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盐城陶瓷器店的张经理已经从江西回来，因为萧家和江西客商一直有生意上的往来，采买琉璃瓦的事十分顺利，今年年底第一批瓦当就可以运送到盐城，对方还爽快地承诺，钱款都可以用来年自流井的盐来折抵。

盐城心事

高仁斌

一座川南文庙的营造之谜

一个盐城儒商的暮年壮举

——题记

11

有了承授出面张罗，文庙修建的事，萧三爷就过问得少了。

盐城陶瓷器店的张经理已经从江西回来，因为萧家和江西客商一直有生意上的往来，采买琉璃瓦的事十分顺利，今年年底第一批瓦当就可以运送到盐城，对方还爽快地承诺，钱款都可以用来年自流井的盐来折抵。

萧三爷知道，贵州、江西、湖南一带，对自流井的盐十分偏爱，只要价格不是奇高，都不愁销路。如今自流井各井灶的生产不成问题，销路也还好，关键是井盐出川的渠道还没有打通，不管是水路还是陆路，所经过的州县多，每个州县又划分成若干路段实行分段管理通行，过往船队和马帮都是分段交钱以保平安通过，即便如此，遇到山匪路霸打劫货物也是常有的事。更有甚者，是官匪勾结，上一个路段负责治安的官军，竟然化妆成土匪，在下一个路段抢劫自己刚刚放行的货物。再高的盈利，也经不住几次打劫。

这的确是个令人头痛的事，显然不是可以用钱就能解决的。

这天，端蒙馆正在上体操课，二十多个小孩排成三排，听完徐二师傅讲解动作要领，便跟着一招一式的比划，等一个个纠正了动作之后，徐二师傅叫大家把学过的招式连起来操练，萧三爷外行看热闹，觉得煞有介事的，有一股英雄气概。便问徐二师傅：徐师傅，你教的这个是啥子说法呢？

这徐二师傅，乃是武举人出身，在盐城一带与仙市的罗三爷和牛佛的金八爷齐名，自端蒙馆开馆起，萧三爷便聘请他来清心湾作了体操先生，负责教孩子们武术。见萧三爷过来，徐二师傅忙过来问候：三爷，这个叫八卦拳，今天练习的这几招是用来保护上身的，也能训练孩子们身体的协调性。

萧三爷说：我倒是看这娃儿们练得挺精神的，我是说你能不能教成人操练呢？

徐二师傅一乐：三爷莫开玩笑，这小孩子能学，成年人也肯定能学，三爷的意思是想训练一批丁勇？

不急，不急。萧三爷没有正面回答徐二师傅。萧三爷心想，既然官军都靠不住，那就该建立一支属于自己的力量，既可为井盐出川保卫护航，还可在时局动荡之时守护一方安宁。事实证明，萧三爷训练丁壮这一举措为日后咸同年间抗击李蓝义军，护卫盐城东南一方平安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这是后话。

八月二十八日这天，盐城大南门人头攒动。经过几个月的辛劳，文庙三大殿、两庑和东西厢房的地脚条石都已备好，按照设计尺寸开挖了地基，只等大殿奠基开工。

萧三爷早早地出了门，今天他特意换了一身绸缎长衫，他要盛装见证文庙奠基。大兴客栈已经备下十桌酒席，今年的生日，就在盐城过了。

最近这十来天，承授一直住在县城大兴客栈，和秦树庠教谕、徐元龙训导一起现场督促棂星门的制作安装。盐城文庙的棂星门，始建于明代天顺己卯年间，为木质结构，到了弘治戊申年，知县梁文认为木质材料容易腐坏，修缮起来也十分不便，于是易木为石，改为石质的四柱三门。这个做法，比山东曲阜孔庙棂星门在乾隆十九年易木为石足足早了两百多年。

