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妈,您别急,可能是谁借去了,忘说了。"我看着母亲布满皱纹的脸,说得轻巧。
盆花风波
"你们欺负我婆婆没儿媳妇!"弟媳那声音,像刀子一样划破了平静的晨光。
她站在我家门口,身后跟着一群探头探脑的邻居,有的还穿着睡衣,头发蓬乱。
我愣在那儿,茫然得很,手里的馒头也忘了咬,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院子里几十年了,还真没见过这阵势,一大早的,鸡飞狗跳。
母亲最心爱的那盆山茶,昨天还好好的,今早便不见了踪影。
那盆花通体碧绿,叶片油亮,花朵饱满,是院子里出了名的"宝贝疙瘩"。
七十岁的老人,起了个大早,就在院子里转悠,一脸惶惑,像丢了魂似的。
"妈,您别急,可能是谁借去了,忘说了。"我看着母亲布满皱纹的脸,说得轻巧。
其实我心里明白,那盆山茶花可不是一般的花,是父亲生前留下的唯一念想,十几年了,母亲待它如命。
每天早晚浇水,枯叶一片也不许有,冬天还用旧棉袄围着护根,比对我这亲闺女还上心。
"嫂子,你瞧瞧,这院子里谁不知道那盆花的来历?连外头刮风下雨,婶子都把花往屋里搬,生怕淋着了。"弟媳一口气没喘,眼里带着火光,手指头都气得发抖。
"现在没了,你还说'忘说了'?这不是糊弄人吗?"弟媳提高了嗓门,嘴角都翘起来了。
"就因为婶子没个儿媳妇在跟前,您们就这么欺负人?仗着人多势众是不是?"
我哑口无言,心里像堵了一团棉花,又闷又难受。
父亲去世后,我就从隔壁小区搬来照顾母亲,每天早出晚归上班,也算尽了一份心。
而弟弟常年在广州打工,每月寄钱回来,家里就弟媳和孩子住在郊区的小楼房里。
虽说不住一块,可弟媳隔三差五也来照应,带些新鲜蔬果,或是自己做的点心,从不空手。
这院子里的人都夸她孝顺,说她是"不摘锅盖炒韭菜——实心眼儿"。
"媳妇,别嚷嚷。"母亲扯了扯弟媳的衣角,脸上挂不住了,眼神躲闪着不敢看周围的邻居。
"一盆花罢了,哪值得你这么大动肝火,让街坊四邻看笑话。"
母亲这话说得勉强,我知道她心里有多难过,就像丢了半条命一样。
那年她摔了一跤,卧床三天,最惦记的不是自己的病,而是那盆花有没有人记得浇水。
住在斜对门的老王叔探出头来,叼着烟,一只眼睛眯着:"刘大妹子,别着急上火。"
"昨儿傍晚,我好像在水房那边看到你那盆花来着,挺显眼的,红花绿叶的。"
母亲听了这话,眼睛亮了一下,又暗了下去,像灯泡闪了一下又熄了。
她慢吞吞地坐在门槛上,瘦小的身子显得更加佝偻,双手无意识地搓着围裙边。
"你爸临走前,就爱这盆花。"母亲轻声说着,好像在自言自语,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飘落。
"常说山茶花,有骨气,不怕寒,不畏霜,多像咱老百姓。"
我知道母亲又要说起那些往事了,这些年,她总是念叨着同样的故事,像放不完的老唱片。
"咱家那年代,哪有闲工夫养花?锅里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母亲的眼神飘向远处,穿越了时光。
"可你爸硬是从单位移了一株回来,说要给家里添点生气。"
我听着心里酸涩,鼻子一阵发酸,忙低下头去整理衣角,不想让人看见我红了的眼圈。
那是1985年,计划经济还没完全放开,生活紧巴巴的,家家户户都在算计着过日子。
父亲还在纺织厂当工人,每个月四十几块工资,一家人省吃俭用,却舍得用粮票换了个好花盆。
那花盆是上好的紫砂,据说还是"文革"前的老物件,父亲在厂里换班时,偷偷去了趟古玩市场。
邻居们都说我爸"败家",背地里嘀咕他"脑子进水了",花那么多钱买个破盆,又不能当饭吃。
可父亲不在乎,每天下班回来,第一件事就是看看他的花,嘴里哼着走了调的《东方红》。
母亲慢慢学会了照料这盆花,从起初的不情愿到后来的细心呵护,那花仿佛成了他们爱情的见证。
我记得父亲总爱逗母亲:"老刘啊,你看这花多像你,硬气,又带着股温柔劲儿。"
母亲每次都红着脸,嘴里骂着:"臭美什么,大老爷们儿,肉麻兮兮的。"
可眼角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就像现在挂在眼角的那滴泪一样藏不住。
院子里的人渐渐安静下来,大概也想起了各自的往事,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说不出的伤感。
正说着,李阿姨拄着拐杖慢慢走过来,木拐杖在地上"咚咚"作响,像是敲响了记忆的鼓点。
