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老崔,这趟车真到不了了?"我用手掌擦去车窗上的雾气,外面的雪下得正猛。
除夕赶路
"老崔,这趟车真到不了了?"我用手掌擦去车窗上的雾气,外面的雪下得正猛。
"叔,实在对不住,前面道口封了,火车也晚点。"年轻司机满脸愧疚。
我叹了口气,看看手表,已是腊月三十下午三点。
距离儿子所在的城市,还有整整八百多里路。
这是我五十七年生命中第一次离家过年,却偏偏赶上了东北三十年不遇的大雪。
五年前,我在东北某国企下岗。
那是九十年代末的事了,改革大潮中,我们这些"老国营"纷纷被时代浪潮冲到了岸上。
拿着三千多元的遣散费,我站在厂门口,望着那座伴随了我三十年的车间,鼻子一酸。
就在那年,儿子刚考上南方一所大学。
"爸,我考上了!"儿子手舞足蹈地拿着录取通知书冲进家门的样子,至今仍刻在我的脑海里。
那时候,东北的冬天格外寒冷,家家户户的窗户上都结着厚厚的冰花。
我和老伴省吃俭用,砸锅卖铁也要供他读完四年。
"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这是我常挂在嘴边的话。
大学四年,我们没去看过他一次,连电话都舍不得打,就靠着一封封信来往。
毕业后,他在那边找了份工作,在一家外企做技术员,每月工资比我下岗前还高。
后来,他认识了现在的媳妇小陈,一个南方姑娘,声音软糯,说话总是轻声细语的。
"爸,我想在这边定居了。"去年春节,儿子电话里的话让我心头一沉。
我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
东北的寒冬漫长,年轻人都往南方跑。
从九十年代开始,我们那条街上的年轻人一个接一个地离开,像候鸟一样飞向南方。
可真听到儿子这么说,心里还是不是滋味。
"行,你妈身体不好,我陪她过。"我硬邦邦地回了一句,"你自己过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儿子低声说:"爸,我和小陈准备结婚了。"
"结婚?"我一时语塞,"那、那挺好,挺好。"
挂了电话,我望着窗外漫天的大雪,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儿子是我们家的独苗,我盼着他娶媳妇,可没想到是在那么远的地方。
老伴拍拍我的肩膀:"儿孙自有儿孙福,别想那么多。"
婚礼那天,我们坐了三十多个小时的硬座去参加。
南方的婚礼和东北的不一样,没有热闹的爆竹,没有拉拉扯扯的闹洞房,一切都安安静静的。
儿媳妇家境不错,父母都是当地一个机关的干部,说话做事都透着一股子书卷气。
我和老伴穿着十年前的西装和旗袍,站在宾客中间,总觉得格格不入。
婚宴上,我喝多了几杯,拉着儿子絮叨:"你可得对媳妇好点,别忘了爹妈……"
儿子脸上有些尴尬:"爸,您小点声。"
我一下子清醒了,意识到自己可能有些失态。
那一刻,我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隔阂,仿佛儿子已经成为了另一个世界的人。
回东北后,我和老伴很少接到儿子的电话。
他说工作忙,我们也不好多打扰。
去年冬天,老伴突发脑溢血,走得很突然。
我连夜给儿子打电话,他第二天就赶回来了,但因为工作紧张,丧事办完就急匆匆地走了。
送他去火车站的路上,我心里有千言万语,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爸,您保重。"火车站前,儿子红着眼睛拥抱了我一下。
我点点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检票口。
那一刻,我才真正感到了什么叫"子欲养而亲不待"的痛。
老伴走后,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冬天的夜特别长,我常常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翻看老伴和儿子的照片,直到天亮。
一个人过久了,连说话都懒得说了。
邻居王大妈时常过来给我送些饭菜:"老崔啊,你得保重身体,等着享儿子的福呢。"
我嘴上应着,心里却是一片苦涩。
今年腊月二十八,儿媳妇忽然打来电话:"爸,今年您能来我们这过年吗?"
