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这一日,宋闲不知从哪儿请来一位神婆到家中。那神婆在后院转悠一圈后,突然指着西南角的方向,煞有介事地说,住在此处之人会克全家。
嫁给宋闲两年,他请了一个神婆来家里。
神婆说住在后院西南角的人克全家。
于是,我担着克全家的名声。
被宋家用二百两银票和一张地契打发到一个田庄。
那地方十里之内渺无人烟,周围十亩地无人耕种。
我欣喜若狂,宋家真是好人家。
这不就是我要的归田园居嘛。
1
嫁给宋闲已有两年光景。
这一日,宋闲不知从哪儿请来一位神婆到家中。那神婆在后院转悠一圈后,突然指着西南角的方向,煞有介事地说,住在此处之人会克全家。
而我,恰恰就住在那西南角的小院里。
当年,只因祖父曾对宋家祖父有救命之恩,宋家便以娶我为妻作为报恩之举。成亲那日,我竟与一只公鸡拜了堂,随后便被安置在这清冷孤寂的小院。自打进了宋家,我连夫君宋闲的面都未曾见过,只知道他叫这个名字。
在这宋府里,唯一陪着我、给我些许慰藉的,是从村里带来的玩伴小叶。
刚进府时,小叶的名字被改成了松叶。小叶满心不乐意,总念叨着还是想叫回原来的名字。
我虽没有权力给她改回名字,但私下无人的时候,我依旧唤她小叶。
宋家每日都会有人给我送饭,饭菜比我在家时吃得好上许多,可我心里明白,那不过是下人吃的食物罢了。
我格外怀念家中那热气腾腾的柴火饭。母亲总爱蒸上一大锅饭,丰收时节,大火烧开后,锅里是金黄灿烂的小米,蒸笼上放着红薯和南瓜,那味道清淡又香甜,让人回味无穷。
这日,宋闲派人传话,说我克全家,要将我送到田庄去。还给了我二百两银票和一张地契。
我怎会不明白,宋家这是想与我彻底划清界限。当初我不愿嫁时,他们非逼着我嫁;后来我主动提出和离,他们却置之不理;如今我不再理会这些事,他们又要将我送走。
这些世家大族的心思,我实在捉摸不透。
传话的丫鬟面露不忍,说道:“那地方方圆十里之内都见不着人影,庄子里连个下人都没有,周围十亩地也荒着没人耕种,往后一切都要靠你自己了。”
丫鬟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你在这儿看着少爷和高姨娘红袖添香,心里肯定不好受,倒不如离开,说不定能自在些。”
可实际上,我从未见过宋闲,也没见过高姨娘,又怎会痛苦呢?他们总是这般自说自话。
我满心欢喜地告诉小叶:“小叶,以后你又能叫小叶啦!”
小叶听了,眼睛笑成了月牙。
2
我和小叶离开宋家那日,宋家竟无一人前来相送。小叶和我只好去南市租了一辆马车,这才赶到庄子。
小叶气呼呼地说:“宋家做事也太不地道了!”
我深以为然,不过心里倒也庆幸无人相送,这样我们就能自由自在地买些需要的东西。
我们买了些种子,称了几斤棉布,还购置了一些日常用品。
到了庄子一看,库房里堆满了陈年旧米,除此之外,便什么都没有了。
好在我机灵。
我把路上一位阿公送的南瓜切成块,和新买的小米一起放进大锅里蒸熟,和小叶吃得津津有味。
那味道,真是香甜极了。
晚上,我做了一个美梦。梦里,我见到了母亲,她温柔地让我回家。
可我的家那么远,如今早已寻不到了。
一睁眼,天已大亮。小叶欢欢喜喜地跑来告诉我,后院有一棵枣树,树下堆满了枯枝败叶。
“淘淘,幸好他们往年没打扫,这些枯枝能当柴烧,树叶还能做成堆肥呢。那块地以前肯定有人种过,面积可大了,收拾收拾就能用了。”
我高兴得直拍手:“正是如此!”
小叶生得身强力壮,力气比一般的男子还大。她从小所学的和我不同,会修葺屋子,会堆肥,还会打架,真是个厉害无比的姑娘。
等我做好河捞捞去叫她时,树枝已经整整齐齐地摞在厨房外墙边,树叶也堆成了小山。
我们吃完河捞捞,身上暖乎乎的,靠在门外歇了一会儿。
十亩地都在庄子前面,离我们不到一里地,看起来并不十分荒芜,想必这几年肯定有人种过。
沿着田地边,有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缓缓流淌。也不知是谁种了几棵杨树,此时正长着花序,像一条条毛毛虫。
再远一些,有一座矮矮的像土堆一样的山,山上也住着一户人家,正冒着袅袅炊烟,那房子可比我们的庄子大多了。
我感慨道:“叶子,我真是幸运极了。”
小叶附和道:“多好的日子啊,我太喜欢了。”
说干就干,我们开始收拾起来。
小叶把院内收拾妥当后,便拿着种子去种地了。
我在家缝了两床厚被子、两床薄被子。昨夜我们没有被子,把火炕烧得滚烫,盖上所有布料,后半夜还是觉得有些冷。
不过有了被子,就不会再冷了。
我烧了一壶热水,去和小叶一起种地。
春寒料峭,我们却累得满头大汗。休息时,我们一同喝着热水,仿佛又回到了以前在村里的日子。
“两位姑娘安好,能否讨碗水喝?”
我扭头一看,不知何时来了一位俊俏的郎君。他身着一袭青色棉袍,面如冠玉,举止斯文有礼,就像我小时候听过的故事里走出来的人物。
我赶忙给他倒了一碗水,他优雅地喝着,问道:“二位是今日才搬来的吗?”
“我们昨日搬来的。”
“恕在下冒昧,二位可是宋家小姐?”
“不是小姐,我是淘淘,这是小叶。”
那人愣了一下,点点头说:“我叫陆昭,两个女子住在此处多有不便,如果有事,可找我,我就住在那边山上,不远。”
他说这话时,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怒意,很是奇怪。
但这是我在京城感受到的第一份善意。
我赶紧行礼:“多谢,您知道奉县吗?离这里有五日路程。”
米家村就在奉县,那是我的家,可我不知道怎么回去,或许他能知道。
“我知道,我就来自那里。”
小叶顿时兴奋起来:“我们也来自那里。”
我也满心欢喜,没想到遇到了老乡。我们奉县人最热情好客了,难怪他要帮我们。
我问他:“你想回家吗?”
他望着远方,笑着说:“想啊,做梦都想。”
他看的是家的方向吗?
