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这钱怎么算?"葬礼结束后,大哥周长河突然从母亲的木箱里拿出一个旧布包,里面是一沓发黄的钱。
母亲的遗产
"这钱怎么算?"葬礼结束后,大哥周长河突然从母亲的木箱里拿出一个旧布包,里面是一沓发黄的钱。
我愣住了,手中的茶碗差点掉在地上。
那是一九八五年的冬天,北方的寒风裹挟着雪花,拍打着我们老家的窗户,发出"呼呼"的声响,像极了母亲生前总哼的那首小调。
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上积了厚厚的雪,枝条被压得低垂,就像是在为母亲鞠躬送行。
母亲走得很安详,仿佛只是睡着了。
她一生节俭,穿的补丁摞补丁,吃的是剩菜剩饭,就连过年包饺子,她都会把剩下的馅料收拾得干干净净,第二天做成菜团子。
谁能想到她会留下钱?而且看起来数目还不小。
我叫周小河,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今年二十七岁。
上面有大哥长河,二姐清河,还有已经出嫁的三姐淑河。
我们兄妹四人,在这个县城里各自忙碌着自己的生活,只有过年才会聚在一起,陪陪母亲。
父亲早年因病去世,母亲一人把我们拉扯大,她总是说:"清贫不可怕,散了才可怕。"
现在想来,母亲这句话说得多么深刻啊。
"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二姐放下手中的抹布,站起来,眼睛有些红,"妈刚走,你就..."
她没有说完,但那眼神里的责备谁都看得明白。
堂屋里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连墙上那个老式挂钟的"滴答"声都显得格外刺耳。
"我没别的意思。"大哥放下布包,声音低沉,像是被人误解后的委屈,"妈留下这些,总得有个说法。"
三姐站在一旁,轻轻叹了口气:"妈一辈子勤俭持家,有点积蓄很正常。这些钱,我不要。"
她说这话时,目光始终没离开那个布包。
我知道,三姐家境不算富裕,丈夫在轧钢厂上班,工资不高,还有两个孩子要养,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屋里陷入沉默。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母亲的遗像在烛光下忽明忽暗,仿佛在看着我们,眼神中带着些许忧伤。
我环顾四周,这个我们长大的家,如今显得空荡荡的。
木板床、老式衣柜、缺了口的搪瓷盆、半旧的暖水瓶,还有那台母亲舍不得开的黑白电视机,都静静地守候在各自的位置上。
"等一下。"二姐忽然转身走向母亲的衣柜,拉开最底层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封面已经泛黄的笔记本,"昨天整理衣物时我发现的。"
那是一本蓝色的二八线记事本,封面上有一个褪色的"胜利"牌商标,是七十年代的老物件了。
我接过笔记本,翻开泛黄的纸页。
那是母亲的日记,里面密密麻麻记录着每月的收入支出,从一九七八年一直到去世前。
母亲的字不好看,歪歪扭扭的,但写得极为认真,每一笔每一画都透着她的专注。
最让人心酸的是那些标注着"给长河买冬衣""给清河攒嫁妆""给淑河孩子的学费""给小河的大学费用"的条目。
字里行间,是母亲一辈子的牵挂。
"当家才知柴米贵,养儿方知父母恩。"我不由自主地念出这句老话,眼眶湿润了。
"你们看最后一页。"二姐指着日记本说,声音有些哽咽。
我翻到最后,上面写着:"积蓄共计一千二百三十元。留作来年过年用,把孩子们都叫回来,吃顿团圆饭。小河要结婚了,给他添置些家具;长河的厂子不景气,帮他渡过难关;清河的儿子要上学,给他买些书本;淑河身体不好,让她去医院好好检查..."
每一个孩子,母亲都记挂着,连我们的难处都了如指掌。
大哥的肩膀抖动起来,他转过身,背对着我们,但我们都知道,他在哭。
那个在我们眼中硬朗如铁的大哥,此刻像个孩子一样无助。
"我...我只是想按照妈的心愿分配这些钱。"大哥转过身,眼泪已经流下来,他用粗糙的手背擦了擦,"我没想别的。"
我突然明白了,大哥并非为钱算计,他只是想完成母亲的遗愿。
二姐走过去,拍了拍大哥的肩膀:"大哥,对不起,我误会你了。"
三姐也点点头:"是啊,大哥,我们都错怪你了。"
大哥摇摇头,说:"都是一家人,说这些做啥。"
我看着他们,心里五味杂陈。
多少年了,我们几个兄妹各自忙碌,很少像现在这样坐在一起,敞开心扉地交谈。
母亲在世时常说:"你们要和和气气的,有啥事好商量。"可我们却很少有时间坐下来好好聊聊。
"咱娘可真是个有心人。"三姐拿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这么些年,一分一厘都记得清清楚楚。"
二姐叹了口气:"是啊,咱娘没念过多少书,可这日子过得,比会计还精明。"
我想起小时候,每到月底,母亲都会坐在煤油灯下,掰着手指头算这个月的开销,为了省钱,连灯芯都舍不得拧高。
那晚,我们在母亲的屋子里找到了更多东西:一件织到一半的毛衣,是给我未来妻子准备的;一张全家福照片,背面写着"盼团圆";还有几封我们寄给她的信,被她精心保存在一个铁皮饼干盒里。
"娘这是早有准备啊。"大哥拿起那件织到一半的毛衣,声音发颤。
二姐摸着那些信件,轻声说:"咱娘没念过多少书,可这些信她肯定让别人读给她听了好多遍,你们看,都快磨破了。"
我打开其中一封,是我大学时写的,讲述校园生活和学习情况,字迹已经模糊,但能看出被人反复翻阅的痕迹。
三姐突然"哇"的一声哭出来:"娘啊,你怎么这么傻啊,省吃俭用的,到头来都是为了我们,自己却什么都没享受过..."
