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八十年代,一个觉醒的年代,一个朝气蓬勃的年代,一个珍贵的年代……”
本内容纯属虚构
“八十年代,一个觉醒的年代,一个朝气蓬勃的年代,一个珍贵的年代……”
随着喇叭里传来的春风般的声音,午休时的军服厂工人们纷纷走向宿舍。
广播结束后,马启年合上笔记本,拿起手提包,准备回家。
刚离开广播站,他就在树下看到了一抹军绿色的身影。
她穿着笔挺的军装,面容冷峻中带着锐利,眼神温柔而美丽,却散发着军人的威严,即使静静站立,也让人难以移开视线。
“陈正为在门口等了一个小时,终于等到你家马同志下班了!”
有人开玩笑说,马启年的思绪被拉回,心中也泛起了波澜。
亲眼见到陈思雨时,他才确信自己真的回到了四十年前。
失神之际,陈思雨已经走到了他面前,轻声问道:“你脸色不太好,是累了吗?”
看着她明亮的眼睛,马启年心中感慨万千。
他们的结合是个意外,陈思雨为了保全两人的名声才嫁给了他。
上辈子,尽管她从未让他接近,他也默默忍受,对外宣称没有孩子是因为自己身体有问题,忍受着别人的冷眼。
但她临终时,嘴里却呼唤着另一个男人的名字……
现在重生了,难道还要重复上辈子的生活吗?
见他发呆,陈思雨忍不住问:“在想什么呢?”
马启年回过神来,勉强一笑:“没什么,我们回家吧。”
正值盛夏,烈日炎炎。
两人一同走在厂区的林荫道上,不时有工人骑着自行车经过。
陈思雨率先打破了沉默:“我来接你之前去看了爸妈,听说张阿姨家出了点事,爸去帮忙了,妈现在吵着要离婚。”
马启年眉头微皱。
张阿姨是岳母的前夫,两人一直保持联系,岳母对他也是有求必应,要什么给什么。
他抬头看向陈思雨的侧脸,眼神复杂:“爸帮张阿姨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有时候甚至半个月不回家,妈难免会生气……”
陈思雨突然停下脚步,语气平静而坚定:“问题不在于张阿姨,是爸妈之间已经没有感情了。”
马启年心中一紧,手中的手提包不由自主地握紧。
陈思雨却转移了话题:“对了,你不是说要去电视台参加播音主持人的考试吗,准备好了吗?”
马启年的眼神黯淡下来。
他一个月前就已经通过了考试,再过几天就能调到电视台工作了。
她现在才问,是对他有多不在乎?
心里的酸楚迅速扩散到了眼角,马启年自己都搞不懂,上辈子是怎么能坚持这段婚姻的……
“我去把车开过来,你在这等我一下。”
没等他回应,陈思雨就自顾自走开了,仿佛刚才只是随口一问。
马启年站在原地,默默地深呼吸,试图减轻胸口的压迫感。
可是等了好久,也没见她回来。
带着疑惑和担忧,他沿着陈思雨离开的方向找去,没想到刚转过一个路口,就看到一个穿着白衬衫的男人紧紧抱着陈思雨。
仔细一看,马启年的呼吸突然停止,再也挪不动脚步。
是廖勇!
那个陈思雨深爱了一生的男人!
只见廖勇紧紧搂着陈思雨的腰,含泪的眼睛里满是依恋:“当初我被迫娶了别人,我真的好痛苦,想你想到得了抑郁症,现在还在吃药。思雨……你还爱我吗?”
听到这话,马启年的心猛地揪紧,不愿也不敢去听陈思雨的回答。
但他还没来得及离开,陈思雨沙哑的声音就被风吹进了他的耳朵——
“爱。”
这个轻飘飘的字,却像一块巨石重重砸在马启年的心上。
他知道陈思雨爱廖勇,爱了一辈子,甚至死的时候都在呼唤“勇哥”。
再也看不下去,他僵硬地转身离开。
不知道走了多久,马启年才无力地靠在路旁的矮墙上,眼眶已经红得发胀。
即使再来一次,亲耳听到陈思雨承认爱别人,心还是会痛……
他自嘲地笑了笑,心里却多了一份明悟。
与其再次走上辈子爱而不得的老路,不如试着放手,让陈思雨自由。
马启年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视线不经意间扫过墙上的高考报名简章,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高考!
上辈子他因为想守着陈思雨,高中毕业后一直没参加高考!
知识改变命运,高考,是无数人改变命运的好机会!
心中的迷茫突然消散,既然重生,他完全可以尝试高考,走另一条路!
没有犹豫,马启年直接去本地教委报了名,然后才回军区大院。
夜深了。
台钟的时针已经指向十一,沉稳的脚步声渐渐靠近。
坐在书桌前复习的马启年转过头,看到陈思雨拿着帕子擦着湿发走进来,原本空旷的客厅似乎变得拥挤了几分。
看到他还没睡,女人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马启年放下笔:“你去哪了?今天这么晚才回来?”
陈思雨脱下外套,语气平静:“今天遇到了廖勇,就是以前跟你提过的比我大两岁的哥哥,多聊了几句。”
马启年心里微微刺痛:“你不是说他结婚后,就搬到南方去了吗?”
陈思雨的手停顿了一下:“……嗯,他妻子半年前车祸去世了,家里父母没人照顾,他就带着孩子回来了。”
看着她眼中的心疼,马启年捏着书页的手慢慢收紧,忍不住问:“听说你们是同学,还在一起过,现在你还喜欢他吗?”
但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明明知道答案,为什么还要因为心底那点不甘而自取其辱?
陈思雨皱着眉头看着他,沉默了很久才回答:“启年,我们才是夫妻。”
最后,又补充了一句:“明天你不上班,我们一起去看望爸妈吧。”
说完,转身进了客房。
马启年望着关上的房门,苦笑了一下。
夫妻?
他们从结婚起就分房睡,这算什么夫妻?
第二天。
清晨,马启年和陈思雨一同前往岳父母家。刚抵达门口,就听到屋内传来的嘈杂声。
伴随着岳母的哭泣和控诉声:“我为你操劳了这么多年,那个女人几滴眼泪就让你把我们的积蓄都给了她,你让我怎么活下去?这婚必须离!”
“都这把年纪了,还离什么婚!再说,我们女儿在军区是正为,专门负责道德纪律,如果别人知道她连自己家的事都处理不好,她的脸往哪儿放?”
