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腊月二十八的早上,我正在单位值班,突然接到母亲的电话。"小海,你爸丢了!"母亲的声音哽咽着,"整个小区都找遍了,连附近的广场也找了,就是没人!"
腊月二十八的早上,我正在单位值班,突然接到母亲的电话。"小海,你爸丢了!"母亲的声音哽咽着,"整个小区都找遍了,连附近的广场也找了,就是没人!"
听到这消息,我的脑袋"嗡"的一声,仿佛全身的血都冲上了脑门。开车回家的路上,街边的红灯笼摇晃着喜庆的光,可我的心却像压了块大石头。
我恨透了这个总给家里添乱的老糊涂,这次找到他,说什么也要把他送去养老院。可没想到,这一找,竟让我找到了尘封多年的记忆。
2024年的最后一场大雪,悄无声息地降临在这座东北小城。我开着车,一路从沈阳市公安局特警支队冲回家,雪花打在挡风玻璃上,融化成细小的水珠。
母亲的电话像一记闷棍,砸得我头晕目眩。这已经是今年第四次了,每次都是这样,他总能找到新的方式溜出去,像个顽皮的孩子,却让全家人跟着提心吊胆。
推开家门,屋里弥漫着一股焦糊味。厨房里,一锅酱烧鱼早已煮干,锅底焦黑。母亲和几个邻居挤在沙发上,她的头发凌乱,眼泪在布满皱纹的脸上划出道道痕迹。
"小杨,你可算回来了!"隔壁的刘阿姨看见我,赶紧起身。"我刚才都找到万达广场那边了,一点踪影都没有。"
我看了眼手机,下午三点十五分。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温度已经降到了零下十度。父亲只穿了件薄薄的卫衣,连外套都没有。
"怎么回事?"我强压着火气问母亲。
"我就进厨房切了会儿腌萝卜,可能就五分钟,回来他就不见了。"母亲哽咽着说,"早知道就该把门反锁的......"
我深吸一口气,看着母亲佝偻的背影,突然觉得她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去年查出来她的血压已经到了180,心脏也不太好。可她就是不肯把父亲送去养老院,说什么也要自己照顾。
"阿姨,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我搓了搓发胀的太阳穴,"现在这么冷的天,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
"我知道,我知道......"母亲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可他是你爸啊!"
这句话像一根刺,狠狠地扎进我的心里。是啊,他是我爸,可我宁愿他不是。
从警二十年,我见过太多生离死别,可最让我痛苦的,却是这个血脉相连的人。他从来没给过我一个笑脸,永远都是冷嘲热讽,仿佛我做什么都不对,永远都让他失望。
直到十三年前,他得了阿兹海默症。
那天,我穿着新警服回家,终于熬到了副处级,比他当年退休时的职位还高一级。我本想在他面前炫耀一下,可他却一脸茫然地看着我:"你是谁?为什么在我家?"
从那以后,他就像变了个人,温顺得不像话。可我宁愿他还是从前那个刻薄的父亲,至少他还记得我是谁,记得那些让我痛苦的过往。
"我去调一下监控。"我拿起外套,"妈,你在家好好休息,我去找他。"
走到门口,我又回过头:"这次一定要把他送去养老院,我已经和清晖园那边谈好了,环境特别好,还有专业的护工。"
母亲没说话,只是低着头抹眼泪。
我骑着自行车在街上转悠,漫天的雪花中,路人行色匆匆。商场的LED屏幕上滚动播放着春节倒计时,还有四天就是除夕了。
一路问过了好几个店铺,都说没见过这样的老人。我的手机快没电了,耳朵和脸被风刮得生疼。天已经黑了,路灯在雪幕中显得格外孤单。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是住在锦绣华城的王阿姨。
"小杨,是不是你爸走丢了?我刚才在万科城那边好像看见他了,就在老年活动中心附近。"
我的心猛地提了起来。万科城离家至少有五公里,他是怎么走到那里去的?
"具体在哪儿?"