我们都沉默了,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说不出的滋味。
大哥站起来,声音坚定:"按照娘的意思,这钱咱们一定要用在正道上。过年的时候,咱们就在这儿,好好过个团圆年。"
二姐和三姐连连点头。
我看着窗外纷飞的雪花,想起了前几天和母亲的最后一次对话。
那时候她已经很虚弱了,拉着我的手说:"小河啊,你大哥脾气倔,但心地善良;你二姐嘴硬心软;你三姐看着大大咧咧,其实最为细心。你们兄妹之间要互相扶持,不能因为一点小事就生分了。"
我点点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母亲又说:"我这辈子没啥遗憾,就是看不到你成家的日子了。"
我握紧她的手:"娘,您别这么说,您会好起来的。"
母亲笑了笑,没再说什么,但我知道,她心里明白着呢。
想到这里,我的眼泪又落了下来。
"哥,姐,咱们听娘的,过年就在这儿团聚。"我擦了擦眼泪,坚定地说。
从那天起,我们开始为过年做准备。
大哥提前从工厂请了假,帮着修缮老房子;二姐负责置办年货;三姐和我打扫卫生,准备床铺。
春节前,我们按照母亲的遗愿,用她的积蓄置办了一桌丰盛的年夜饭。
桌上摆着母亲最爱做的红烧肉和饺子,还有鱼、鸡和各种素菜,香气四溢,填满了整个屋子。
"想当年,只有过年才能吃上这么一顿好的。"大哥看着满桌菜肴,感慨道,"记得那会儿,为了给咱们改善伙食,娘总是说自己不饿,把好吃的留给我们。"
二姐点点头:"是啊,家里来了客人,娘总是藏起两个鸡腿,说是留给你们小子们的。"
三姐笑着说:"娘最心疼小河了,总说'小河瘦,得多吃点',结果自己却只喝稀粥就咸菜。"
我低下头,不让他们看到我的泪水。
我记得,每次放学回家,不管多晚,母亲总会给我留一碗热汤,说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能饿着"。
那时我不懂事,只顾着吃,从没想过母亲自己吃了什么。
"娘要是在,该多好啊。"三姐的儿子小毛头抬头望着祖母的遗像,天真地说。
我们都沉默了,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母亲的遗像。
照片里的母亲面带笑容,眼角有着岁月的痕迹,但目光依然明亮,充满了对生活的热爱。
那是她六十大寿时照的,当时我们兄妹四人好不容易凑在一起,给她过了个生日。
母亲高兴得合不拢嘴,说那是她这辈子最开心的一天。
如今想来,那样的日子太少了,我们总是各忙各的,很少像这样团聚。
"来,都别伤心了,举杯!"大哥站起来,端起酒杯,"敬咱娘!"
我们举杯,向母亲的遗像敬酒。
"妈,我们团圆了。"大哥哽咽着说。
窗外,雪停了,月亮从云层中露出脸来,洒下银色的光芒,照在我们的脸上。
吃完年夜饭,我们坐在炉火旁,聊起了各自的生活。
大哥的厂子最近确实不景气,国营企业改革,很多人面临下岗,他作为车间主任,压力很大。
二姐的儿子马上要上初中了,她和丈夫忙着给孩子找学校,希望能进县里最好的那所。
三姐的身体一直不太好,去年查出了贫血,但因为家里经济紧张,一直没好好治疗。
听完他们的讲述,我才意识到,母亲的记录是多么准确,她对我们每个人的状况了如指掌,虽然我们很少回家,很少向她倾诉自己的困难。
"按照娘的意思,这钱咱们得用在正道上。"大哥拿出那个布包,认真地说,"长河不要,厂子的事我自己能扛过去。"
二姐摇摇头:"清河也不要,孩子上学的事我和他爸能解决。"
三姐犹豫了一下:"我..."