他突然停下脚步,下意识地看向身边脸色骤变的陈思雨。
在过去,陈思雨总是说廖勇可怜,经常接济他,而他从未像岳母这样大闹,总觉得男人应该宽容一些,所以一直忍让,总以为她会回心转意,但结果呢……
陈思雨推开门走了进去。
马启年也急忙跟了进去,只见屋内一片混乱,墙上的婚纱照被摔在地上,玻璃碎片散落一地。
岳母满脸泪水地坐在沙发上,手上的伤口还在流血,而岳父还在抽着烟,一脸怒气未消。
陈思雨的眉头紧锁。
马启年赶紧拿出手帕,上前帮助岳母处理伤口:“妈,不管发生什么事,您别跟自己过不去……”
话音刚落,岳父就开始向陈思雨抱怨:“你看看你妈妈,年纪越大脾气越坏,总是为了一些小事吵个不停!”
岳母哭喊着提高了声音:“我脾气坏?你把我的积蓄给了你的前妻还有理了?你这么爱她,就去跟她过啊,你拖着我干什么?”
眼看两人又要争吵,马启年正要劝解,陈思雨突然说:“爸,妈,你们离婚吧。”
三人都愣住了。
马启年看着她,她又冷冷地补充了一句:“没有爱的婚姻,对你们来说只是痛苦。”
原来在陈思雨眼中,他们的婚姻只是痛苦。
马启年感到胸口闷得慌,再也说不出话来。
直到他们离开父母家,回到自己的家,他还是无法释怀心中的郁闷。
刚到家,通讯员就来找他:“陈正为,有个姓廖的男士找你,他说有急事……”
“我马上过去。”
陈思雨说着,转身就要离开。
在刺激之下,马启年突然忍不住,拉住她的胳膊,认真地低声问道:“你说没有爱情的婚姻是痛苦,那你……后悔嫁给我吗?”
陈思雨惊讶地皱眉:“你在想什么呢,我们和爸妈的情况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她心里不是还装着别人吗?
但他还没来得及说出下一句,陈思雨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钱和票,塞到他手里:“这是这个月的津贴,你拿着,缺什么就去买。”
马启年愣住了,她以为他说的是钱?
看着陈思雨远去的背影,马启年感到一种莫名的无力。
她既然爱廖勇,他都暗示离婚了,她为什么不干脆挑明?
那晚,陈思雨果然没有回家。
马启年睡得很不安稳,不断做梦。
一会儿梦到前世自己守在病危的陈思雨床边,她抓着他的手叫着‘勇哥’。
一会儿又梦到不久前她当着他的面,让父母离婚,理所当然地认为应该结束没有感情的婚姻……
经过一整夜的煎熬,第二天早上,陈思雨的通讯员才过来传话:“姐夫,正为说这几天有事回不来,父母那边麻烦你多照看一下。”
马启年的脸色一沉。
陈思雨回不来,是因为廖勇吧。
前世,自从廖勇回来后,她就经常不回家。
今生,廖勇提前回到济北,她就提前去照顾……
压抑住心中的郁闷,他没有多问。
反正,他这辈子已经决定离婚,陈思雨和廖勇的事,以后都与他无关。
不久之后。
马启年刚踏进军服厂的广播站,就接到了调往电视台的通知。
望着自己半年来的辛勤付出,他那一直平静的心终于得到了些许安慰,他急匆匆地拿着调令去找站长签字。
刚走进办公楼,同事们的闲谈声便飘入耳中。
“你们听说了吗,陈正为亲自来给一个离婚的老相识安排工作,他们之间会不会有什么猫腻?”
“不太可能吧,她可是正为,对马启年也一直不错。”
“再好又怎样,他们结婚三年了,连个孩子都没有,听说问题出在马启年身上,作为一个男人,那方面不行,哪个女人会不在乎?”
“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陈正为她爸不也是对那个初恋前妻念念不忘,听说最近家里闹得不可开交,都快到离婚的地步了!”
听着这些和过去如出一辙的尖酸刻薄的话,马启年紧闭嘴唇,默默离开。
陈思雨从不让马启年接近,怎么可能会有孩子……
他紧握着调令文件,强忍着心中的酸楚,向站长办公室走去。
‘咚咚咚!’
敲了敲门,马启年推门而入,却发现里面不仅有站长,还有几天没回家的陈思雨。
他愣了一下,然后把手头的调令递过去:“站长,我要调到电视台去了,麻烦您签个字。”
站长只是瞥了一眼,并没有接过调令。
马启年正感到疑惑,她清晰的声音就像雷鸣般在办公室里炸响。
“陈正为已经把电视台唯一的主持名额给了廖勇,你这份调令已经没用了。”
马启年的心仿佛被重重一击,他下意识地看向陈思雨:“为什么?”
陈思雨没有看他,而是对站长说:“麻烦您了。”
说完,她几步上前拉住马启年的手往外走。
刚走到走廊,马启年就挣脱了手,心中翻腾着灼痛:“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知不知道我为了那个名额努力了整整一年!”
陈思雨转过身看着他,语气平静:“勇哥家有老人和孩子,经济负担重,而且他在学校也做过主持人,这份工作对他来说最合适。”
看着她那理所当然的眼神,马启年的心仿佛被刀割,痛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陈思雨又放软了语气,像是在安慰他一样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你作为军嫂,要有军属的胸怀和气度,要多为人民群众着想。”
“勇哥要养家糊口,家里困难,而你就算不工作,我的津贴也足够养你和这个家。”
马启年的眼睛瞬间红了,他狠狠地推开了陈思雨。
“你不是我,有什么资格替我做决定?我拼命争取来的机会,被你几句话就给了你的旧情人,你还要劝我大度?”
他越说越抑制不住自己的委屈。
他的话语更加激动:“这里比廖勇困难的群众多了去了,也没见你去帮他们啊?你做的这一切,真的没有私心吗?”
“马启年!”陈思雨突然变了脸色。
这时,通讯员突然过来:“正为,军区总部那边让您过去一趟。”
气氛依旧紧张。
马启年的眼泪差点流出来。
陈思雨紧闭嘴唇,声音又柔和下来:“这件事的确是我不对,你想要什么,我都会补偿你。”
说完,陈思雨就离开了。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马启年自嘲地笑了笑,慢慢地走下了楼。
补偿?如果他想要她的爱,她会给他吗?