"就在那个卖糖葫芦的摊位旁边,他在那儿站了好一会儿。"
我一边道谢,一边猛踩自行车。路过一家便利店,我停下来买了瓶水和几个包子,父亲从早上到现在什么都没吃。
雪越下越大,我的眼前一片模糊。记忆像放电影一样在脑海中闪回。
那是1995年的冬天,我刚上初中。那天放学回家,看见父亲站在院子里抽烟。烟雾在路灯下氤氲成一团,他的表情阴沉得可怕。
"进来。"他冷冷地说。
我刚跨进门槛,一个巴掌就重重地抽在了我的脸上。
"你他妈的长本事了是吧?敢往人家炕洞里扔炮仗?你知不知道会出人命的?"
我捂着火辣辣的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没有......"
"还敢狡辩!"又是一巴掌。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听见父母在外面争吵。母亲说他下手太重,他却说:"就得给他点教训,再这么惯着,早晚要出事!"
从那以后,他就变了一个人。永远都是板着脸,说话像刀子一样锋利。我考了第一名,他会说我字写得像狗爬。我进了市重点高中,他会说我是投机取巧。
我恨他,恨得牙痒痒。可现在,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父亲,却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在这座城市里游荡。
到达万科城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多。老年活动中心的大门紧锁着,角落里的糖葫芦摊早就收摊了,只剩下几根竹签在风中摇晃。
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就在这时,手机又响了。是我的同事老赵。
"老杨,看到你请假的原因了。我刚让交警大队帮忙查了一下,目前没有发现相关的交通事故。"
"谢了。"我声音嘶哑。
挂断电话,我看着漫天的大雪,突然注意到不远处的巷子里有一个佝偻的身影。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连忙骑过去。
那人穿着件灰色的卫衣,背对着我,正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爸!"我喊了一声。
他没有回应。
我下了车,慢慢走近。雪花飘落在他的肩头,白发上。他的身影在路灯下显得那么单薄。
"爸......"我的声音有些发抖。
他缓缓转过身,脸上挂着茫然的笑容:"你是谁啊?"
我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我是小海啊,咱们回家吧,外面冷。"
"小海?"他歪着头想了想,眼睛突然一亮,"哦,小海最爱吃糖葫芦,我给他买了一个,可是......"他摸了摸口袋,"怎么找不到了?"
我愣住了。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小时候冬天放学,他总会在学校门口等我,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那时候他还是个威严的狱警,却会蹲下来,笑眯眯地问我:"今天考试考了多少分?"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再等我了?他不再笑了?他变得那么严厉,那么可怕?
"糖葫芦摊已经收了。"我轻声说,"咱们明天再来买。"
"明天?"他迷茫地看着我,"可是小海要吃啊,他最爱吃了......"
"爸,我就是小海啊!"我的声音哽咽了。
他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突然说:"不对,小海才这么高。"他比划了一个一米四左右的高度,"你骗人!"
我蹲下来,握住他冰凉的手:"爸,我长大了,都四十五岁了。"
"四十五?"他摇摇头,"不可能,小海昨天才考了一百分,我还没来得及夸他......"
我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了他。泪水打湿了他单薄的衣服。
这一刻,我终于明白了许多事。那年我往别人家炕洞里扔炮仗,差点酿成大祸。邻居们说要报警,说要让我坐牢。父亲跪在地上给人赔不是,回来后却是一顿毒打。
他打我的时候,手在发抖。
那天晚上,我听见他在院子里抽烟,一包接一包。母亲问他:"何必呢?孩子还小。"
他说:"不打不行啊,这孩子太像我了,倔得很,我要是不狠狠收拾他,他以后还不知道会闯出什么祸来......"
原来,他是害怕我走上他的老路。他年轻时也这样倔,这样冲动,差点铸成大错。他不想让我重蹈覆辙,可他不懂得怎么表达爱,只会用最笨拙的方式。
"爸,我们回家吧。"我背起他。他很轻,轻得让我心疼。
"你真的是小海啊?"他靠在我的背上,声音有些含糊,"那你告诉我,你考了多少分?"
