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是一九八五年盛夏的黄昏,李嫂拉着我的手,眼里含着泪水,声音哽咽。
井水之情
"老王,你过来,咱家闺女归你了。"
那是一九八五年盛夏的黄昏,李嫂拉着我的手,眼里含着泪水,声音哽咽。
我愣在原地,手上的老茧粗糙得像地里的石块,不知如何作答。
那年夏天,北方大旱,足足有七十多天没下一滴像样的雨。
天像被烧红的铁锅,把地面烤得开裂,像老人脸上的皱纹,深得能埋进一粒玉米种。
村里的水井一个接一个见了底,唯独我家的老井,因为我爹年轻时固执地多挖了三米,还存有一些水。
"咱王家祖上积了阴德,这口井保不齐哪天就救了命。"爹临终前拉着我的手说这话时,我还不信。
李家的瓜田是他们全家的希望,去年李嫂爹从老家带来的"京欢"瓜种,听说结的瓜又大又甜,能卖个好价钱。
李嫂丈夫李大山外出已三个月,音信全无,只剩她和六岁的女儿小荷在家守着那片渐渐枯萎的瓜田。
"老天爷真是瞎了眼,偏在这时候不下雨。"村里人都这么抱怨。
生产队长王铁柱站在田头,摇着头说:"这是四十年不遇的大旱啊,恐怕要减产一半。"
我隔壁的张大爷叹息着:"都说八五年是丰收年,看这架势,怕是要食不果腹咧。"
那晚,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窗外月光惨白,照在我家院子里那口老井上。
妻子翻了个身,嘟囔道:"睡不着就去院子里转转吧,别在这儿折腾。"
我起身披了件衣服,来到院子里,望着天上的星星,想起李家的情况。
从我家窗口望去,正好能看见李家那一亩三分地的瓜田,若是救不活,这一家子怕是要过苦日子了。
我想起前几天在村口碰见李嫂,她眼圈发红,脸上的皱纹像是一夜之间增添了许多。
"大山还是没消息?"我问她。
她摇摇头,挤出一丝笑:"大概是在外头找活路,忙得忘了写信回来。"
可她望着干裂瓜田时那绝望的眼神,却深深刻在了我心里。
"去他娘的,帮就帮了!"我暗下决心,反正我家的井水还够用。
深夜,我提着两个水桶,摸黑来到井边。
月光下,那口老井幽深静谧,仿佛知晓我的心事。
我拿起水桶,放入井中,"吱呀吱呀"的辘轳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提上来的水凉冰冰的,泼在手上,让我清醒了几分。
我一桶一桶地往外提水,小心翼翼地走向李家的瓜田。
那时的夜,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狗叫,像是在为我壮胆。
"这算啥?不过是举手之劳。"我边浇水边自言自语。
第一夜,我提了二十多桶水,才浇了瓜田的一小角。
回家时,东方已经微微发白,鸡鸣声此起彼伏。
我躺在床上,双臂酸痛,却莫名感到一种满足。
妻子起床看见我的样子,皱了皱眉:"你这是干啥去了?衣服都湿透了。"
我支吾着说:"半夜热醒了,去院子里纳凉,不小心摔了一跤。"
妻子将信将疑,但也没多问。
第二天晚上,我又悄悄出门,继续我的"浇水大业"。
这一次,我带上了家里最大的两个水桶,想着能多浇一些。
但半夜里,不知从哪冒出来几个年轻后生,吓得我赶紧藏在了瓜田边的草垛后。
"现在谁家还有水啊,都干成这样了,"其中一人说,"听说王老四家的井还有水。"
"那是祖上积德,人家王老四为人实在,从不占别人便宜。"另一人回答。
听着他们的话,我心里一阵发热,又有些愧疚。
在这个人人自危的时候,我是不是太过分了,只顾着帮李家?
可转念一想,我家人口少,井水够用,而李家那片瓜田关系到她们娘俩的生计。
年轻人走后,我继续浇水,直到天快亮才回家。
就这样,整整七天。
我的手磨出了血泡,又结成了厚茧。
每天天不亮起来,天黑透了回家,就为了不被人发现。
妻子看出了端倪,却只是默默地在我手上抹药,没说什么。
有一晚,她终于忍不住了:"你这是何必呢?谁家不难啊。"
"咱家条件好点,多一份人情不是坏事。"我笑着回答,心里却在想:人活这一辈子,不就是为了在需要的时候伸把手吗?
"我知道你在给李家浇瓜田,"妻子轻声说,"村里都传开了,说你王老四是个好人。"
我一愣:"传开了?"
