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学术认同的建构是博士生学术成长中的重要环节。基于对53名博士生访谈资料的类属分析和情境分析发现，博士生学术认同的形成是自身学术嵌入、学术共同体濡化、组织环境与学科文化影响以及社会环境塑造共同作用的结果。博士生通过学术活动的参与、学术网络的构建、学术对话的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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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璐璐 史静寰
摘要：学术认同的建构是博士生学术成长中的重要环节。基于对53名博士生访谈资料的类属分析和情境分析发现，博士生学术认同的形成是自身学术嵌入、学术共同体濡化、组织环境与学科文化影响以及社会环境塑造共同作用的结果。博士生通过学术活动的参与、学术网络的构建、学术对话的实现、学术贡献的锚定等形式嵌入学术共同体，学术共同体通过学术认可的提供、学术角色的塑造、学术价值的引导、学术品格的涵育等方式对博士生产生濡化作用。在博士生嵌入学术共同体及学术共同体对博士生濡化的过程中，组织环境与学科文化发挥着重要的枢纽作用。同时，社会环境（社会需求和就业形势）也在无形中塑造着博士生的学术认同。
关键词：博士生；学术认同；学术共同体；学术嵌入；学术濡化
一、问题的提出
在成为学者的道路上，博士生需要寻找和建构自身的学术认同，并掌握所在研究领域必要的学术技能。博士生的学术认同指的是博士生对学术研究意义与价值的认可，通过学习学术研究的范式，接受学术文化的熏陶，逐渐将学术研究的价值内化，形成学术自觉，并由此产生归属意识（认为自己是学术共同体的一员），愿意为研究领域的发展长期投入与贡献。学术认同包含三重意涵，第一重是指博士生认可学术研究的价值，开始尝试与学术共同体建立连接。第二重是指博士生将学术价值内化，与学术研究和学术共同体建立更深层次的连接，并产生归属感和认同感。第三重是指博士生形成对所从事专业或研究领域的一种承诺，并愿意为之长期投入。博士生学术认同的发展不仅关系到其研究能力与研究自主性的发展，也关系到其是否选择“以学术为志业”，并为人类知识边界的拓展持续贡献，因而博士生学术认同的建构对博士生的学术成长和我国学术事业的可持续发展都至关重要。
博士生学术认同是近年来国际研究生教育研究领域关注的重要议题，相关研究主要探讨了博士生学术认同形成中面临的挑战，分析了博士生学术认同的影响因素，包括导师学术支持、导生合作关系、博士生的学术经历和能动性、博士生融入院系的程度以及学术同行的认可对博士生学术认同建构的影响；对于博士生学术认同形成逻辑的探讨有待深入。而国内学界对于这一议题的研究尚处于初步探索阶段，少数研究者探讨了博士生的学科认同对其学术成长的影响、读博动机对博士生专业认同的影响。同时，研究表明，许多博士生对自身学术认同的建构处于一种无意识的状态。博士生学术成长过程中焦虑、迷茫、自我怀疑等负面情绪的产生一定程度上是因为他们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经历从学生到学者的身份转变。基于此，本研究致力于通过质性研究方法走进博士生的内心世界，分析博士生学术认同的形成过程与逻辑，帮助博士生意识到他们正处于学术认同的动态变化过程中，进而更加理性地审视自己正在经历的过程，更从容地完成学术认同的建构，并在此基础上为博士生培养制度的完善提供“自下而上”的参考视角。
二、研究设计
本研究旨在打开博士生学术认同形成的黑箱。博士生学术认同的形成是一个内隐的过程，需要深入博士生的内心世界才能捕捉到这一过程背后的原因。基于此，本研究采用质性研究的进路，探究博士生学术认同的形成过程与形成逻辑。
（一）样本选择