我不得而知。
但我知道,他是个好人,是个很好的邻居。
从那以后,他常常下山来帮我们干活。
从春日一直忙到夏日,院内种的荠菜都换成了萝卜苗。
我和小叶的小家,也因为他的到来热闹了许多。
3
前些日子小麦收获时,陆昭从山上带来几个人,帮我们收割。
十亩地的小麦,数量可不少。陆昭和我们一起把小麦晾干,整整装满了一仓库。之后,他又在地里种上萝卜和白菜。
陆昭说他们想买一些小麦,他养了些人,可那些人不事生产,需要这些粮食。
他按照米店的价格给了我一些钱,然后带走十几麻袋小麦,说要去附近惠安村的胡家磨成面粉。
我和小叶也跟着去了,带回来几袋细细的面粉。
即便如此,小麦也没用掉多少,库房还是满满当当的,这让我心里格外踏实。
陆昭建议我把剩下的小麦卖掉。
「等明年丰收时再说吧。在乡下,我娘每次都留足够的粮食给我们吃,可还是不够吃。要是遇上灾年,粮食涨价厉害,更没有吃的了。万一遇上灾年,可是救命的粮食。」
陆昭看着我,忽然笑道,「那我也去收一些,总要够一院子人吃一年才好。你仓库里的粮食,不要与任何人说,别人问起来就说卖了。」
「我知晓。」
我蒸了一锅大大的炊饼,用地里现拔的菜与厨房剩下的最后一块肉,炖了一锅香香的菜。
我又想起了爹娘,我家的地没有这样多,几亩地的收成,又要交税,又要养一家人。
小叶吃着吃着哭了,说她想爹娘了。
我擦掉她的眼泪,许诺她,「我们一定能和家人再见,但是在这之前,我们要过得很好。」
这夜电闪雷鸣,小叶发烧了。
我给她喂了药,陪了她一夜。
第二天她又生龙活虎了。
我们吃了几个野菜窝窝,喝了碗甜丝丝的南瓜粥,熨帖极了。
然后锁上门去,搭上惠安村进城的牛车。
赶车的是胡家大哥。
胡家嫂子也在,那日去磨面粉混熟了的。
路上,胡家嫂子与我说了很多话:
「你们现在住的那个庄子,原来是宋家给一个老仆养老的,那老仆无儿无女,庄子周围的地都给佃户种了,他只收些银钱,后来老仆没了,地也空下了,也就这两年的事。
「不知你们是宋家什么人,嫂子也不问,不过你们也算是沾光了,不用交田赋,左右也没人敢惹宋家,不过两个姑娘家总是不便,多来我们村子逛逛,乡里乡亲的,有事也好帮衬。」
我和小叶连连点头,惠安村的人很淳朴,像我们米家村一样。既要在庄子生活,自然要和村民多来往。
城里很热闹,比奉县热闹多了,人也漂亮。
我瞧到一个弱柳般的女子,长相极艳丽,让我想起娘曾给我讲过的狐仙。
跟在她身边的是一个高个男子,虽相貌有些平庸,但锦衣华服,身份不凡。
我盘算着一会儿先与小叶到处逛逛,再买东西。
胡家嫂子忽然戳了戳我,指着那女子说:「嫂子教你,似这般打扮的女子,都是妾室,美则美矣,差了些姿态。」
小叶盯着看了一眼,道:「哪有淘淘美?」
胡家嫂子认真瞧着我,眼神不太赞同,但没说什么。
我娘说我自小是个美人胚,小时候留孩发不明显,长大后,我娘依然给我留孩发,说要遮挡我的样貌,以免被流氓瞧上。
直到我成婚时,才将头发梳好,为的就是给宋闲留个好印象,将来对我好点。
可惜娘为我想得周全,我却与一只鸡拜了堂。
小叶说鸡不识美人。
在宋家住了两年,我又留起了孩发,我不怕流氓了,但我怕后院的女人。
我和小叶下了牛车,路过那一对男女。
女子不知为何正在小声啜泣。
男子安慰她,「莫哭了,她不是已经去庄子上了吗?我这辈子都不会接她回来,说到底,她也是个可怜人。」
女子横了他一眼,「她可怜,我就不可怜了?她可是大房,我高珠珠何等人,竟屈居于一个农女之下,想到就恨。」
男子嘲讽地笑道,「没见过夫君面的大房。」
「我不管,你要休掉她,不然休想我爹帮你。」
「好好好,我答应你,一定想法子说服祖母。」
我扭头认真看了一眼。
原来宋闲长这样。
4
我开始一边晾晒肉干,一边满心期待着宋家能送来休书。
日子一天天过去,待到秋意渐浓,宋家的休书却始终不见踪影。
不过,我们又迎来了一个丰收的季节。
依旧是陆昭招呼人来帮忙,地里堆满了萝卜和白菜,一摞又一摞,仿佛小山一般。我请来胡家嫂子和几位村里的妇人,大家一起动手做了菜饼子,然后送到田里给干活的人吃。
大家用溪水洗净萝卜,就着菜饼,一边吃一边聊着家常。
秋高气爽,天空湛蓝,田里的风带着淡淡的草木香气。
我和小叶一下子变得忙碌起来。
陆昭神通广大,不知从哪儿找来一个买家,一下子买走了大半的萝卜和白菜。
但剩下的也不少,于是我和小叶便晒了好几排腌萝卜干,晒干后就能当作佐餐的小菜。另外,我们还做了几大缸酸萝卜,等到明年晒干蒸熟,那味道堪比肉香,是老咸菜中的极品,而且不管放多久都不会坏,这是我小时候最爱吃的零嘴。
这些,足够我们吃上好些年了。
后院的枣子也成熟了,又脆又甜,好吃得让人停不下来。趁着新鲜,我又做了几小缸酒枣。
阳光明媚的日子里,我和小叶给陆昭送去了一些萝卜干和酒枣。
陆昭的房子比我们的大多了,也讲究多了,是一个三进的院子,里面住了几个人。
陆昭是这里的主子,唯一的主子。
这让我觉得有些奇怪,但我从来没问过。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不想被人问及,就像我无法解释自己的身份一样。
陆昭接待了我们,还给我们抓了些零嘴,笑着说冬天要去我们庄子上蹭饭。
我自然是欢迎的。
想想仓库和地窖里满满的贮藏,我开始期待冬日的到来。
正式入冬后,我们准备了足够的柴火,点上了炭盆,整天窝在家里,变着花样地做好吃的。
大锅里炖着猪肉白菜,米饭上浇一勺汤汁,就着菜和肉,感觉就像过年一样。
又白又大的炊饼竖着掰开,夹一个鸡蛋捏碎,再浇一些碎肉与肉汤,切一盘咸菜丝,那味道也是美极了。
白菜和肉、面条在水里滚开,撒一些调料,也是好吃得让人停不下来。
不过,我们最喜欢吃的还是暖锅。
初雪降临的时候。
陆昭提着一个大大的篮子来蹭饭。
我打开一看,里面有十几只毛茸茸的小鸡。
陆昭拿起一只放到我手里,说:“老莫带回来的,我们几个大男人养不了,给你们养吧。”
小叶喜欢得不得了,托着一只鸡望着我,眼睛亮晶晶的。
我说:“那便先养在屋内吧,等开春暖和了在院子里搭个鸡棚。”
庄子周围空旷,只有我和小叶两个人,养些鸡倒也热闹。
今天我和小叶准备吃暖锅,陆昭既然来了,便邀他一起吃。
他却从袖子里摸出一封信递给我,说:“上月我有一友人前去奉县,我便托他去看看你和小叶的爹娘,说了你的现状,这是他们给你们写的信。”
我一时愣住了,一直想托他帮我找在家乡的父母,可他已助我许多,他那样想回家,都没有回,必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我不想给他添麻烦。
他的笑容淡了几分,有些歉意地说:“可是怪我擅自告诉他们你的现状?”
