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父皇端坐在高高的龙椅之上,目光威严而深邃,他缓缓开口,让我在眼前跪着的二人中做出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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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端坐在高高的龙椅之上,目光威严而深邃,他缓缓开口,让我在眼前跪着的二人中做出选择。
那两人静静地跪在那里,不发一言,可空气却仿佛被点燃了一般,各种话语在我耳边激烈地碰撞、争吵。
“要是谢渊成了驸马,他这一辈子可就毁了呀。他满心的抱负,从此再也无法施展,就连和他那红颜知己都不能正大光明地交流,最后只能落得个郁郁而终的下场。”
一个声音带着惋惜和担忧,在我脑海中回荡。
“唉,真替他可惜。要是谢渊没当驸马,他和叶窈相遇,那简直就是知音相逢,琴瑟和鸣,该是多么幸福美满的一对儿啊。”
另一个声音满是憧憬,仿佛已经看到了他们美好的未来。
“江清轩在战场上威风凛凛,人称小杀神,多好呀,他回来凑什么热闹?等被皇家夺了权,他就老实了。”这个声音带着几分不屑和嘲讽。
“哼,江清轩不乐意?才不是呢!他把小公主小时候掉的手帕都洗得发白了,瞧瞧咱们这位小将军,服务意识那叫一个一流,而且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
这声音又为江清轩辩解起来,似乎对他充满了欣赏。
“你们这是不管黑的白的都说成黄的了是吧?”一个不满的声音打断了他们。
“江清轩党消停会儿吧,江清轩对她来说,不过就是个陌生人罢了。”
这个声音又把话题拉了回来。
“她什么时候才能明白,谢渊根本不想做驸马,也不喜欢她。她对谢渊的这份喜欢,只会让谢渊感到厌烦。”
这句话如同一根尖锐的针,直直地扎进了我的心里。
我倾慕的人是谢渊,从小到大,我的目光总是追随着他。
可如今,这空气中的争吵却让我清楚地意识到,我的喜欢,在他眼里或许只是一种负担。
争吵还在继续,我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目光缓缓落在跪着的那两个人身上。
他们虽然都跪着,但脊背却挺得笔直,各自散发着一种独特的气节。
这两个人,是父皇从世家子弟中精挑细选出来的。
父皇疼爱我,总想把最好的给我,挑出这人中龙凤来与我相配,却从未考虑过被挑中的人是否愿意。
而我呢,也从未真正思索过这个问题。从小,我就认定了要和谢渊白头偕老,觉得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可此刻,空中这些话却让我心中泛起了迟疑的涟漪。
“安儿,想好了吗?”父皇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抬起头,看向父皇,他的目光中既有威严,又透着慈爱。我知道,无论我做什么,都有他为我兜底,我想选谁就可以选谁。
我缓缓抬起手,想要顺从自己多年来的心意,指向谢渊的方向。
可就在这时,一些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我的手只是微微抬起了一点,便停住了。
我下意识地看向江清轩,他似乎没想到我会突然看向他,脸上还残留着沮丧和不忿的表情,没来得及收起。
那一瞬间,他的神情有些空白,但很快,看向我的眼神却越来越亮,仿佛燃起了一丝希望。
我收回手,深吸一口气,转身小跑到父皇身边,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父皇微微有些诧异,眉梢轻轻挑起,他对我点了点头,然后对那两人说道:
“你们先下去吧。”
这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却让谢渊的眼眸轻轻颤动了一下。
他缓缓抬眼,与我的视线对上,眼中似乎有一丝不解。
而江清轩则急忙出声:“陛下,公主的选择呢?”
父皇冲他们挥了挥手,说道:
“圣旨会送到准驸马府上。”
“欸?怎么没公布啊,小公主选了谁?”
空气中又响起了议论声。
“还没选择就是都有可能,看江清轩那嘴角,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谢渊明明不想被选,为什么现在没被选还一脸凝重啊?”
“他应该在思索怎么让小公主不选他吧?他现在已经跟叶窈见过面,两个人都有了好感,被小公主横插一脚就太可惜了。”
横插一脚?听到这话,我心里一阵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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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谢渊一起长大,认识他的时间比谁都长,怎么就成了横插一脚的人呢?