"一百分,爸。"我的泪水滚落在雪地上,"我现在是警察,是个好警察。"
"真的?"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那......那我是不是......以前对不起你......"
我的心猛地揪紧了。这一刻,他是清醒的吗?他记起来了吗?
可等我回过头,他已经睡着了,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
背着父亲回家的路上,雪越下越大。我的手机响个不停,都是打来询问情况的。母亲、妻子、邻居们都在焦急地等待消息。
快到家的时候,在小区门口碰见了王阿姨。她是我们家的老邻居,也是最早住进这个小区的住户之一。
"可算找到了!"王阿姨连忙跑过来帮我把父亲扶下来,"你这孩子,怎么不打车呢?"
"没事。"我喘着气说,"他不重。"
父亲还在迷迷糊糊地睡着,王阿姨看着他,突然叹了口气:"你爸以前多硬气一个人啊,我还记得那年你考上警校,他在单位食堂请了好多人吃饭,虽然嘴上说你不听话,可那个高兴劲儿,谁都看得出来。"
我愣住了:"什么警校?我是考的警察大学。"
"哦,对对对,是警察大学。"王阿姨笑了,"那时候他还专门跑到我们家,问我女儿填报志愿的事。后来我才知道,他是想打听警校的情况。"
我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从来不知道这些事。在我的记忆里,他是坚决反对我报考警校的,甚至威胁要断绝关系。
"那年你报名的时候,他愁得不行。"王阿姨继续说,"整天在院子里抽烟,说你这孩子太倔,非要当警察。我问他怎么不同意,他说当警察多危险啊,天天提心吊胆的。"
我扶着父亲的手微微发抖。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可为什么他不直接告诉我呢?为什么总是用最伤人的方式表达关心?
"你这孩子,"王阿姨拍了拍我的肩膀,"你爸就这个性格,说不出软和话。现在他病了,你也别再和他较真了。"
我说不出话来,只是点点头。
回到家里,母亲和妻子正焦急地等在门口。看见我们回来,母亲立刻扑了过来,浑身发抖:"可吓死我了!这么冷的天......"
"没事,人找到就好。"我把父亲放在沙发上,给他盖上毯子。他还在睡,脸上带着安详的笑容。
"医生说他这个病啊,记忆力会越来越差。"母亲抹着眼泪,"可有时候他又特别清醒,前两天还问我,小海结婚的时候,是不是没给他买新衣服......"
我猛地抬起头:"什么?"
"是啊,"母亲苦笑着,"他说自己没钱给你办婚礼,心里过意不去。我说你都结婚十五年了,他又糊涂了。"
我忽然想起来,结婚那天,的确没见他穿新衣服。当时我还暗自生气,觉得他太不重视。原来......原来是这样。
"小海,"母亲握住我的手,"你爸这辈子,就是不会表达。他总觉得严厉一点,你才能成才。可他心里,比谁都在乎你啊。"
我看着沙发上熟睡的父亲,心里五味杂陈。记忆中那个高大严厉的身影,如今已经那么瘦小,那么脆弱。
"妈,"我深吸一口气,"养老院的事......"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母亲打断我,"可你爸现在就剩下这么一点清醒的时候了,我想多陪陪他。万一哪天,他连我也不认识了......"
她的声音哽咽了。
第二天一早,我就请了年假。这是我第一次主动要求在家照看父亲。
妻子有些惊讶:"不是说要送去养老院吗?"
"再等等吧。"我看着厨房里忙碌的母亲,"等过完年再说。"
父亲昨晚睡得很沉,一觉睡到大天亮。醒来后,他又变成了那个茫然的老人,像个孩子一样,需要人帮着穿衣吃饭。
"来,爸,喝点粥。"我端着碗,小心翼翼地喂他。
他看着我,忽然问:"你是谁啊?"