我一愣,没想到会接到这样的邀请。
"我爸妈也来,全家人一起过个团圆年。"电话那头,儿媳妇的声音温柔得很。
我一时语塞。
自打儿子结婚,我总觉得儿媳妇把儿子"抢"走了,心里有疙瘩。
老伴去年走得突然,儿子回来奔丧,却因工作紧张只待了三天。
我怨过他,也怨过儿媳妇。
"爸,您就来吧。"儿媳妇继续说,"小聪(我孙子)都会叫爷爷了,就是没见过您。"
那一刻,我鼻子一酸,突然想起老伴生前常说的话:"人这一辈子,不就是为了儿孙团圆吗?"
"行,我去。"我咬咬牙答应了。
放下电话,我翻出压箱底的存折,取出五千块钱,又找出老伴留下的那条她最喜欢的丝巾,准备带给儿媳妇。
腊月二十九那天,我踏上了南下的路。
从县城到市里,再转火车去南方,全程两千多公里。
本以为一天一夜就能到,却没想到半路遇上了大雪封路。
"大爷,快到下一站了,您下不下车?"司机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
我看着车窗外的茫茫白雪,一咬牙:"下,必须下。"
下了客车,我拖着笨重的行李,踏着齐膝的积雪,朝着五公里外的火车站走去。
東北的雪,大得遮天蔽日。
天空是灰蒙蒙的一片,风呼啸着从耳边刮过,刺骨的寒意渗透到骨髓里。
我的老寒腿隐隐作痛,却不敢停下。
口袋里,我揣着老伴的照片和儿子全家的合影,那是我最宝贵的财富。
"老头子,你可要撑住啊。"我仿佛听到老伴在耳边絮叨。
火车站里人头攒动。
电子屏上"晚点"两个字刺得我眼睛发痛。
候车室里冷风嗖嗖,大家挤在一起取暖。
"这破天气,回个家咋这么难呢?"一位中年男子抱怨着。
"大过年的,总得回去看看老人不是?"旁边一个年轻人接茬。
我默默地听着,想起了我那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子。
曾几何时,他还是那个会抱着我的腿喊"爸爸抱抱"的小不点。
现在,他已经是别人的丈夫,是一个孩子的父亲了。
"大爷,您吃点?"一位抱着孩子的中年妇女递给我一个热腾腾的包子。
"谢谢,谢谢。"我接过包子,热气模糊了眼镜。
这一路上,我遇到了不少好心人。
或许是过年的缘故,人们都格外热情。
七点多,火车终于进站。
上车后,我摸摸口袋——钱包不见了!
身份证、车票、钱,全在里面。
我慌了神,在原地转了好几圈,回想着钱包可能掉在哪里。
如果没有钱包,我不仅无法继续旅程,甚至连回家的路费都没有。
"别着急,大爷。"邻座是个戴眼镜的年轻人,"我陪您去找列车员。"
年轻人二十出头的样子,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像个大学生。
"谢谢你啊,小伙子。"我感激地说。
"不用谢,我爸妈也在老家等我呢,我能理解您的心情。"年轻人笑着说。
多亏他帮忙,失物招领处竟真找回了钱包,一分钱没少。
"真是太感谢了!"我激动地握住年轻人的手,掏出二百块钱要给他。
"大爷,您这是干啥?"年轻人连连摆手,"举手之劳而已。"
火车缓缓启动,窗外的雪景飞速后退。
"您去哪?"年轻人问。
"南阳。"
"真巧,我也去那。是探亲?"