"可不是嘛,村支书还说要在大队部表扬你呢,"妻子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自豪,"不过我给拦下了,知道你不爱张扬。"
我感激地看了妻子一眼:"咱们家能有今天,还不是靠着乡亲们的帮衬?李嫂家境遇不好,帮一把是应该的。"
"我支持你,"妻子握住我的手,"明儿我跟你一起去。"
就这样,我和妻子一起,默默地在夜里为李家的瓜田送水。
有了妻子的帮忙,效率高了不少,瓜田里的秧苗渐渐恢复了生机。
第七天清晨,我照例去看瓜田。
远远地,就看见李嫂蹲在地头,手抚着重获生机的瓜秧,身子在晨光中微微颤抖。
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衣裳,背影单薄得像一阵风就能吹走。
我想悄悄离开,却被她发现了。
"王大哥,是你救了我家的瓜田,对不对?"她站起来,直视我的眼睛。
我没回答,只是笑了笑,有些局促地搓着手。
"咱们乡里乡亲的,别这么说。"我有些不好意思。
"我知道是你,这几天我一直在偷偷观察,"李嫂的眼睛湿润了,"晚上睡不着,就躲在草垛后面看,看见你和嫂子一桶一桶地提水,我心里这个难受啊。"
她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这份恩情,我李家没齿难忘。"
就在这时,她拉着我的手,说出了那句话:"老王,你过来,咱家闺女归你了。"
我连忙摆手,脸"唰"的一下红了:"这话可不敢乱说,我家小子才八岁,你闺女才六岁,再说这点小事何足挂齿。"
"不是小事!"李嫂语气坚定,"这瓜田是我们全家的命根子啊!大山出去这么久没音信,我真怕撑不下去了。"
李嫂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这年头,谁家都不容易,你们还愿意帮衬我们,这份情我李家记在心里了。"
"大山是个好後生,肯定是有事耽搁了,"我安慰她,"你放心,咱们村里人都会帮衬着你的。"
李嫂擦干眼泪,郑重地说:"王大哥,我今天就把话撂这儿,等小荷长大了,我一定把她嫁给你家小江,这不是报恩,是我真心实意的。"
我笑着摇摇头:"等他们长大了,自己的事自己做主,咱们做父母的,别瞎操心。"
回家的路上,我心里莫名地轻松,就像卸下了一副重担。
帮人的感觉,竟是这样美好。
三天后,李嫂的丈夫李大山回来了。
他瘦了一圈,脸上的沧桑感比三个月前重了许多。
原来他不是外出打工,而是去省城求医,为瘫痪的岳母。
"婆婆在农忙时摔了一跤,腰椎受了伤,村里的赤脚医生看不了,"李大山解释道,"我偷偷去了省城,想给找个好大夫。"
"那医好了吗?"村里人围着问。
李大山摇摇头:"大夫说需要动手術,可咱们哪有那么多钱啊。"
他知道我的所作所为后,二话不说,提着两瓶白酒和一条腊肉登门拜谢。
那条腊肉,是他媳妇过年时特意留下来的,说是等闺女出嫁时用的。
"老王,今天我不醉不归,"他举起酒杯,眼中闪烁着真诚的光芒,"你救了我家的瓜田,就是救了我全家啊。"
"咱们是邻居,这都是应该的,"我笑着回应,"再说了,都是村里人,互相帮衬不是应该的吗?"
李大山喝得脸通红:"老王,你知道吗,我在省城没钱住店,就睡在医院走廊上,饿了就啃两口干馒头,就想着赶紧把婆婆的病看好,回来伺候瓜田。"
他哽咽着:"可我回来看见瓜田枯了,心都碎了,想着这下一家老小可怎么过冬啊。"
"没成想,一到村口就听人说,是你和嫂子天天半夜起来给我家浇水,我这心里啊,比吃了蜜还甜。"
我拍拍他的肩膀:"行了,都是大老爷们,别这么婆婆妈妈的。"
那天,我们喝得都有些醉了。
妻子在一旁笑着说:"瞧你们这些男人,感情深就多喝两杯,何必说这些肉麻话。"
李大山的媳妇李嫂在一旁红着眼圈笑:"嫂子,我家那口子有些话平时闷在心里不说,今天这酒一喝,全倒出来了。"
"下次有事就开口,别自己憋着,"妻子拍着李嫂的手说,"咱们都是街坊邻居,互相帮衬不是应该的嘛。"
那顿酒后,我和李大山的关系更近了。
他家的瓜田在我们的帮助下,竟然奇迹般地挺过了大旱,结出了不少又大又甜的西瓜。
村里人都说李家祖坟冒青烟了,这么大旱的年景还能有收成。
李大山卖瓜的钱,一半寄给了他岳母治病,一半留着过冬。
那年冬天,他专门杀了只鸡,给我家送来,说是感谢我们的救命之恩。
妻子笑着收下了:"这人情往来的,也别太客气了。"
岁月如梭,一晃就是十几年。
我家的老井依旧源源不断地供着水,村里人有时候井水不够用,也会来我家挑些。
我总是笑呵呵地说:"取水不用客气,水是老天爷的恩赐,不是我王老四的。"
那场大旱后,村里人都记得我和妻子的善举,逢年过节总有人登门拜访,带些自家种的蔬菜瓜果。
我儿子小江,从小就听着那场大旱的故事长大,总是骄傲地说:"我爹是个大好人!"