我垂下眼睛,默默地趴到桌面上,脑海中全是谢渊的身影。
读书时的他,专注而认真,阳光洒在他的侧脸上,仿佛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舞剑时的他,身姿矫健,剑花闪烁,英姿飒爽。
他是皇兄的伴读,少年时期就已挺拔如松,芝兰玉树般的气质,站在皇兄身边也毫不逊色。
每次见到我,他总是带着温暖的笑容,还会给我带来民间的小玩意儿,那些小玩意儿总是让我爱不释手。皇兄都曾打趣我,说我是谢渊唯一惦记的人。
想到这里,我猛地站起来,跑向皇兄的寝殿。
我知道,皇兄一定会帮我打掩护,我要出宫去找谢渊,把事情问个清楚。
此时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皇兄拗不过我,最终还是给了我令牌,还让他的暗卫随身保护我,这才放我出宫。
“小公主要跑空了,谢渊根本不在家。”空气中又传来一个声音。
“他一出宫就遇见叶窈,两个人去临水亭赏画去了,这会儿正郎情妾意,舍不得分开呢。”
“小公主是不是看出来谢渊不想做她的驸马,所以才没有直接选?”
“看不看得出来不重要,她愿不愿意放过谢渊才是问题。像她们这些公主,要什么有什么,娇惯的脾气,怎么会受得了心上人不要她?”
“明知道对方有心上人还硬要成亲,那她有些贱了,活该后半生被谢渊冷暴力。”
这些充满幸灾乐祸与恶意的话语,如同一把把利刃,直直地刺进我的心里。难道,如果我想要和谢渊在一起,我就成了不可饶恕的坏人?
我咬了咬牙,心中堵着一口气,让暗卫带我去临水亭。
那些莫名其妙的话,我根本不信。谢渊不想做我的驸马,他有了心上人,这些话我都要听他亲口说。只要他说他不想娶我,我就绝不纠缠。
可是,当我看到他与一个姑娘并肩而立时,询问他的勇气瞬间消散。
那个姑娘在他的鼻尖轻轻点了一点墨渍,谢渊微微一愣,随后无奈地笑了起来,耳尖红得像熟透的苹果。
看到这一幕,有些话我不问也知道了。
他们之间的亲昵和默契,是我从未见过的。
“小情侣好甜。”
“谢渊跟叶窈在一起可比和小公主在一起自在多了,还要顾及皇权,两个人根本不平等。”
“谢渊没有抗拒被选也是皇权压迫,可怜人没办法掌控自己的婚姻,难怪他怨恨小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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怨恨?听到这个词,我的心猛地一揪。
正值暑天,我却感觉手指都在发凉。
亭子里的人好像感应到了我的视线,谢渊看到了我。他脸上的笑意顷刻间收起,迅速擦掉鼻尖湿润的墨水,然后向我走来。
湖风吹起他的衣袂,他走到我面前,恭敬地行礼:“参见公主。”
我望着他,心中五味杂陈,艰难地开口问道:“她是谁?”
谢渊微微抿唇,似乎在顾忌着什么,然后微不可见地挪动身形,挡住了我的视线。
“只是路人而已。”他的声音很平静,但维护她的意图却清晰可见。
在他眼里,我竟然成了洪水猛兽,唯恐我对那位姑娘不利。我不知道,我在他心里竟是这么一个狠毒的形象。
心头被密密麻麻的刺痛填满,我攥紧了手心,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一些,僵硬地挺直腰,佯装无事地对他说道:
“是吗?那你送我回宫,我没带侍卫……”
“我的画!”
我的话还没说完,亭子里就传来焦急的女音。
原来是挂起来的画被风吹起,落进了湖里。那位姑娘为了捡画,半边身子探出亭外。
谢渊的脸色瞬间煞白,他完全忘记了我的存在,飞奔回去将那个姑娘揽进怀里。在我的印象里,几乎没有见过谢渊如此失态的样子。
我呆呆地望着他,看着他劫后余生般大松了口气,而那位姑娘则羞红了脸,从他怀里退了出来。
他们的眼中仅有彼此,容不下第三个人闯入。
这场景,就像空中那些话里说得那样,郎情妾意,般配至极。
企图挣扎的最后一点心意,在看到这一幕后彻底烟消云散。
我收回视线,转身默默离开。
“公主!”
谢渊唤了我一声,但我没有回头。我知道,这一声之后,再不会有第二声。
我明白了他的选择,也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空中那些话确实说得不错,我自小娇惯着长大,要什么有什么。
这世间好男儿又不止谢渊一个,我又何必死缠烂打,自取其辱呢?
