驳,却在见到我取出的账册时噤了声。
「不过区区千两……」他盯着账本上朱笔勾画的数目,声线陡然拔高。
闻久空指尖摩挲着玉扳指,语调森寒:「赵编修若觉不公,本官可在朝堂之上奏明圣上,请陛下亲断此案,如何?」
7.
几日后,赵寒洲四处筹措,终于拼凑出一万两银票。连同休书一并掷在我脚边。他外强中干地冲我嚷道:"你我从此恩断义绝,速速滚出我赵家宅院!"
彼时我正指挥仆从搬运妆奁,闻言只让侍女收好银票,朝他绽开一抹明艳笑靥。周身喜气流转,哪有半分被逐出门庭的凄楚?
"这就收拾妥当。对了,院中那株银杉务必连根挖起,还有廊下两盆魏紫牡丹,可别落下!"
赵母——如今该称赵夫人了——眼睁睁看着一箱箱嫁妆装车,急得直抚心口,口中喃喃宽慰自己:"无妨无妨,待我儿护驾立功,何愁没有奇珍异宝?这区区万两白银算得什么!"
"谢云这眼皮子浅的,定要断得干净,莫让她日后再来纠缠!"
我佯装未闻絮语,心底冷笑连连。她竟还做着儿子救驾的美梦?这一世,我断不会再蹚那浑水。赵寒洲我不要了,龙椅上那位也不救了!倒要看看,没了我这颗福星,新帝能否凭所谓"真龙天命"化险为夷,赵寒洲又能否靠真本事搏个锦绣前程。
正要登车之际,赵寒洲却横臂阻拦。他咬着后槽牙质问:"你何时与闻大人暗通款曲?竟能请动九门提督为你撑腰!好个谢云,我当真是小瞧了你!"
我气极反笑,忆起当年自己明明偏爱刀枪剑戟,却对满口仁义道德的赵寒洲一见倾心,真真是瞎了眼。当下指着他鼻梁叱道:"诽谤朝廷命官可是死罪!要不要我现在就把闻大人请来,当面对质?"
赵寒洲顿时噤声,却命家仆团团围住马车,扬言不许带走赵家一针一线。眼看车驾即将驶出赵府大门,外头突然喧哗四起。有仆从飞奔来报,东街不知何故被官兵团团围住。
8
我浑身僵直,猛然记起前世变故——那场刺杀原该发生在中秋前月,具体时日却已模糊。这些时日忙于搬家,竟将这要命的事忘在脑后。不知龙椅上那位此刻是否安然脱险?抬眼望向铅灰色天幕,隐约觉得将有暴雨倾盆。
"晦气东西!连出个门都惹是生非,莫不是想赖在赵家不走?"赵母的讥讽声刺破沉寂。我低头暗笑,她尚不知儿子的救驾美梦早已破碎。
当即命车夫绕道归家,又遣机灵小厮打探东街情形。车帘垂落瞬间,赵寒洲母子的身影渐行渐远。前世葬身赵家的命运,终究是改写了。
行至城北,忽见一队铁骑疾驰而过。当先那人银甲泛寒,分明是刚从城外大营赶回的闻久空。我急唤住他:"闻大人留步,有要事相告!"
闻久空猛勒缰绳,翻身下马时铠甲铿锵作响。他按住车窗的手青筋微凸,语带急促:"城中生变,速速回府闭门……"
我瞥见他身后严阵以待的部属,忙凑近低语:"新帝微服遇刺,生死未卜。坊间已有传言说大人是废太子党羽,此去务必当心!"
闻久空瞳孔骤缩,对我所言竟无半分疑虑。他挥退部属护送我归家,自己则率余部调转马头,绝尘奔向城外大营。我攥紧车帘,此刻方知生死早已悬于一线。
归家未见父亲,却也不甚担忧。有闻久空在,父亲定能周全。是夜,皇城方向传来金戈交击之声,不过半柱香又归于寂静。我灭烛拥衾,屏息凝神。
忽闻窗棂轻响,三长两短暗号分明。霎时面颊发烫,忆起年少时在闻家别院,常与闻久空夜半偷溜捕萤。多年过去,这暗号竟未更改。
启窗刹那,黑衣翻飞而入。月华如水,映得闻久空眉目愈发深邃。我嗅到他身上血腥气,下意识前倾探看。他忽地扯开衣襟,冷峻面容泛起可疑红晕:"不是我的血。"
我正要后退,却被他长臂圈住。温热气息拂过耳畔:"废太子设局诱陛下出宫,太医院束手无策,怕是撑不过三日。"
我浑身战栗,前世今生的画面在脑海中交织。闻久空指尖缠绕我发丝,声音暗哑:"有人诬我勾结逆党,当晚废太子便率死士攻城,幸得我早有防备。若非你示警……"
后半截话语消散在温热吐息间,我耳垂发烫,不安地扭动身躯。他忽然沉默,只定定凝视于我,空气中浮动的暧昧令人窒息。
9.