他真的很佩服前世的自己,竟然能忍受了几十年……
“小马,你在这儿啊,正好我这儿有你的信。”
马启年收起情绪,转过头接过同事递来的信封:“谢谢。”
打开一看,是本地教委盖章的准考证。
看到上面的印章,他的心终于得到了一些缓解。
再忍几天吧,等高考结束后就能结束了。
于是,马启年比以前更加努力地备考。
除了工作,其他时间都用来看书和做题。
不知不觉过了半个多月,虽然住在一起,但他都没和陈思雨见过面。
直到这天傍晚,马启年骑着自行车路过电视台,看到一辆熟悉的军绿色吉普车停在路边,不由得停了下来。
紧接着,陈思雨和廖勇从大楼里走了出来。
两人相遇,仿佛时间都凝固了,气氛变得僵硬。
沉默中,廖勇率先开口:“今天我加班了一会儿,思雨担心我回家不安全,特意来接我,启年不会介意吧?”
话语中的炫耀让马启年的耳朵隐隐作痛,他握着车把的手也不自觉地紧了紧。
陈思雨的目光扫过他挎包里的书,向他走去:“天快黑了,一起回去吧。”
马启年避开她的手,移开目光:“不用,我自己可以。”
说完,他直接蹬上车,朝军区骑去。
夜风轻拂过他微红的眼际,他努力抑制着心中涌起的苦楚,试图自我安慰。
别去纠结,高考一结束,他就会立刻向陈思雨提出分手……
夜幕完全降临。
马启年用餐完毕,回到自己的房间埋头做题,房门缓缓被推开。
他用余光一扫,看到穿着便装的陈思雨走了进来,脸上挂着一抹和善的微笑:“高考准备得如何?需要我帮忙吗?”
他的眼神黯淡下来,高考只剩一周不到,她这话听起来是不是有点晚?
他低下视线,假装翻阅书本,随意地回答:“不用,你有空就去陪廖勇。”
陈思雨的脸色立刻变了:“你这话什么意思?”
马启年这才抬起头,看到她眼中的怒意,手中的书页不自觉地攥紧:“没别的事就请离开,我需要安静地复习。”
他异常的冷漠让陈思雨的眉头紧锁,她几次想要开口,最终还是带着怒气离开了。
目送她离去的背影,马启年低下了头,感到极度疲惫。
他们这样的夫妻,大概就像是陌生人一样吧……
七天后。
高考的大幕拉开了。
马启年一大早就匆匆出门,不料刚走到大院的岔路口,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哗啦”一声,他的挎包掉落,里面的文具撒了一地,却被一只细长的手一一拾起递给他。
他正准备道谢,却发现对方是廖勇。
他来军区大院,除了找陈思雨,还能有别的事吗……
心里惦记着考试,不想和廖勇多说,马启年接过包,匆匆说了句“谢谢”就绕过他直奔校门。
顶着盛夏的烈日,他汗流浃背地跑到学校,大部分考生已经进了考场,他也不敢耽误,赶紧跟上队伍。
监考老师拦住他,手一摊:“准考证。”
马启年连忙点头,伸手去挎包的夹层摸准考证。
但当他把手伸进去后,心里一沉。
准考证不见了!
一股寒意爬上脊背,马启年彻底慌了:“怎么不见了,我明明放在里面的……”
他把挎包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没找到准考证。
同时,身后传来其他考生的不满:“别堵在门口行不行?我们还要考试呢!”
监考老师也挥手示意:“同学,请别挡道。”
马启年被挤到一边,无奈之下只能低头沿着来时的路寻找,混乱的思绪让他怎么也想不通准考证怎么就不见了。
突然,身后传来“铛铛铛”敲击铁轨的声音。
考试开始了!
他僵硬地回头,脸色苍白地看着教室门被关上。
一共就考两门,进不去考场,就意味着他今年铁定考不上大学了!
这一刻,强烈的挫败感涌上马启年的心头,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偏偏就丢了准考证呢?
他茫然地走在街道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突然传来一句刺耳的话:“看来启年同志的高考不太顺利啊。”
戏谑的嘲讽让马启年停下脚步。
抬头一看,只见廖勇站在面前,得意地挥舞着他的准考证:“可惜了,这准考证你也用不上了。”
马启年脸色大变,立刻明白了,紧握拳头:“廖勇,是你故意撞我,偷了我的准考证?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廖勇走上前,满脸嘲讽:“我是在帮你,你一个高中毕业几年的人能考出什么成绩,到时候别给思雨丢脸。”
这家伙竟然承认了!
怒火“噌”的一下涌上心头。
马启年冲过去,一把抓住廖勇的衣领,拳头直接往对方脸上打去!
“你们在干什么?”
一声惊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马启年转过头,只见陈思雨皱着眉头从吉普车上下来。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廖勇就换了一副无辜的样子,大声控诉:“思雨,我捡到启年同志的准考证,好心给他送来,他却还打人……”
陈思雨立刻不赞同地看向马启年。
马启年立刻反驳:“他胡说!今天他在大院撞我,就是故意拿走我的准考证,他自己刚才都承认了——”
“住口!”
陈思雨皱眉呵斥:“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勇哥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他绝对不会故意刁难人。”
一瞬间,马启年的心好像都被刺穿了,痛得难以呼吸。
看着为廖勇撑腰的陈思雨,他觉得自己的辩解就像个笑话:“他是好人,那我呢,我辛辛苦苦准备高考,却傻到拿这个开玩笑吗?”
“是不是他无论做什么,你都可以无条件地信任他?”
男人的绝望那么明显,陈思雨的怒气消了下去。
“今年错过了,明年还有机会。”
她从廖勇手里拿过准考证,又提醒:“军区电台那边催了,我先送你过去。”
廖勇点点头,偷偷朝脸色苍白的马启年投去一个得意的眼神,然后上了车。
陈思雨把准考证塞进马启年手里,语气平静:“等我回去再说。”
说完,她也上了车。
凝视着远去的吉普,马启年捏着准考证的手不停地颤抖。
压抑了半天的泪水“啪嗒啪嗒”地落下,模糊了准考证上的字迹。
深夜降临。
星辰点缀夜空,月亮却格外明亮。
陈思雨忙完了一天的工作,心里惦记着没参加考试的马启年,便急匆匆地往家赶。
然而,当她推开家门,一股刺鼻的酒气迎面而来。
借着屋檐下微弱的灯光,她看见马启年瘫坐在地上,四周散落着几个空荡荡的酒瓶。
他的衣服乱七八糟,满脸通红,眼神迷茫地仰望着天空,继续往嘴里灌酒。
陈思雨惊讶地问:“你怎么喝这么多?”
