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七月的日头把民政局门口的大理石晒得发烫，我盯着王芳手里的离婚协议，她涂着豆沙色指甲油的手指无意识抠着纸边，把边角卷出了毛边。

七月的日头把民政局门口的大理石晒得发烫，我盯着王芳手里的离婚协议，她涂着豆沙色指甲油的手指无意识抠着纸边，把边角卷出了毛边。

"陈远，就当帮我个忙。"她声音发颤，像从前我修电动车时没拧紧的螺丝，哆哆嗦嗦的，"李航...查出来肺癌晚期，医生说最多三个月了。"

我抬头看她，阳光把她眼尾的细纹拉得老长。结婚五年，她总说自己是被生活磨平棱角的玉，可此刻那抹温润里浮着层水雾。

李航是她高中初恋，我见过照片：寸头白衬衫，站在梧桐树下笑，和她日记本里的贴纸一个样。去年同学会她喝多了，抱着我胳膊嘟囔："那时候他总把午饭分我一半，说'芳芳吃胖点好看'。"

"他爸妈早没了，就剩套老房子。"王芳把协议往我面前推了推，"他想把房子过户给前妻，可前妻当年闹离婚闹得凶，现在不肯配合。假离婚的话...我就能以配偶身份帮他签字。"

我摸出烟盒又放下——王芳最烦我在公共场合抽烟。"假离婚"三个字像根细针，扎得后槽牙直发酸。上个月她翻出压箱底的红裙子，说"等退休了去三亚跳广场舞"，我蹲在修车铺给她改腰头，针脚歪歪扭扭的，她却笑得像二十岁。

"行。"我拿起笔，墨水在"陈远"两个字上晕开个小团，"但说好了，这协议我只签三天。"

王芳的手突然抖起来，协议"啪"地掉在地上。她蹲下去捡，我瞥见她后颈那道淡粉色的疤——结婚前骑电动车摔的，我背着她跑了两公里去诊所，她趴在我背上说："陈远，你背我比我妈还稳当。"

三天后是周六，我在修车铺修老周头的三轮摩托，手机在裤兜里震个不停。是王芳发来的定位：民政局门口。

赶到时，她正蹲在台阶上，头发乱得像被雨打湿的麻雀窝。脚边散落着几张纸，我捡起来看，是李航的诊断证明——肺癌晚期，生存期三到六个月。

"他...他昨天把房产证给我了。"她抬头，眼睛肿得像两颗紫葡萄，"说过户手续办好了，让我把离婚证还给他。"

我蹲下来，手悬在她发顶又放下："然后呢？"

"然后..."她从包里翻出张照片，李航搂着穿红棉袄的女人，怀里抱着三四岁的男孩，"这是他前妻，带着儿子来医院了。"她指甲掐进掌心，"他说要过户的房子根本不是给前妻，是给这孩子。可前妻说必须用配偶身份签字，不然房子要收归集体。"

风掀起诊断证明，最下面一行手写备注刺得我眼睛疼："患者情绪稳定，家属需配合隐瞒病情。"

"他根本没病危！"王芳突然笑起来，笑声里裹着哭腔，"昨天我在病房外听见护士说，他能自己下楼买包子。"她抓起我的手按在脸上，"陈远，我是不是特别蠢？人家根本不需要假离婚，就看我当年为他哭红过眼，想再看我哭一场。"

我想起前天晚上，她翻出那条红裙子对着镜子比划："你说我穿这个，像不像二十岁？"我没接话，蹲在地上给她修那双磨破的皮鞋——她总说"老鞋穿着得劲"，我知道，那是舍不得扔我第一次约会送的礼物。

"走。"我拽她起来，"回家吃你做的红烧肉。"

路过菜市场时她突然停住，摸着路边的梧桐树："陈远，我是不是...太贪心了？"

我没说话，弯腰捡起地上的协议，叠成小方块塞进口袋。风里飘来炸丸子的香味，像极了去年冬天，她蹲在厨房煮饺子，蒸汽模糊了玻璃，她回头冲我笑："趁热吃，凉了皮就硬了。"

经过小区修车铺，老周头探出头喊："小陈，你媳妇今天咋没来送绿豆汤？"

王芳突然跑过去，从三轮车上捧出保温桶："来啦！"她舀了碗汤递我，"加了冰糖，不烫。"

我喝了一口，甜得发齁。她站在旁边搓手，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晚上躺床上，她突然说："陈远，明天咱们去把离婚证要回来吧。"

我盯着天花板上的水渍——上个月下雨漏的，她非说像朵云。

"其实..."她往我怀里钻了钻，"这三天我总梦见你蹲在修车铺给我改裙子，针脚歪歪扭扭的。"声音闷在我胸口，"李航说我是他白月光，可你才是...给我缝补日子的人。"

窗外的蝉鸣突然炸响，我摸着她后颈的疤，想起那天她趴在我背上说的话。原来有些光比白月光更亮——比如修车铺里的台灯，比如保温桶里的绿豆汤，比如歪歪扭扭的针脚。

第二天早上，我在她手机里发现条未读消息，是李航发来的："芳芳，对不起，我就是想看看，这么多年过去，你还会不会为我掉眼泪。"

我把手机递给她，她盯着屏幕看了很久，突然笑出声："陈远，今天中午吃红烧肉吧，多放糖。"

我系上围裙进厨房，她跟进来剥蒜。阳光透过纱窗洒在她脸上，我突然想起结婚那天，她穿着租来的婚纱说："陈远，咱们以后要过很多很多普通的日子。"

现在才懂，普通的日子最金贵——像她剥蒜时沾在指尖的辣味，像我炒肉时溅在手腕上的油点，像我们为放多少糖争来争去的吵闹。

至于口袋里那张叠成方块的协议，就让它慢慢磨软吧。有些路走偏了才明白，最该珍惜的，从来都在身边。

你说，这世上的"为你好"，到底是糖衣还是刀子？

来源：儒雅山丘frSH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