我拿过信,摇头道:“他们知道我的情况,便不会对宋家生出妄想,对他们是好事,我该谢你才是。”
他松了口气,说:“我也是如此想,平民布衣生存不易,与宋家牵连太深,没有好处。”
我笑笑,也不去想他为何会知道我的身份。
阿爹说过,难得糊涂。
我招呼小叶一起来看信。
我自小就知道自己要嫁入宋家,为了让我嫁人后不被瞧不起,阿爹一直咬牙让我女扮男装去学字,我学会后也教了小叶一些。
爹娘不会写字,应该是陆昭朋友代写的。
爹娘的信就像拉家常一样,没提宋家一点不好,只叮嘱我要好好生活,又说了些家里的情况。
我看得眼眶湿润。
他们是怕我难过。
抬眼看到小叶小心地叠起纸张,放在自己箱笼中。
陆昭适时说:“初雪天寒,我蹭你们一顿暖锅可好?”
5
开春的时候,小鸡已经长成了大鸡。
我们搭鸡窝的时候,挖出一个罐子,里面有几锭银子,还有诸多碎银和珠宝。
都折算成银子,足有一千两之多。
我想起先前住在这里的老仆。
真是时来运转啊。
小叶说想念她阿娘做的窝窝头,所以我们今年种了玉米。
等地里的苗长到我小腿那样高的时候,宋家送来了休书。
我将休书烧掉,对来人说:“原也不是我非嫁不可,宋闲想另娶他人,便给我一封和离书,休书我不认。”
来人为难道:“奶奶啊,您别为难小的,这休书哪轮得到女子认不认?”
我吃了一口酒枣,微微一笑,说:“那你就看我能不能做到,人言可畏,我不惧人言,宋家可就不一定了。”
来人僵着脸走了。
小叶嘟囔着:“可惜了我们淘淘,你可是姜阿婆教导出来的人,宋家有眼无珠。”
姜阿婆是宫里出来的,回村时很风光,只是身边无人陪伴。
阿娘看她孤寡一人,便常给她送些吃食。
她听闻了我的事,将一身本事尽数教给了我。
一边教一边说:“我的淘淘,但愿你用不上。”
我确实没用上。
我拊掌笑道:“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我们如今不好吗?”
小叶又兴奋起来,想着等玉米长熟了做贴饼,到时候烩一大锅菜吃。
过了几日,宋家送来一纸和离书。
我炒了一盘瓜子黄豆,开始思索卖了庄子回奉县。
两个女子回乡,到底有些不安全,可这庄子就安全吗?也未见得。
我能做的不过是与附近村落的乡亲关系近一些,尽力不受排挤。
我们没等到玉米成熟,却等来了奉县干旱、庄稼无收的消息。
我家中还有父母兄嫂,母亲与嫂嫂虽节约,可没有收成也是没办法的事。
灾荒年月,饿殍遍野,我想想便忧虑不已。
我坐不住了。
小叶哭着要回去。
我安抚住她,在去找陆昭的路上,遇到了陆昭。
我本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看他淡淡然的模样,不知为何也没那般躁动了。
“别急,你写封信给我,我叫老莫带信去一趟奉县,你们家中虽遭灾,这几日的粮食总是有的。”
“可否允我和小叶的家人随老莫一起回来?”
小叶急忙道:“我们可以帮你干活报答你。”
“自然可以,报答的话不要再提,我们也常得你们帮助,既是邻里,不必分得这样清。这事宜早不宜迟,这几日百姓有存粮,尚未乱起来,过些日子,怕是就不太平了。”
“那你家中……”
“我家是奉县富户,吃喝不愁,怕只怕灾民闹起来,富户遭殃,不过我已给家中去了信,嘱咐他们开仓放粮,想来不会有大问题,朝廷的赈灾粮也应要上路了,只愿宋闲的良心多一些罢。”
原来这次的赈灾大臣是宋闲。
姜阿婆曾与我感慨,百姓活命难,有时权势之家一个念头便能主宰很多人的生死。
宋闲待我不好,但我希望他待百姓能好。
我给爹娘写了信,嘱咐他们带上小叶的家人和姜阿婆一起跟着老莫来京城。
老莫当日就快马加鞭去了奉县。
6
夏日炎炎,酷热难耐。
我和小叶在小溪边搭了个简易的棚子,既能遮阳又能避雨。
惠安村种瓜的柳二进城去卖瓜,路过我们搭的棚子时,顺手送了小叶两颗大西瓜。
小叶也不含糊,回赠了一包路上嗑着解闷的炒瓜子和黄豆。
胡家嫂子也来棚子里跟我们闲聊,看到西瓜,便夸赞道:“柳二的瓜,那可是出了名的好吃。”
我这人向来对美食没有抵抗力,一听这话,立马说道:“那还等什么,切了吃呗!”
这瓜种得确实好,绿皮红瓤,一刀切下去,汁水四溢。我们每人吃了两块,正聊着过几天要做老咸菜的事儿,就听见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一辆装饰得极为华贵的马车缓缓驶来,停在了我们面前。我一眼就认出了马车上的标识,是个“宋”字。
车帘被轻轻撩起,高珠珠那张高傲的脸出现在我面前,她轻蔑地瞥了我一眼,问道:“你们是谁?为什么会在宋家的庄子上?那庄子里的女子可在家?”
我低下头,淡淡地回了句:“不知。”
高珠珠一听,顿时火冒三丈,刚要开口斥骂,马车里却有人制止了她。接着,一个银锭从车帘内被扔了出来,伴随着一个懒洋洋的声音:“罢了,你们告诉那庄子里的女子,奉县遭了灾,我要去赈灾。若她得空,我自会去她家中帮衬一二。此事过后,宋家与她再无瓜葛,让她别再纠缠。”
赈灾在即,宋闲居然还有闲心带着小妾来给故人下马威。看来,奉县的百姓运气怕是不太好。
我若真要纠缠一个人,那他要么貌若潘安,要么家财万贯,要么与我情深意重。我对他既无情,也不贪图他的钱财,他相貌也平平无奇,为何总疑心我痴恋于他?那和离书,我不是已经收了吗?
达官贵人的心思,我确实捉摸不透。
小叶跟我一样,习惯了这种场面,也装作鹌鹑一样低着头。但胡家嫂子可不吃这一套,她扬声说道:“贵人,您面前这位不认识的女子,就是庄子的主人。您是不是找错人了?怎么到了人面前反而认不出了?”
“哦?”宋闲终于撩起了车帘,低头看了我一眼,笑道,“果真是这副不起眼的模样。”
好好的一个显贵,家里竟是没镜子吗?看不清自己的模样。
高珠珠却高兴了,整个人窝在宋闲怀里,娇滴滴地说:“宋郎,以前是我小气了,她这般模样,实在不值得我争风吃醋。”
宋闲捏了捏高珠珠的鼻子,转过头来看我时,表情已经冷了下来:“方才我说的话,你可听到了?”
“宋大郎,我叫谷淘,不叫‘那女子’。这庄子的地契在我手里,是我的,不是宋家的。奉县遭灾与你无关,谷家也不需要你帮衬。从此以后,咱们不来往就是,这样你我都满意。”
高珠珠哼了一声:“雕虫小技。”
宋闲却一喜:“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你若日后再来纠缠,便如何?”
“不如何,请便。”
宋闲冷笑一声。
看惯了陆昭那张俊脸,冷笑的宋闲实在有些不堪入目。我忙低下头,不去看他。
马蹄声渐渐远去,马车朝着陆昭家的方向驶去。
只是不知,陆昭与宋家有什么关系。
下午时分,陆昭提着一只野鸡来了,笑道:“这野鸡不知怎么撞到了我家院墙上,我就宰了带来给你们,能不能帮忙做一下,给我分点吃?”