"去看儿子。"我简短地回答,却不知为何,把这两天的事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
或许是因为太久没有人听我说话了,又或许是这陌生人的善意触动了我。
"我儿子大学毕业后就留在南方了,娶了个南方媳妇。"我有些感慨,"现在连孙子都有了,我却还没见过一面。"
年轻人静静地听着,不时点点头。
"大爷,您儿子肯定很想您。"年轻人说,"我爸也是东北人,倔得很,有时候话不多,但心里装着我们。"
"你爸也是东北人?"我有些意外。
"嗯,吉林人。"年轻人笑了笑,"我从小在南方长大,但每年春节都回东北过年。东北的年味最正宗。"
听他这么说,我心里暖了几分。
"老家再穷,也是生我养我的地方。"年轻人继续说,"但是爸妈年纪大了,我想接他们南下,可他们舍不得离开老家。"
我点点头,理解这种感受。
"我有时候也怪儿子,为啥不回来看看我。"我叹了口气,"但转念一想,他在南方有工作,有家庭,不容易。"
"这不就是父母心吗?"年轻人笑了,"我妈常说,儿女是风筝,放得越远越好,可线却一直攥在手里。"
这句话说到我心坎里去了。
我望着窗外无边的黑夜,忽然明白了什么。
"是啊,我和他妈辛辛苦苦把他养大,不就是希望他过得比我们好吗?"我自言自语。
火车在夜色中行驶,我望着窗外星星点点的灯光,忽然有了勇气面对儿子和儿媳。
或许,是时候放下那些不必要的矜持和芥蒂了。
车厢里的灯光渐渐暗了,大部分乘客都睡着了。
我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家庭照,借着微弱的光线看着。
照片上,儿子搂着儿媳,怀里抱着一个小不点,笑得灿烂。
这是他们去年寄给我的,说是孙子满月照。
我用粗糙的手指轻轻抚摸照片上孙子的小脸,心里充满了期待和好奇。
不知不觉,我也睡着了,梦里全是老伴的唠叨和儿子小时候的笑脸。
第二天早上七点,火车到站。
我拖着疲惫的身体,揉揉惺忪的睡眼,拎起行李准备下车。
"大爷,到了。"年轻人叫醒了我,"我送您出站吧。"
"不用不用,你忙你的去吧。"我婉拒了他的好意,"年轻人,新年快乐!"
"大爷,新年快乐!"年轻人朝我挥挥手,消失在人海中。
刚下车,就看见儿子和儿媳妇站在站台上,举着写有我名字的纸牌。
他们是怎么知道我坐这趟车的?
我明明没告诉他们具体车次啊。
"爸!"儿子一把抱住我,"我们从昨晚就开始等了,怕您找不到路。"
原来,他们打电话到了始发站,查询了所有可能到达的车次,从昨晚就守在这里。
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我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儿媳妇接过我的行李,亲切地唤我:"爸,路上辛苦了。"
她比照片上瘦了一些,眼睛下有淡淡的黑眼圈。
"不辛苦,不辛苦。"我连忙说,"倒是让你们受累了,大过年的还来接我。"
"爸,您说这话就见外了。"儿媳妇笑着说,"您能来,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儿子开着车,载着我们回家。
一路上,他不停地问着家乡的情况,邻居们的近况,仿佛对那个他已经离开多年的地方依然牵挂。
"村口的大榆树还在吗?"儿子问。
"在呢,今年还长高了不少。"我笑着回答。
"王大爷家的狗还认人吗?"
"那老狗啊,去年夏天就走了,王大爷又养了一只,更凶了。"
这样的问答一直持续到家门口。
儿子住的是一套两室一厅的小公寓,虽然不大,但收拾得干净整洁。
一进门,一个小不点"哇"的一声扑了过来,抱住了我的腿。
"爷爷!"奶声奶气的童声让我心都化了。
我蹲下身,仔细打量着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孙子。
他长得像极了儿子小时候,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笑起来还有两个小酒窝。
"聪聪,这是爷爷,快叫爷爷。"儿媳妇在一旁提醒。
"爷爷好!"小家伙响亮地叫了一声,然后羞涩地躲到了儿媳妇身后。
我从包里掏出准备好的红包塞给他:"给,爷爷的新年礼物。"
小家伙接过红包,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谢谢爷爷!"
儿媳妇忙着张罗午饭,厨房里传来阵阵香气。
儿子带我参观他们的小家,墙上挂着一家三口的照片,还有我和老伴的合影。
"妈走得太突然,我一直很愧疚。"儿子站在老伴照片前,低声说道。
"这都是命,怨不得谁。"我拍拍他的肩膀,"你妈临走前还念叨着你们呢。"
儿子眼眶红了:"爸,对不起,我应该多回去看看您和妈的。"
"行了,大过年的,说这些干啥。"我打断他,"你在这边好好工作,好好过日子,就是对我和你妈最大的安慰。"
午饭后,亲家公亲家母也来了。
他们比我想象中亲切得多,一点架子都没有。
"崔大哥,总算见面了。"亲家握着我的手,热情地说,"孩子们结婚这么久,我们还是第一次见呢。"
"是啊,路远,不好走。"我有些拘谨。
"那都是借口。"亲家母笑着说,"现在交通这么发达,想见面随时都能见。主要是我们这些老人,都有些固执。"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
"我和老崔(儿媳妇爸爸的名字)商量了,以后每年都要聚一聚,轮流去对方家过年。"亲家母继续说,"孩子们不容易,咱们老人多走动,他们也轻松。"
这番话说到我心坎里去了。
是啊,何必非要分什么南北,什么亲家不亲家?