毕竟,他向来不沾酒,作为广播员,他对自己的嗓子格外小心,绝不会碰任何刺激性饮料。
听到陈思雨的声音,马启年并没有看她,只是冷冷地说:“这不关你的事。”
陈思雨皱起眉头,上前夺过他手中的酒瓶:“我是你的妻子,我不关心你,谁来关心你?”
马启年的眼神黯淡下来,醉意朦胧地抬起头,凝视着她深邃的眼睛:“那我们离婚吧,那样你就管不着我了。”
房间里突然变得一片死寂。
陈思雨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耐心地扶起马启年:“你不会真的想和我离婚的。”
她坚定的语气让马启年心中一空。
看着她深不见底的眼神,他突然明白了什么,声音颤抖:“……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对你有好感?”
“知道。”
仅仅两个字,几乎撕裂了马启年的心,痛苦蔓延开来。
他知道陈思雨喜欢廖勇,也以为她不知道他对她的感情,所以她从未回应过他。
但现在,她却告诉他,她一直都知道。
这么多年,他在她面前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的心意,却不知道,在她眼中,他不过是个可笑的小丑……
多么悲哀。
马启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靠在桌子上,眼泪在充血的眼睛里打转:“陈思雨,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真的很冷酷?”
“你……”
还没等陈思雨说完,他打断了她:“没错,我以前确实喜欢你,但现在,我提出离婚是认真的。”
男人眼中的坚决让陈思雨感到不安,她本能地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你喝醉了,我就当没听见,我扶你去休息——”
但她刚一拉他的手,马启年就爆发了。
“陈思雨,你是不是疯了?”
他猛地摔碎了手中的酒瓶,嘶吼着:“你嫁给我,却从来不让我碰你,难道我要一辈子单身,被人嘲笑没有男人的能力,白白长了那玩意儿吗?”
“廖勇一叫你,你就去,你和你爸有什么两样?你既然能劝你父母离婚,为什么还要拖着我?”
“陈思雨,我不欠你什么!”
即使欠了,他上辈子也已经还清了……
每一句话都让陈思雨的脸色变得忽青忽白。
但看着随时可能倒下的马启年,她强行压下了心中的怒火。
她揉着紧皱的眉头,脸色阴沉:“我先离开,等你清醒了我们再谈。”
说完,陈思雨转身离开,没有回头。
马启年一拳砸在墙上,强忍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一夜的混乱。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唤醒了床上的马启年。
他慢慢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坐起来,脑袋里还残留着疼痛。
“你醒啦,我给你煮了粥,快趁热吃。”
抬头一看,岳母手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粥走了进来。
马启年一愣,这才想起昨晚自己喝醉了,和陈思雨大吵一架,对自己的鲁莽感到后悔,同时也有些内疚。
岳母还没处理和岳父的问题,手上的伤还没好,却还来照顾自己……
马启年接过岳母递来的粥,有些尴尬地说:“妈,您和爸……”
“离婚了。”
岳母轻描淡写地说出两个字,脸上看不出任何失落:“整天对着一个心心念念前妻的男人,还不如自己过。”
马启年愣住了,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和陈思雨。
他苦笑了一下:“是啊,还不如一个人……”
岳母皱了皱眉,突然转变话题:“我听说廖勇离婚了,还带着孩子回来了。”
马启年的眼神黯淡下来,默默地把粥放在桌上,眼眶又红了。
岳母叹了口气,轻轻摸着他的头:“人这一辈子,总得为自己活一次,虽然我是思雨的亲妈,但我支持你做任何决定。”
这番话触动了马启年的心。
他从小就被拐卖,从未感受过家庭的温暖。
养父母对他不是打就是骂,十二岁那年他逃了出来,一路乞讨时遇到了陈思雨,她给了他钱和衣服。
那一刻,他觉得整个世界都亮堂了,温暖了……
后来两人因为意外住在一起,为了名声,陈思雨嫁给了他。
婚后,岳母像亲妈一样,一直用慈母的心爱护他。
这些,大概就是他上辈子不愿意离婚的原因。
他紧紧握住岳母干枯的手,声音沙哑:“妈,谢谢您……”
岳母没有说话,只是像哄孩子一样拍着他的肩膀。
一个人的婚姻,他上辈子已经受够了。
上天给了他重生的机会,他想要过不一样的生活。
中午。
想清楚后,马启年带上离婚所需的文件,去找陈思雨,却被告知她在军区广播站巡视,于是他转而去了广播站。
一进去,就看到陈思雨一个人在里面检查广播稿。
两人目光相对,气氛尴尬而沉默。
马启年紧握着手中的文件,终于鼓起勇气走上前:“陈思雨,我们去离婚吧。”
话音刚落,陈思雨的脸色突然变了,迅速按下话筒的关闭键。
看到这一幕,马启年心里一紧,也僵住了。
刚才的广播是开着的!
马启年愣住了,清楚地看到陈思雨眼中一闪而过的忧郁。
话筒没关,那自己刚才的话是不是全军区都听到了……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陈思雨几步走过来关上门,眼神中带着疑惑和克制:“你最近到底怎么了?昨天喝醉了说胡话,现在又来广播站捣乱?”
马启年脸色微变,勉强笑了笑:“我是认真的……陈思雨,我们都长大了,就坦诚一点吧。”
“昨天我说的都是真心话,我知道你不爱我,也知道你心里有廖勇,离婚后,你可以自由地和他在一起,不用再有遗憾。”
本以为说出心里话会让自己轻松一些,但意外的是,和陈思雨的目光相对,他竟然有些喘不过气来。
沉默的气氛逐渐变得僵硬。
‘叩叩叩!’
敲门声响起,陈思雨收起怒容,拉开门,是通讯员。
她匆匆敬了个礼,又瞥了马启年一眼:“正为,司令让您和马同志过去一趟,说是要问问刚才夫人在广播里说话的事。”
马启年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脸上也露出一丝懊恼。
陈思雨揉了揉额头,眉宇间流露出无奈和疲惫:“知道了。”
不久,司令办公室。
站在首长面前,马启年显得有些不安。
司令双手背在身后,站在他们面前,目光中透露出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你们俩夫妻之间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陈思雨的脸色不太好看,但她还是回答说:“司令,我并不想离婚,我们夫妻之间只是有些小误会,我会解决好的。”
听到这话,马启年的眼神立刻发生了变化。
他决心要离婚。
如果陈思雨担心自己的前途,他愿意承担所有的责任。
他深吸一口气,说:“司令,这是我的问题,我不想和陈正为继续生活下去了……”
话还没说完,一只细长白净的手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惊讶地抬头,看到了陈思雨愤怒的眼神。
她紧绷着下巴,迅速向司令敬了个礼:“我们先告辞了。”
说完,她直接拉着他走了出去。
马启年踉跄地跟在后面,差点跌倒,直到他们走出了机关大楼,他才用力抽出被紧紧握住的手:“放开我!”