本研究采用最大差异抽样策略，以充分体现研究对象读博经历与体验的复杂性与丰富性。在抽样时综合考虑了学科、性别、年级、录取方式（直博生、硕博连读、普博生）等因素，选取53名博士生作为研究对象。样本覆盖11个学科门类，其中人文社科类博士生25名，理工医学类博士生28名；男生24名，女生29名；博一6名，博二9名，博三20名，博四及以上18名；普博生38名，硕博连读学生8名，直博生7名。访谈对象的编号遵循“科学领域-学科门类-序号”的编号规则，如S-E-01代表“社会科学-教育学-第1位访谈对象”，N-S-12代表“自然科学-理学-第12位访谈对象”。最终样本量的确定遵循了信息饱和原则。
（二）资料收集
本研究采用访谈法收集资料，每位访谈者的受访时长在1个小时至3个小时不等。正式访谈之前，笔者邀请两位博士生进行了预访谈，对访谈提纲进行了优化。在访谈中，笔者邀请访谈对象根据自身体验绘制读博以来学术认同的变化曲线并分享背后的心路历程，旨在以更为灵活、弹性的开放型问题激发访谈对象的“主体性”。所有的访谈都在经过研究对象同意后进行了录音。在研究过程中，笔者严格遵循研究伦理，遵守自愿原则、知情原则、保密原则和公正原则等。
（三）资料分析
本研究采用类属分析与情境分析相结合的方式，对访谈资料进行分析与挖掘。在类属分析环节，采用开放编码、主轴编码、核心编码三级编码对资料进行分析。在情境分析环节，回到博士生学术认同形成的鲜活情境，对资料进行深描与阐释。编码秉承反复修正、持续迭代的原则，旨在呈现资料之间的有机关联。在开放编码阶段，对原始语句进行贴标签，形成初始概念和初始范畴。在主轴编码阶段，基于对初始范畴的归纳，形成副范畴和主范畴，并阐明其联系。编码过程和结果见表1、表2。
在核心编码阶段，从主范畴中发掘核心范畴，并以故事线的方式构建核心范畴与其他范畴之间的联系，在此基础上提炼研究的理论模型。本研究将“博士生学术认同的形成过程”确立为核心范畴。故事线如下：在博士生的学术嵌入和学术共同体的学术濡化过程中，博士生的学术认同逐渐形成。在此过程中，组织环境和学科文化发挥着重要的枢纽作用。同时，社会环境也在一定程度上塑造博士生的学术认同。基于此，笔者构建了如图1所示的博士生学术认同形成过程的解释框架。图中矩形虚线框代表博士生学术认同建构的场域。博士生的学术认同在其与学术共同体互动的过程中逐渐建构。学术共同体反映了某一学科或研究领域的学术传统、价值观、规范与观念。博士生通过学术活动参与、学术网络构建、学术对话实现、学术贡献锚定等形式嵌入学术共同体。学术共同体通过学术认可提供、学术角色塑造、学术价值引导、学术品格涵育对博士生产生濡化作用。
除了通过上述形式与学术共同体的直接互动，博士生还通过所在组织和所在学科与学术共同体建立连接，并在此过程中形成学术认同。与此同时，社会环境也会影响博士生对于社会需求的回应和就业形势的研判，进而塑造其学术认同。在学术嵌入和学术濡化的过程中，博士生习得缄默知识，掌握研究范式，内化学术精神，传承研究使命，体认学术角色，建构学术认同。
（四）理论饱和度检验
在质性研究中，饱和度是衡量样本量是否充分的尺度，也是构建理论的重要基础。在本研究中，当访谈进行到第45位时，未从资料中生成新的编码与主题，意味着资料的收集已接近理论饱和标准。为进一步检验理论饱和度，在编码完成后，笔者又对8位博士生进行了访谈，并对新收集到的原始资料进行了编码分析，未发现新的范畴。据此可认为，本研究所构建的模型具有较高的解释力。
三、研究发现
博士生的学术认同是在其与学术共同体互动的过程中逐渐建构的。博士生通过多种形式嵌入学术共同体，学术共同体通过不同方式对博士生产生学术濡化作用。在博士生的学术嵌入和学术共同体的学术濡化过程中，组织环境和学科文化发挥着重要的枢纽作用。同时，社会环境（社会需求和就业形势）也在无形中塑造着博士生的学术认同。
（一） 博士生的学术嵌入