只是,胸口像被一块大石头压着,滞涩得厉害,那种疼痛太过难挨。
我以为我和谢渊之间,是两情相悦,可如今才明白,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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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月楼是皇兄和谢渊带我来的。
他们两个谈论太傅留下的功课,我品尝宫外美食。
这次只有我一个人。
酒太辣了,我喝了一口就喝不下去。
听闻一醉解千愁。
我抱着酒坛子掉眼泪,连买醉都不会。
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谢渊心里没我,我也不会选他。
只消醉一次,我就能放下他。
我劝着自己,又抿了一口酒,皱紧眉头咽下去。
「小公主不会喝酒就不要喝啊,人家天作之合,勉强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她不会再选谢渊了吧?看看我们小将军啊,他出宫跑了十圈校场,嘴角硬是降不下来,还以为公主看上他了。」
「不一定,公主的性子说不准要对谢渊强制爱,管他甜瓜苦瓜,摘下来就是她的瓜。」
他们凭什么这么揣测我?
「我才不选谢渊!」
我没忍住呛了出来。
空气中的话停了停,随后滚动得更乱。
「她能看见弹幕?」
「喝醉了吧?说胡话呢吧?」
「暗卫只负责安全,主子的决定都不会掺手,难道小公主要在宫外过夜?」
「江清轩被他士兵拉来这里吃饭了,怎么让江清轩看见小公主,急急急。」
江清轩,跟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让他看见我?
我不耐烦地闭上眼,不再去看他们说的话。
门突然被敲响,我没有理会。
敲门声停了一下,又响起来。
我砸了一个酒杯过去:「吵什么!」
酒杯碎裂,门被推开。
江清轩人高马大,把门口堵严,转身把他身后跟着的士兵赶走。
他进来,蹲在我旁边:「公主喝醉了?」
我偏开头:「没有,就喝了两口。」
「我送公主回宫。」
我看向他,他抬起手,不知道要干什么,突然又收回去,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递给我。
手帕洁白,没有一点花纹。
我没有接,透过眼前水雾,无声地打量他。
在边境受风吹日晒,他没有谢渊那样白净,身板比谢渊更加健硕。
谢渊身上总带着熏香的味道,江清轩身上没有熏香,充斥着一股阳光晒透被子、太阳烤焦青草的味道。
并不难闻,他应该沐浴过,发梢湿润着。
我捻了捻他的发尾,他整个人像是被定住,瞪大眼睛看着我,一动不动。
我想起空中那些话,有关江清轩的乱七八糟的话,很多我都没听明白。
他看起来是很有力气,但那跟我有什么关系?ţū₁
我压下上身,逼近他的眼睛,不错过他神情变化:「你想做我的驸马吗?」
江清轩凸起的喉结滚动,没有犹豫地重重点头:「想。」
我弯了弯眼睛:「那就由你送我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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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江清轩印象不深,官员之子太多,出类拔萃的已经记不过来,更不要说江清轩十岁时就跟着他爹去了边境。
再仔细想,一个大块头突兀地闯进我的脑海里。
他像一堵墙,撞他身上把我疼哭了。
他慌张地给我擦眼泪,他的袖子磨得我眼睛疼,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推开他,自己拿帕子擦眼泪。
看他无措的样子,傻傻的,骂了他一声笨,也没有多加责备。
那个大块头就是江清轩?