我的手顿了一下,强笑道:"我是小海啊。"
"小海?"他皱着眉想了想,"不认识。"
我的心揪了一下,但很快又释然了。至少在他还记得的时候,他承认了对我的愧疚。这就够了。
楼下传来了鞭炮声,小区里的孩子们在打雪仗。我扶着父亲走到窗边,阳光透过玻璃洒在他的脸上。
"您看,马上就过年了。"我轻声说。
他望着窗外,突然说:"我记得,有个小孩,特别调皮......"
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他总是往炕洞里扔炮仗,可吓人了。"父亲喃喃地说,"我打了他,他哭得可伤心了......"
我握住他的手:"爸,那是我啊。"
他转过头看着我,眼神清亮了一瞬:"是吗?那......那你还记不记得,我......"
话没说完,他又开始发呆了。
我扶着他在沙发上坐下,从柜子里翻出了一个旧盒子。里面是一些泛黄的照片,有我小时候的,有父母年轻时的。
最底下,我发现了一张从未见过的照片。照片上,父亲穿着狱警制服,站在一所学校门口。他的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脸上带着笑容。
照片背面写着:1995年1月15日,等小海放学。
那一年,我十三岁。那是他最后一次在学校门口等我。
也是那一年,我往邻居家的炕洞里扔了炮仗,差点酿成大祸。从那以后,他就变了一个人。
原来,最开心的日子和最痛苦的回忆,都定格在那一年。
"小海,"母亲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出去帮我买点酱油好吗?"
我把照片小心地放回盒子:"好,我这就去。"
临出门前,我回头看了一眼。阳光下,父亲坐在沙发上,正对着窗外发呆。他的身影那么单薄,却莫名让我想起了那个曾经在学校门口等我的高大身影。
或许,严厉也是一种爱的方式。只是我们都太倔强,直到失去了交流的机会,才明白这个简单的道理。
我走在飘雪的街道上,路过那家经营了二十多年的老字号调料店。隔壁新开了家奶茶店,门口排着长队,都是年轻人。
"小杨!"调料店的老板娘隔着玻璃窗冲我招手,"你爸找到了?"
我点点头,推门进去。店里弥漫着各种调料的香气,让我想起小时候常来这里给母亲买酱油。
"你爸以前经常来我这儿。"老板娘一边给我装酱油,一边说,"前两天还来了呢,就坐在那个小板凳上,给我讲你小时候的事。"
我愣住了:"他还记得?"
"断断续续的吧。"老板娘叹了口气,"他说你小时候特别爱吃我家的糖葫芦,可惜现在都不做了。其实我早就不卖糖葫芦了,可他总记着这事。"
我的心揪了一下。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那时候,这家店的糖葫芦是全街最好吃的。每次考试考得好,父亲都会带我来买。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就再也没一起来过了?
"你爸那天坐了好久。"老板娘继续说,"还问我现在的孩子还爱不爱吃糖葫芦。我说现在的孩子都喜欢喝奶茶。他就叹气,说现在的孩子,和小海不一样......"
我的眼眶有些发热。
"诶,你说他这病怪不怪?"老板娘递给我装好的酱油,"有时候什么都不记得,有时候又记得特别清楚。前两天他还说,你小时候在这儿摔了一跤,把他的工资本给弄丢了。"
我猛地抬起头:"什么工资本?"
"就是那种工资存折啊。他说那是给你上大学用的。"老板娘回忆道,"那会儿我看他急得不行,到处找。后来好像也没找到。"
我站在原地,久久说不出话来。
那年我十四岁,父亲开始对我特别严厉。每次我考砸了,他都会说:"你就是这么糟蹋我的血汗钱!"
我一直以为他是在找借口训我。原来,那本工资存折里,真的装着我的大学梦想。
"你说这病啊,"老板娘感叹道,"有时候让人记起的,都是最深的牵挂。"
回家的路上,我绕到了那条我们曾经住过的老街。砖瓦房早就拆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几棵老树,在寒风中摇晃着光秃秃的枝桠。
就是在这里,那个严厉的父亲,曾经小心翼翼地为我攒着上大学的钱。而我,却一直以为他是个不近人情的暴君。
手机响了,是妻子打来的:"你爸又要出门,说要去接你放学......"