我自然没有异议。
小小的厨房里,我忙着收拾食材,陆昭则坐在灶前添火。他仪态端庄,面如冠玉,真是一表人才。
很快,一锅鸡肉炖土豆就做好了。我又切了一盘咸菜,把前几天挖的野菜拌了一盘。小叶也端来了香喷喷的大米饭。
陆昭说今天的夕阳很美,于是我们把餐桌摆在了大门口,吹着晚风吃完了这顿饭。
夕阳如火,天边万里大片的红色祥云缭绕,美不胜收。
小叶洗了一盘小果子,推了推我的腰,回屋去了。
我知道陆昭有话要说,便静静地等着。
“你今日看到宋闲去我家了吧?”
“看到了。”
“说来惭愧,其实我与宋闲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当年宋德明去奉县办差,酒后遇到我娘,用了强。他走后,我娘才发现有了我。我娘是个坚强又善良的人,她选择生下了我。但外祖家在奉县是富户,我的存在很难瞒下来。外祖很疼我娘,便以分支家孩子的名义将我养大。
“我娘没有瞒着我,我从小就知道自己的身份。宋家定下你那年,也是我的祖父认出我那一年。我长得像祖父,是他把我带回宋家抚养。他在世时,我一直在读书,考中了秀才。几年前他离世前帮我安排了这个院子,私下给了我一万两银票,叮嘱我不要再读书,防的就是宋夫人害我。宋家这代子孙能力平平,祖父是怕我遭人嫉恨。”
我问:“你还在读书,是吗?”
“我一直在读书,只是没有再参加科举。宋家一直在盯着我,如今我是蚍蜉撼树,自然要低调一些。但书总要读的,读书能明理。”
我又问:“你早知我的身份?”
“说来有些难以启齿,但君子坦荡荡,没有什么不能说的。我自小就知道你,总觉得你我二人同病相怜。想得多了,竟有些不愿你嫁给宋闲。我知此事已无转圜余地,又忧心你生得美貌,怕你护不住自身。没料到你虽年纪小,但不声不响间自有大智慧。你做得很好,活得……也很好。我很羡慕,也很想加入。”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我望了望他的侧脸,默然不语。
他站起身,施礼道:“是我孟浪了。”
我郑重还礼,笑道:“你天地广阔,志在高远。我只喜这田园间的生活。”
他潇洒一笑:“我若只要功名,不入仕途呢?”
7
夜里做梦,反复都是陆昭那句:“我若只要功名,不入仕途呢?”
那好像,也不错。
我拥着被子,看着窗户渐渐发白,心想,那就顺其自然吧。
去年腌制的咸菜,冬天吃了些,剩下的入夏后晒干了。我又蒸了整整三大锅,放在院中晒去水汽。
整个院子都飘荡着一股老咸菜的香味。
小叶拿着炊饼,一口炊饼一口老咸菜,满足地说:“这味道,堪比红烧肉。”
我笑着正要答话,忽听得门口有一个熟悉的声音:“我儿这老咸菜做得不错。”
是阿娘的声音。
我扭头看去。
我阿爹、阿娘、哥哥、嫂子、姜阿婆,还有小叶的爹娘和弟弟,站在门口,风尘仆仆。
小叶已欢呼一声,朝他们跑去。
我娘握着我的手,眼中有泪光,却笑着说:「我儿甚好,甚好。」
我知她忧心我的生活,如今看我过得不错,才真放心。
哥哥安慰阿娘:「阿娘,您是知道阿妹脾性的,宋家影响不了阿妹的心性。」
嫂子也说:「可不,您看这院子收拾得这般齐整,阿妹和小叶妹妹过得十分不错呢。」
阿爹笑道,「快别掉眼泪,我们一家团聚,也未受奉县旱灾影响,实是好运道。」
他们一路辛劳,我将前几日剩下的西瓜切了给他们解解暑,去厨房准备午饭,我娘、小叶娘、嫂子都来帮忙。
厨房很热闹,我喜欢这样的烟火气。
不多时,香喷喷的炖骨头、吸满汤汁的骨汤青菜、酸甜爽口的凉拌菜、下饭的炒土豆丝都做好了,还有一大盆昨日刚蒸好的炊饼,叫人食指大动。
小叶爹和我爹闲不住,我们做饭间已去地里看过庄稼的长势,吃饭时便计划着明年种些什么,又说起路上的点滴。
老莫去时带了些粮食和银票。
爹娘和小叶爹娘将家里存的粮食送给邻居,就跟着老莫出发,一路走来虽颠簸了些,却并未挨饿。
陆昭助我良多。
吃过饭,我们几个女子便开始缝制被褥,我早已买好了棉絮和布料,只是尚未缝制好。
一下午,说说笑笑,忙忙碌碌,热出一身汗。
第二日,陆昭来拜访,被待以米家村贵宾之礼。
陆昭尚不足双十年华,待人接物却很稳得住,一边说自己年纪小当不得,一边说起与我和小叶的交情,又问起奉县的人和事,聊到一人与他和我阿爹都认识,终是打开话匣子,消除了若有若无的尴尬氛围。
8
半年时间一晃而过。
听闻奉县灾情已解,其中几番波折,总与宋家有关。
陆昭与我说,宋家大约要倒了。
我和兄嫂去城里采购年货,远远看到宋家门口围了一排士兵,宋家人被狼狈赶出。
人群中,宋闲脸上带着伤,高珠珠披头散发,再不复曾经的华贵。
世家大族,熙熙攘攘,烈火烹油,可一旦出事,便是连根拔起。
阿兄在我耳边叹气,「且不说他们如何对待小妹。便是奉县整整混乱两个月,才有新的官员被派去,如今这般下场也是咎由自取。可见,为官为夫,都要对得起良心才是。」
嫂子却是另一番看法,「宋闲相貌平庸,配不上小妹,我瞧陆昭不错。」
我笑道,「我瞧陆昭也不错。」
大哥便给我一个爆栗,「不知羞的丫头!」
爹娘来了以后,我们买了牛车,大哥驾车,载了满满一车年货回家,我和嫂子背靠年货看着蓝天,晃晃悠悠,几欲睡着。
恍惚间,听到大嫂轻叹,「你莫担心,小妹运道好,虽是和离,可到底躲了一场祸事。」
又听大哥说:「我们一家人最是宠她,谁知……怎么救人还救出事来呢。」
大抵是因果吧,就像陆昭,宋老爷子一直没给他改姓,没有认祖归宗,可正因为这样,宋家出事也牵连不到他。
我想着,沉沉睡去,再睁眼已在自家院子里,阿爹正指着我取笑,「怎么跟小时候一样,一坐车就睡觉。」
小叶阿爹一边卸货一边道,「和小叶一样,快来,今年我们可以过个富足年了。」
这确实是个富足年。
我跟在长辈身边,准备过年的吃食,油炸豆腐、素丸子、肉丸子、卤肉……丰富得很。
嫂子和姜阿婆给每人做了一件新棉袄,只待过年时换上。
我与小叶还悄悄做了一件事,我们进城将那老仆留下的珠宝首饰都当了,换成银票,缝在自己贴身的衣物上。
宋家出事,这样做也算是未雨绸缪吧。
到了大年除夕,男人们将院子打扫干净,贴上对联,女人们张罗了一桌香喷喷的肉菜,煮起饺子。
一大家人围坐,点起两个火盆,吃了一顿美味的年夜饭。
小叶又端来瓜果点心,聊天守岁,聊聊还在米家村的旧友,说说对今后的憧憬,总是充满希望的。
第二日,全家都换上新衣,吃过早饭,就迎来拜年的陆昭和老莫。
在这方看似荒凉的孤立小院里,我们的年过得很温暖。
过了年,春日播种,老莫照旧带人来帮忙,却没见陆昭,他已是在准备乡试了。
小麦长到我小腿那样高时,庄子里迎来十几个不速之客。
宋家倾覆,成年男子发配岭南,女子和未成年的孩子出狱后,曾经的姻亲故旧无人相帮,高珠珠也回了高家,对宋家的人置之不理。
走投无路之下,不知谁想起了我这个故人,前来想讨要庄子。
可惜她们对我的认识总是有偏差,以为我逆来顺受,又对宋闲情根深种。
但我只是顺势而为,且嫌弃宋闲貌丑卑劣,情根尚未种上。
9
宋家人口稀少,又早早与旁支断了联系,此次前来,连同宋夫人在内,不过十二个老弱妇孺。
我家中倒是有十口人,且不乏年轻力壮之辈,相比之下,倒是占了上风。
宋夫人一上来就气势汹汹地要求我归还宋家的庄子,我自然不肯,她便开始破口大骂。
我阿娘和叶子阿娘平日里虽和善可亲,但骂起人来可毫不逊色,那些村里的粗话信手拈来,把宋老夫人骂得脸色铁青,险些背过气去。
宋夫人骂不过,便哆哆嗦嗦地指着我,恶狠狠道:“不要脸,竟敢霸占我家的东西不还!”