他套来马车,亲自驾车送我回宫。
皇兄在宫门外阴沉着脸,我下了马车,心里哆嗦,躲在了江清轩身后。
江清轩回头看了我一眼,动了一下,完全把我挡住,他对皇兄行礼:「太子殿下。」
皇兄的声音古怪:「江清轩?安儿怎么和你在一起?」
我拽了拽江清轩的衣角,不能让皇兄知道我喝酒了。
他很聪明,意会我的意思,平稳地对皇兄说:「偶遇公主,她独身在外,微臣担忧她不安全,所以送公主回宫。」
我从他身后探出头,对上皇兄严厉的目光。
「还不过来。」
我磨磨蹭蹭地从江清轩身后挪出来,走到皇兄身边。皇兄在人前给我留面子,没有说什么。
我随他往宫门里走了几步,想起了什么,转身去看。
江清轩还站在原地望着我,他似乎没想到我会突然回头,视线闪了闪,对我笑起来。
我小跑到他身前,将手帕还给他。
满脸眼泪地出酒楼实在不好看,最后还是用了江清轩的手帕。
样式朴质,料子却是极软极好的。
江清轩将手帕拿回,突然出声:「公主,我还能再见到公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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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视线明目张胆,火热地盯着我。
我被他看得不自在,正想回答。
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谢渊翻身下马,迅速跑来,声音中带着喘息:「公主。」
他站定,匀了会儿呼吸,看到了江清轩,脸上焦急的神情寸寸消失,冷淡下来,语气远比任何时候都要疏离冷漠:「公主安全回宫了就好。」
我在酒楼待了那么长时间,他现在才来宫中找我。
我「嗯」了一声,不再像以前那样热切待他。
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看了江清轩一眼,有一瞬间露出失措,很快压下异样,对江清轩拱手淡声道:「多谢江将军送公主回宫。」
我下意识看向谢渊。
江清轩皮笑肉不笑:「谢公子客气,我送公主回宫何须你来道谢?」
他心直口快,谢渊却没有听懂他的讥讽似的,垂眸对我说:「回去让宫女点上我前段时间带给你的燃香,可以助眠安神。」
我没有应下,而是思索着,江清轩送来的东西占据了宫殿太多的地方。
空中滚动着名为「弹幕」的话:
「我怎么觉得不对劲啊,谢渊发觉是江清轩送小公主回来的时候,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谢渊对小公主有占有欲,这对吗?」
「别搞啊,既要又要我要生气了。」
「也不算既要又要吧,小公主毕竟是谢渊的青梅竹马,关心青梅竹马不很正常?」
江清轩听到谢渊的话,脸色沉ťṻ₅了下来,他要说话,我开口截断他,转头对谢渊说:「你今夜能宿在宫里吗?」
谢渊微怔,抿了抿唇,唇角勾起一点弧度:「好。」
他看向江清轩,矜持地颔首:「江将军早点回去,路上小心。」
江清轩的胸口起伏,他藏不住情绪,脸上阴沉,看向我的目光又隐忍失落。
我对他说:
「江将军,你先回吧,日后再见。」
江清轩眼中光芒暗淡下来,他轻轻点头,声音有些沙哑:「是。」
皇兄等不下去,率先走进宫门,谢渊随在我身侧,心情似乎不错,跟我说着他最近的见闻。
我沉默地走在宫道上,将他的话当作耳旁风,出神地想着一见到满宫殿谢渊送的东西就会想到他,经年累月的情意更加难以消除。
不决断只会像钝刀子割肉般折磨自己。
今夜就把谢渊送的东西统统还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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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渊宿在皇兄的偏殿,我让皇兄先别着急回去,让他和谢渊都先来一趟长乐殿。
有皇兄做见证,也省得节外生枝。
我让他们坐下等候,吩咐掌事宫女:「把谢公子送来的东西都清点出来。」
皇兄喝茶的动作微微一顿,轻挑眉梢,看向谢渊。
谢渊站起来,不解地看着我:「公主?」
我没有转身,害怕一看见他的眼睛我会后悔。
「我今天出宫是为了找你。」
我倾慕谢渊这事,有眼睛的人都知道,没必要藏着掖着。
「看见你跟那位姑娘情投意合,我就不与你多做纠缠了,你送我的物件,今晚就拿走,丢了烧了,怎样处理都随你。」
宫殿里只有皇兄喝茶的声音。
我转过身,没有错过他脸上错愕的神色。
「你不会做我的驸马,大可以安心。」
谢渊盯着我,没有我想象中的如释重负,反倒像被我伤害了似的,手掌在身侧紧握成拳:「我与她只是好友,公主不必介意她……」
我打断他:「你下午还说她只不过是路人。」
心里有鬼的人才下意识说谎。
「哇塞,小公主这么果决吗?那以后怎么推动谢渊跟叶窈的虐心程度,有情人难成眷属多好品。」
「那么多年的交情,小公主这一出弄得像要断交一样,有必要吗,还是可以做朋友啊。」
「都有心上人了,亲密的异性朋友一定得有吗?」
「小公主这么敞亮,我有点心疼她了。」
这些话晃得我眼睛酸,我眨了眨眼,忍住酸胀的眼眶:「谢渊,我以后不会找你了。」
谢渊垂下眼,一向能言善辩的他此刻成了哑巴,过了好一会儿,他低低出声:「公主……你在气头上,我等你气消之后再与你解释。」
他离开的步伐很快,好像在躲避什么。
谢渊走后,皇兄把玩着茶盏,看着我:「是意气用事还是真的决定好了?」
心里空了一块儿,跟谢渊的旧日记忆在我的脑海里飞速闪过……
我吐出一口气:「皇兄,我想好了。」
皇兄叹了口气,站起来走到我身边,摸了摸我的头发:「谢渊也不怎么样,改日皇兄给你挑十七八个俊美少年。」
我破涕为笑,皇兄含笑看着我,捏了捏我的脸:「安儿长大了,早些睡,后两日姑母在兰苑设赏花宴,安儿养好气色,会是最好看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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赏花宴......