我急忙往回赶。路过一家文具店,看见橱窗里摆着的钢笔。忽然想起高中那年,我迷上了练字,可父亲却说:"练什么字?浪费纸,浪费墨水!"
现在想来,那时候他刚把工资本弄丢,正在拼命存钱。
回到家,父亲正在门口徘徊,母亲拉着他的手,一遍遍解释:"小海已经长大了,不用接了......"
看见我,父亲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暗淡下去。他茫然地问:"你是谁?"
我蹲下来,握住他的手:"爸,我是小海啊。您不用去接我了,我已经放学回来了。"
他困惑地看着我:"可是,马上就要考试了......"
"考试也结束了。"我轻声说,"而且,我考了一百分。"
"真的?"他的眼睛又亮了起来,"那,那我是不是答应给你买......"
话说到一半,他又开始发呆了。我扶着他回屋,心里五味杂陈。
晚上,我翻出了高中的毕业相册。那时候我刚考上警察大学,父亲却坚决反对。那场争吵,差点闹到断绝父子关系。
相册里有一张集体照,我站在最后一排。父亲没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说是单位有事。
"那天他其实请了假。"母亲在我身后轻声说,"去学校了,就站在操场外面的树后面。"
我猛地转过身:"什么?"
"你上台领毕业证的时候,他在底下偷偷拍照。"母亲从柜子深处翻出一个旧手机,"那时候手机像素不好,照片都模糊了。"
屏幕上的照片果然很模糊,但我还是认出了那个穿着学士服的自己。照片拍得有些歪,似乎是匆忙间抓拍的。
原来,他一直在那里。只是躲在人群外,默默地看着。为什么呢?为什么不能堂堂正正地站在台下,为自己的儿子鼓掌?
"你爸就这个性格。"母亲说,"他总觉得,表达感情是软弱的表现。"
我看着熟睡的父亲,忽然注意到他眼角的皱纹比以前更深了。
"这些年,他其实一直在关注你。"母亲继续说,"你每次立功,他都会偷偷剪报纸。你结婚那天,他让我把你小时候的照片都找出来,看了一整晚。"
我的眼眶湿润了。那个从不表达感情的父亲,原来有着这样柔软的一面。
"小海,"母亲拍拍我的肩膀,"你爸现在就剩这么一点清醒的时候了。昨天他还记得你,明天可能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你们之间的隔阂,该放下的就放下吧。"
我点点头,喉咙发紧:"妈,对不起。"
"傻孩子。"母亲笑了,眼角有泪光闪动,"你们父子俩,都是倔脾气。"
第二天是小年夜。我特意去买了一串糖葫芦,那种老式的山楂糖葫芦。
"爸,您尝尝。"我把糖葫芦递给他。
他愣愣地看着红艳艳的糖葫芦,突然说:"小海最爱吃这个。"
"是啊,"我强忍着泪水,"我就是小海。"
"小海?"他又开始困惑了,"他不是在上学吗?"
"爸,我已经长大了。"我握住他的手,"您还记得吗?每次我考试考好了,您都会给我买糖葫芦。"
他盯着我看了好久,忽然说:"你的眼睛,像极了他......"
父亲的病情时好时坏。有时候他能认出我,会絮絮叨叨地说起往事;有时候又完全不认识任何人,像个迷路的孩子。
腊月二十九那天,天气出奇的好。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照在父亲的白发上。他坐在沙发上,捧着那串已经吃了一半的糖葫芦。
"小海,"他突然叫我,声音异常清晰,"对不起。"
我愣住了。这是他清醒的时候吗?
"我是不是对你太严厉了?"他的眼睛湿润了,"我就是怕你学我,太倔......太冲动......"