在刚进入博士阶段时，许多博士生的学术认同更多地处于一种模糊状态，对于学术共同体并没有一个明晰的概念。如S-E-15提到“开始读博的时候，对于学术共同体没有什么概念，可能都没有听过”。随着读博过程的深入，博士生通过学术活动的参与和学术共同体成员交流与互动，逐渐产生了最朴素的学术认同，典型的表达如“慢慢地我开始知道我是在这样一个领域里面的。”（S-E-15）随着博士生浸润在学术共同体内的时间越来越长，学术嵌入程度逐渐加深，学术认同也从产生向加深状态逐渐进阶，“越来越属于这个学科”（N-S-12），“为学科发展添砖加瓦”（N-S-12）等描述都是博士生学术认同加深的写照。学术嵌入意为博士生通过学习学术规范、参与学术活动、构建学术网络等方式嵌入学术场域和学术共同体，内化学术文化、体悟学术角色、实现学术发展的过程。
1. 学术活动的参与。博士生学术认同的建构往往需要依托具体学术活动的参与。这些学术活动的参与从无到有、由浅及深可以丰富博士生的学术经历，淬炼博士生的学术能力，提升其学术认同。此处以学术会议和学术写作这两种典型的学术活动为例，分析博士生学术认同的建构。
学术会议是博士生与学术共同体建立连接的纽带，也是博士生学术成长的重要平台。参与高质量的学术会议有助于增进博士生对所在领域的了解，激发博士生“见贤思齐”，使博士生更直观地感受到共同体内的成员都在为学科的发展作贡献，促进博士生学术认同的建构。“你会见到同辈当中的佼佼者，或者说领域里做得比较好的这种专家……他们就是你理想中的样子，所以说学术会议会刺激你去提高自己或者实现自己。”（S-E-33）
学术写作是由特定学科的惯例和规约塑造的。学术写作也是博士生与学术共同体互动、参与本学科知识生产的一种方式。“就算只是平时写论文，我也觉得是在跟一个共同体交流和对话，就是会把自己的学术研究，置于已有的这些学术研究、这个共同体之间。”（S-E-15）在学术写作的过程中，博士生可以感受到与学术共同体内其他成员之间的连接（和同行共同努力以推动研究领域的发展），越来越觉得自己是学术共同体中的一员，并逐渐从知识的消费者成长为知识的生产者，学术认同也会逐渐加深。
参与学术活动实质上是博士生成为学者道路上的“彩排”，在“彩排”的过程中，博士生逐渐学习并掌握与学术共同体成员互动的方式，为学科发展添砖加瓦的能力逐渐提升，学术认同也在此过程中逐渐形成。
2. 学术网络的构建。学术共同体对于初入学术领地的博士生而言是一个抽象的共同体，但学术共同体中的成员却是博士生可以与之产生学术互动的对象。
博士生对研究领域的熟悉程度不仅体现在对学术前沿的把握，也体现在对知名学者及国际同行的熟悉。尤其是当博士生与领域内的知名学者或国际同行建立连接的时候，其学术认同会在无形之中产生。申请出国联合培养是博士生拓展国际学术网络的重要方式。在寻找外方导师的过程中，博士生往往会与国际同行建立更频繁、密切的互动。国际同行的正反馈也会使博士生感受到自己的研究受到了同行认可，觉得自己是学术共同体中的一员。“有些老师（潜在外方导师）就会给你很正向的反馈……‘我们的研究方向是一致的，你很适合我们组，对你很感兴趣。’……你的认同感可能就高了一点。”（N-E-14）
认同是与他人或群体互动的产物。学术网络的构建有助于博士生与学术共同体成员的深度互动，加深博士生对于学术共同体的归属感，有助于博士生完成从“圈外人”到“圈内人”的身份转换，对于博士生的学术认同具有重要的塑造作用。
3. 学术对话的实现。博士生的学术认同是在与同行进行学术对话的过程中逐渐产生的。学术对话的典型情境之一是博士生与审稿人的互动。这种互动会使博士生真切地感受到与同行之间的交流，增进博士生对所在研究领域的归属感。“有一些（审稿人）会给你提供特别好的问题，发现论文中不合理的地方，你就会感觉你真的是在和同行交流，虽然他有可能把你的论文拒了，但是我感觉这个过程就可能让你对研究内容的归属感慢慢提高了一点。”（N-E-14）