她身后跟着她儿子,怀里小心翼翼地抱着那盆山茶,花朵在晨光中分外娇艳。
"刘姐,对不住啊!昨儿我那孙子放学回来,说要看漂亮的花。"李阿姨脸上带着歉意,眼睛里闪着光。
"我看你这花开得正好,想着咱院里这么多年的交情,就借去了。"她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本想等会儿再送回来的,谁知道一睡过去,就这么晚了。"
院子一下子安静了,连蝉鸣都听得一清二楚。
弟媳脸上的红晕一直蔓延到脖子根,像是刚蒸熟的螃蟹,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婶子,我、我不知道是这样..."她支支吾吾地开口,眼睛不敢看任何人。
"我以为,我以为..."她低下头,声音越来越小,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
母亲却笑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整个人都亮堂起来:"借花有啥?咱这院子里,都是几十年的邻居了。"
"是啊,一家有难处,大伙不都搭把手?"母亲站起身来,接过那盆花,轻轻抚摸着花叶,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
"当年你李叔下岗,身上带着病,日子过不下去,还是你爸领着大伙凑了钱,帮他开了小卖部。"
我记得那是1992年,国企改革,院子里好几家都被裁员,李叔一家更是雪上加霜,他刚做完手术。
父亲带头,大家伙七拼八凑,每家出了点钱,李叔家才挺过那阵子,小卖部虽小,却养活了一家人。
那年月,人穷志不穷,院子里的人守望相助,大家都懂得"今日你帮我,明日我帮你"的道理。
日子虽苦却有滋味,大家伙一起过年过节,谁家有个喜事,整个院子都热闹,谁家有个难处,也不用愁。
李阿姨听了母亲的话,眼圈红了:"刘姐,那会儿要不是你们帮忙,我们一家子可真熬不过去。"
"你李叔走得早,可他临走前还念叨着,说这院子里的情分,比金子还贵重。"
李阿姨说着说着,声音哽咽起来,她拄着拐杖的手微微发抖。
她儿子赶紧扶住她:"妈,别激动,对身体不好。"
母亲放下花盆,走过去拍了拍李阿姨的手:"都是老邻居了,说这些干啥,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弟媳慢慢走到母亲跟前,红了眼圈:"婶子,我太冲动了,一看您着急的样子,就控制不住自己。"
"这院子里谁不知道您疼这盆花,我以为..."她声音越来越小,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母亲拉过弟媳的手,眼里含着泪:"傻孩子,心疼婆婆是好事,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可也不能不问青红皂白就乱说,这是咱们没做好,没和街坊们打招呼。"
两人相拥而泣,一个是思念亡夫的老人,一个是要强的年轻媳妇。
这一刻,我似乎看到了母亲年轻时的影子,同样倔强,同样护短,也同样容易红了眼眶。
老王叔咳嗽了一声,打破了这份感伤:"哎呀,一盆花而已,误会解开就好,别哭哭啼啼的,不吉利。"
"刘大妹子,这花确实养得好,我家那几盆都蔫头耷脑的,你得教教我们啊。"
院子里的气氛一下子轻松起来,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起养花的窍门,连平日里不大说话的张大爷都凑了过来。
"我看啊,这花就跟人一样,得有感情才行。"张大爷慢悠悠地说,他是院子里年纪最大的,八十多岁了,说话总带着一股子哲理。
"刘家这花,那是老刘的心血,他走了,花还在,这不就是情意在吗?"
大家都点点头,似乎都被这简单的道理触动了。
我趁机进屋烧水,准备给大家泡茶,弟媳紧跟着进来帮忙。
"嫂子,我刚才太冲动了,您别往心里去。"她一边洗茶杯一边小声说,脸上还带着尴尬。
"知道你是为妈好,这有什么。"我笑了笑,"妈常说你比我这个亲闺女还懂事呢。"
弟媳摇摇头:"我就是看不得婶子受委屈,心里那个急啊,跟点了火似的。"
"我弟弟整天在外面跑,也不能时常回来看妈,你能记挂着她,我心里踏实。"我拍拍她的肩膀。
"这盆花可不是一般的花,你知道吧?"
弟媳点点头:"知道,是爸留下的。他走那年,花正好开着,红得发紫,特别好看。"
"婶子说,那花像是在送别,开得特别旺。爸走后,花就蔫了一阵子,婶子整夜整夜守着它,就怕它也跟着去了。"
我没想到弟媳知道这么多,心里一阵感动:"妈跟你说这些?"
