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该剧与2019年曹、马合作的《长安十二时辰》叙事路数相同：一个小人物要在有限时间内完成一个大事件，每一刻的细节被拉宽和抻长，以此营造“爽感”。

重要的是她喜欢吃荔枝这件事，影响到了很多人的命运和生活。

作者|山人 出品|夹馍星球

由陕西籍导演曹盾执导，改编自马伯庸同名小说的剧集《长安的荔枝》正在热播。

这是一部古代职场剧，也是一部物流行业剧。

该剧与2019年曹、马合作的《长安十二时辰》叙事路数相同：一个小人物要在有限时间内完成一个大事件，每一刻的细节被拉宽和抻长，以此营造“爽感”。

《长安的荔枝》中，上林署小吏李善德被指派了一个任务：从距离5000多里的岭南从化（今广州市从化区），运输新鲜的荔枝到长安给杨贵妃吃。

今天，广州到西安的公路距离是3000多里，开车走高速也得21小时。古代交通不发达，时间得花上数倍，这个差事可以用《碟中谍》的英文名来形容——Mission: Impossible（不可能的任务）。

△ 今天从广州到西安，长达1500公里

马伯庸在小说中大开脑洞，让擅长计算的李善德规划了一个精细的流程，每一步都完美衔接，把纸上谈兵变成惊心动魄的故事。

但问题是：只有岭南有荔枝吗？杨贵妃一定要吃岭南的荔枝吗？

剧中第一集，李善德在向上司介绍荔枝这种果实时，提到一句“川中亦有”。既然四川有荔枝，离长安更近，何必舍近求远？

△ 《长安的荔枝》剧照，雷佳音饰李善德

《新唐书·杨贵妃传》记载：“妃嗜荔支，必欲生致之，乃置驿传送，走数千里，味未变已至京师。”杨贵妃爱吃荔枝的事板上钉钉。

但史书没有明确记录荔枝的出处，所以长期存在“岭南派”和“巴蜀派”两种说法。

到底哪一个更有道理？

岭南包括今广东、福建西南等地。荔枝主要产地有两处：一个是广东省茂名市高州市（县级市），一个是广东省广州市从化区。

高州被称为“荔枝之乡”，年产量能达到25万吨，有句话说，全球每10颗荔枝就有1颗来自高州。

从化荔枝年产量约7万吨，但味道更醇厚浓郁，尤其以“桂味荔枝”著称。

高州在从化西南部360多公里处，离长安更远，所以《长安的荔枝》中李善德所运输的荔枝来自从化。

△ 高州在从化的南方，离西安更远

巴蜀荔枝主要分布在今重庆市涪陵区，唐代叫涪州，年产量约700吨，比起岭南来说差距很大。

不过在唐朝时，巴蜀地区的温度要高于今天，乐山大佛的脚部常年被淹，所以荔枝的种植区域和产量要比今天大。

尽管岭南荔枝更有名，但我更支持杨贵妃吃的是巴蜀荔枝，原因主要有二：

第一，从生活经验来看，一个人离家乡越久，年纪越大，越喜欢小时候家里饭菜的味道——杨贵妃恰恰是四川人。

杨贵妃原名杨玉环，唐玄宗开元七年（719年）出生，她的父亲杨玄琰当时任蜀州司户，是负责户籍、田宅、赋役等民政事务的官员。

唐代的蜀州辖晋原、青城、新津、唐隆四县，州治设在晋原县，即今天四川省崇州市，杨玉环小时候就生活在这里。

前面提到，巴蜀地区荔枝的核心产区在涪州，而从涪州到蜀州，今天的直线距离是420公里，荔枝不可能销往这么远。

所以，杨玉环小时候吃的可能是成都周边的荔枝。

△ 今天崇州到涪陵的距离