说完这些,闻久空从窗户跳出去,头也不回地跑了。
我枕着刀,迷迷糊糊睡着,做了一个又一个光怪陆离的梦。
早上醒来,城里很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想了想,我跑到城外大营去寻父亲,没有看见他无恙,到底不能心安。
大营的巡逻比平时多了几倍。
报上名字后,立刻有人将我带进了军营大帐。
大帐中坐着三人,父亲看到我立刻笑了起来。
我跑过去拉住他。
「爹,今晚回家吗?」
我又转头看向主位,「闻大人也在啊,晚上去我家吃个饭?」
我发誓,自己真的只是客气一下。
闻久空从厚厚的军报中抬起头。
他看了我一眼,又赶紧别开视线,耳尖微微泛红,声音带着些生硬。
「好。」
话音刚落,一直没有说话的副将,惊讶地站了起来。
「闻大人,今晚不是还要巡查城防……」
闻久空打断了他:
「对,你今天要巡查城防,你!」
他斜睨着副将,浑身散发着说不出的压抑。
副将张了张嘴,又慢慢坐下,把话吞了回去。
我冲着父亲尴尬一笑,赶紧退出大帐。
再留下,怕是要惹人闲言碎语,坏了闻久空的名声。
回去时,马车被堵在了半路。
赵母拉着沈宝莹挡在车前。
我看着她们,有些莫名其妙,说好了与他们家再不相干,这又是想干什么。
对峙半天,谁也没有说话。
沈宝莹看了眼赵母,不情不愿地说道:
「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与寒洲哥哥成婚一年,到底也有些感情。寒洲哥哥担心你日子过得苦,就与我商量把你接回府。」
「等你回到赵府,那偏院就给你住着,但正室夫人是我的,你就不要想了。」
我诧异地瞪大了眼睛,没想到赵寒洲竟然整出这么一出。
让我回去给他做妾?
这是多大的脸啊!
见我没有欢天喜地的答应下来,赵母不满地冷哼。
「怎么,你是高兴傻了,莹儿刚才的话你没听懂?看在你这一年安分守己的份上,我儿勉为其难允许你回去!」
「到时候你就乖乖伺候好主母,再敢动手打人,就别怪我把你发卖出去!」
她们的样子分明不情不愿,怎么会「大发善心」起来?
「就让我这么回去?没有什么条件?」
赵母见我思索,以为我答应了。
她立刻扬起了头。
「条件当然有!」
10.
赵母抬起手腕,好像在炫耀什么。
我看过去,她腕上戴着只水头很差的玉镯子,灰扑扑的,瞧着就不值钱。
她却一脸满意地看着身边的沈宝莹。
「还是莹儿贴心啊,知道给我这个老婆子送点像样的东西,可不像某人……」
她大概是忘了,以前每日喝的燕窝鱼翅,吃的人参鹿茸,都是从某人的嫁妆中,拿来孝敬她的。
我把她当成亲生母亲看待,可前世我病入膏肓,她却站在我窗外咒骂。
说我是个丧门星,败坏了他们家的风水,说我配不上他儿子,让我早早去死,给新人腾位置。
现在一个破玉镯,竟然就把她给收买了,当真是不识货的蠢东西。
我逐渐不耐烦,就要让车夫开动。
赵母这才气呼呼,说出拦住我的真正原因。
「你想回来,必须把所有嫁妆,还有那一万两银票带回来!」
原来显摆她的镯子,是为了让我自己说出归还银票,可惜我不上道。
我挑挑眉头,看来赵家没钱了。
想来也是,没了我的嫁妆,赵寒洲又把所有家当赔给我,还欠了一屁股外债。
现在赵家应该是捉襟见肘,后悔这么快把我踢出去了。
「我怎么记得老夫人说过,赵寒洲要高升,有数不尽的赏赐。一万两而已,扔在你眼前,你都不带眨一下眼睛?」
说到赵寒洲高升,赵母的气势又恢复了。