我早早地想好那会是我和谢渊定亲后第一次在人前露面,光明正大地展示我与他的关系。
现在不用了。
我要听皇兄的话,吃好喝好,准备在赏花宴上相中十七八个面首。
宫殿里有关谢渊的东西都清理掉了,宫人从库房拿出新的用具。Ṱų⁸
我刻意不去想谢渊,一天下来,我读完了两本书,写了半本字帖,不去喜欢谢渊的日子也没有那么难过。
休整两天,我都在长乐殿未出,没有见谢渊,倒是宫人一波一波地带进来江清轩送来的东西。
珍珠、宝剑、棋盘,还有一只蓝眼睛的猫。
不是特意送我喜好的东西,像是手边有什么稀奇东西一股脑地送进来。
我拨弄着白玉棋,两指夹着白子在棋盘落下,皇兄在对面问我:「江清轩对你很是上心。」
我点了点头。
「安儿觉得他如何?」
我想了一下,短短两面,我不了解江清轩,思维被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带着走。
「他……劲儿很大。」
皇兄好像被呛到,他掩唇咳了两声,看我的眼神很是怪异。
难得还有皇兄语塞的时候。
他摇了摇头:「傻丫头。」
皇兄落下黑子:「江家这些年在边境威望极高,父皇需要把他们家牢牢握在手里,不论江清轩此番举动是真情还是假意,都是江家向父皇献上忠心。」
我顿了顿:「所以……皇兄也希望我选江清轩?」
皇兄吃了我一子:「你已经放弃谢渊,江清轩是最佳人选。」
我垂下眼睛,空盯着棋局,皇兄的想法大概也是父皇的想法。
他们想用我的婚约牵扯江家,也想让我有选择的机会。
所以谢渊和江清轩一起被按到棋局里。
我捏了两枚棋子落到棋盘上:「知道了。」
皇兄收手,看着我叹了口气:「皇兄本可以不与你说这些,但见你有魄力放下谢渊,也该知晓更多的事情。」
我点了点头:「皇兄放心,我会去接触江清轩。」
既然决定不再对谢渊上心,将目光放在另一个人身上也没什么问题。
对象是江清轩的话,我不讨厌他,还能替父皇皇兄分忧,何乐而不为。
我对皇兄笑了笑:「明日赏花宴,江清轩也会去吧?」
皇兄既欣慰,又似心疼,他让宫人给我送来一件华裳,衣料轻薄宛如云雾。
极美的衣服。
这时空中的话又吵起来:
「小公主也身不由己啊,她没有强迫谢渊,爱而不得还要去接近不喜欢的人,挺可怜的。」
「她当公主舒服了那么多年,哪里可怜了?婚事可以自己选择,嫁给江清轩委屈她了吗?」
「江清轩是备胎才可怜。」
「江清轩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可怜好吧,他已经换了十几套衣服,就等着明天见小公主了。」
「叶窈明天也会去,按照小公主现在的表现来说,她应该不会再为难叶窈,小情侣可以和和美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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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那些话来说,江清轩很在意我。
在赏花宴上出现时,众多目光都落在我身上。
我给皇姑母请安之后落座,有几道目光仍旧没有收回。
我扫视过去。
江清轩今天穿着金纹滚边玄衣,极为修身,他对上我的视线,微微勾唇。
而我的目光则被空中的话吸引:
「好大,想埋。」
「小公主是不是也盯着看了会儿?」
「没白费江清轩挑了那么久的衣服。」
我的视线飘了飘,从江清轩胸膛挪走,微微低头,耳垂有些发烫。
盯着人看,太无礼了。
对面有人惊呼。
谢渊的酒杯倒了,他的侍从急忙俯身擦拭,免得酒水沾湿谢渊的衣袖。
他恍若未觉,定定地看着我。
「小公主今天确实很好看呢。」
「再好看谢渊也不该这么盯着,叶窈这两天给谢渊的邀请和信件都没有回应,今天好不容易见到人了,谢渊还一直看着别人。」