我跪在他面前,紧紧握住他的手:"爸,我懂,我都懂。"
"那年,你差点闯祸,我吓坏了。"他的声音有些发抖,"我就想,得给你点教训。可是,可是我不会说软话,就,就只会骂你......"
我的泪水夺眶而出。多少年了,我一直以为他是不近人情,原来他只是不会表达。
"后来你要考警校,我更害怕了。"父亲继续说,"我当了一辈子狱警,知道这行有多危险。我不想你......"
话没说完,他又开始迷茫了:"我在说什么?你是谁啊?"
我擦了擦眼泪:"爸,我是小海啊。"
"小海?"他看着窗外,"他马上就放学了,我得去接他......"
我没有阻止他,只是轻声说:"好,我陪您一起去接。"
就这样,腊月二十九的下午,我推着轮椅带父亲去"接小海放学"。阳光暖暖的,街上张灯结彩,到处都是年味。
"爸,您看,年货街都开了。"我指着街边的摊位。
"嗯,"他点点头,"小海最爱吃糖葫芦。"
"是啊,"我笑着说,"您总给我买。"
"你认识小海?"他抬头看我。
"我就是小海啊。"
"不对,"他摇摇头,"小海才这么高。"他比划着,"你骗人。"
我蹲下来,平视着他的眼睛:"爸,我是小海,我长大了。我现在是警察,是个好警察。您看,我这身警服,和您当年的制服很像。"
他仔细看着我,忽然伸手摸了摸我的脸:"你,你真的是小海?"
"是啊。"我的泪水又涌了出来。
他的眼睛突然清亮了:"对不起,我好像总是忘记事情......"
"没关系的,爸。"我紧紧握住他的手,"您想不起来没关系,我记得就好。我记得您给我买糖葫芦,记得您在我毕业典礼上偷偷拍照,记得您......"
"小海......"他的眼泪落了下来,"爸爸对不起你......"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叫我,这是他第一次向我道歉。可是很快,他又陷入了迷茫。
但这一刻,我终于理解了:原来爱可以有很多种表达方式,有的温柔,有的笨拙,有的甚至带着伤害。可那都是爱。
推着父亲回家的路上,我们遇到了王阿姨。
"这不是老杨吗?"她远远地打招呼,"出来晒太阳啊?"
父亲抬头看着她,眼神有些迷茫。
"他现在记性不太好。"我解释道。
王阿姨走过来,在父亲面前蹲下:"老杨,还记得我吗?咱们是老邻居了。"
父亲盯着她看了好久,突然说:"是啊,老邻居。那年小海考上警校,你们家闺女还没考上大学......"
我和王阿姨都愣住了。他居然记得这么清楚。
"对对对,"王阿姨笑着说,"后来我闺女复读了一年,考上了师范。现在都在一中教书了。"
父亲点点头,又陷入了沉默。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想,他的记忆就像一本翻乱了页码的书,有时候能找到某一页,却永远无法完整地读完。
可即便如此,那些关于我的记忆,却总是能在某个瞬间清晰地浮现。
除夕那天,亲戚们都来拜年。小姨一进门就说:"听说前几天老杨又走丢了?要不还是送养老院吧,那边条件好,护理也专业。"
我看了眼正在吃饺子的父亲,轻声说:"不用了。"
小姨愣住了:"你不是一直主张......"
"是啊,"我笑了,"但是现在不想了。"
晚上放烟花的时候,父亲坐在轮椅上,仰头看着绚烂的烟火。忽然,他说:"小海小时候最怕放鞭炮,总要我抱着。"
我蹲在他身边:"爸,现在不怕了。"
他转过头,又是那种熟悉的茫然:"你是谁?"
"我是小海啊。"
"不对,小海还小,他才这么高......"
我握住他的手,任由泪水滑落。没关系,就让时间停在您记忆里的某一刻吧。在那里,我永远是那个需要您保护的小孩。
而在现实里,换我来保护您。
来源:𝒁𝒄.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