当意识到自己的研究具有创新性，能够与同行对话，为研究领域和学科大厦的构筑贡献力量时，博士生的学术认同也会逐渐产生。“你做出了别人没有做出的成果，等于是领先于其他人，你如果把工作汇报出来，等于是交流，这样也会增加同行对你的认识，自然而然也增加了你自己内心的归属感。”（N-G-35）
“研究能与同行进行对话”是博士生学术认知图式形成中的关键一环，也是博士生学术认同发展过程中的重要节点。它不仅意味着博士生掌握了本学科、本领域的学术话语与研究范式，也意味着博士生具备了促进学术共同体发展、为研究领域发展作贡献的成员思维，即把自己定位为学术共同体的一员。
4. 学术贡献的锚定。个体对某一领域或共同体认同感的增加往往是因为其对该领域或共同体的发展做出了贡献。在学术领域，论文发表是推动知识生产、促进知识传播的重要方式，也是学者获得同行认可的重要标志。论文的发表，尤其是顶刊论文的发表对于博士生的学术成长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会极大地增强博士生的学术认同。“对学术领域有贡献，我觉得我做的（研究）别人没有研究过，是有实质意义的。而且，我感觉（顶刊发表使）自己确立了这样一种学术地位。”（S-L-52）
应用性研究对促进技术发展和社会发展的效果往往是立竿见影的，这也会使博士生真切地感受到学术研究的意义，强化其学术认同。N-E-21目前从事的研究在国内属于前沿领域，他非常认可自己研究领域的价值，希望自己前瞻性的探索能为学术前沿的拓展和工程发展做出贡献，学术认同感也比较强。“以后高温堆如果能够继续发展的话，人家会看到我的文章，看到我做出了一些成果，这一点我觉得还是很有价值的。目前相当于我是在盲眼做一个探索，在黑暗里先探索一下，反正也比较难，但也是我觉得很骄傲的一点。”（N-E-21）
（二） 学术共同体的濡化
学术认同作为博士生学术社会化的一种结果，与学术共同体的濡化密不可分。任何特定机构对于个体而言都是具有可替代性的，而学科乃至整个学术共同体却是他们职业生涯得以终身维系和持续的真正的安身立命之所。濡化（enculturation），意为一个人对自己文化的掌握，包括其价值观、行为、信仰、理解、社会规范、习俗、仪式和语言。在此过程中，个体成为其所在文化的“内部人”，获得一种认同感，继而能够适应其所在的社会并生存。濡化通过正式和非正式的手段实现，在有意识和无意识的情况下发生，并且通常被认为是一个持续的、终身的过程。学术共同体对博士生的濡化主要通过四种途径，分别是学术认可的提供、学术角色的塑造、学术价值的引导、学术品格的涵育。
1. 学术认可的提供。在学术共同体内部的激励体制中，共同体基于个体对知识的贡献而给予的认可和荣誉十分重要。对于博士生而言，学术共同体的认可形式可能是学术会议上获得的正反馈，可能是论文发表、被引用、被转载，也可能是担任期刊审稿人，在学术求职中获得青睐等。
论文发表代表着学界对博士生研究工作的一种认可，也是博士生为所在研究领域和学科发展作出贡献的一种认证，有助于强化博士生的成就感和学术认同。“如果说你的成果被一个比较高质量的杂志接收，也就意味你的成果在业界是有一定认可度的……也会给你的（学术）认同感加分的。”（N-M-40）论文被引用是博士生获得学术界认可的又一重要标志，被引用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博士生对某一研究领域的贡献。这种获得认可的成就感有助于博士生意识到自己正在成长为一名真正的学者，增进其学术认同。“（论文被）引用了以后又会增加了你的归属感，你会觉得自己确实是这个领域里的人，已经成为一个比较好的学者。”（N-G-35）博士生在取得学术认可的过程中所形成的自我觉察和学术成就感是其学术认同形成与发展的关键。
2. 学术角色的塑造。学术共同体为博士生提供了加深学术角色认知的多种情境，如学术交流者、学术合作者、学术评价者等角色。这些角色构成了博士生的学术形象和学术化的自我呈现，有助于加深博士生的学术认同。