「那是当然!我儿会得贵人赏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怎么样,后悔了吧!现在给你重新巴结我们赵家的机会,你莫要不识好歹!」
我再也懒得与她废话,从马夫手里夺过马鞭,朝着眼前的两人挥了过去。
「好狗还不挡道,有点眼色给我速速离去!」
赵母和沈宝莹尖叫着躲闪,可身上还是挨了几鞭。
「孽障!你敢打我!我……」
我气定神闲地指着沈宝莹和赵母,对着看热闹的人群大声道:
「此女与翰林编修赵寒洲无媒苟合,没名没份住在赵家Ṭú³,和赵家老妇一起逼着正妻和离!」
看热闹的百姓议论纷纷。
「这狐媚样子,说不得是哪个窑子里的姐儿,一看就是个不安分的!」
「老人无德害全家啊!赵编修有这样的母亲,也真是可怜。」
「可怜?我瞧那赵编修才是大奸大恶之人,躲在后面让老娘出头。」
一直站人群后面的赵寒洲,终于走了出来。
刚才他母亲和沈宝莹被我打,被人羞辱,他都没出来。
可自己被人诟病,他就急不可耐地跳脚了。
「谢云,你胡说八道!」
赵寒洲拉起沈宝莹的手向众人大声辩解:
「我们和沈家的庚帖已经合过了,婚书也送去了府衙,婚期定在七天后!怎么能说我们无媒苟合?」
11.
我没料到,他们的速度这么快!
再一细想,倒是有了答案,双方都怕煮熟的鸭子飞了。
赵母只记得沈家会官复原职,害怕相中的媳妇被别人定下;而沈家如今一无所有,能被赵寒洲这个冤大头看上,仿佛是被天上的馅饼砸中。
两家一拍即合。
赵寒洲理了理衣袍,向周围的人拱了拱手。
「七天后本官大婚,还请各位来府上喝一杯喜酒。」
他又看向我,像只斗胜了的公鸡。
「谢云,我给你台阶你不下,如今我赵家可没有你的位置了!」
「你一个和离之女,谁会要你?此生怕是要青灯古佛,孤独终老!」
「不过,你要是拿出两万两白银,再向我母亲和宝莹请罪,我也不是不可以考虑一下。」
说罢,他哈哈大笑起来。
也不知他哪来的自信,觉得我就是离不开他赵寒洲,倒贴也要给他做妾!
风向变了,看热闹的人开始对我指指点点。
街头的老秀才对着我啐了一口。
「肯定是不贤才被人赶出门的,竟然转头污蔑夫家不善,岂有此理!」
我掂了掂手里的马鞭,就准备给赵寒洲也来上几下,干脆坐实了这不贤的名头。
鞭子还没挥出去,一道冷沉的声音穿过嘈杂,清晰传入耳中。
「谢娘子胆识姿色过人,怎会没人要?闻某不才,愿意三书六礼,求娶谢娘子为妻。」
人群分开,闻久空缓步走了进来,在我身边站定。
所有人都噤了声,恍若无人空巷。
我也被他的话震得有些发懵。
知道他可能对我有情,但听到他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赵寒洲的眼神愤怒又羞恼,分明是控诉我水性杨花,不知廉耻。
在他心里,即便和离了,我也该为他守身如玉。
但在闻久空面前,他一句话也不敢说,憋得满脸通红。
闻久空指了指赵寒洲。
「你们留下,其他人都散了吧。」
人群仿佛大赦一般,「呼啦啦」没了影子,那骂我不贤的老秀才跑在最前面,慌忙间还甩掉了一只鞋。
闻久空垂眸冷哼。
「赵编修胆子可不小,见了本官竟然不拜。」
赵寒洲狠狠瞪着站在一旁的我,像是等着我来为他说话。
有的人啊,就是这么厚脸皮,自我感觉莫名良好。
还奢望着我能对他旧情长存,为他挽尊?
「赵编修看我干什么,你倒是跪啊!不敬之罪,是要挨板子的。」
赵寒洲大口喘吸了两下,咬着牙慢慢跪伏在地。
「见过九门提督闻大人。」
他害怕闻久空,更恨ṱû₊我让他丢了面子。
毕竟在他眼中,我只是个他不要了的下堂弃妇。
怎么能直接踩在他头上?