「那也不关小公主的事,叶窈那么看着小公主干嘛?」
那日跟谢渊在临水亭赏画的姑娘正望着我,在我看过去后,她淡淡地收回视线。
我对她有点印象,她父亲外派多年,前两年才回京,她一来便在京城贵女中显露才名,风头大盛。
我默默多看了她几眼,这就是谢渊喜欢的女子。
下一秒我收回视线,捏紧了茶盏,谢渊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和我没有关系。
赏花宴名为赏花,实则是给京中官家氏族子女一个见面的机会。
他们难得有正大光明相互交谈的机会。
皇姑母没在宴会上待多久,就起身离开,将地方都留给年轻人。
我的身份压人一等,在这里待着他们也不自在,索性带着侍女去别处散步。
长公主府的花园设计精巧,我对这里无比熟悉,但每一次来都会驻足欣赏不同的花景。
来这儿特意挑了一个幽静的地方,想到皇兄的嘱咐,让侍女去叫江清轩过来。
池塘边缀着金灿灿的花,我过去摘了一朵,身边有人快速经过,遗落了一本书在我的脚边。
我看了地面一眼,她已经走远。
那人穿着侍女服饰,身形普通。
风把地面的书吹翻几页,耳边传来嘈杂的声音。
一群公子小姐乌泱泱地走过来。
我纳罕这里偏僻,为何突然这么多人来,就见谢渊脸色一变,快步走来将地上的书藏进袖中,压低声音,似有无可奈何的怒火:
「你躲在此处看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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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奇怪他的情绪:「方才有个侍女……」
叶窈的脸色微红,她似乎也看见了那本书,欲言又止:「身为公主,应是女子表率,在这里偷看污秽浊物,岂不是……」
我冷下脸来:「本宫不知看了什么污秽浊物让叶小姐教导本宫?」
书中画色彩明亮,风吹动书页,还未来得及看明白书中人在做什么,他们二人就一起上来教训我。
「公主敢做不敢当?这浊物难道是假的么?」
叶窈被我说得来了气性一般,猛然从谢渊袖中抽出那本书,随意翻开一ẗü₂页。
我看清图上内容,顿了顿:「他们,在做什么?」
叶窈被我问得一愣,不知如何回答。
空中的话变得密集:
「妙了,一拳打在棉花上。」
「第一时间脸红的人都好好想想自己都看过什么好东西。」
「显而易见,小公主没看懂。」
谢渊再去抢书为时已晚,人群哗然,看向我的视线戏谑又怪异。
太傅与皇兄看得紧,从不让我看杂书,殿中书籍都陈列在册,杂书不能轻易运进宫。
那书显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叶窈的脸涨红:「公主自己的东西,还问我画了什么?」
她听不懂人话一般。
「本宫方才说了,有一侍女遗落此书,匆匆走远。」
「什么侍女敢见到公主不行礼就匆匆离开,丢下这种书籍公主也毫无反应。」
其余人不敢多看我,但微妙的神情已经表明他们认为叶窈说得对。
胸口却仿佛凝滞了一团棉花,让这股气不上不下,如鲠在喉。
好脾气一点就让人骑到头上来。
这时候要是再不知道我被人设计,这些年就白跟在皇兄身边了。
谢渊兀地出声:「这是我的东西,叶姑娘莫要误会公主。」
叶窈诧异地看向谢渊,眼中净是不可思议。
「谢公子是君子,怎会……看来谢公子与公主的情谊确实深厚。」
她看向谢渊的目光中已经带上失望。
我也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谢渊避开她的眼神,转而看向我,眉眼中显露出疲色:「公主,我送你回宫。」
谢渊看似念及旧情帮我遮掩,实际上他认同了叶窈的说法。
他们一唱一和,已经认定这是我的书。
本就不是我的东西,我还要感谢他的牺牲么?