而今的文庙棂星门，面宽七十尺，顶高四十尺，由三座四柱三门冲天柱式石坊构成，“棂星门”石坊居中，“德配天地”石坊和“道冠古今”石坊居两侧，呈现凸字造型。三座石坊既彼此独立，又构成整体，巍峨挺拔，气势恢宏，早已不是以前的老旧棂星门可以比拟。更为精妙的是，三座石坊的十二根冲天石柱，均雕刻滚龙抱柱纹饰图案，去除了石柱的突兀，增添了圣庙的庄严，棂星门石坊居中两根石柱之间，一尊浅浮雕石像，乍看如祥云，细观则如一尊孔子像。此外，棂星门石坊上下副额位置，巧妙地安置了两张浮雕，上面一张以唐朝画家阎立本画的蓝本镌刻“十八学士”图，下面一张则镌刻的则是“五老拜寿”图，而两张副额两侧，则雕刻了对称的四个“寿”字纹饰图案。就连石坊的雀替上，也雕刻上“龙身鱼尾”图案，表现“十年寒窗苦、登科及第日、鱼龙变化时”的过程，喻意科举及第为“鲤鱼跳龙门”。

一座棂星门，制工如此丰富细腻，令在场的人倍感惊喜。邓知县陪朱九大人、许其旻大人和萧三爷等盐城宿儒在棂星门前仔细观瞻，无不惊叹赞美。自年初议定以来，历时数月，棂星门终于建成，这是盐城有史以来最为壮观的建筑了，盐城才子之乡，就应该有这样的手笔。

三牲祭品安排妥帖，邓知县邀萧三爷为大殿奠基下石，萧三爷却力辞不肯。对邓知县说道：你是一县之官，也是盐城童生主考，这奠基重任，不可推却，永升只是尽出资之力，在旁见证足矣。邓知县只得上前，邀了承授。承授是进士出身，又曾为教谕之职，作为文庙修建的实际推动者，他不好推辞。

奠基礼成，知县邓仁堃向围观众人发表了一通演讲。这说辞大意是：今日三大殿正式奠基，标志着重修文庙大计开启，盐城数百年文脉薪火传承，自道光丙申年步入新篇，萧公永升以全力捐建文庙，谋福于盐城乡民，其义举令人感佩，邑进士承授辞官回乡督建文庙，是我盐城百姓福祉，也是我盐城学人楷模。今日大家看到的棂星门，既是盐城的一座文教之门，更是盐城的一座希望之门……

这天中午，萧三爷在大兴客栈宴请邓知县及一众县中宿儒。滴酒不沾的萧三爷，今天居然挨桌敬了酒，开怀畅饮，足足喝了二十多杯。除了知县邓仁堃和萧家人，谁也不知道今天是萧三爷七十四岁的寿辰。

12

不知不觉间时令渐近初冬，在雷波县负责采伐木料的承必父子写信来说，预定的一千五百根松木基本采伐完成，周成才老先生出面雇请了工人，已经把木材运送到金沙江岸，现在正准备顺江而下，木材运输的线路是：从雷波到宜宾，然后顺长江而下，到了泸州，再从沱江上行运抵盐城。承必来信的意思是，要多安排人手在泸州接应，因为从泸州到盐城，是逆水上行。

萧三爷知道，这么多的木材顺江而下倒还好，但要从泸州逆水运回盐城，却并不那么简单，如果仅靠自流井的船帮，哪怕是调动所有的船工和纤夫，也很难完成。看来还得由县衙官方出面，发动沱江沿线各保甲，才有足够的人力保障。

于是，萧三爷来到县衙找邓知县商议。听说是修建文庙的木材采购回来了，邓知县十分欣喜，盛赞萧三爷运筹帷幄。随即，邓知县叫来县衙典史曾瑜，吩咐道：即刻以盐城县衙的名义起草一份通函，言明修建盐城文庙，事关本县文脉大体，凡沱江沿岸各保甲理当组织好乡间丁壮，随时准备助力船队拉纤，若有不从者，一律送官惩处。