但他越难受,我越开心。
委曲求全,我上辈子过够了!
我冲闻久空粲然一笑,狐假虎威道:
「怎么赵老夫人和沈姑娘还站着?是膝盖不会弯吗?」
「谢云,你别太过分!」
赵寒洲睚眦欲裂,却在闻久空阴森的眼神中,又颤颤巍巍低下了头。
赵母和沈宝莹也满眼怒火,却不得不跪了下来。
沈宝莹觉得被我羞辱,委屈得抹眼泪。
闻久空没有理他们,而是牵起我的手,戾气尽散。
「伯父说他今晚有事,让我来找你一起用晚膳。」
我抽了抽嘴角,任由他跟我一起上了马车。
车厢狭小,闻久空修长的双腿贴着我的罗裙,纱帘不断晃动,染上了几分旖旎。
我不自在地挪了挪,让自己远离燥热。
「为了不让我爹回家,你煞费苦心啊。」
闻久空的身子一僵,轻咳一声,又摸了摸鼻子。
「伯父他一心为国,主动请缨维护大营安全……」
他编不下去了,一把揽过我的腰,炙热的气息重重落下。
12.
赵寒洲倒是没有说谎,七日之后他大婚了。
赵家特意送上了请柬,让我一定要去观礼。
这些天我父亲和赵寒洲的上司联手,没少折腾他。
出错、背锅、挨训……把他打击得体无完肤。
他在同僚中的声望越来越低,就连翰林院的洒扫,都敢当着他的面含沙射影。
他让我去观礼,无非是想借此羞辱我,顺带泄愤罢了。
挺晦气的。
但我还是决定去凑凑热闹,因为闻久空告诉我,新帝坚持不住了。
我需要亲眼看着,赵寒洲失去上辈子所有靠我才得来的依仗,直到一无所有。
赵寒洲的第二次大婚,寒酸至极。
就连府门上挂的灯笼,都是一年前我和他大婚时用旧的。
赵寒洲叫嚣着要给沈宝莹八抬大轿,风光无限。
可两名轿夫抬进来的小轿破破烂烂,仿佛再摇晃两下就能散架。
周围的沈家人面黄肌瘦,虚浮着脚步跟着起哄,一双双眼睛全都盯在席面上。
哪怕上面只摆了几张烙饼和粗面馍馍,也让他们忍不住一直咽着口水。
拿来充席面的鱼肉鸡鸭,都放在老远的正中间,谁也够不着。
赵母面色不虞,拍掉伸向她讨喜钱的手,就瞧见了看笑话的我。
她扯出一个「意料之内」的笑容,朝我走过来,上下打量。
嘴里发出「啧啧啧」的声音。
「呵,你还是来了啊!没了你这个扫把星,我赵家的日子蒸蒸日上呢。」
「寒洲能立刻娶上新妇,你呢?闻大人是什么身份?他说说而已,耍你罢了。用不了多久……」
她絮叨的话,被一阵吵闹声打断。
几个泼皮叼着草根,迈着方步跨进大门。
赵寒洲赶紧放下要去掀轿帘的手,欣喜和雀跃尽散。
他怒气冲冲拦了上去。
「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你们莫要闹事!那银钱,过些日子就还,连本带利!」
泼皮显然不信,将草根吐在地上,用脚碾了碾。
「可我们都听说,赵大人得罪了上司,怕是要被贬出京城了。出了京城,我们还怎么跟大人你要银子啊?」
宾客们面面相觑,小声议论起来。
「在下也听闻赵编修起草的奏折有误,被几位老大人轮番斥责,怕是乌纱帽要保不住了。」
「据说赵大人的桌子都被搬到了院子里,这秋风瑟瑟,日子不好过啊。」
「难怪娶个破落户,想必是原来的夫人不要他了。」
赵寒洲气得发抖,「全都是无稽之谈!」
赵母立刻挡在儿子前面,掐着腰怒骂道:
「谁敢胡说八道!实话告诉你们吧,用不了多久,我儿子就会救驾有功,成为陛下眼前的红人!」
她唾沫横飞,手指点着几个讨债的泼皮,舞出了残影。
「几两破银子罢了,我赵家还看不上,改天就还了你们。再纠缠不休,以后你们东家若是败落了,可别想求到我儿面前来!」
赵母自信的样子,很有几分气势,唬得一干宾客频频道歉。
赵寒洲也昂着脑袋,重新走到花轿前。
路过我,他还不忘得意地哼了两声。
就在他牵着沈宝莹,准备弯腰拜堂时,突然有人慌慌张张冲了进来。
「不,不好了!陛下遇刺……」
13.
