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秋风卷着菜市场的塑料棚子哗哗响,我握着杀鱼刀的手又裂开道血口,冷风钻进去,疼得我直吸气。正低头剖着鲫鱼肚子,身后忽然响起小满的声音:"妈,我婚礼想自己当司仪。"
秋风卷着菜市场的塑料棚子哗哗响,我握着杀鱼刀的手又裂开道血口,冷风钻进去,疼得我直吸气。正低头剖着鲫鱼肚子,身后忽然响起小满的声音:"妈,我婚礼想自己当司仪。"
刀"当啷"掉进不锈钢盆,溅起一片水花。我转头看她——蓝布围裙系得整整齐齐,发梢还沾着刚才帮我理葱时蹭的碎葱叶。二十八岁的姑娘皮肤白得像刚剥的菱角,哪像我这双手,全是鱼鳞刮出的白印子,血珠子正顺着指缝往下淌,在蓝围裙上洇成小梅花。
"不是说请婚庆主持?"我扯过围裙擦手,血腥味混着鱼腥味直往鼻子里钻。
小满蹲下来捡刀,指腹轻轻碰了碰我手背上的伤口:"他们太端着。我想自己说,说点实在的。"她抬头时眼睛亮得像星子,"妈,你记不记得我小学开家长会?你穿着胶鞋就去了,班主任说'林小满妈妈真朴实',你紧张得把我作文本念错页。"
我哪能不记得?那天她作文题目是《我的妈妈》,我缩在教室最后排,看她举着本子上台,小辫子一翘一翘的。她念到"妈妈的手像砂纸,可给我梳头发时比棉花还软",我躲在教室门后抹眼泪,胶鞋底在水泥地上蹭得刺啦刺啦响。
"后来给邻居张奶奶当红白事主持,她说我嘴皮子溜。"小满把刀递回来,我这才发现她指腹也磨出层薄茧,"我想在你面前,把这些年该说的话好好说一遍。"
我喉咙发紧,低头继续杀鱼。鲫鱼扑腾着溅起水花,打湿了裤脚。十年前我带着八岁的小满改嫁时,她抱着个掉漆的铁盒死活不松手,后来我才知道,里面装着她亲妈留下的半块巧克力和一张褪色照片——照片里的女人穿着红裙,抱着小婴儿站在老城墙下。
"妈,房本我收好了。"小满突然说,"你说那套老破小是给我压箱底的,可我更想听你说'小满,你是我亲闺女'。"
我手一抖,刀尖戳进鱼鳃。十年前在中介签合同那天,小伙子说"林姐,这房虽旧,学区好",我盯着房产证上"林小满"三个字,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时候我在菜市场杀了五年鱼,每天凌晨三点去码头进货,手指泡得发白,攒的钱全填了首付。小满知道我卖鱼,有次放学路过菜市场,躲在电线杆后看我刮鱼鳞,回家却笑着说:"妈,你系红围裙真好看。"我这才发现,她偷偷把我破了洞的蓝围裙,一针一线补成了红格子。
婚礼当天,酒店大厅挂着"林小满&陈阳"的大红灯笼。我穿着小满买的暗红毛衣坐在第一排,手心全是汗。她穿着鱼尾白纱从后台出来时,头发上别着我送的珍珠发夹——那是她十六岁生日,我在夜市挑了半小时,摊主说"这珠子养了十年,像眼泪"。
"各位来宾,今天是我和陈阳的大日子。"小满接过话筒,声音稳得不像第一次主持,"但我想先讲讲我妈。"
我心跳得厉害,指甲掐进掌心。台下有人交头接耳,伴娘小慧冲我使眼色,眼里全是担忧。
"我妈是菜市场的杀鱼西施。"小满笑了,"她杀鱼时刀转得像朵花,可给我梳头发时手会抖。小时候我总问'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她就摸着我脑袋说'你亲妈去了很远的地方'。"
我喉咙发紧,想起小满十岁那年。她翻出铁盒举着照片问:"妈,这是我亲妈吗?"我蹲下来给她擦眼泪:"你亲妈生病了,去国外治病。"她抽抽搭搭问:"那她什么时候回来?"我转身去杀鱼,鱼血溅在红围裙上,像朵开败的花。
"其实我早知道。"小满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去年收拾老房子,我翻到你藏在米缸里的日记本。"她从手包拿出个蓝皮本子,封皮磨得发亮,"你写'小满发烧39度,我背她去医院,她迷迷糊糊喊妈妈,我眼泪滴在她额头上,比退烧药还管用';写'小满中考那天,我杀了二十条鱼,手都抬不起来,可她出考场看见我,眼睛亮得像星星';写'我攒够首付了,这房写小满名字,她要是知道我是继母,该多伤心'。"
台下静得能听见水晶灯摇晃的脆响。我盯着那本日记——是我结婚前买的,本想记记账,结果全记满了小满的事。有次她翻到我写"小满摔了碗,我骂她,她躲在厕所哭",我慌着抢本子,她却抽着鼻子说:"妈,我那天是看你手被刀划了,想帮你擦药,结果手滑了。"
"妈,你总说我是捡来的。"小满走下台蹲在我面前,眼泪滴在我手背上,"可你给我织的毛衣,比亲妈还合身;你藏在饭盒底下的红烧肉,比亲妈还香;你攒十年钱给我买房,比亲妈还傻。"她吸了吸鼻子,"高考前我问'考不上怎么办',你说'考不上就跟我卖鱼,妈养你一辈子'。那天晚上我听见你在厨房哭,说'小满,妈没文化,可妈想给你最好的'。"
我终于没忍住,眼泪砸在红毛衣上。小满握住我的手,指腹的茧蹭着我手背上的老茧:"今天我想说,妈,你就是我亲妈。从你第一次给我扎歪歪扭扭的羊角辫,从你第一次在我课本里塞烤红薯,从你第一次把房产证塞我手里说'这是妈给小满的家'。"
陈阳走过来,把我们的手叠在一起:"阿姨,小满说这十年她最幸福的事,就是每天放学看见菜市场里系红围裙的你,举着杀鱼刀冲她笑。"
掌声像潮水般涌来,我看见张奶奶抹着眼泪,菜市场老周头举着手机录像,小满的珍珠发夹在灯光下闪着温柔的光。她站起来把日记本放在我腿上:"妈,以后换我给你记日记,记你杀鱼时的背影,记你给我熬的鸡汤,记你白头发一天比一天多。"
散场时小满抱着我哭,她身上的香水味混着熟悉的鱼腥味——那是她从小到大,每天放学都要凑过来闻的味道。我摸着她后颈的碎发,像小时候给她梳头发那样,一下一下。
回家路上,我摸着兜里的房本。十年前我以为,给继女一套房就能证明真心;现在才明白,她早就在我的杀鱼刀、红围裙、藏在米缸里的日记本里,找到了比房本更珍贵的答案。
你说,这世上的母女情分,到底是靠血缘连的,还是靠日子里的油盐酱醋熬的?
来源:西柚文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