我阿娘一听,火冒三丈,冲上前去左右开弓,扇了她两巴掌,怒道:“骂谁呢?别在这儿颠倒黑白,这庄子怎么回事,你心里清楚得很。要是再敢说我不爱听的话,我非再赏你几巴掌不可!”
宋夫人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却也不敢再言语,只能别过脸去,不再看我阿娘。
宋家其他人一开始都没吭声,都等着宋老夫人用辈分压我。此刻见宋老夫人败下阵来,便有人出来跟我套近乎。
一个比宋夫人和善些的女人走上前,轻声唤道:“闲儿媳妇……”
我冷笑一声,道:“宋二夫人,我与宋闲早已和离,况且,当初我与鸡拜堂时,您也在场,怎会把鸡当成活人呢?”
“话虽如此,可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
我依旧保持着笑容,道:“想来您也清楚,我与宋闲从未见过面,我在清梧院时吃的也是下人的饭菜,恩情二字,您就别再提了。”
宋二夫人无言以对,她身边一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姑娘瞪着我,气呼呼道:“可这庄子和地都是我们家给你的。”
“二小姐也知道是给我的,你们往日里瞧不起我家世普通,把我当成蝼蚁一般,但我懒得跟你们计较。你们拿庄子打发我,我接了,也算是两清了。如今你们一朝落魄,又来找我麻烦,这是又想反悔了吗?”
宋二小姐气得一跺脚,恨恨道:“我们如今这般可怜,你心肠也太狠了。”
“我在清梧居时,你但凡去看过我一次,这话也说得出口。”
我走到他们面前,斩钉截铁道:“庄子和地我是不会还的,你们若是不满,尽管去衙门告我。宋家在老家的祭田还在,念在我走时宋家也曾给我二百两银子,你们若想回去,我可给你们一百两银子,若不愿,那就请离开吧。”
他们如今哪里还敢去衙门。
阿爹阿娘走到我身边,一左一右护着我。
阿娘红着眼睛,哽咽道:“我们当初救宋老爷子,就没图你们什么,是你们看不上我的淘淘,非要娶她,娶了她又百般折磨,好好的姑娘成了和离妇人,你们竟还有脸来找她麻烦,可见宋家家风败坏,行为不端,有今日的下场也是咎由自取。”
阿爹也沉声道:“若不是看在宋老爷子的面子上,今日谁都别想完好无损地走出这个门。淘淘既然给了你们选择,你们就选吧,若还敢胡搅蛮缠,就别怪我们用棍子把你们请出去了。”
宋夫人却渐渐缓过神来,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缓缓道:“原来是我看走了眼,你才是那个真正适合闲儿的人。我会带他们回乡种田,但不知能否收留我们一晚?”
“可以。”
我给他们安排了一间有大炕的屋子,烧了一锅他们往日里看都不会看一眼的大炖菜,又提了一篮子炊饼,给他们送去。
他们吃得狼吞虎咽,毫无形象可言。
叶子悄悄凑到我耳边,道:“淘淘,我们最忍饥挨饿的时候,也没像他们这样,原来富贵人家遭了难,还不如我们呢。”
这时,姜阿婆的声音传来:“那是因为穷人习惯了苦难,他们却是天上的云,一朝遭了难,便落入泥坑。”
“阿婆。”
姜阿婆对我点点头,凝神看了宋夫人一会儿,道:“我从前与她打过几次照面,听宫里的贵人说起过她,她可不是这么容易放弃的人。淘淘,你叫上你哥,一起去趟陆家,把这件事告诉陆昭。”
姜阿婆知道陆昭的身份,既然这么说,就是担心宋家人算计陆昭。
“好。”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若是我,定会回祖宅守住祭田,再图东山再起,可宋家却还想着算计别人。
10
陆昭说他一直派人盯着宋家,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他让人奉上茶,细细地跟我们说:
“以我对宋氏的了解,宋家落得这般田地,我却安然无恙,她定会嫉恨难安,不除掉我,她不会善罢甘休。
“她也没什么好算计的,她不敢把我的身世透露给官府,真要是这么做了,我或许没事,先倒霉的可能反而是他们。她不过是想要我把祖父给我的宅子和银钱吐出来罢了。
“倒是你,他们在你那儿住一晚,你要小心。”
我喝了口茶,茶香四溢。
“我知道。”
我哥怒道:“大不了今晚不睡了,我就不信几个妇孺还能算计出什么花样来,明天赶紧把他们打发走。”
我笑道:“倒也没那么麻烦,把门窗锁好就是了,他们出不来,就什么算计都做不了,至少今晚,他们会安安分分的。”
陆昭又给我倒了一杯茶,轻笑道:“至于明天的事,就明天再说吧。”
当晚,我哥还是在宋家人门外守了一夜,小叶不放心,也跟着去了。
或许是太过疲累,宋家人倒也安安分分地睡了一夜。
吃了早饭,我给了他们一百两银票,将他们送出门,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我哥跟了一路,回来告诉我,他们在惠安村租了一个空宅子住下来。
当日下午,那些老弱妇孺相互搀扶着去了陆昭的宅子,跪在门口不肯起来。
也不知道他们跟村民说了什么,身后还跟了十几个村民看热闹。
此事我不便出面。
我去与姜阿婆商量。
“你是晚辈,当着众人的面容易被他们利用这点做文章,你不要出面,让你阿爹和阿娘去,他们最有理由,也有身份去拿捏宋夫人。”
说着又不放心,叮嘱阿爹阿娘:“你们去了也不要一味出头,免得让人指摘淘淘与陆昭的关系,只当个观众,装作忍无可忍时再出手。”
我阿爹阿娘知晓其中利害,立刻便去了。
回来时对陆昭赞不绝口。
原来陆昭出来二话不说便跪在宋夫人面前,口中说道:“晚辈虽不知夫人是何人,但敬重您是长辈,您在我门前下跪,就是我的不是,只是您到底有何事?可否起来说话?”