李家的女儿小荷,也出落成了一个漂亮懂事的姑娘。
她每次看见我,都会甜甜地叫一声"王叔",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和敬重。
我常和妻子开玩笑:"你看人家小荷,多有礼貌,比咱家那小子强多了。"
妻子总是白我一眼:"就你会说,人家姑娘家自然懂事,咱们家那臭小子能比吗?"
小江高中毕业后,考上了省城的大学,学的是农业技术。
他说:"爹,我想学点真本事,回来帮乡亲们种好地。"
听到这话,我心里比吃了蜜还甜。
儿子大学四年,假期很少回家,每次回来都带着新鲜的点子和技术。
他教村里人用新方法种地,试验新品种,慢慢地,村里的收成比往年好了不少。
李家的小荷也不赖,考上了师范学校,毕业后回村当了小学老师。
村里人都夸她:"李家的姑娘有出息,能文能武的。"
小荷的父亲李大山成了村里的副支书,常常和我一起商量村里的事情。
他媳妇李嫂的身体这些年不太好,常年吃药,但精神头儿还行,村里的红白事都少不了她。
我儿子大学毕业回乡后,与李家女儿不知怎的,渐渐走到了一起。
一天晚上,小江支支吾吾地跟我说:"爹,我和小荷处对象了。"
我心里早有预感,但还是装作惊讶:"你们两个?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学放假回来那会儿,我去学校看她,就......就这样了。"儿子的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
我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行,你自己的事情自己拿主意,爹不干涉。"
当他们手牵手站在我和李大山面前,正式提出要结婚时,我恍然想起那个盛夏的黄昏和李嫂含泪的承诺。
"老王,你过来,咱家闺女归你了。"
这句话,竟在十多年后成真了。
李大山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紧紧握着我的手,眼圈发红。
"老李啊,咱们这下真成一家人了。"我感慨道。
"早就是一家人了,"李大山哽咽着说,"那年要不是你,我家哪有今天啊。"
婚礼那天,全村人都来捧场。
村支书专门上台讲了那场大旱的故事,说这是一段"井水情缘"。
小荷穿着红艳艳的嫁衣,笑得像朵盛开的花。
她偷偷告诉我:"王叔,小時候娘就常和我说,将来一定要嫁给小江哥,报答你们家的恩情。"
"可我不是因为报恩才嫁给小江哥的,"她红着脸说,"我是真心喜欢他。"
我笑着摸摸她的头:"傻孩子,叔早就知道了。"
婚宴上,李大山非要敬我三杯酒。
他红着脸说:"老王,今天这酒我必须敬你,当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今天你又成了我的亲家,这酒,我干了!"
我也举起酒杯:"都是缘分啊,孩子们有情有義,比我们这些老家伙强多了。"
妻子在一旁笑着说:"瞧你们两个老头子,见了面就喝酒,也不怕明天起不来。"
李嫂拉着我妻子的手,眼含热泪:"嫂子,你还记得不,那年我说要把小荷许配给你家小江,你还笑我呢。"
妻子笑道:"谁能想到啊,这孩子们竟然真走到一起了。"
"这就是缘分哪,"李嫂感慨道,"老天爷的安排。"
新婚之夜,我坐在院子里的老井边,望着满天繁星,心中感慨万千。
當年那口老井,救了李家的瓜田,如今又成就了两个年轻人的姻缘。
或许,这就是冥冥中的注定吧。
不是血缘的親情,却胜似血缘的乡情。
在这片黄土地上,我们用汗水浇灌出的不仅是瓜果,还有那份深厚的情谊,如同那口老井,深沉而悠远。
人这一辈子,能在别人需要的时候搭把手,值了。
如今,我和李大山常常坐在一起,喝着小酒,看着儿女们忙碌的身影,心中满是宁静与满足。
那口老井,至今还在我家院子里,虽然现在村里通了自来水,但我还是坚持每年都要清理一次。
因为它不仅是一口井,更是一段情谊的见证。
"爹,您又在想什么呢?"儿子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抬头,看见儿子和小荷站在我面前,手里抱着他们的小女儿。
"没什么,就是想起了一些往事。"我笑着回答。
小荷蹲下来,轻声说:"爹,听娘说,当年要不是您,我们家可能就撑不下去了。"
我摆摆手:"那都是老黄历了,别提了。"
儿子却坚持要听:"爹,您就给我和小荷讲讲那年的事吧,让我们也知道知道您的英雄事迹。"
我笑骂道:"什么英雄不英雄的,不过是举手之劳。"
但看着他们期待的眼神,我还是慢慢讲起了那个遥远夏天的故事。
讲着讲着,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月光如水的夜晚,回到了那口老井边,听着辘轳"吱呀吱呀"的声音,一桶一桶地往外提水的情景。
那是一段艰难的岁月,却也是最温暖的记忆。
如今,日子越过越好,但那份朴素的乡情,那种互相帮衬的精神,却永远留在了我们的血脉里,代代相传。
人这一辈子,能在别人需要的时候搭把手,值了。
这就是我,一个普通农民的人生感悟。
来源:那一刻旧时光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