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社会枷锁

摘要：城市高楼如林，每一扇窗子都如呆滞的眼。电梯里，人们挤挤挨挨地站立着，面庞上笼着疲惫的阴翳，彼此无言，唯有电梯钢索在寂静中咯吱作响。电梯每层必停，陆续上人，大家便只得一退再退，让出些空间，最终竟缩成一团，仿佛挤成了一个人。每当电梯门在某一层打开，我总能看见门外站

城市高楼如林，每一扇窗子都如呆滞的眼。电梯里，人们挤挤挨挨地站立着，面庞上笼着疲惫的阴翳，彼此无言，唯有电梯钢索在寂静中咯吱作响。电梯每层必停，陆续上人，大家便只得一退再退，让出些空间，最终竟缩成一团，仿佛挤成了一个人。每当电梯门在某一层打开，我总能看见门外站着的邻居们，他们眼中竟也映出与我同样如笼中困兽般的神色。电梯终于缓缓下滑时，每个人心头便也随之一沉，仿佛不是沉向楼底，而是沉向一个不见天日的地方。

街道上，汽车排成一条条长龙，缓缓挪动，如同爬行于巨大传送带上的疲惫虫蚁。它们排出的废气在阳光下蒸腾，在空气中弥漫成一层灰黄色的雾霭。我坐在车内，被夹在前后车辆之间，只听见喇叭声此起彼伏，间或还有警笛尖锐刺耳地撕裂空气。我摇下车窗，想换口空气，却只吸进一股更浓重的汽车尾气味道，污浊得呛人。

日复一日，城市人便这样被挤压着，我们像沙丁鱼般游向各自的罐头，在罐头里为生计奔波，又在罐头里悄然消解生命——未曾停歇的传送带，只负责把人们送往一个又一个更狭窄的囚笼。

小区内，汽车、三轮车见缝插针地塞满了道路两侧。我每每穿行其间，都须侧身而行，如同在狭缝中艰难穿行的虫子。偶尔遇见熟人，也仅能匆忙点头致意，无法驻足寒暄，因为身后已传来车辆不耐烦的鸣笛声。我常瞥见一辆接孩子的三轮车，它被挤进两辆汽车之间窄窄的缝隙中，前轮已歪斜着骑上了道牙石，像一只被强力硬塞入窄小盒子的委屈玩具，又仿佛一个在夹缝中挣扎的弱小生灵。这辆三轮车的主人，此刻想必也如这车一般，正被夹在生活的窄缝里，动弹不得吧。

然而，每逢我穿行于这些钢铁的缝隙之中，眼前便不由浮现出另一番景象：一方小小庭院，院墙低矮，篱笆上攀缘着野花野草，不修边幅地自在生长。院内种着几畦蔬菜，青菜嫩绿，萝卜缨翠青，番茄秧在微风中轻晃着青涩的果子。还有三五只鸡在泥土里悠闲地啄食，阳光透过树叶洒落，在它们身上跳跃成点点光斑。墙角趴着一只黄狗，半眯着眼，尾巴偶尔懒洋洋地扫一扫尘土，惬意地舔舐着脚爪。

我每每想到这里，便忍不住从心底长叹一口气。城市人如我辈者，几乎都这样被挤在钢骨水泥的缝隙中，艰难喘息。我们日日奔波，在逼仄的生存空间里挣扎，又究竟为何？我们所追求的，是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活吗？抑或只是被无形之手驱赶着，朝向一个模糊而虚妄的目标奔跑，奔至最后，竟连自己为何奔跑都忘记了？城市人如同被豢养于精致笼中的鸟雀，虽被投喂以精细食粮，却终究在狭小的方寸间，被剪去了翅膀，忘记了何为自由翱翔的天空。

我们固然拥有玻璃幕墙的摩天大楼，拥有纵横交错的地下铁脉，拥有琳琅满目的商场货架——然而，我们却无可挽回地丢失了最原始也最珍贵的东西：一片能够自由呼吸的天空，一方能够安放双脚的土地，一缕能够仰望星斗的闲暇。城市如一个外表光鲜的巨大机器，在轰鸣运转中，把其中的生灵碾磨成统一、麻木的零件；而乡村的旷野，则以其粗粝的真实，默默守护着生命本初的自由与舒展——那是我们血脉深处被遗忘的密码，被钢筋水泥封印的乡愁。

城市生活虽则便利，但处处皆是限制，处处皆是隔阂。我们住在精心装修的房子里，墙壁雪白，却终日紧闭门窗，邻居之间如同相隔天涯。城市人常把“自由”二字挂在嘴边，然而我们何曾真正自由过？我们被房贷、车贷、职位、教育等等无形枷锁所束缚，如同被束缚在蛛网上的飞虫，徒劳挣扎却难以挣脱。我们所谓的“自由”，不过是困在更大囚笼中的一点虚幻错觉罢了。每每深夜醒来，我常感到这城市如同一个巨大而沉默的钢铁胃袋，正缓慢而持续地消化着其中所有蠕动的小小生命。我们被庞大的规则所规训，被无形的力量所驱策，最终在精疲力竭中失去了自己本来的面目。

我常站在窗边，俯视楼下那些被挤压在缝隙中的三轮车，它们似乎比主人更能承受这逼仄的处境。它们默默停驻，承受着风吹雨打，如同一种无言的忍耐。偶尔，我亦能在城市缝隙中瞥见一丝倔强的生机——墙角处，几株不知名的野草在水泥缝里顶出嫩芽，在风中微微颤动；不知谁家的被单晾在逼仄的阳台外，在风里飘荡出几分难得的舒展。这微弱的绿意和飘扬的布片，如同城市缝隙中顽强呼吸的肺叶，是困守于此的人们对天空无声而温柔的眺望——原来，纵然在最坚硬的囚笼里，生命依然以柔韧的姿态，书写着不驯服的诗行。

当防盗窗框住一方冷月，城市里每一扇亮灯的窗后，我们都在饲养一只名叫“或许”的动物：它半梦半醒，以我们心底残存的泥土气息为食粮，在胸膛里躁动，在睡梦中刨抓。

这被围困的生灵永在低语：或许明日，或许他乡，或许能再次用赤裸的脚掌，去触碰那未被水泥封存的、大地温热真实的脉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