后来，杨玉环还是吃到了涪州荔枝，因为她可能到过涪州。

开元十七年，父亲去世，10岁的杨玉环去洛阳投奔叔父杨玄璬。也正是在洛阳这个繁华的陪都，他被唐玄宗的儿子寿王李琩看中，成为王妃。

李琩的母亲武惠妃，是当时唐玄宗最宠爱的妃子。不幸的是，武惠妃早逝，唐玄宗郁郁寡欢，把杨玉环招进了后宫，封为贵妃，也就是抢了儿媳妇。

从蜀州到洛阳的这次远行，改变了杨玉环一生的命运，甚至改变了大唐的命运。

当时杨玉环所走的路线是：先顺长江东下到荆州，转而溯汉江而上，经过南阳盆地，北上至洛阳。

△ 杨玉环前往洛阳的可能路线

涪州恰恰就在长江边上，是杨玉环的必经之地。很可能她在涪州驻留，吃了当地的荔枝，一生难忘。入宫当了贵妃后，想品尝家乡的水果，唐玄宗便下令从巴蜀进贡荔枝

作为四川人的北宋苏轼在《荔枝叹》中也说：“永元荔枝来交州，天宝岁贡取之涪。”

永元是东汉和帝的年号，那时气温还比较冷，荔枝主要产自南方的交州（今广东、广西），而唐朝天宝年间正处于“中世纪暖期”，荔枝种植北扩到长江流域。

天宝十五载（756年），“安史之乱”发生，唐玄宗带着杨贵妃向蜀地逃亡，半路上因兵士哗变，贵妃被处死，做了国乱的替罪羊。

故乡就在前方，她却没能到达，像小时候那样亲手从枝头摘下一颗荔枝。

那时的味道是新鲜的，也是纯真的。

第二个原因，岭南到长安有5000多里，巴蜀到长安只有2000多里，更容易运输。

从巴蜀的荔枝产地涪州到长安，当时有一条国家级驿道——“荔枝道”。

荔枝道分为南北两段，北段叫子午道，连接长安和汉中。从子午峪（今西安市长安区子午街道附近）入秦岭，沿着山中河谷或崖壁上的栈道行走，途经今安康宁陕县、石泉县，再向西去往汉中。

这条道开通的时间较早，刘邦被项羽封为汉王，到汉中就职时，就走的是子午道，也是秦岭四大栈道之一（另外三条是陈仓道、褒斜道、傥骆道）。

子午道里程较远，沿途要翻过多个分水岭，很难走。三国时，魏延曾建议诸葛亮走子午道奇袭长安，诸葛亮没同意，主要就是考虑到路远不好补给。

唐朝时，国力强大，子午道得到整修，被辟为驿道，利用率也就高了起来。

△ 子午道路线图

南段叫洋巴道，即从汉中盆地的洋州（治所西乡县）到长江边的巴州（今重庆市）的道路，要穿越巍峨的巴山。

这条道在三国时就存在，原为山间小道，唐朝为加强京城长安对巴渝地区的管理，又进行了扩修，成为驿道，可以用来传送公文，或把巴蜀的物产运往长安。

后来杨贵妃想吃家乡的荔枝，朝廷便走这条道把涪州的荔枝运往长安。

可见，“荔枝道”因为送荔枝而出名，但并非为了专送荔枝而修建，算不上劳民伤财。

△ 完整的荔枝道路线图

南宋王象之编纂的《舆地纪胜》引旧志云：“贵妃嗜生荔枝，诏驿自涪陵，由达州，取西乡，入子午谷，至长安，才三日，色香俱未变。”

说明荔枝运送的路线是：从涪州出发，北上到达州，越过巴山，至汉中西乡县，再转子午道，最终抵达长安城。

走这条道只需三天，保鲜自然没问题。

但我觉得这里的记录可能有些夸张。蜀道自古难走，穿越的是秦巴山区，没法快马加鞭，以人的脚力或畜力，三天不一定能到达。

△ 崖壁上的栈道，走起来很危险

《舆地纪胜》之所以这么说，是为了呼应白居易在《荔枝图序》中的描述：“若离本枝，一日而色变，二日而香变，三日而味变，四五日外，色香味尽去矣。”

