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蒸笼的白雾漫过玻璃窗时，我正往豆浆桶里撒干桂花。门帘"哗啦"一掀，冷风裹着个身影撞进来，我手一抖，半勺桂花全落进桶里。

蒸笼的白雾漫过玻璃窗时，我正往豆浆桶里撒干桂花。门帘"哗啦"一掀，冷风裹着个身影撞进来，我手一抖，半勺桂花全落进桶里。

"兰姐，今儿糖糕多蒸两笼？"那声音清亮得像新剥的荔枝。我抬头，撞进一双和陈远一模一样的眼睛——眼尾微微上挑，瞳仁里还浮着层没褪尽的少年气。

"小周？"我喉咙发紧。这是我新招的帮工，昨天面试时就觉得面熟，此刻他弯腰擦桌子，后颈那颗朱砂痣，和陈远车祸前最后一张照片上的分毫不差。

"发啥呆呢兰姐？"他直起身子笑，左边虎牙闪了闪，"我帮您看火，您去给小蕊送午饭吧，她该放学了。"

小蕊是我八岁的闺女，长得和陈远一个模子刻的。我摸了摸围裙口袋里的保温桶，里面炖着萝卜牛腩——陈远生前最会做这个，总说萝卜吸饱肉香，就像我吸他的烟火气，他纳我的柴米油盐。

"小周，你老家哪儿的？"我擦着台面，指甲不自觉掐进木纹里。

"兰姐不记得啦？去年冬天您在巷口喂流浪猫鱼丸，有个捡废品的老太太碰翻了您的桶。"他往油锅里丢油条，"我帮您捡鱼丸，您当时说'这小伙子手真巧，和我家那口子似的'。"

我猛地抬头。去年腊月廿三，雪下得密，我蹲在雪地里捡撒了一地的鱼丸，有个穿蓝棉袄的小伙子也蹲下来，手指冻得通红，却把鱼丸码得整整齐齐。当时我盯着他侧脸，恍惚看见陈远二十岁的模样——我们刚摆早餐摊那会儿，他也是这样，冻得鼻尖通红，却笑着把热豆浆塞进我手里。

"您还追着我跑了三条街，硬塞给我二百块买棉鞋。"他把炸好的油条装袋，"我没要，只说我叫周远，周而复始的周。"

"周远？"我脱口而出，"和你陈叔名字就差一个字。"

他手一抖，油条掉进油锅，溅起的油星烫得他缩了下手指："兰姐又拿我开玩笑。"

我笑不出来。陈远走的那晚，救护车的红灯刺得人眼疼，他攥着我手腕说"秋兰，你和小蕊要好好活"，声音轻得像片雪。后来整理遗物，旧皮箱底翻出张泛黄照片——穿白衬衫的年轻男人抱着穿红棉袄的姑娘，背景是武大老图书馆，背面写着"1998年春，远子与小芸"。

小芸是谁？陈远从未提过。直到三个月前在菜市场，遇见个颤巍巍的老太太："妹子，你是陈远媳妇吧？我是小芸她妈。"

"小芸走得早，远子帮着带过小周两年。"老太太抹着眼角，"那孩子命苦，亲爹跑了，亲妈没两年也没了。远子说'这娃像我小时候，我得帮衬着'。"

我手里的菜篮子"哐当"掉在地上。小周？周远？

"兰姐，您手怎么抖成这样？"周远递来杯热水，我才发现自己攥着保温桶，指节发白。

"周远，"我深吸口气，"你亲爹...是不是姓陈？"

他手里的漏勺"当啷"掉进锅里。油星溅在他手背上，他却盯着墙上的蜡笔画——那是小蕊画的陈远遗照，歪歪扭扭写着"爸爸我爱你"。

"兰姐，"他声音哑得像砂纸，"十二岁那年陈叔送我去车站，说'小周，好好读书，别学我没文化'。我问他为啥对我这么好，他说'因为你长得像我小时候，像我走丢的...弟弟'。"

我想起陈远的旧日记本，最后一页写着："小芸走的那晚，我在医院走廊抽了半包烟。护士说孩子保不住，可我摸了摸她肚子，还有点热乎气。或许...这是我和小芸最后的缘分。"

"兰姐，"周远突然跪下来，额头抵着我膝盖，"陈叔走后，我翻遍他所有旧物。有张纸条，是他让我来找您的——'小周，等你成年，去汉阳树巷17号，找秋兰和小蕊，她们会给你家'。"

我蹲下来摸他后脑勺，头发硬得扎手，和陈远一模一样。他哭起来像小蕊小时候，抽抽搭搭的，肩膀一耸一耸。我想起陈远出殡那天，小蕊也是这样，趴在遗照上哭，眼泪把照片都泡花了。

"傻孩子，"我拍着他后背，"陈叔早把你当亲儿子了。"

"可我昨天看您盯着我后颈的痣发呆，"他抬起脸，眼睛肿得像红樱桃，"就知道您一定认出我了。"

我摸着他后颈那颗朱砂痣，突然明白——哪是像，这是血脉里的印记啊。

"兰姐，"他吸了吸鼻子，"我能...管您叫妈吗？"

窗外的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阳光透过玻璃照在他脸上。他眼角的泪在阳光下闪着光，像极了陈远第一次带我回他老家时，站在村口掉的那滴泪——他说"秋兰，我终于能给你个家了"。

"傻小子，"我抹了把脸，"先把糖糕蒸上，小蕊该放学了。"

他抹了把脸转身去拿蒸笼。我望着他的背影，耳边又响起陈远常说的话："人这一辈子，兜兜转转，都是缘分。"

现在我信了。就像这锅萝卜炖牛腩，慢火细炖久了，汤里的香早把肉和萝卜融成了一团。

我摸着兜里的旧照片，小芸的笑还停在1998年的春天。陈远没说的那些年，小芸有没有怪过他？小周长大后，会不会怪陈远把他藏了这么多年？

或许有些答案，本就不需要急着找。就像现在，蒸笼的白雾里，周远正踮脚擦玻璃，阳光穿过他的影子，在墙上投下个小小的、暖融融的圆。

你说，要是陈远看见现在的我们，会笑吗？

来源：儒雅山丘frSH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