陈思雨看着他,语气变得更加严厉:“马启年,你也知道自己不是小孩子了,能不能表现得更成熟一些?”
面对她罕见的愤怒,马启年心里一颤,感到了一丝委屈:“那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算成熟?你让廖勇取代我进了电视台,他让我无法参加高考,你还维护他……”
“我愿意承担所有的责任,即使离婚也不会影响你的前途,你为什么要拉我离开?难道在你眼里,我连离婚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看着他逐渐变红的眼睛,陈思雨感到既烦躁又愤怒。
僵持了几秒钟,她终究没有说话,而是绕过他大步离开。
马启年站在原地,抬头疲惫地叹了口气,眼中充满了被回避的悲哀。
因为整夜喝酒,他的嗓子已经变得沙哑,他只能向站长请两天假。
看着失魂落魄的马启年,站长递给他一份文件。
“上次你没去成电视台,我也觉得遗憾,不过厂里这次有一个去首都培训的机会,我认为你还是有机会的。”
“如果顺利完成培训,不仅有一笔丰厚的奖金,还能在首都找到工作,但如果你想去,就得尽快做决定。”
听到这个消息,马启年黯淡的眼神突然亮了起来,急忙点头:“我去!谢谢站长!”
柳暗花明又一村!
他暂时忘记了和陈思雨的离婚纷争,心中充满了对首都培训的期待。
没能进电视台和没能参加高考已经是遗憾,他不想再错过这个宝贵的机会!
填好报名表后,马启年立刻赶回家收拾行李。
刚打开衣柜,身后就传来了稳重的脚步声。
他转过身,看到陈思雨站在那里。
两人对视,陈思雨看到他手中的包裹,眼神突然变得暗淡。
空气中有一瞬间的凝固。
马启年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但还是决定告诉她自己准备去首都的事情。
但当他刚要开口,就看到陈思雨走过来,突然投入他的怀抱——
“启年,我们生个孩子吧。”
马启年瞳孔微缩,惊讶地看着不久前还和自己闹得不愉快的女人。
还没等他说话,陈思雨就解释道:“我想过了,如果我们有了孩子,你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看着她眼中完成任务般的安抚,马启年的心又沉了下去。
“你真的认为最近发生的一切是我在胡思乱想吗?自从廖勇回来后,你有几次认真听过我说话?”
说完,他不再纠结,转头继续收拾行李:“我准备去首都培训,这几天就住在员工宿舍,正好我们可以分开,各自冷静一下。”
他强迫自己不去看她的表情,但明显能感觉到周围的气压突然降低。
面对坚决的马启年,陈思雨疲惫地捏着眉心:“你这样,真的让我觉得很累。”
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他突然变得听不进任何解释?
马启年的手微微收紧:“……既然你觉得累,为什么还不愿意分开?”
陈思雨咽了咽口水,始终没有给出回应。
僵持了一会儿,她默默地转身离开。
听着外面客房门的开合声,马启年的眼神逐渐变得暗淡。
又是这样,每次谈到离婚的话题,陈思雨总是回避。
就好像“离婚”这两个字烫嘴一样。
马启年强压下心头的波澜,整理好行囊,便直奔军服厂的员工宿舍。
连续数日,他未曾踏足军区,也未与陈思雨有过一面之缘。
一周光阴匆匆,培训的消息终于传来,马启年与几位同事一道,准备乘车前往机场。
然而,他刚一踏上车,手腕便被一股强劲的力量紧紧抓住。
回头一瞧,竟是新来的广播员小李。
马启年还未来得及反应,小李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泪眼婆娑:“启年哥,你可知道我父亲长期卧床,又不幸患上了尿毒症,急需一大笔手术费用,但他为了供我完成学业,已经耗尽了家中所有积蓄,我必须尽快挣到钱啊……”
“您的妻子是正为,即便不参加培训,生活也无忧,但我与我父亲若无此机会,便难以为继,恳请您将培训的名额让给我……”
话音未落,他便不顾一切地磕起头来。
马启年大吃一惊,急忙伸手相扶:“你这是何苦,快些起身……”
小李避开他的手,目光坚定而偏执:“若您不肯答应,便是断我生路。”
话毕,他便向旁边的石柱冲去!
“切勿冲动!”
旁边的同事及时拉住了小李,而周围的人则纷纷对马启年表示不满。
“马启年,小李确实不易,你就让让他吧。”
“小李是大学毕业生,而你只是高中毕业,去了也未必能获奖,不如将机会让给他,等他拿到奖金救治他父亲,也是你的一份功德。”
“没错,陈正为平日里乐善好施,你作为她的丈夫,理应有更高的觉悟。”
众人议论纷纷,站长匆匆赶来,面露难色:“启年啊,小李这样寻死觅活,若真出了事,对厂里影响不好,你和陈正为的面子也挂不住。”
马启年听出了站长的言外之意,脸色一白:“站长,您明明知道我以前已经……”
话未说完,小李便站起身来,推开他上了车,还不忘向站长点头致谢:“多谢站长!”
车子渐渐远去,天空中飘起了细雨。
马启年呆立当场,没听清站长又说了什么,只是当他回过神来,四周只剩下他孤身一人。
许久之后,他才缓缓迈步,迷茫地走在雨中。
让步。
他一直在让步,却从未有人关心过他的感受。
难道只要他还是陈思雨的丈夫,就必须一直让步吗?
仿佛被某种力量牵引,马启年突然停下脚步,抬头望去,目光一震。
一辆吉普车停在面前,陈思雨与廖勇共撑一伞,谈笑风生。
她将伞倾向廖勇:“孩子的户口已经转到我名下,你可以放心了。”
说完,她拉开车门准备上车。
然而,她的目光不经意间与马启年深邃的眼神相遇。
“轰隆!”一声雷鸣,大雨倾盆而下。
马启年红着眼,凝视着几步之外为廖勇撑伞的女人,双拳紧握,额头的青筋似乎要爆裂。
她竟然将廖勇孩子的户口转到了她的名下?
她不仅帮对方抢了工作,还三番五次地照顾他,现在还要替廖勇抚养孩子?
既然如此钟情于廖勇,为何不与他离婚?!