满堂哗然。
宾客们看向赵母的眼神都变了。
「刚才赵大人的母亲就说,赵大人会救驾有功,现在陛下果真遇刺……」
「可是救驾不应该待在陛下身边吗?赵编修现在是拜堂,怎么看也不像是救驾啊。」
「难道这中间另有什么隐情?」
众人还在猜测,赵母的脸色却阴沉可怖。
她掰着手指,算着日子。
「不对啊,怎么回事?」
「不应该是中秋宫宴上才遇刺的吗?我儿现在在这里,那谁去救驾了?」
「该死的,谁抢占了我儿的功劳!」
我站在不远处,听着她自言自语,差点笑出声来。
赵寒洲丢下大红色的牵巾,三步并两步冲到了赵母身边。
「母亲,您不是说我会救驾有功,我会高升、会让那些瞧不起我的人另眼相待、会让谢云那个水性杨花的贱人后悔!」
「现在别说救驾了,我连陛下的面都见不到啊!」
赵母狠狠吸了口气,像是安慰赵寒洲,也像是在安慰自己。
「怕什么!既然陛下遇刺,那我前世经历的一切,就并非做梦!」
「说不准……」
她一拍大腿,满眼放光。
「遇刺嘛,有一次就有两次。说不准现在不是救驾的最好时机!待到中秋宴席上,才是你真正登上巅峰的时刻!」
赵寒洲也觉得母亲的话有道理,他焦急的神色减缓,重新回到大堂中央。
他一边捡起牵巾,还一边安慰不知所措的沈宝莹。
「陛下肯定没有大碍,等中秋宫宴之后,就是我封王拜相之时。」
他说得很大声,竟有几个心思活泛的人,捧起了赵寒洲的臭脚。
「赵大人定是手眼通天,以后还要拜托赵大人提携。」
「陛下遇刺,这等大事,赵大人竟然都能提前知晓,想必赵大人入了哪位阁老的眼,未来不可限量啊!」
就连沈宝莹也顾不得新妇的娇羞,抬起盖头的一角,给了赵寒洲一个娇媚秋波。
「能嫁与夫君,是莹儿的福气。」
赵寒洲忘乎所以地大笑起来,好像他已经位高权重,志得意满了。
「铛——铛——铛——」
皇城上的钟,突然被敲响。
刚才欢声笑语的堂上变得落针可闻。
所有的人都在数着钟声,整整四十五下。
沈宝莹的红盖头滑落,也毫无知觉。
赵寒洲仿佛傻了一般,张着的大嘴都没合上。
赵母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整个人抖得像是风中的残叶。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啊!陛下……陛下他竟然驾崩了!」
14.
三岁的小皇子登基,太后垂帘听政。
闻久空除了统领五大营和禁卫军,还加封了武安侯,世袭罔替。
百日之后,他请了媒人,正式来我家下聘。
九门提督竟然求娶一个和离过的女子。
此事传出,满京城震动不已。
夜里,我数着厚厚的一沓银票,看着躺在我床上傻乐的闻久空,满意极了。
男人哪有钱重要。
我拍了拍闻久空的脸,戏谑道:
「冷面阎王闻大人,如今你这副找不到北的样子,若是被瞧见了,怕是要惊掉所有人的下巴。」
闻久空直勾勾地盯着我看。
就在我要把他赶下床之际,他翻身将我压在身下。
他也不说话,抬手就扯开了自己的蹀躞,用牙齿撕开了我的肚兜。
我努力撑住身体,莹润的指尖随着他的动作紧缩成拳。
直到天边露白。
我一觉睡到日上三竿,闻久空早就巡营去了。
丫鬟说有人在前厅等了我两个时辰,我只好忍着酸痛梳洗见客。
还没进前厅,就听见赵寒洲和他母亲争吵的声音。
「谢云……谢云的父亲可是对我有提携作用的!」
「若不是你说,我会救驾有功,说沈家会翻身,我怎么可能与谢云和离!」
「如今陛下……先帝都驾崩了,我去救谁?」
赵母声音里带着哭腔,不停辩解。
「这不能怪我啊!先帝遇刺也是真的,那侍郎的小妾生了个女儿,也是真的。肯定哪里出了问题,让前世的事情变得不同了。」
「对,肯定是因为你与谢云和离,娶了沈宝莹!上辈子你们根本没有和离,她最后是病死在咱们赵家的!」
赵寒洲烦躁地来回踱步。
「那跟救驾有什么关系!与其去回忆什么前世,不如想想现在怎么办!我得罪了上司,又欠了那么多银子,就连沈宝莹也闹着要回沈家!」
赵寒洲还欲继续抱怨,抬头看见了我。
15.