在学术会议上，博士生扮演着学术交流者的角色，与学术共同体成员进行思想交流，并有机会获得同行的正反馈。这种正反馈能够增强其学术自信和对学术共同体的归属感。“下面点评你的都是行业内的大牛或者说大佬，他如果认可了你的工作，会使你更有信心去做这方面，使得你更有归属感。”（N-G-35）成为学术合作伙伴所带来的被认可感也有助于加深博士生的学术认同。“人家认可你，不是说‘某某我认识你’，而是说‘某某你提出来这个想法和观点，我愿意跟你一起去合作，共同地完成’，我觉得才叫认可……这个良性反馈是来自于共同体的。”（N-M-31）对于博士生而言，担任期刊审稿人尤其是领域内知名期刊的审稿人是一件里程碑式的事件，代表了学术水平被学术共同体认可，对于初入领域的新手是莫大的肯定，会极大地增进博士生的学术认同。“突然成了知名期刊的审稿人，让我更加认为自己是这个学术共同体的一个成员。”（S-S-41）
有学者指出，认同发展包括三个维度，即“将自己视为、表现为、被认为是”。学术共同体对博士生学术角色的塑造有助于促进博士生实现“将自己视为学者”“表现为学者”“被认为是学者”的角色升级，帮助博士生由学生成长为新手学者。
3. 学术价值的引导。学术共同体能够以一种潜移默化的方式引导博士生学术价值观的形成，培养博士生的学术责任感和学术使命感，促进博士生学术认同的建构和加深，使他们致力于成为有情怀、有担当的学者。
学术共同体对博士生学术价值的引导往往通过学者引领和感召的形式进行。如S-L-10提到了她在讲座中接触到的一位老师对自己的触动与启发，这位老师做的研究是死亡话语研究（如如何对癌症患者进行临终关照）。这位老师一心治学的精神、极具人文关怀的研究也激励着她开展有情怀、有温度的、更具社会意义的研究。“我希望自己能做得更有温度一些，可能上升到能对周围的人，能对这个社会有一点点贡献……我其实没有接触过那个学者，我只是听过他的讲座，我觉得他是真的踏踏实实、很扎实的那种，他平时会去医院做志愿者，因为他收集的都是那种病房谈话。”
学术共同体对博士生学术价值的引导有助于博士生实现对学术价值的内化，为博士生的学术研究提供了一种行动图式，塑造着博士生的学术认同，推动着博士生学术理想的践行。
4. 学术品格的涵育。学术共同体是由万千学者构成的，这些鲜活的个体往往能对博士生的学术认同产生更真切的影响与触动。学者是具象化和人格化的学术。学者的治学态度也在无形中熏陶着博士生的治学态度，对其学术认同产生深远影响。
优秀学术前辈的治学精神与学术品格对后辈的影响深远而持久，能够对博士生的学术认同产生无声的化育作用。N-S-12提到，在古生物学学科初建时，前辈们投入了很多心血做了一些“很困难、没有经济效益的、耗时耗力”的孢粉属种鉴定工具书编制工作，这些文献后来也被传承下来，为学科发展做出了奠基性贡献。他自己也从前辈们的工作中获益良多，在得到专业知识给养的同时汲取了诸多精神能量。他有志于继承前辈们的衣钵，成为万千一代又一代的地质研究者中的一员，为自己的研究领域作贡献。“人的寿命是有限的，但你所做出的这种努力和一些微不足道的贡献，是可以一直传承下去，可能在几十年后几百年后，你的文献还会被别人阅读。”
博士生学术认同的形成路径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耳濡目染、见贤思齐式的路径，前辈学者身上优良的学术品格、学术风范、学术风格等闪光点如同引领博士生学术成长的“精神坐标”，无疑起到了无声的濡化作用，促进博士生学术认同的形成。
（三）组织环境与学科文化的枢纽作用
1. 组织环境的枢纽作用。组织是博士生学术成长的重要平台，组织中的导师、师门、研究机构/院系在博士生学术认同的形成中扮演着重要角色。导师是博士生与学术共同体建立连接的纽带，其连接作用的发挥是博士生形成学术认同的重要基础。当导师的连接作用没有充分发挥时，博士生的学术归属感和认同也很难建立。“我那个小老板她都不和别人交流……这个阶段（对学术共同体的归属感）基本上就是零。”（N-M-31）导师指导风格也会影响博士生的学术认同建构。“打压式”的指导风格会在很大程度上限制博士生在科研主观能动性的发挥，降低博士生的学术自信，阻碍博士生学术角色认知的形成和学术认同的建构。“看似他（导师）让我说我的想法，但实际上最后我的想法没有一个被采纳，也就是说我只是听命于导师的一个雇员而已，我并不是一个学者。”（N-M-40）