陈思雨收起眼中的惊讶,让廖勇先上车:“你先走,待会儿我再与你详谈。”
廖勇温柔地点头,余光瞥向马启年,满是讥讽。
但马启年的目光只停留在陈思雨身上,眼看她朝自己走来,他的双腿仿佛不听使唤,转身便走。
雨势愈演愈烈,他的视线模糊不清。
“嘀——!”
尖锐的喇叭声和刹车声突然响起,他还没来得及反应,手臂便被猛地一拉,一辆黑色红旗车险些撞到他。
“你疯了吗?差点就被车撞了!”
马启年望着陈思雨愤怒的美眸,积压已久的委屈、不甘和愤怒终于爆发。
“我是疯了!快要被你逼疯了!”
他使劲挣脱了她的手掌,声音沙哑地抱怨:“你若不中意我,何苦不放手?难道要我一辈子看着你和廖勇的甜蜜?”
“就因为我是正为,你是我丈夫,我得处处让步,工作让步,连去首都学习的机会也让步,难道连我这条命也要让出去不成?”
“……我受够了,这样下去,我怕我会真的疯掉!”
马启年从未如此失控,陈思雨心中的怒火仿佛被冷水浇灭。
她本能地想要扶起几乎要倒下的男人,他却像躲避野兽一样,连连后退。
马启年的脸上已经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他的声音低沉,几近哀求:“我真的撑不下去了,陈思雨,求你了,离婚吧,放我一条生路……行吗?”
他的眼睛红肿,流露出的卑微和绝望,像针一样刺痛了陈思雨的心。
在她的记忆中,马启年总是那个温柔内敛、不争不抢的男人,她一直以为,他的不快只是在闹情绪。
但面对他崩溃的样子,她突然感到手足无措……
雨势越来越大,马启年就这样凝视着陈思雨,他的眼神中满是破碎,全身散发着绝望的气息。
陈思雨紧握双拳,目光坚定地注视着他的黑眸。
过了许久,她才无力地挤出一个字:“……好。”
那天下午,民政局。
他们领取了离婚证书。
几十年的婚姻,加上前世,只用了半小时就宣告结束。
走出民政局,马启年捏着离婚证,心中五味杂陈,仿佛隔了一个世纪。
此刻,他才真正感受到了重生。
他转过头,看向一直沉默的陈思雨,千言万语都已说不出口,也失去了意义。
过了一会儿,他只是轻声说道:“谢谢你,祝你幸福。”
说完,马启年转身离去,再也没有回头。
陈思雨握着离婚证的手慢慢收紧,深邃的双眼中涌动着复杂的情绪。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她都没有呼唤他。
雨后,树叶上还滴着残余的雨水。
马启年抬头,阳光穿过云层。
阴霾散去,从这一刻起,他的未来将不再有陈思雨,他的人生只属于他自己……
正当马启年准备去和岳母告别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尖叫。
“救命啊!有没有人救救我的女儿!”
他望去,只见一个妇女站在桥上哭泣,河面上一个挣扎的小女孩正被水流冲向下游。
马启年还没来得及思考,双腿已经先一步迈出。
他纵身跳入河中。
河水湍急,马启年将人推上岸已经是半小时后。
“同志,谢谢!太感谢你了!”
马启年也感到力竭,微笑着微微摇头,正要上岸时——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传来,上游定时开闸的闸门突然打开,奔腾的河水如龙卷风般急速涌来!
“同志!快上来!快——”
岸上的人伸出手,马启年刚一抬手,河水已经涌来!
“同志——!”
像落叶一样,马启年消失在湍急的河水中!
冰冷的河水,钻入马启年的心肺,挤压着最后的氧气。
他想挣扎,但已经没有力气,只能任由身体沉向漆黑的河底。
窒息感渐渐袭来,意识慢慢模糊。
两辈子的记忆在脑海中交织,他仿佛回到了与陈思雨的初次相遇——
他遍体鳞伤,蜷缩在潮湿的屋檐下乞讨,陈思雨如同书中的仙女,带着光芒,微笑着向他走来。
她说:“即使是一个人,也要坚强地活下去。”
马启年颤抖着,缓缓抬起手,想要抓住那束光。
他想要活下去。
他刚刚获得了新生,正准备踏上新的人生旅程,又怎会甘心就此放弃生命呢……
然而,命运似乎并不打算再给他一次机会。
四周的光线逐渐暗淡,马启年缓缓合上了双眼,仿佛与河底的死寂融为一体。
在那条寂静无声的街道上,陈思雨心神不宁地朝军区走去。
她手里握着离婚证书,不知怎的,感到一阵窒息。
就在这时,通讯员驾车而来。
“正为,户口本已经取回来了。廖同志的孩子暂时挂在您名下一个月,等下个月入学后就能迁回廖家。”
“好的。”
陈思雨收起失落的情绪,不动声色地将离婚证塞进口袋。
她接过通讯员递来的户口本,然后命令道:“去电视台。”
军绿色的吉普车缓缓向电视台驶去。
陈思雨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胸中的压抑感愈发强烈,她用手按住胸口,深呼吸几次,但内心的不安却始终无法消散。
她皱了皱眉,很快,车停在了电视台门口。
陈思雨拿着户口本走向播音部,但在经过化妆室时,她听到了廖勇的声音。
“没错,是我故意让广播站的小李抢走马启年去首都培训的机会,我也是故意抢了他的工作,还偷了他的准考证。”
“但我也是没办法啊,思雨说我们已经结束了,她照顾我只是因为我得了抑郁症,她绝对不会和马启年离婚,既然这样!那我也只能想办法逼走他。”
“我离婚还带着孩子,总不能一直装病麻烦思雨,妈,你难道不想成为军区正为的婆婆吗?”
这些话仿佛引爆了陈思雨心中的炸弹,爆炸后留下的是浓烟。
突然间,她脑海中浮现出不久前马启年在雨中哭泣控诉的情景。
直到现在,她才真正理解了他眼中的失望。
隐隐约约中,她感觉到胸口口袋里的离婚证似乎在发热,灼烧着她的胸膛。
“好了妈,挂电话吧,思雨一会儿就来了。”
电话听筒被轻轻放下。
虚掩的门被推开,廖勇看到外面脸色阴沉的女人,笑容立刻凝固在脸上,反应过来后,他急忙打招呼:“思雨,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
陈思雨沉默不语,一双美丽的眼睛中透露出前所未有的寒冷,冷冷地盯着他。
廖勇意识到她一定听到了刚才的话,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急忙抓住她的胳膊解释:“你听我说,我刚才说的都是敷衍我妈的,都是误会……”
话还没说完,陈思雨就抽出手,将户口本扔到他手里,讽刺地说:“不用急着解释,等我找到启年,你再好好解释这些‘误会’!”