半句不提自己和宋家的关系。
「怎会没有关系?你可是要喊我一声母亲啊,我的夫君是你的亲生父亲。」
宋夫人到底是谋略差,涵养也差了些,面皮绷得死死的,咬牙切齿地装作哀戚,已是落了下乘。
陆昭坦坦荡荡地行礼回道,「这位夫人说笑了,天下怎么会有儿子不认识父亲和母亲的?在场各位都是惠安村的,也未曾见过我与你们来往,我阿娘在奉县,我来这里只为求学,怎会突然换了个母亲呢?」
以前是宋夫人不想见陆昭,不允他去宋家,现在却被陆昭用此拿捏,怒道,「你拿了宋家的宅子和银子,如今宋家出事了,就想撇个干净,岂是为人为子之道?」
陆昭坦然站起,朝周围拱手作揖,「各位乡亲父老,可有人能告诉我这位夫人是谁?」
有人便说:「就是近日出事的宋家,家产都被抄了。」
「原来如此,我与宋家并无瓜葛,您怕是弄错了,我姓陆。」
宋夫人也霍然站起,怒道,「我夫君……」
陆昭打断他,「夫人慎言,你夫君做了什么事与我无关,倒是他自己可能要为此承担责任。」
宋夫人不敢再说什么,若是挑明了,宋老爷定是罪加一等,反而不美。
「无论如何,你这院子就是我们老爷子给的,你院中的仆人,也是我们老爷子给的,你若敢,就叫这些仆人出来说话,让大家看看。」
陆昭笑着扶额,像是被人胡搅蛮缠十分无奈一般。
「也罢,老莫,叫大家都出来给这位夫人瞧瞧。」
不多时,宅子里的仆人都在门口并排站好。
宋夫人颐指气使道,「你们说,你们是不是被老爷子送给他的。」
老莫回道,「这位夫人,我们是陆家老爷子给少爷安排的人,进京是为陪少爷读书,您弄错了,我们也都不认识您。」
其他仆人也纷纷说不认识。
这些仆人都是宋老爷子精挑细选的,忠心耿耿,老爷子也算为陆昭想得长远,给他挑的都是有本事的人,有的孤身一人,了无牵挂,有的虽有家室,却是全家一起随陆昭生活,并无后顾之忧,自然也就能「睁着眼睛说瞎话」。
宋夫人气急,「你们……你们……」
我阿娘觉得时机差不多了,与我阿爹走出人群。
阿爹冷笑道,「我当是谁,昨天在我们家要钱不成,现在又到陆小侄这了,你们欺负我闺女的事还没算呢,又来欺负别人。」
阿娘擦着眼泪控诉:
「诸位乡亲想来早已好奇我女儿的身份,说来不怕各位笑话,早先我们救了宋家老爷子,老爷子是个好人,便想与我们结成儿女亲家,报了这份恩情,我们自然是不肯的,奈何老爷子坚持,两家就这么定了亲事。
「谁知老爷子一走,宋家既不愿娶我女儿,又不想被人指摘退婚,竟是宋闲还活着在京城,就让我女儿与一只鸡拜了堂,打发到宋家最偏僻的院子,吃了两年下人的饭菜,连夫君的面都没见过,又说我女儿克全家,给了她一个庄子十亩地,就打发到这里和离了。
「我们农家人,吃自己的,喝自己的,并不低贱,在他宋家眼里,竟然就该被如此磋磨,真是可恨可恨。」
胡家嫂子也在人群里,站出来说:「我作证,宋闲去奉县赈灾之前来过一次,带着小妾来找淘淘晦气,那样子确实不认识淘淘,可那气势却是拿捏得足足的,就是打心眼里瞧不上我们。」
惠安村的乡亲良善,听完都被激怒了,纷纷议论起来:
「既不愿娶人家,退婚就是,好好的黄花闺女,就这样莫名嫁了一次。」
「这庄子在贵人眼里才值几个钱,不过是打发叫花子罢了。」
「当真这么瞧不起我们,又说好话叫我们来讨公道,这不就是在利用我们?」
「淘淘娘说得对,我们吃自己喝自己的,并不低贱,凭什么被这样对待?」
最后认定宋家人就是来讨打的,将人打走了事。
11
宋家人在惠安村实在待不下去了,只能灰溜溜地收拾东西离开。
宋夫人临走时的神情,让我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那是一种在绝望深渊中仍怀揣着一丝希望之人才会有的狠厉与决绝。
我赶忙把这事儿跟陆昭说了。
他神色淡然,轻声安慰我:“我早有准备,她就是冲着我来的,你放宽心,别太担心。”
可我怎么能真正安心呢,于是我把家里人都召集起来,跟他们说了这事儿,让他们时刻保持警惕。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都不敢睡得太沉,都是和衣而眠,还轮流守夜。
我本来想雇些人来帮忙守着,可家里壮年男子没几个,万一雇来的人心怀不轨,那可就麻烦了。
跟家人商量之后,我们决定还是靠自己。毕竟以宋家现在的财力,又要准备回乡的钱,估计也请不来什么厉害的高手。
我哥是打猎的一把好手,他在院子里布置了不少陷阱。
院墙上也装上了尖锐的碎石棱角,墙根儿下还放了不少老鼠夹子。
家里的刀具也都放在随手就能拿到的地方。
有一天,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声响。
我赶紧出门查看,只见几个男子正抓着一个贼眉鼠眼、浑身猥琐的人,其中一个男子嘴里骂骂咧咧:“就你这副瘦得皮包骨头的德行,还学人家偷东西,跟我去见官!”
看到我们出来,那男子又转头对我们说:“姑娘别害怕,我们是那边山头陆公子派来保护你们的,已经来了好几天了,今天可算把这个贼给逮住了。”
没想到陆昭竟然悄悄地为我们做了安排。
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后只挤出一句:“多谢了,陆昭那边怎么样了?”