师门、课题组、实验室是博士生学术成长的重要微观环境，也是博士生感受学术共同体氛围的重要窗口。博士生对师门学术氛围的感知会对其学术归属感和学术认同感产生影响。
当师门成员之间存在非良性互动、师门氛围疏离时，博士生很难感知到学术共同体应有的纯粹的思想交流氛围，学术归属感和认同感便很难形成。“师门就是学术归属感的重要来源。我觉得之前导师和师门同学之间的关系就没有形成一个很好的归属感。我们师门有一种勾心斗角的氛围，让我觉得很心累。感觉就像宫斗剧一样，但明明又是做学术的地方。”（S-E-30）
博士生的学术成长浸润在与之联系紧密的学术组织中，院系/研究机构的学术氛围会对博士生的学术认同产生一定影响。院系/机构浓厚的学术氛围有助于博士生加深对学科文化的感知以及自身与学术共同体之间的连接感。N-S-12所在的研究所历史悠久，学术氛围浓厚，他为学科发展作贡献的学术价值观和学术认同感也在这样的氛围熏陶下逐渐形成。“它（研究所）会给你一种特别有归属感的这种氛围，让你觉得自己通过发文章对这个学科有了一些小小的贡献，你就会觉得自己越来越属于这个学科，越来越属于这个团体，越来越属于这个地质学、古生物学，就会觉得自己是在做对这个学科建设有意义的一部分。”
2. 学科文化的枢纽作用。学科是博士生学习与研究的重要场域，在一定程度上形塑了博士生理解世界和书写世界的方式。学科归属直接影响着博士生对于学术共同体的感知，并作用于博士生的学科认同和学术认同。N-S-06目前正在从事交叉学科领域的研究——运动生物力学研究，她的研究与生物学、医学、工学都有相关性，在不同学科之间的“穿梭”使她产生了“既临床也不是临床，既工程也不是工程”的游离感，在学科间游离的状态阻碍了她的学术认同建构。“连会议都没有去参加，没有见过我们之外的这种（研究者）……感觉自己还是比较孤单……哪些人在和你做相同的那种努力，你不知道除了你的导师之外有没有人关心你的东西。”交叉学科博士生的学科身份往往游离在两个或多个学科之间，这也造成了这一群体学术归属感的模糊和学术网络构建的无助。他们对于学术共同体的感知程度往往相对较低，学术认同建构也具有一定难度。
学科是学者的学术栖居之地，学者对于学科的看重程度和归属感远远大于其对某学术组织的归属感。学科发展现状和前景会传导至学科共同体的每一位成员，影响着学者是否可以长期在某一学科栖居的可能。对于博士生而言，选择了某一学科，在很大程度上意味着未来的学术发展也将以在这一学科习得的学术范式、熟悉的学术话语，接受的学术训练为基础。在学科发展追求科学化、强调功用化的时代，人文学科在全球范围内的式微已然成为一种趋势。对于S-L-42而言，人文学科面临的合法性危机及其在全球范围内的式微也影响着他的学术认同和学术理想。“其实现在整个人文学科，存在着很大程度的这种自身的合法性、存在性的焦虑。这种焦虑是全球性的。我们可能面对的环境会更复杂，挤压它空间的压力更复杂……它自身内部的生存危机……它学科内部的这种范式转变带来的这种权力上的转移的冲击。”
（四）社会环境的塑造
社会环境（社会需求和就业形势）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博士生对于学术研究的认知和价值判断，进而塑造着博士生的学术认同。
1. 社会需求的回应。博士生在构建其学术认同的过程中，多基于对所从事学术研究领域意义与价值的体悟。当博士生意识到自身研究具有广泛的社会需求和深远的社会价值时，他们深入探索并为人类福祉做出贡献的学术理想会被激发，学术认同也会随之加强。“海洋生物中有很多没有进行科学研究……真正通过了临床验证，造福人类的这种药物，还是很少很少的。但是我觉得它的功能是很强大的，肯定对人类会有很大的帮助。当然了，咱也可能那个力量很小，那一点点的来呗。”（N-E-36）