一番安排之后，二人闲聊间，邓知县忽然间想起一事。邓知县说：萧三爷，我前几日去县西的红花场巡检，看到观音滩的采石场还十分忙碌，一打听才知道是为准备修桥之用，我实在没有想到，萧三爷竟然又为本县乡民做了一大善事。

萧三爷笑道：这么个事简直不足挂齿，还劳烦知县亲自过问，我萧家采了人家的石料，理当有所补偿，况且这西部红花场，为三县交界之地，历来饱受匪患之扰，百姓生活很是清苦，如果桥能修通，也算是一种改善。

邓知县说：萧三爷真是我湘人楷模啊，我还有一事不明，需要请教萧三爷，这红花场一带的口音，咋个和盐城话不同，我听当地人说“吃”叫“冾”，说“耍”叫“嗨”，说“睡”叫“困”……然而却和我这湖南武冈话如此接近，莫非他们的先辈也是从湖南宝庆府迁徙而来？

沉吟了一会儿，萧三爷说：这个我倒是没有考证，但红花场有一些地区，尤其是红花场沙子岩一带的丁家，他们的口音和周边都不相同，却是和我们湖南武冈话极为相近，我也猜想这一支有可能与我们同籍。

邓知县没有想到，在盐城西部竟然还有自己的同乡，又是一番感慨。

十多天后，雷波县的木材陆续抵达泸州。沱江沿岸的长滩、石道、怀德、赵化、安溪、琵琶、黄葛、邓关各乡保甲组织的丁壮足有千人之多。在一路纤绳的引领下，木排朔江而上，沿途百姓从未见过如此壮观的场面，纷纷前来驻足观看，木排所到之处，都在传说着萧三爷捐资修建文庙的事。

圆木搭成的木排，规则不一，有的三五根拼连，有的七八根拼连，因为是从山中新砍伐的毛料，所以木头都没有剥皮，辗转抵达盐城大南门时，很多圆木看上去已经碰撞得遍体鳞伤。此时正值枯水季节，大南门的水位比平时下降了许多，要把这些木材运送进城，先得抬上江岸，然后经过河街，穿过城门，从江边到文庙虽然只有短短不足两里的路程，但都是上坡的街巷，加之新伐的木料份量极重，实在难以启运。

随着木排陆续抵达，大南门外的江面一下子变成了木排聚集的港湾。为了防止被水冲走，人们又将木排连接起来，固定在江岸上。

萧三爷听说木材运抵大南门外，却抬不进城，心中十分焦急，说一定要去现场看看。他不相信，面对一堆木料，居然就想不到办法。

到了大南门外，眼前的场景甚为震撼，江面上的木排，几乎快要连成一座通往对岸的浮桥了，好在沱江绕城而过的这段水域还比较平缓，不然很容易被水冲去下游。

萧三爷在江岸站了许久，看看江面上的木排，回头望望河街通往城门的巷子，心中似乎已经想到了解决的办法。他叫来承授和陈大年师傅，对他们二人说：这么多木材到了盐城，必须要想办法搬运上岸，我的看法是，请陈师傅多找些工匠来，先把尺寸小一些的木排解开，根据用料长短就地下料，这样既减轻了重量，也缩短了长度，就便于转运上岸了。

陈师傅说：这是个好办法，木料不上岸，木工师傅是干不了活路，但我担心的是，那些用来做梁柱支撑的巨木该咋办，也不能分割成几截，那么重的木头如何能运到文庙去呢？

萧三爷微微一笑，说道：陈师傅，这个只有等。

等什么呢？陈师傅不解。

萧三爷用竹杖指了指盐城上空，说：等天意。

陈师傅依旧不解。承授在一旁突然醒悟：父亲所说的天意，是明年沱江的涨水季节吧。

萧三爷用竹杖点了点承授，却没有言语。

来源：富顺乡村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