孩子们都是咱的心头肉,何必因为地域、习惯的不同而生分?
到了他们家,亲家公亲家母早已准备好丰盛的年夜饭。
八个菜,有东北的酸菜炖粉条,也有南方的清蒸鱼。
看着这一桌子融合了南北风味的年夜饭,我心里暖洋洋的。
"来,崔大哥,喝一个。"亲家举杯,"今年可算团圆了。"
我举起酒杯,眼眶有些湿润:"是啊,团圆了。"
这杯酒,我敬的不只是亲家,还有天上的老伴,更是这来之不易的团圆。
望着满桌子的菜,看着儿子幸福的脸,我突然明白:家,不一定在哪里,而是在亲人团聚的地方。
"爸,尝尝这个,我按您的口味做的。"儿媳妇给我夹了一筷子酸菜。
我尝了一口,味道和家乡的很像,却又多了几分清爽。
"好吃,比你妈做的还好吃。"我由衷地赞叹。
饭桌上,亲家公讲起了他们年轻时的故事,我也分享了一些东北的风土人情。
孙子聪聪坐在小板凳上,眼睛滴溜溜地转,时不时插上一句稚嫩的话,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爷爷,明年我能去您那儿看大雪吗?"聪聪突然问道。
我一愣,随即笑着答应:"当然可以,爷爷带你堆雪人、打雪仗。"
"太好了!"小家伙欢呼起来,"我要堆一个比爸爸还高的雪人!"
大家都笑了,笑声中充满了温馨和期待。
那一刻,我喉咙哽咽,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觉得这趟两千多里的除夕赶路,值得。
饭后,我从行李中取出那条老伴生前最喜欢的丝巾,递给儿媳妇:"这是你妈留下的,她生前最喜欢这条丝巾,说是要留给儿媳妇的。"
儿媳妇接过丝巾,眼眶一下子红了:"谢谢爸,我会好好珍惜的。"
她小心翼翼地将丝巾围在脖子上,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老伴的影子。
"很适合你。"我由衷地说。
子夜将至,亲家提议一起去附近的寺庙祈福。
"大家一起去吧,祈求新的一年平安喜乐。"亲家说。
我点点头,跟着大家一起出门。
夜空中升起了绚烂的烟花,照亮了整个城市。
南方的除夕夜没有北方那么寒冷,但同样充满了欢声笑语和团圆的喜悦。
寺庙里香火鼎盛,人们排队上香祈福。
我站在佛像前,心中默默祈祷:愿老伴在天堂安好,愿儿子一家平安健康,愿亲家和睦相处,愿这份团圆能够延续下去。
回来的路上,孙子聪聪已经在儿子怀里睡着了,小脸红扑扑的,像个熟透的苹果。
夜风轻拂,我跟在儿子和儿媳身后,看着他们依偎在一起的背影,心中升起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
或许,这就是我和老伴一直期盼的画面——儿子成家立业,过上幸福的生活。
回到家,我在客厅的沙发上铺好了被褥。
"爸,您睡我们屋吧,我们睡客厅。"儿子坚持要换。
"不用,我睡哪儿都行。"我摆摆手,"这沙发挺舒服的。"
最终,他们拗不过我,只好答应了。
躺在沙发上,听着隔壁房间传来的细微呼吸声,我感到一种久违的安心。
窗外,新年的鞭炮声此起彼伏。
我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老伴的笑脸。
"老伴啊,你看到了吗?咱儿子过得很好,孙子也很可爱。"我在心里默默地说。
一滴泪水悄悄滑落,洇湿了枕头。
这趟除夕赶路,不仅让我跨越了两千多里的物理距离,更跨越了我和儿子之间的心理距离。
也许,生活就是这样,需要我们不断地奔赴,不断地理解,不断地包容。
新的一年,我决定放下过去的执拗,学着接受变化,享受当下的幸福。
毕竟,这世上最珍贵的不是地域,不是习惯,而是彼此牵挂的那颗心。
窗外,又一朵烟花在夜空中绽放。
来源:那一刻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