稳妥点讲，从涪州到长安，可能需要走上七八天时间。即便如此，比起遥远的岭南，可行性还是要高一些。

今天从重庆到西安，开车走高速只需要10小时，不用拐到汉中，直接经过安康更便捷。西安到重庆的“西渝高铁”也正在修建中。

△ 今天重庆到西安距离

“安史之乱”中，杨玉环命丧马嵬坡，荔枝失去了它最尊贵的消费者。

因政局动荡，朝廷也没有资金对驿道进行维护，这条连接巴蜀和长安的驿道慢慢就荒废了，只是供民间使用。

实际上，“荔枝道”也并非这条道在唐朝时的官方名称，只是因为杨贵妃的故事广泛传播，被后来的学者拿来代指。

清代吴焘所著《川中杂识》中提到“今子午谷尚有荔枝道”。

近代历史学家严耕望（1916—1996）在《唐代交通图考》中将达州开江县至涪州一段标注为“天宝荔枝道”。“荔枝道”逐渐被学界广泛采用。

严耕望也支持贵妃荔枝来自巴蜀，“杨贵妃幼长于蜀，所尝当为蜀产，亦增加驿自涪州之可能性。况在唐世，涪州所产之品质绝不逊于岭南！”

△ 210国道景观

今天的210国道（内蒙古包头市—广西防城港市）西安至重庆段，基本是沿荔枝道的路线修建的。其他穿越秦岭的公路也是一样，都有古栈道基础。

在生产力不发达的年代，老祖先们的每一步探索，都是有价值的。

在文旅经济大发展的今天，沿途不少地方也在以荔枝道为概念，打造旅游景点。如果沿210国道自驾，能欣赏到秦巴山区的壮丽景观。

边走边看，也不用急着送荔枝，比李善德幸福多了。

虽说我更相信杨贵妃吃的是巴蜀荔枝，但岭南荔枝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杨贵妃和唐玄宗的媒人——大宦官高力士，恰好就是岭南荔枝的主产区高州人，15岁时因家道中落到了长安。

类似的人生经历让他和杨玉环同病相恋，成了朋友，并让杨玉环从王妃升级为皇贵妃。

高力士很可能向杨贵妃推荐了家乡的物产，激起了杨贵妃想尝一尝的欲望。

甚至可以联想下他们对话的场景：

——我家乡的荔枝最好吃！

——我家乡的荔枝才好吃呢！

——有本事你拿来让我尝尝……

△ 《妖猫传》中的高力士和杨贵妃

陕西师范大学历史系教授杜文玉写过一篇文章《杨贵妃、高力士与荔枝的情结》，支持岭南说：

“唐朝在全国建立了健全的馆驿系统，每隔数十里置有一驿，用快马传送，昼夜不息，一日可行五百里。也就是说，从岭南到长安，有十一天的时间即可到达。

现经研究证实，温度保持在1℃到5℃，鲜荔枝可贮藏30天左右。如果在装荔枝的器具填入冰块，则完全可以达到这种温度的要求，所以保鲜问题并非不能解决。”

马伯庸写《长安的荔枝》时很可能参考了这篇文章，小说中李善德也是花了十一天时间完成了荔枝运输，并采用了各种冷藏技术来保鲜。

△《长安的荔枝》中李善德运输荔枝路线

杨贵妃到底吃的是哪里的荔枝，是一个永远的历史谜题，专家们各持己见，包括我自己。

但细想起来，这个问题并不重要，也可能她把各地的荔枝都尝过了。

重要的是她喜欢吃荔枝这件事，影响到了很多人的命运和生活——上面一张嘴，下面跑断腿。

这样的事情一直在发生着。

来源：夹馍星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