「阿云!」
赵寒洲的声音千回百转,像是包含着浓情蜜意,让我狠狠哆嗦了一下。
他一边喊着,一边就要冲过来抱我,却被我的丫鬟死死拦住。
赵寒洲近不得身,只能搓着手哀求。
「好阿云,都是我鬼迷心窍,听信了母亲的妄言,害得你名声尽毁,遭人唾弃……」
我毫不留情打断他的话。
「赵编修言重了。如今我是闻大人未过门的妻子,京城女眷没有不羡慕我的。何来名声尽毁,何来遭人唾弃?」
赵寒洲的深情还没化开,就僵在了脸上。
他忽略了我的话,自顾自继续表演着情深意重。
「阿云,你别和我闹了,我们现在就回家,好不好?」
「我知道你还挂念着我,不然你也不会去我的大婚观礼。我心里也一直都有你,没有你的夜里,我无法入眠。」
「是了,你定是在意沈宝莹的。你放心,她只是个妾室,正妻是你的,谁也越不过你去!」
我简直要被他厚颜无耻恶心坏了,皱着眉就要赶人。
赵母见我不答应,也上来劝。
说是劝,可话里话外还是对我的颐指气使。
「你和闻大人不清不楚,我家寒洲都不计较了,你怎么还敢拿乔?」
「你乖乖随寒洲回去,以后就待在府中相夫教子,可莫要再出门抛头露面。我们赵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万万不能坏了我们赵家名声!」
人在无语的时候,真的会笑。
「我怎么记得,上次你们让我回去是做妾的,还说沈宝莹是正妻,让我好好伺候她?」
赵寒洲看我表情不对,连忙帮着我反驳赵母。
「母亲此言差矣,阿云人美心善,怎会败坏我府内名声?」
「况且,那都是当初的气话,当不得真,你才是我赵家的当家主母!以后由你管着我的后院,衣食住行全都交给你打点。」
「你走以后,家里乱成一团啊!」
他竭力哄骗,准备我把接回去继续压榨。
「阿云,我对不起你,你跟我回去吧!我和母亲都盼着你回家。」
赵寒洲抹了把脸,眼圈红了,倒是被他装出了几分可怜。
他扯开自己的衣襟,里面露出一件单衣。
「快快让岳父帮我美言几句吧!这些日子,有人总是针对我,让我在院子里抄书。风那么大,我差点寒气入体!」
看来没钱又被排挤的日子,他是一天都受不了啊。
可是,这都关我什么事啊?
16.
门外传来吵嚷声,沈宝莹推开两个丫鬟,冲了进来。
「赵寒洲,你在这里做什么!」
赵寒洲看见沈宝莹,可怜兮兮的神情变成了不悦。
「你来干什么?我只是觉得对不起阿云。是我一意孤行,让阿云的名声受损,我必须补偿她!」
沈宝莹拉住了赵寒洲的袖子,声音尖锐。
「你上次跟我说,把她的钱骗回来就好,她的人你不要,现在你又真的要她回去?」
「再说补偿她?她拿走了你一万两银子啊!你还有什么对不起她的?」
「我看,你就是对她余情未了!你还想把我贬妻为妾?我告诉你,想都别想!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赵寒洲生气地一甩袖子,将沈宝莹甩了个趔趄。
「我要带谁回府,你又管得着?你以前知书达理,现在为何如此胡搅蛮缠!」
我用手帕挡住嘴角的讽刺,这场戏还挺有趣的!
胡搅蛮缠?多熟悉的词啊!
这不是他当初为了抛弃我,用来指责我的吗?