那男子笑了笑,说:“放心吧,应该没什么事儿。宋家那婆娘估计就是想偷你点儿小钱,陆公子那边才是她的主要目标,估计派了杀手过去。不过那些杀手都不是什么有名的角色,我兄弟们能应付得来。姑娘要是不介意的话,能不能把这贼绑起来,关在柴房一晚上?我们兄弟先去陆公子那儿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当然没问题。”
那男子手脚麻利地把那猥琐男绑得结结实实,推进了院子里。我这才发现,那猥琐男手上全是血迹,进了院子还委屈巴巴地嘟囔:“各位好汉,你们看看这院子里的布置,我这手就是在墙头弄伤的,根本用不着你们专门在这儿守着啊,疼死我了。”
那男子看了看墙头,又瞧了瞧沿着墙的草垛子,笑着说:“倒是我小瞧你们了,有这份防备心,肯定吃不了亏。那我们就先去陆公子那儿了。”
说完,他抱拳行了个礼,便带着人离开了。
阿爹把那贼推进柴房,锁上了门,压低声音说:“这陆公子到底啥意思啊?他对咱们也太上心了。”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阿娘拍了阿爹肩膀一下,拽着他回了屋。
小叶也凑过来,小声说:“淘淘,患难见真情啊,他那边肯定更危险,可还分了几个人来保护咱们,你可别错过这个好姻缘啊。”
我笑了笑,说:“我心里有数,倒是你,我听胡家嫂子说,柳二前几日还问起你呢。”
小叶脸一下子红了,转身跑开了。
剩下阿哥和嫂子,他们俩一脸了然地看着我笑,嫂子还说:“咱们淘淘这么漂亮又能干,算那陆小子有眼光。”
阿哥骄傲地仰起头,说:“那可不,也不看看是谁的妹子。”
嫂子伸手戳了戳他健硕的肩膀,说:“少来,怎么不见你长得有淘淘一半好看。”
我抿着嘴,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心里有事,后半夜一直翻来覆去睡不着。天一亮,我就早早起床,打算去陆家看看。
路上,我遇到了前来报信的老莫和昨晚那几个男子。老莫看到我,特别高兴。
“少爷让我来报个信儿,昨晚那些人都抓住了,让您别担心。少爷还说,您昨晚肯定没睡好,就别过去了,今天好好休息,明天他会来看您。我们这就去庄子上把那贼子带走,一起送到衙门去。”
“多谢您了,可我还是想去看看,不亲眼看看我不放心。”
老莫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说:“少爷就知道您肯定还是要去的,他已经煮好了茶等着您呢。”
我点点头,心里想着陆昭可真是善解人意。
陆家和平时没什么两样,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昨晚的痕迹一点儿都没留下。
屋里茶香袅袅,陆昭朝我招了招手,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说:“过来尝尝我煮的茶。”
我喝了一口,温度刚刚好,茶香初尝微苦,回味却甘甜,还有一股淡淡却持久不散的香气,是上次喝过的那种茶。
“你这里的茶真好喝。”
他指了指外面,从容地拿起一块点心递给我,说:“这是我自己种的,小时候就种下了,每年摘了做成茶,只用来招待贵客,配上这雪花酥再合适不过了,你尝尝。”
我吃了一口,点点头,问:“我竟然是贵客?”
他脸上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眼中闪烁着光芒,说:“是最最尊贵的贵客。”
我叹了口气,爹娘、哥哥、嫂子都那么疼爱我,要是再能遇到一个真心爱我的人,我是不是太贪心了。
“别有心理负担。”他缓缓说道,“可我又有些等不及了,等乡试结束后,能不能给我个答复?”
12
宋家好不容易从牢里出来,没过几天又进去了。后来查明是宋夫人一个人干的坏事,就只把她收押了,其他人还是放了出来。
这次,宋家人再也没有留下,拿着剩下的钱,真的回乡种田去了。
其实宋家在老家有房子,还有祭祀用的田地,日子本来应该过得不错。
可有些人啊,过着过着,就把日子越过越窄了。
时光就像流水一样,关键看你怎么去品味。但我一直觉得,我能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我们和惠安村的村民走动得更频繁了,家里经常有人来串门,带着村里人做的小吃食,大家聚在一起聊着东家长西家短。
陆昭闭门专心读书,经过几年的积累,可他依旧十分刻苦。有空的时候,他就会来找我,我们在溪边散散步,聊聊天。
金秋九月,桂花飘香的时候,传来了陆昭中举的消息。
胡嫂子跑来拉着我们去瞧热闹,兴奋地说:“咱们这儿也有举人老爷啦,就是不知道陆公子明年会不会去考会试,要是中了,那可就是少年进士,风光得很呐。”
我捂着耳朵,听着鞭炮声噼里啪啦地响,笑着说:“应该不会。”
少年进士,听起来是风光无限,可陆昭现在没有家族撑腰,也容易招人嫉妒。三年后再考会更好些。
等人都散去后,陆昭把我请进了宅子。桌上摆满了房契、地契、银票,最显眼的地方放着一支温润如玉的簪子。
他坦然地看着我,说:“这是我的全部家当,当初爷爷把这些给我的时候,还给了我一些得力的手下。这些年我也攒了不少,足够咱们过上好日子了。我知道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但那种生活得有保障才能过得自在。三年后我会去参加会试,考个进士,但我不打算入官场。我打算在这儿开个书院,到时候桃李满天下,虽然没有权势,但影响力大,也不怕别人算计,你觉得怎么样?”
“已经考虑得很周全了。”
我拿起桌上的玉簪,放在他手心里,说:“能不能帮我戴上?”
陆昭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绕到我身后,把玉簪插在了我的发间。
“从今往后,你不用再刻意留孩儿发,我能护得住你。”
陆昭动作很快,第二天就请了媒人上门提亲。阿爹阿娘乐得合不拢嘴,满口答应,还把我们的婚期定在了来年八月,那可是个丰收的好日子。
也不知是不是被陆昭影响,隔了几日,柳二也请了媒人上门,叶子爹娘高高兴兴地应了,婚期定在来年六月。
小叶说:「淘淘,我们嫁人后住得也很近,真好。」
13
去年,我就在计划一件事。
我手中的房契和地契都看过,这方圆几里,名义上都是我的地。
我便想在庄子旁边再盖几间砖房,围个院子,作为小叶一家人的家,如此两家近如一家,又有各自的空间,于小叶家人来说,亦不再飘摇若浮萍。
春节过后,天渐渐暖了。
我哥去了一趟惠安村,喊了热心汉子来帮忙,平日务农,农闲时便来帮手,餐食由我们提供。
如此几个月,青砖大瓦房盖好了,虽不如我的庄子大些,但也是寻常人家的模样了。
将早已托木匠做好的家具放进去,比小叶在米家村的家还好上许多。
小叶的爹娘欢喜极了,与我说:「多谢你了,淘淘。」
阿爹忙说:「快别如此,我们两家的关系,不必多说。」
阿娘推了阿爹一把,「什么两家,还有姜阿婆呢,不过姜阿婆如今跟我们一起住,也算一家了。」
姜阿婆端庄地微笑,很是满足的样子。
我也很满足,我最在意的人们都有家了,且住在一起,真好。
小叶抱着我的胳膊,快乐地说:「真好,真好。」