"嗯,有时候我来帮她洗衣服,她就坐在那盆花旁边,跟我说起以前的事。"弟媳把茶杯摆好。
"她说,看着花,就像是爸还在一样,能听到他哼歌的声音。"
水开了,我倒了水,茶叶在杯中舒展开来,一股清香弥漫开来。
我端着茶出去,院子里的人围在一起,有说有笑,像是回到了从前。
母亲坐在花盆旁边,脸上带着久违的笑容,阳光洒在她脸上,皱纹深处藏着往日的时光。
李阿姨的孙子不知何时跑来了,蹲在花盆前,小手轻轻抚摸着花朵,童真的脸上满是好奇。
"婆婆,这花为什么这么红啊?"小男孩仰起头,眼睛亮晶晶的。
母亲笑了:"因为它有人疼啊,就像你有爷爷奶奶疼一样。"
"那爷爷奶奶走了,花会难过吗?"孩子天真地问。
母亲愣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落寞,但很快又笑起来:"会啊,但是花儿知道,爷爷奶奶永远爱它,所以它要坚强地活下去,开出最美的花。"
"就像你爷爷对你奶奶的爱,永远不会走。"
孩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蹲下去看花,小声地对花说着什么,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就这样,一场风波在笑声中平息了。
晚上,我和母亲坐在院子里乘凉,她把那盆花放在小板凳上,时不时看一眼,像是在确认它还在一样。
"妈,这花真有那么重要吗?"我忍不住问。
母亲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地说:"不是花重要,是记忆重要。"
"你爸走得突然,很多话都没来得及说。这花就像是他留给我的一封信,每天打开看看,心里就踏实了。"
我突然明白了什么,拉住母亲的手:"妈,您放心,我和弟弟会一直陪着您的。"
母亲笑了笑,拍拍我的手:"我知道,你们都是好孩子。"
她抬头看了看满天繁星:"你爸要是在天上看到今天这事,肯定笑话我大惊小怪的。"
"他常说,人這一輩子,不就是个缘分嘛,来了就好好珍惜,走了也别太伤心。"
母亲难得用了繁体字,那是父亲生前最爱用的说法,每每谈及人生哲理,总要带点"文化人"的腔调。
一周后的周末,母亲做了一桌子菜,邀请李阿姨一家来家里吃饭。
饭后,母亲拿出几株精心培育的花苗,送给了李阿姨:"我看你孙子喜欢花,这几株送给他吧。"
李阿姨受宠若惊:"这多不好意思啊,你这么珍贵的花..."
"花嘛,就是用来分享的,一个人看有什么意思?"母亲笑着说,"再说了,孩子喜欢,也是好事。"
李阿姨的孙子欢呼雀跃,小心翼翼地接过花苗,像是捧着稀世珍宝。
"谢谢婆婆!我一定好好养它们!"孩子稚嫩的声音里满是承诺。
母亲摸摸他的头:"好好养,等开花了,婆婆再来看。"
就这样,一盆花引发的风波,最终变成了院子里的一段佳话。
等到春天,院子里家家户户窗台上都开满了花,红的、粉的、白的,五彩缤纷,把这座老旧的院子点缀得如同花园。
有时候,我看见母亲站在院子中央,环顾四周的花朵,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
"人心啊,比花香还暖。"她常这么说,眼里闪烁着光芒。
日子就这么过,有误会,有争执,可人与人之间的那股亲劲儿,才是最珍贵的。
就像那盆山茶花,历经风霜,依然坚强盛开,只因为有爱和牵挂。
弟媳后来每周都会来看母亲,帮她洗衣做饭,有时候还带着自己的孩子。
她说:"婶子,那天的事让我明白了,家人之间,最重要的不是吵吵闹闹,而是理解和包容。"
母亲总是笑着点头:"这话说得在理,你看咱这院子,几十年了,哪家没个磕磕绊绊?可到头来,还不是守望相助。"
如今,我时常想起那个风波乍起的清晨,想起母亲的那盆花,想起院子里人们的脸庞。
在这个越来越快节奏的世界里,那些藏在記憶深处的温情,那些看似平凡却珍贵的瞬间,像花一样,在心间悄然盛开。
父亲常说:"人生不过是一杯茶,苦也好,甜也罢,都得一口一口品尝。"
而今我终于懂得,生活的滋味,不在于大起大落,而在于细水长流的温暖与牵挂。
就像那盆山茶花,不争不抢,静静开放,却能温暖整个院落的人心。
来源:禅悟闲语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