果然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我胡搅蛮缠?不是你求着非要娶我的吗!是你说,你不爱谢云,与她再无瓜葛。难道你当初是骗我的?」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眼看就要在我家打起来了。
我适时出声:
「让我回赵府,也不是不可以,但是……」
赵母不悦地插嘴:「我们亲自来请你回去,你可别给脸不要!」
赵寒洲一把推开拽着他的沈宝莹,拍着胸脯跟我保证。
「只要你和闻大人一刀两断,条件你提。你愿意回来,要什么补偿我都给你!」
补偿?可现在的赵家,怕是连十两银子都拿不出来了吧。
我挥了挥手,让人把闻久空送来的聘礼抬了上来。
整整齐齐的银锭,垒在十几个大箱子里。
珠宝首饰摆满了整个院子,其中那硕大的夜明珠,还是番邦进贡的。
最显眼的院子中央,放着两只活的大雁,我父亲让人好生喂养,比送来的时候还胖了两圈,叫声洪亮。
这是闻久空亲自射的。
随着抬上来的东西越来越多,赵寒洲和赵母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他们原本以为闻久空只是做做样子,也可能是为了让太后和小皇帝放下戒心,才随意娶一个五品官员的和离之女为妻。
可琳琅满目的聘礼,让他们彻底傻了眼。
谁都能看出闻久空对我的重视。
「这,这怎么可能!闻大人他疯了吗?」
我点了点那些聘礼,对赵家母子说:
「只要你们能拿出一模一样的,我立刻就跟你们回去,如何?」
赵寒洲和他母亲拉着眼红的沈宝莹,灰溜溜地离开了。
17.
为了让我的再嫁不受人诟病,闻久空特意去小皇帝那里,求来了赐婚圣旨。
我和闻久空大婚那日,小皇帝特许他使用亲王仪仗。
他骑着高头大马来迎我,护着我的八抬大轿,绕着皇城走了三圈。
鞭炮齐鸣,铜钱也撒了一路。
经过赵府门前时,闻久空还特意让轿夫多停了一会。
人人畏惧的九门提督大人,竟然也有小心眼的一面。
我敲了敲窗户,他的声音立刻从外面传来。
「阿云?」
我小声问他:「为了那么个烂人,你不怕误了咱们的吉时?」
闻久空冷哼。
「我就是要让他好好看看,省得他日后还要纠缠与你。」
原来那日赵寒洲和他母亲来寻我的事情,被闻久空知道了。
我没让闻久空出手,不然赵寒洲的坟头草都有一丈高了。
闻久空很不开心,但我不想让赵寒洲以死了之。
死算什么?我要的是他和他母亲,生不如死。
一切如我所愿,赵寒洲和沈宝莹过得鸡飞狗跳。
赵母回去之后,左思右想。
最后觉得是因为娶了沈宝莹,才耽误了救驾,导致宝贝儿子错失封侯拜相。
原本她还顾忌着,不久沈家会翻身。
可日复一日,翻身没有动静,沈家却天天上门打秋风。
赵母再也忍受不住,开始磋磨起沈宝莹。
赵府已经打发了所有伺候的丫鬟婆子,那些脏活累活,全都堆在了沈宝莹身上。
她们曾经亲如母女的一幕,就仿佛是镜花水月。
而赵寒洲欠了那么多银子,若不是他还有官职在,讨债的怎会让他全身而退。
但钱还是要还的。
赵寒洲每个月刚领到俸禄,就得将其中九成拿去还债。
利滚利啊,这九成的俸禄连利息都不够还,更别提本金了。
生活被他们过得一地鸡毛,赵寒洲和沈宝莹为此不知吵过多少次。
吃不饱穿不暖,再加上受ṭū́₃累受气,沈宝莹落了胎。
这一世,赵寒洲最宝贝的庶长子,竟然连生下来的机会都没有。
沈家闹了起来,赵寒洲被御史参了一本,再加上我父亲暗搓搓地使绊子。
他官降两级,落了个翰林院整理文案的闲职。
曾经年纪轻轻就风光无限的翰林院新贵,如今受尽了白眼冷遇。
18.