众人都看着我,于是我说:「宋家好歹给了我一些银钱,虽不多,但也够我们过得好些。」
其实加上那老仆偷偷藏的珠宝,我手中的银钱并不少,只是从小我娘便说,人手中的东西不能太多,若太多了,生活反倒要没意思了。
柳二从院外进来,爽朗地说:「院子落成了,可要做点杀猪菜庆祝?」
我道,「自是要的。」
「来个人与我回村去拿,村头赵家今日现杀的猪,肉鲜着呢。」
我推着小叶,「小叶去。」
柳二顿时红了脸。
大家都笑起来,小叶倒是大大方方地去了。
我在家准备饭菜,因早有准备,提前将帮过忙的人都叫了来。
蒸了一大锅米饭,昨日便蒸好的大窝窝头也一块热了,便开始准备热腾腾的大锅饭。
待小叶和柳二将猪肉、猪血、猪下水带回来,先煮了一锅杀猪菜,又用猪下水煮了一锅鲜美的猪杂,又将后院的野菜也拔了些,或炒或凉拌,荤素皆有。
人们边吃边聊,倒也没有剩下。
我胃口小,吃了一些,便瞧着众人说笑。
我实是喜欢这样的热闹。
待热闹过后,我将银钱算了算,分了一半给小叶,她却不愿要。
「淘淘,这是宋家给你的,那就是你的,我不要。」
却只字不提她在我前途未卜时陪我在宋家熬的日子。
许是天生良善简单,又偏爱做男子活计的缘故,小叶总给人一种憨直的感觉。
但我知她不傻,她只是待我好。
「傻小叶,你忘了那老仆藏起来的钱了?将来我要嫁给的是陆昭,他能护我一世无忧,你嫁给柳二,他或许能护你一世温饱,我却希望你过得更好些,这是我的私心。」
小叶眼眶一红,责怪道,「真是讨厌,说得我想哭,但我还是不要,我就爱过农家的日子,有滋有味,你给我这些钱,不过是穿得好些,住得好看些,我不在意这些,我瞧那柳二也不在意这些,否则为何找我提亲,你看我这身材结实得很,他若爱美,何必瞧中我?」
我觉得小叶说得有理,于是道,「那就当我帮你收着,将来若有用处,只管来找我。」
小叶揉揉眼睛,大声说:「嗯。」
14
屋子刚刚建成没多久,小叶一家便欢欢喜喜地搬了进去,与此同时,小叶也迎来了她的出嫁之日。
我为她准备的添妆之物,皆是些实用的物件,还添了些银钱。这些添妆的数量,比寻常人家要略多一些,却也不至于惹人眼红、遭人嫉妒。
小叶一边抹着眼泪,哽咽着说舍不得我,舍不得家人;可没过一会儿,又破涕为笑,说自己嫁得近,家人朋友都在身边,往后随时都能见面。
我打趣着她,可心里却也涌起一阵空落落的感觉。不过,与当初在宋家那暗无天日、毫无希望的日子相比,如今这般光景,已然是再好不过了。
从惠安村吃完喜宴回来,阿娘又开始念叨起我的嫁妆之事。
原本,我打算把剩下的银钱也拿出来分给大家,可阿爹、阿娘,还有兄嫂,都坚决不同意。
他们说,我吃了那么多苦,宋家给的这些银钱,本就该归我所有,他们已经占了光,不能再要更多的了。
最后,还是陆昭前来劝说他们。他说,庄子和地依旧算作我的嫁妆,但我以后不住在那里,他们住着便是,土地也由他们去耕种,地里的收成也由他们自行处置,我不要那份收益。如此这般,过上几年,他们的生活便能步入正轨,我也就安心了。
我又拿出几张一百两的银票,分别递给阿爹、阿娘和兄嫂。他们还想推辞,我赶忙说道:“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不愿占我的便宜。可一来,你们过得好,我才能安心;二来,一家人之间,又何必如此推来推去呢?”
姜阿婆在一旁听了许久,这时才笑着开口:“这话在理!我老婆子跟你们非亲非故,厚着脸皮住在这里,又何曾推辞过什么?”
我听了,不禁笑了起来。想起姜阿婆曾经教导过我,家人之间,既不能互相拖累,又要懂得相互扶持,哪一边过了头都不好。
阿爹听了,也恍然大悟,笑着说道:“做女儿的孝敬爹娘,那是天经地义的事儿,这银票我就收下了。”
哥哥也跟着附和:“做妹妹的孝敬兄长……”
话还没说完,阿娘和嫂子便两道犀利的目光扫了过去。哥哥顿时尴尬地挠了挠头,赶忙改口:“妹妹给哥哥的,哥哥自然要收下,不过,这钱还是得给你嫂子收着才对。”
众人听了,又是一阵欢声笑语。
八月,迎来了我的大婚之日。
我的嫁妆虽不算丰厚,但每一件都是爹娘与兄嫂用心为我置办的。
来参加婚礼的人并不多,不过是小叶一家,还有惠安村相熟的人家。胡家嫂子征得我的同意后,又和小叶一起叫了些村里人。一部分人去了庄子,一部分人去了陆家,两家都满满当当地坐了七桌。
爹娘高高兴兴地将我送出了门。
陆家这边,除了惠安村的乡亲们,还有几位是陆昭的同窗好友,另外几位是陆家赶来的亲眷。
早先就听陆昭说过,他娘是老来得女,外祖年纪大了,无法前来参加婚礼;而他娘又说什么都不肯来京城,怕被人发现后坏了陆昭的名声,只能让家中嫂嫂过来。
我虽并不介意这些,可他娘无论如何都不肯来,只好等我们成亲之后,再找时间回去拜见她老人家。
我听着外面吵吵嚷嚷的声音,望着眼前明灭闪烁的龙凤红烛,只觉得心里无比踏实。
陆昭回来时,身上带着淡淡的酒味。他轻轻地将我拥入怀中,在我的额头上落下一吻。
“从今往后,我才真正有了属于自己的家。”
我笑着倒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给他。他伸出手臂,穿过我的手臂,握住酒杯。
我仰头将酒一饮而尽,然后回应道:“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
15
时光匆匆,如白驹过隙,三年转瞬即逝。
陆昭果然如他所说,考中了进士,名次不高不低,并未引起太多人的关注。
他并没有去钻营官场,考中之后便安心待在家里,潜心研究学问,陪伴着我和孩子。
我们在山脚下修建了一座书院,广收门徒。
刚开始的那几年,日子过得十分辛苦。但陆昭秉持着有教无类的理念,倾尽自己的心血教导学生。
随着书院的名声渐渐传开,才有京城的士族人家将族中子弟送过来求学。
他招收学生,只看资质,从不看重家世背景。
闻名而来的,不仅有前来求学的学子,还有一些学问扎实,却不愿踏入官场的才子雅士。
十年光阴荏苒,他成了远近闻名的大儒。他确实没有涉足官场,但却兑现了自己的承诺,守护好了我们这一家人。
山下的书院不断扩建,树木花草也被栽种得错落有致,别有一番雅致韵味。书院里有梅、兰、竹、菊四个院落,还有清风、明月四处景致。
这些年里,也有一些人家搬到了附近。有些是为了让孩子能就近读书,有些是喜爱这种宁静生活的农人,甚至还吸引了一些隐士前来。不经意间,周围的景致变得既有野趣,又不失雅致。
我家的庄子也扩建了,一半的院子供自家人居住,一半用来开了一家供人打尖休息的小客栈。哥哥脑子灵活,也学着文人雅士的样子,将店面布置得独具匠心,不落俗套。他自己也穿着大褂长袍,热情地接待客人,生意倒也做得红红火火。
爹娘留了两亩地自己耕种,其余的都租给了别人,日子过得简单而又充实。
人间四月,山花烂漫。我和小叶、嫂子提着竹篮,去野外采摘野菜。一路上,我们遇到了一些在田间写生的学生。
有人远远地唤我:“师娘!”
我微笑着回应他们。
一路走走停停,我们摘了满满一篮子野菜,便往回走。
庄子上,炊烟袅袅升起,阿娘拿手的锅贴子香味扑鼻而来。
“淘淘,今天就在家里吃饭吧,我已经叫人去给女婿送信儿了。”
我应了一声,往门外一看,陆昭的身影已经出现在眼前。
【全文完】
来源:乐观的百香果w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