这声音冷得像是从牙齿间挤出来的,让廖勇不禁打了个寒战。
他从未见过她如此冷酷,仿佛要杀人一般。
陈思雨也没有心情再和他纠缠,转身大步离开。
她想要见马启年的念头突然变得强烈,伴随着愧疚感不断涌上心头。
她从口袋里掏出离婚证,一把撕碎。
她意识到自己错了。
她竟然一再误会他,他受了那么多委屈,自然要和她离婚……
陈思雨越走越快,拳头握得越来越紧,却始终无法平息心中的慌乱。
马启年……
那些曾经被压抑的感情似乎突然冲破了迷雾,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
她的心里,其实一直有他。
她急不可耐地想见他,想要向他道歉,承认自己的错误。他比她小六岁,她曾以为,只要照顾好这个家,就等同于照顾好他,那些甜言蜜语似乎并不重要……
但如果他愿意听,她愿意说个不停。
正当她准备驾车出发时,一个值班的干事骑着自行车急匆匆地冲过来,砰的一声,摔倒在地!
陈思雨心头一紧,紧接着听到地上的人颤抖着声音急促地报告:“正为,大事不好!公安局刚来电话,说您的丈夫马启年救人时不幸溺水身亡!”
陈思雨的瞳孔猛地一缩:“你说什么?”
通讯员也被吓了一跳,惊恐地看着满头大汗的干事。
“千真万确!现在他的遗体就在济河边的春景路上,公安说救上来时已经没救了!”
每一句话都像是抽空了陈思雨全身的力量,原本急促的呼吸突然停滞。
通讯员瞥了她一眼,看到她脸色苍白,立刻反应过来,跳上车直奔春景路。
陈思雨像木头一样坐着,一动不动。
她不记得自己是如何下车,又是如何走向人头攒动的河边,只是在回过神来时,周围已经站满了公安和医护人员。
她的目光一扫,突然定格在河滩上一个被白布覆盖的身影。
陈思雨紧缩的瞳孔微微颤抖,本能地想要上前确认,但无论如何也迈不开步伐。
这时,一名公安看到她,走过来敬了个礼:“陈正为,这些是他身上的物品,请您过目。”
陈思雨茫然地将视线转向对方的手掌,那里只有湿透的身份证和离婚证。
她紧闭的嘴唇终于微微张开,发出沙哑的声音:“我要亲自确认。”
在一片嘈杂声中,她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说‘身份证和离婚证可能是马启年不小心掉的,一个小时前他还好好的,不可能是他’。
公安愣了一下,随即让开了道路。
当视线再次落在那个被白布覆盖的身影上时,窒息感再次袭来,让陈思雨感到呼吸困难。
她深吸了一口气,艰难地迈出步伐。
蹲下身,当她的手触碰到白布时,掌心突然一抖。
陈思雨咬紧牙关,掀开了白布!
那一刻,时间仿佛停滞,周围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阳光下,马启年原本红润的脸庞此刻显得异常苍白,他闭着眼睛,几缕凌乱的头发贴在脸颊上。
如果不是他的胸膛没有起伏,他看起来就像是安静地睡着了。
“据被救孩子的妈妈和医生说,是因为上游闸道突然放水,他来不及躲避,加上生病体力不支,才导致了溺水。”
公安解释着,语气中带着遗憾和敬意。
陈思雨似乎没有听见,下意识地擦去马启年脸上的水珠,但当她的手触碰到他的皮肤时,她的心猛地一紧。
天气这么热,他却冷得惊人。
夜幕降临,四周一片漆黑。
车子停在了大院的入口,通讯员回头望向车内,陈思雨还坐在后座,他犹豫了片刻才说:“正为,我们到了。”
陈思雨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光芒,低声应了一声,然后缓缓地走下车。
见她整个下午都失魂落魄,从太平间出来时差点跌倒,通讯员赶紧下车扶住她。
他想安慰她,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陈思雨轻轻推开通讯员的手,声音沙哑地说:“你回去吧。”
说完,她步履蹒跚地走进了大院。
通讯员看着她的背影,心中不忍,深深地叹了口气。
圆月悬挂在天空,闷热的晚风拂过陈思雨干燥的眼角,泪水涌上心头。
“思雨!”
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让她立刻停下脚步。
抬头一看,陈母满脸焦急地从家门口跑过来,连声问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启年呢?”
陈思雨喉咙一紧,不禁又想起了马启年那苍白的面容,嘴唇微微颤抖,却始终说不出话来。
见她不答话,陈母的脸色逐渐变得沉重:“我听邻居说启年已经一个多星期没回家了,你们……是不是离婚了?”
面对母亲的追问,陈思雨沉默了许久,才低声说:“妈,启年去世了。”
陈母的眼神一震:“……你再说一遍。”
陈思雨紧闭双眼,仿佛在强迫自己接受这个现实,声音提高了几分:“他去世了,为了救一个溺水的孩子……”
“啪!”
突然,一个耳光狠狠地打在她的脸上!
陈母用力很大,即使是军人出身的陈思雨,也被打得偏过头去。
“陈思雨,我真是白养你这么大!你还是军人,还是正为,我当初帮你廖勇的时候我就提醒过你,不要让启年失望,现在你居然咒他死!”陈母痛斥道,满是失望。
陈思雨听着,手慢慢握紧。
看着母亲眼中的愤怒,她再次开口,声音更加清晰:“启年是为了救一个溺水的孩子,现在他在太平间。”
每说一个字,她都感觉心如刀割。
她还没有完全相信,更没有接受,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突然消失了。
几个小时前,他还站在她面前,哪怕是在哭泣,在恳求她放手,至少他还活着,还活着……
面对女儿眼中前所未有的痛苦,陈母的心立刻沉了下去,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晕倒了。
“妈!”
第二天,医院的病房里。
破晓时分,陈妈妈醒来后就开始哭泣,直到眼泪流干,只剩下沙哑的呜咽声从喉咙里挤出。
陈思雨被赶出病房,站在门外,双眼布满血丝,眼神空洞无神。
一名通信员急匆匆地走过来,看到她眼下的黑眼圈和病房里传出的哭声,他顿了一下,才低声说:“正为……马同志的遗体已经运到殡仪馆了,您现在要去吗?”
陈思雨的眼神闪过一丝光芒:“什么时候火化?”