轿子再次被抬起时,赵府的大门开了。
三个人影扭打着往外走。
赵母脸色蜡黄,带着补丁的衣服在身上来回晃荡。
她撕扯着沈宝莹的头发,恶狠狠咒骂:
「不要脸的小贱人,竟敢偷我的东西!你这晦气的扫把星,要是不给我拿出来,我就把你告到衙门去!」
「都怪你爹娘来闹,害得我儿被贬官!你们沈家必须负责!」
沈宝莹头发凌乱,脸上还有几道血痕,却不甘示弱,一口咬在赵母手腕上。
「该死的老虔婆,当初你是怎么跟我承诺的?你说嫁给你儿子享受荣华富贵,还会给我去求个诰命!」
「可我嫁过来,你们家徒四壁,连个饱饭都吃不上!我就是去给富商做妾,也不会沦落成这样!」
她们谁也不让谁,最后还是赵寒洲一巴掌扇在了赵母脸上。
赵母踉跄在地上翻滚一圈,不敢置信地捂着脸,呆呆看着儿子。
赵寒洲仿佛老了十几岁,他枯瘦的手指着赵母。
「你有什么脸闹?要不是你,非说自己重生,说我能靠着救驾步步高升,坚决逼着我与谢云和离,我怎会潦倒落魄至此!」
「是你把我害成这样的!」
他把所有的错,全都推在了赵母身上,完全忘记了,他当初抱着沈宝莹有多么开心。
自私的人惯是如此。
根本不用我出手,他们彼此就会撕扯得鲜血淋淋。
锣鼓声响起,他们才猛地转头,终于发现自己挡在了迎亲队伍的前面。
看清马背上高高坐着的闻久空,和他身边象征着尊荣的八抬大轿。
赵寒洲眼中闪过很多情绪,愤恨、嫉妒、窘迫……交织在一起。
他咬了咬牙,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冲着闻久空跪了下来。
「闻大人,您是九门提督,如今又被封武安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风光无限!」
「什么样的女子您得不到?求求您,把微臣的妻子还给微臣吧!」
鼓乐一顿,捡钱的百姓都直起了腰。
我掀起了轿帘的一角,看向闻久空平静的侧脸。
但我就是清楚的知道,他生气了。
他的手,伸向了腰间的佩剑。
我让轿子落下,走了出来。
闻久空立刻翻身下马,牵起我的手。
我让他揭了我的盖头,喜娘拦着说不合礼法。
闻久空不在意,我也不在意。
红盖头落下,我迎着四面八方的视线,俯视着赵寒洲。
「赵大人莫不是忘了,你我早已和离,也在府衙备过案了。我可不是赵大人的妻子,你的妻子不就在你母亲身边站着吗?」
「许你纳新妇,不许我嫁新郎?如今,你这一跪,是想找闻大人难堪吗?」
「恕我多言了,赵大人也看看自己,哪里一点可以和闻大人相提并论的?」
我转身欲重新进入轿中,想起了什么,转头笑道:
「哦,对了。我与我夫君的婚事,乃是当今陛下赐婚。赵大人若是有什么不满意,大可以去皇城前敲登闻鼓啊。」
鼓乐声又响了起来,绕过了赵寒洲,吹吹打打往闻府而去。
我一番连环反问赵寒洲哪个也回答不上来,他也不敢回答。
他只能尴尬地继续跪在红色的炮竹碎屑中,一动不动。
远处几个孩子嬉闹。
「新娘子好漂亮啊,像天上下凡的神仙姐姐。」
「这次我演新娘子。」
「那我演骑大马的新郎官!」
19.
最后一次见赵寒洲,在我怀胎六个月的时候。
一群丫鬟婆子拥簇着我,在京成里最好的银楼挑选翡翠镯子。
门外一个衣衫褴褛的人,正在和掌柜讨价还价。
他手里拿着一只灰扑扑的玉镯,有些眼熟。
我恍然想起,似乎是赵母来跟我炫耀过的,说是沈宝莹特意为她买下的那只。
掌柜拿起镯子看了两眼,发现没什么油水,态度敷衍。
「这么劣质的玩意,我们可不收。」
我身边一个机灵的小丫鬟,在我耳边低语。
「这位几月前因为收了贿赂,被罢了官。京中柴米贵,准备迁回老家去了。」
这还不算,沈宝莹卷走了赵家最后的一点财物,跟着一个走货郎跑了。
赵寒洲怨天尤人,将气都撒在了赵母身上。
催债的上门时,他把赵母推了出去,赵母被打断了双腿。
终于,他们在京中混不下去了。
我让人给赵寒洲送去了十两银子,他千恩万谢,痛哭流涕。
不少人夸赞我心善。
还有人说我贤良。
心善?贤良?
他们不知道,这天,我等很久了。
随后,我就让人把赵寒洲有十两银子的事情,宣扬了出去。
赵家雇的牛车还没走出京郊,就被一群劫匪盯上了。
他和赵母被歹人砍得面目全非。
听到消息后,我舒坦地喝了口酸梅汤,窝在闻久空怀里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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