我冷冷看着谢渊,在此刻发觉,我不了解他,他自以为爱护我。
但他不信我。
他相信他的知己,怀疑我这个从小与他一起长大的人。
谢渊可以不喜欢我,但听信谣言就认定我做出不堪之举实在可笑。
堵在心中的最后一点酸涩不舍,在认清这一点后消失,我清明无比。
「谢公子是君子,我不是。」
人群后传来一道声音,他们自发分开,让出中间的路。
江清轩大步走来,身后跟着的侍女只能小跑跟上。
他在我跟前站定,抽过叶窈手中的书挑了挑眉。
「这玩意儿军中士兵常常藏私,这本……别说公主殿下,我都觉得制作粗劣,难以入眼。」
叶窈不得已后退半步,仰头看着江清轩:「江将军,这等书籍市面难买,只能暗中交易,公主出宫不便,找不到门路也未可知。」
「哦,」江清轩笑了一声,「公主不知道门路,叶小姐看起来清楚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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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窈的脸色青红:「我自幼爱读书,对书籍一事确实了解。」
江清轩挥了挥手:「不用告诉我你的事,我刚才听到公主说这不是她的书,我是粗人,不大明白,谢公子偏偏说这是他的书是为了什么?不过,想来谢公子有他君子的考量,我一介武夫,想不到那么多,追查个侍女还是做得到的。」
他对着众人咧嘴笑了笑,没有一点和气:「只是军中人的手段,就没有那么温和了。」
在场皆是身份高贵、有头有脸的公子小姐,听到江清轩明晃晃的威胁之意,已经露出不满。
「江将军是打算将我等当成犯人审了?」
「我不是军中士兵,江将军似乎没有资格审我。」
「京城不是边境,将军的威风还是收收为好。」
场面一度紧绷。
我从江清轩身后走出来,将刚才摘的花放进江清轩的手里:「不用江将军出手。」
我让人搬来椅子,坐下后才不紧不慢地开口:「诸位有所不知,长乐宫的熏香都是特调,只要沾染便一日不散。方才那婢女沾了我身上的气味,做不得假。既然叶小姐不相信有这个婢女的存在,不如就禀明长公主,让她召集侍女,一查便知。」
很拙劣的手段,我不愿意吃这个闷亏。
我细细看着所有人的神情。
江清轩认同,谢渊松了口气。
有人烦躁,有人无所谓,还有人慌了神。
「叶小姐觉得呢?」
我询问叶窈,她眨了眨眼,嘴唇蠕动两下:「这是否过于劳师动众,扰了长公主休息?」
我抬起手,搭在椅子扶手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那叶小姐的意思是,本宫声誉被毁只是件小事?」
叶窈咬唇。
我有点好奇了,谢渊在她面前是否会谈及我,又是怎样谈及我,才会让叶窈认为我是个忍气吞声的人。
我抬手让侍女去请姑母。
边等边说:「动作要快些,那香沾不得水,万一那人换了衣裳又弃置水中,可就不好查了。」
天气燥热,等得人心浮动,我坐在树荫底下,看着众人不同的神情。
在他们的耐心告罄时,园外终于有人来了。
却不是皇姑母。
一个黑衣人将一个形容狼狈的人,连人带衣裳一起丢到空地里。
她身上的衣物被另一套湿漉漉的衣服打湿,惶恐如鹌鹑,瑟瑟发抖,不敢抬头。
黑衣人闪身离开。
我支着下颌,看了眼底下的人,又看向其他人:「瞧瞧,这是哪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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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谢渊叶窈质疑时,我就示意暗卫去追那个侍女。
香气只是幌子,我要的是有人心慌露出马脚。
暗卫抓到正在销毁衣物的侍女,我没让他立刻出现。
受邀来参宴的人都是家中精心培养的子嗣,皆是有心性的人,等到他们心绪最为浮躁时,真凶受到的反扑才最猛烈。
我的侍女都有功夫在身,她抬起那人的脸,毫不手软地掰着人脸向众人展示:
「各位公子小姐,看看这人是否眼熟?」
认出来的人,视线不约而同地汇集到一个脸色苍白的人身上。
有脾气直率的小姐开口:「叶小姐,我看这侍女跟你今日带来的丫鬟有些相像,你那侍女呢?」
叶窈看起来还算镇定,只是抓着衣袖的手颤抖不止。
有人笑着添乱:「看来是太像了,叶小姐都不敢认。」