"三姐,你就别推辞了,"我接过话头,"娘生前最担心你的身体,这钱你拿去好好看病。"
大哥和二姐也连连点头。
"可是..."三姐眼睛红了。
"没啥可是的,"大哥拍板说,"就这么定了!小河还要成家,剩下的钱给他添置家具,这也是娘的心愿。"
我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工作才两年,成家的事还早着呢。"
"不早了!"二姐突然神秘地笑了,"我听说单位里有个姑娘对你挺有意思,叫啥来着?丁丁?"
"丁玲!"三姐接口道,然后捂嘴笑起来,"我上次去看你,就看见她老往你办公室跑。"
我顿时脸红了,没想到这事连三姐都知道了。
"行啊,小河,有情况也不跟家里说。"大哥也笑了,那严肃的脸上难得露出轻松的表情。
屋里充满了欢声笑语,仿佛母亲从未离开,我们还是那个其乐融融的家。
夜深了,炉火渐渐暗下来,屋外寒风呼啸,但屋内却温暖如春。
我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听着熟悉的房檐滴水声,感到一种久违的安心。
这张床,陪伴了我整个童年和少年时代,如今躺在上面,仿佛又回到了无忧无虑的日子。
我忽然明白,母亲真正留给我们的遗产,不是那一千多元钱,而是这份让我们重新团聚的亲情。
第二天一早,我被院子里的说笑声惊醒。
推开窗户,看见大哥正在扫雪,二姐在晾衣服,三姐则忙着洗菜做饭。
阳光照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映照着他们忙碌的身影。
这一刻,时光仿佛倒流,回到了我们小时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任务,在母亲的指挥下,井井有条地过着日子。
"小河,起来了没?帮忙剁肉馅,中午包饺子!"二姐的声音传来,还是那么洪亮。
"来了!"我赶紧穿上衣服,冲出房门。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像小时候一样,生活在一起。
白天,一起劳作、聊天、打扫;晚上,围坐在火炉旁,讲述这些年各自的经历和见闻。
大哥讲工厂里的事,二姐讲学校里的趣事,三姐讲街坊邻居的八卦,我则讲城里的新鲜事物。
"城里现在可热闹了,到处都是'万元户',开私营企业的,做小买卖的,比我们这强多了。"我说。
大哥皱了皱眉:"别被表面现象迷惑了,那些个体户虽然赚钱,但没有单位那么稳当。你还是好好在单位干,有铁饭碗。"
"现在不一样了,大哥。"我试图解释,"改革开放了,单位也不像以前那样铁板一块了。"
大哥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但我知道,他那一代人的观念很难改变。
对他们来说,进国企、吃公家饭,才是最有保障的生活方式。
"小河说得有道理,"二姐插话道,"我学校有个老师前年辞职下海了,听说现在开了个服装店,生意好着呢。"
三姐也点点头:"是啊,我们县城也变了许多,到处都是新房子,新商店。"
就这样,我们有说有笑,不知不觉中,年三十的钟声敲响了。
那天晚上,按照老家的习俗,我们贴了春联,挂了灯笼,放了鞭炮,一切都按照母亲生前的样子来。
"娘要是在,肯定高兴。"二姐看着满屋的红红火火,感慨道。
我点点头,心里却有些酸楚。
母亲走得太突然,甚至没来得及和我们好好道别。
她一生勤劳节俭,却从未享受过什么,连最后的心愿——看到我们团聚,她也没能实现。
吃过年夜饭,我们在母亲的遗像前上了香,各自说了心里话。
大哥承诺会照顾好弟妹;二姐保证会常回家看看;三姐说会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我则答应尽快成家,让母亲在天上也能放心。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母亲在微笑,她的眼神温暖而慈爱,就像小时候哄我们睡觉时那样。
正月初五,我们各自启程,回到各自的生活中去。
临行前,大哥郑重地把母亲的日记本交给了我:"你是老幺,这本日记就由你保管吧,以后咱们过年还在这儿聚,别忘了娘的心愿。"
我接过日记本,点点头:"大哥放心,我一定好好保管。"
二姐拿出那件织到一半的毛衣:"这个也给你,等你找到对象,让她帮忙织完,也算是圆了娘的心愿。"
三姐则给了我一个红包:"里面是娘给你的那份钱,你别推辞,这是娘的心意。"
我看着他们,心里满是感动,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了,都别伤感了,"大哥拍拍我的肩膀,"记住娘的话,咱们兄妹要和和气气的,有啥事好商量。以后每年都回来聚聚,不能让娘失望。"
我们相视一笑,各自踏上归途。
车轮碾过雪地,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仿佛在诉说着什么。
我回头望了望那个承载了太多记忆的老屋,心中默默地对母亲说:"娘,您放心,我们不会让您失望的。"
窗外,阳光照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照亮了前方的路。
我忽然明白,母亲真正留给我们的遗产,不是那一千多元钱,而是这份让我们重新团聚的亲情,是她用一生的爱编织的那张无形的网,将我们紧紧联系在一起。
这份遗产,比世界上任何财富都要珍贵。
来源:青柠衬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