与行业的互动也有助于博士生学术认同的深化。来自市场和企业的认可和正反馈能够使博士生更直观地感受到自己的研究被企业和社会所需要。在回应行业发展需求的过程中，博士生的专业才华得到施展，获得学术成就感，对研究意义和价值的理解与认同也在此过程中得到强化。“如果他们（市场和企业）对你做的（成果）很感兴趣，就会主动联系你。去跟你交流，可能去和你合作……你做了之后可以把它推广市场，可以取得这种实质性的成果，造福社会的成果……他们会给你寄他们公司的原料，让你帮他去设计改造。”（N-E-36）
2. 就业形势的研判。对学术劳动力市场的研判和对职业前景的感知塑造着博士生的学术认同。一方面，学术职业的求职门槛越来越高，竞争越来越激烈，拿到一张不错的学术职业入场券变得越来越难，这使部分博士生的学术认同游移在学术和非学术之间。“现在竞争比较激烈，你自身又没有特别多成果的话，高校教师这个工作可能就是比较难找。”（S-E-13）“去找一个（学术类）工作也没有办法找一个特别好（的），然后就只能找非学术（职业）。”（S-E-30）另一方面，学术职业前景也在一定程度上消解着博士生的学术认同。随着“非升即走”制度日渐成为高校聘任制度的主流，入职后面临“非升即走”的考核压力和晋升压力也是很多博士生对学术职业“望而却步”的重要原因。“各种非升即走……再加上一些曝出的新闻，包括国内某大学之类的对于青年学者、博后的各种压榨，让我失望。”（N-S-38）
非学术劳动力市场也会对博士生选择非学术职业产生一定的拉力，消解博士生的学术认同。一方面，非学术劳动力市场的诸多优势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吸引博士生选择非学术职业。另一方面，读博期间形成的可迁移性能力也能为博士生选择非学术职业提供砝码。“综合去高校的收入和付出这个劳累、压力这些考虑来讲，你可能会感觉企业更好一点。”（N-E-37）同时，近年来新冠疫情对全球经济的发展形成了巨大冲击，随之而来的是就业形势的严峻，一些博士生形成了高稳定性、低风险的职业选择偏好。“公务员其实还是很诱人的，首先就是工作比较安稳。”（S-E-13）
四、结论、讨论与建议
（一）结论
博士生学术认同的形成与其学术嵌入程度和学术共同体对其濡化程度有着密切联系。随着学术嵌入程度的增加，博士生与学术共同体之间的连接也会愈加紧密，受到学术共同体的濡化程度会更深，其学术认同也从相对模糊的状态到逐渐产生、加深。
博士生的学术嵌入是一个系统性的渐进过程。学术活动的参与意味着博士生与学术界建立初步联系，开始融入学术共同体。学术网络的构建意味着博士生通过与同行的切实交流与合作，形成对学术共同体的归属感。学术对话的实现象征着博士生掌握了本学科/领域的学术话语与研究范式。学术贡献的锚定则象征着博士生在知识传播与知识生产方面实现了一定发展。上述实践逐步深入，为博士生学术认同的形成奠定基础。
学术共同体对博士生的濡化是全方位的，通过多种方式促进博士生的学术认同建构。学术认可的提供为博士生的研究工作带来正反馈，增强其学术自信。学术角色的塑造为博士生设定学术期望和职业路径，帮助博士生明确自身在学术界中的定位。学术价值的引导则通过传递学术共同体的愿景与信念，深化博士生学术研究的理解和承诺。学术品格的涵育则通过学术传统的传承和榜样的影响，培养博士生的学术责任感。
在博士生与学术共同体互动过程中，组织环境与学科文化发挥着枢纽作用。组织作为一种建制化的存在，是连接博士生与学术共同体的有形纽带，为博士生的学术认同建构提供了必要的空间、资源、平台和制度规范。学科文化作为一种内隐性的存在，是连接博士生与学术共同体的无形纽带，它通过共享的知识体系、学术传统、价值观念和行为规范，帮助博士生建立与学术共同体的共鸣，形成学术认同。