「叶小姐是才女,她的丫鬟也香气袭人,不像我的傻丫鬟,只会张嘴就吃。」
叶窈的脸色更白,她痛心不解地看着地上的侍女:「松墨,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她的眼睛紧紧盯着侍女,松墨眼里盈出泪花,颤着唇开口:「奴婢不想小姐每日魂不守舍,茶饭不思,所以……」
空中的弹幕密密麻麻:
「叶窈干的?」
「丫鬟都承认是她自作主张,关叶窈什么事?」
「有点脑子的人都是替主子背锅,叶窈不是清高才女吗?这种事也做?」
「谢渊的摇摆不定让她慌了吧。」
「在她和谢渊成知己之前她不就知道谢渊是准驸马吗?现在才慌?」
「大概是谢渊总说小公主天真柔顺的缘故吧。柔顺的人谁都能欺负一把,天真算是可爱之处,但在宴席角落偷看小黄书还不承认,天真这一点就褪色了。叶窈企图在谢渊面前削减小公主的魅力。」
我挑了挑眉:「本宫的存在令你家小姐茶饭不思?本宫怎么不知道跟你家小姐有什么过节?」
松墨下意识看向谢渊的方向,极快地收回,但还是被人捕捉。
江清轩兴致勃勃地开口:「哦?你为何看向谢公子,难道他与你家小姐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弹幕里江清轩的名字变得很多:
「江清轩:给情敌添堵的事我全做。」
「江清轩:嘿,看我抓住机会。」
「江清轩:谢渊out。」
众人视线变得意味深长,在谢渊与叶窈之间打转,有窃窃私语:
「早就听到了一点风声,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叶小姐勇气可嘉,和公主抢人。」
「嗤,也不知叶家怎么教出这么一个恶毒的女儿,之前伪装得倒是挺好。」
「看不出来,谢渊还是喜欢四处留情的人。」
我知道谢渊的目光一直在我身上,我不想理会他,也不想知道他的反应。
「叶小姐,你这侍女意图污蔑本宫,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在场的都是人精,谁看不出来到底是丫鬟的主意还是主子的主意?
我不揪出叶窈,他们还要道我一句心慈手软。
叶窈见我没有紧抓不放,脸上的血色恢复一些,伤神又决绝地对我跪下:「公主,是我没有教导好丫鬟,她与我一同长大,情分非同一般,公主也有亲近之人,想必可以感同身受。我会将她带回去严加处置,绝不再犯,谢公主仁德开恩。」
她也许觉得自己替丫鬟向公主求情的行为是情深意重的壮举。
我看着她,没有开口,手指轻轻敲击把手,渐渐的,园中安静,手指的敲击声仿佛敲在人的心尖上。
不知是谁,轻轻嗤了一声:「蠢货。」
叶窈的脸上浮现薄汗。
「看来叶小姐确实一门心思读书去了,不知如何管教下人,也不知分寸进退,你是什么东西,敢把一个行为不端的人跟本宫的人相提并论?」
我站起来,拂了拂衣袖:「既然叶小姐主仆情深,那就本宫亲自为自己讨回公道。」
我扫了眼松墨:「松墨,污蔑皇室,处死。」
松墨立时瘫软在地上,叶窈猛地抬头:「不要。」
我只是喜欢谢渊时优柔寡断了些,但好歹同皇兄一起受太傅教导。
怎么有人敢把我当成可以拿捏愚弄的蠢人?
这事本可轻可重。
轻则她名誉受损。
重则......
我对她微微一笑:「叶窈,管教不严,酿下大错,杖三十,关入大理寺,通知大理寺卿,查清楚叶家对皇室有多少不满,一一清算。」
12
皇姑母在我处理完才姗姗来迟,她装模作样地表示了对叶窈的痛惜,然后就叫人把他们拖了下去。
不知道叶窈哪来的力气,竟然可以挣脱两个婆子,扑过去拽住谢渊的手臂,脆弱地含泪求助:「致远,你救救我,你说的话公主会听。」
致远是谢渊的字。
两人果然亲近。
谢渊垂眸看着叶窈,眼中不忍,抬头唤我:「公主,这事是丫鬟自作主张,叶小姐毫不知情也是无辜,可否网开一面?」
谢渊能做皇兄的伴读至今,他不是没脑子的笨蛋。
他现在用这个理由为叶窈求情,是因为他心软,替我原谅了叶窈的作为。
我直问叶窈:「叶小姐为何认为谢渊说的话本宫会听?」
叶窈露出为难的神色,视线似有若无地扫遍众人,似乎难以在人前言说。
「无妨,直说便可。」
我话毕,她才深吸一口气开口:「谢公子与公主一起长大,情谊与他人不同,谢公子对公主而言,自然是不一样的。」
虽没有完全说明白,但是能让所有人都听懂。
完结
来源:玉台新絮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