“十点,工作人员说最近天气热,不能耽搁太久。”
听到这话,陈思雨转过头,推开半掩的病房门走了进去。
她一进门,陈妈妈哭得更厉害了,边哭边骂:“没良心的东西,给我滚出去!你让我死后怎么面对启年啊!”
陈思雨努力挤出一丝表情:“启年十点火化,您要去送他吗?”
她知道母亲心里的痛,提起这件事无疑是雪上加霜,但她也明白,如果母亲不去参加马启年的告别仪式,她会更加遗憾……
听到这话,陈妈妈慢慢停止了哭泣,没有说话,只是她的手在被子上不停地颤抖。
半小时后,两人赶到了殡仪馆。
工作人员拿来了火化证明,直接递给了陈思雨。
陈思雨愣了一下,然后拿出笔在亲属确认栏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同志,我能再去看看我女婿吗?”陈妈妈抱着一件淡蓝色的衬衫,眼巴巴地看着她,“这是我给他做的新衣服,还没来得及给他呢……”
工作人员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陈思雨,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带着陈妈妈去了停放间。
与外面的炎热相比,停放间冷得像冰窖。
陈思雨站在门外,呆呆地看着地面,她的眼神让人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陈妈妈深吸了一口气,走进了停放间。
狭窄的空间里,只有一盏吊着的白炽灯,照亮了正中央床上瘦弱的身体。
看到这一幕,她忍不住捂住嘴,踉跄了一步,泪水再次涌出眼眶。
过了一会儿,陈妈妈慢慢走过去,颤抖的手从马启年的头发开始,一寸寸地抚摸过他的额头、眉毛和脸颊。
“好孩子,妈妈来了,妈妈来看你了……”
说着,她拿出怀里的衬衫,含泪挤出一个笑容:“你不是一直羡慕别人妈妈给孩子做衣服吗?妈妈也给你做了一件,现在就给你换上……”
陈妈妈轻轻地帮马启年换上衬衫,每一个动作都温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个新生儿。
“穿上新衣服走,下辈子要投胎到一个好人家,无病无灾,吃饱穿暖,好好上学,有爱你的父母,再找一个真心对你的女人,生一个和你一样乖巧的孩子,平平安安地过日子……”
说到这儿,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滴落在裙子的领口上。
“妈妈对不起你,生了一个让你受委屈的女儿,你好好走,把我们都忘了,妈妈一定会替你教训她,你好好走,啊……”
陈妈妈把马启年紧紧抱在怀里,低声哭泣。
外面,工作人员看了一眼始终沉默的陈思雨,又看了一眼怀表,只能进去提醒陈妈妈时间到了。
两个小时后。
工作人员拿出装着马启年骨灰的盒子,正要交给陈思雨,陈妈妈却先一步接了过去。
她看都没看陈思雨,自顾自地抱着盒子往外走:“启年啊,我们回家了……”
陈思雨站在原地,僵硬地收回伸出去的手,向一脸尴尬的工作人员点了点头:“谢谢。”
说完,她转身跟上已经走出去的陈妈妈。
回去的路上,陈妈妈耷拉着眼皮,抱着骨灰盒,整个人靠在车门上。
陈思雨坐在一边,嘴唇紧抿,好像已经完全从马启年去世的悲痛中抽离出来。
车开到一个路口,陈妈妈突然说:“停车。”
通讯员愣了一下,但还是停下了车。
车刚停稳,陈妈妈就下了车。
陈思雨回过神来:“妈,您……”
陈妈妈毫不在意旁边还有人,直接说:“启年的后事我会处理,至于你,在你处理好廖勇的事情之前,别回家,也别叫我妈妈!”
说完,她“砰”地一声关上车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通讯员大气不敢出,但还是忍不住偷偷看向陈思雨,心里想着大概除了司令,也就她父母敢这么对正为说话了……
看着陈妈妈远去的背影,陈思雨慢慢握紧了拳头,过了一会儿才说:“走吧。”
通讯员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立刻掉头往电视台驶去。
半小时后。
陈思雨急匆匆地直奔演播厅的办公室。
没想到一进去,就看到台长、主任和其他工作人员都一脸严肃地站在那里,而廖勇站在一旁,脸色苍白,满脸是泪。
看到她来了,他像是看到了救星一样靠过去,抓住她的手臂:“思雨,你快帮帮我……”
面对廖勇的靠近,陈思雨眼中闪过一丝抗拒,看向台长,同时抽出手:“怎么了?”
台长没有说话,压抑着怒火的眼神瞥向了廖勇。
主任冷冷地对他说:“今天小廖在直播时,谈到马启年英勇救人的新闻,他居然笑了,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整个中午,电视台的投诉电话就没停过。”他边说边拿起桌上的一堆信件,“这些全是观众的投诉信,指责小廖对英雄的不敬。”
陈思雨脸色一沉。
廖勇急忙辩解:“我没有笑!思雨,那只是个误会,我怎么可能笑呢!”
助理看不下去了,站出来说:“直播时我没看清楚你笑没笑,但我看到你拿到新闻稿,看到马启年牺牲那一页时,你确实笑了!”
廖勇怒视助理,眼神中闪过一丝凶狠。
没想到平时唯唯诺诺的助理,现在竟然敢站出来反对他!
但他现在顾不上争论,只能向陈思雨表现出一副无辜的样子:“我和启年确实有些小摩擦,但他为了救人牺牲,我怎么可能幸灾乐祸呢,你得相信我……”
台长转向脸色难看的陈思雨,语气温和:“陈正为,小廖是你推荐的,但这次直播事故,我们必须给观众一个交代,所以……”
廖勇心一沉,脸色苍白。
听台长的意思,是要解雇他吗……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陈思雨坚定的声音打断了他:“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我也有责任,我会向上级汇报的。”
廖勇惊讶地看着陈思雨,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突然觉得陈思雨变得陌生,尤其是她的眼神,曾经那么温柔,现在却冷得让人心寒。
看到陈思雨表态,台长和主任都松了口气。
他们本来就对廖勇的能力不满,只是碍于陈思雨的面子,现在出了这事,正好顺势把他赶走。
陈思雨看了一眼廖勇,转身离开。
“思雨,等等我!”
廖勇追了上去,心里急切地想着如何挽回。
追到楼下,他挡住陈思雨,可怜巴巴地看着她:“思雨,你还在生我的气吗?我知道我错了……但我那只是一时冲动,我真的很爱你,被迫结婚的那些日子,我也很难过……”
未完待续......
来源:蜂虻君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