在快速变化的社会环境中，博士生的学术认同不可避免地受到社会环境的深刻影响。社会需求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着博士生对于学术研究意义和价值的判断，影响其学术认同。就业形势则通过市场信号，间接引导着博士生是否在学术领域深耕的选择，塑造其学术认同。
（二）讨论
既有研究在讨论博士生的学术认同建构时，多以约翰·魏德曼（John C. Weidman）等提出的学术社会化理论为基础。这一理论在很大程度上受到结构功能主义的影响，在阐释个体的学术社会化过程时更关注环境对个体学术社会化的塑造作用。本研究则更关注博士生与学术共同体的互动，强调博士生在此互动过程中的能动性，即博士生的学术嵌入。同时，魏德曼等的理论虽然提及了学术共同体对个体的影响，但本研究通过揭示学术认可提供、学术角色塑造、学术价值引导和学术品格涵育等学术濡化过程，为理解博士生如何在学术共同体中形成独特的学术自我、建构学术认同提供了新的理论视角。
学术认同的建构指向博士生的学术认知图式，这种认知图式一旦形成，便具有一定的稳定性，助力博士生长远的学术成长。既有研究在探讨博士生的学术成长时，着重分析了个体经历与禀赋、导师、培养单位（内部学术环境）对博士生学术成长的影响，而在较大程度上忽略了学科文化、学术共同体（外部学术环境）和社会环境对博士生学术成长的影响。由于学科文化、社会环境和学术共同体是无形的，所以很少获得博士生教育中更为显性的、建制化的要素那样的关注。本研究尝试深入博士生的内心世界，补充揭示学科文化、学术共同体和社会环境对博士生学术成长的影响。
（三）建议
1. 博士生：建立成长档案，优化学术嵌入。博士生未来要成为独当一面的学者，掌握反思、自我批判、自我评估的技能有助于其学术职业生涯发展。建立专业成长档案是美国部分研究型大学为提升博士生培养质量而采取的措施。专业成长档案具有诊断和激励作用，可以引导博士生更早地参与到学术共同体中。博士生可以在读博的过程中建立成长档案，记录自身学术成长，及时反思自身与学术共同体互动中存在的不足，掌握学术成长的节奏与主动权，更好地完成学术整合。同时，博士生应积极拓展学术网络，通过加入读书会、学术社群、参加学术会议等方式增强与学术共同体的互动，建构学术认同。
2. 导师-师门-院校协同：发挥纽带作用，助力学术互动。导师、师门、院校作为博士生与学术共同体互动的枢纽，应发挥纽带作用，协同营造促进博士生学术成长和学术认同建构的环境。导师作为博士生的“学术领航人”，应在治学态度、品行修养、学术追求、道德情操等方面对博士生进行“精神引领”，塑造博士生的学术认同。师门/课题组作为博士生学术认同建构的重要微环境，应建立良好的学术互动和支持机制，同时支持博士生进行跨师门/课题组、跨院系、跨学校，乃至跨国的交流与合作，帮助博士生拓展学术网络。院校应为博士生融入学术共同体提供资源和平台，如为博士生参加国际会议提供支持，定期邀请学界优秀前辈进行学术分享等，促进博士生的深度学术参与及其学术认同建构。
3. 专业学会：加强价值引领，促进学术濡化。学术共同体对于博士生学术精神的塑造具有重要意义。但学术共同体在博士生的学术成长中似乎处于“缺位”状态，中国博士生的学术共同体嵌入水平较世界发达国家有显著差距。未来学术共同体应依托专业学会这一学术共同体的具象化形式，充分发挥对博士生的学术濡化效应和引领作用。一是为博士生提供高质量的学术交流平台，如在举办学术会议时设置博士生论坛，帮助博士生与志同道合的同侪和前辈建立深度连接，更真切地感知到自己所在的共同体和为之奋斗的学术事业，涵育博士生的学术认同。二是关注博士生内在成长，优化博士生学术评价体系，注重对博士生学术成长的价值引领，为博士生学术认同的建构提供良好的学术生态。
来源：永大英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