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中英丨太虚中的本体之间:异而他、他而异、异而化

B站影视 2025-01-29 16:17 3

摘要:我仰望夜空,看见那满天灿烂的星斗。我知道每一颗星都来自深沉幽玄的太空,每一颗星都在众星之中,每一个星都与其他的星遥遥相望,但它们之间却有或近或远的时空距离,我既能看到它们发出的光芒,我也能感到它们彼此照耀。我问这不就是它们发出来的有关存在的信息吗?虽然每一颗星

太虚中的本体之间:异而他、他而异、异而化

——对朱利安教授的回应

[美]成中英

一、时空中众星存有的本体意义

我仰望夜空,看见那满天灿烂的星斗。我知道每一颗星都来自深沉幽玄的太空,每一颗星都在众星之中,每一个星都与其他的星遥遥相望,但它们之间却有或近或远的时空距离,我既能看到它们发出的光芒,我也能感到它们彼此照耀。我问这不就是它们发出来的有关存在的信息吗?虽然每一颗星都来自幽玄的太空,但每一颗星都有它个别的源头与缘起,都有它成为一颗星的系谱,都有它特殊的构成与存在方式,它不属于这个星座就属于那个星座,而每一个星座不属于这个星系就属于那个星系,这个星云或那个星云,而它们又为不同的星体所属于。这里我想到我们所属的太阳系,它位于银河的三分之二处,最近太阳系的星体是人马近星(Proxima Centauri),但它离我们仍有4.2光年之遥。夜空里最亮的星体是天狼星(Sirius),却离我们甚远,来往各要8.6光年。这些时空距离是何等难以想象,但我却能感到这些星体的奇特的存在。它们让我沉思,让我遐想,它们让我感到它们莫名的吸引力,让我谛听到一场星空无声而有声的乐章!不知它们是何方神圣,有何等魅力?然而天文学家却告诉我们这些星体与星系如何形成,如何由原初的宇宙元素氢与氦的气体冲击组合,它们有何等高温的内涵,它们又将如何老去,从壮年的蓝色蜕化为老年的红色。但它们似乎没有真正的死亡,因为它们永在宇宙之中,成为宇宙的暗力,或再生为宇宙的新力,仍然是那满天的繁星,仍然会发出灿烂的光芒。它们界定了宇宙,宇宙也界定了它们。不是真正的界定,而是显示了宇宙历史的变易,而是表达了它们之间的潜存的动态与引力,透露了不可蠡测的时空的创化,不息的生生不息。

我要指出的是:夜空中的星体是以本而体的方式存在,它们个别从一个无形而有形的本源中成长为宏伟的强力的元物质的存在。作为群星,它们又形成了异而他、他而异的内在与外在的时空,彼此相引,也彼此相斥,却保持着一个彼此相持的多元一体的平衡。显然,它们所处的时空(间)是重要的,不是牛顿界定的绝对静止的空间与时间,甚至也不完全是莱布尼茨用单子界定的关系空间。本体存在的星体在太空中罗列所形成的星体之间是一个动能空间,其动能来自星体自身,也来自星体之间的时空间距,更来自创发星体的原初的时空。这一原初的时空是空间,也是时间,是力,是能,是统一的。量子力场与重力场,是生命的原质,是我们能够在观察天地之时感受到的,也是我反思自我而能感应到的,一个由本源而发展成体的存在。但更重要的是:这一原初的时空,形成了不同的本体存在,而不同的本体存在自然形成了本体之间。我说的原始的时空如用张载的话来说,应是无形的太虚,而为具有生命力与变化性的“虚而能实”的气之实体。此一实体有本体性,亦即原始存在元素的本体,亦即物质之所由来与所由成。但我们不能漠视这个气之实体却是创造的活力,由众星而创造的突显(creatively emerging)生命,由生命而创造的突显人的存在、人的意识、人的理智、人的价值、人的意志以及人的创造力。在此一创造的突显过程中实现了井然有序的太和,即所谓道。

其实从一个哲学思考的眼光来看,我说的本体就是从无名的太虚演化出来的个体存在,就像天上的繁星一样,有其源有其体,有其自本到体的过程与发展。每一个本体的存在都有其来龙去脉的谱系,都有其自然或自觉的发展轨迹。所谓体就有了体内外之分,体内也有差异的空间,也就是有其内在的构成体的部分。这些部分各有其相关的功能,相对独立,也相应依持,形成一个整体的动态的平衡,但这也不是一成不变或永远不变的平衡。因为它可以变成不平衡或新的再平衡,不但因为内在的变化力量,也由于,也许更由于,外在的张力,也就是那些外在于我的本体的其他本体的引力或斥力。这是因为本体之外有本体。相对我的本体来说,我的本体是主体,而外在于我的本体的就是客体。一个主体与一个客体可以同时属于另一个本体,正如两个星体可以属于一个星座或星系一样,我与万物都属于这个天地,因之天地也可以看成一个本体的存在。如果我在精神上能够与我的天地合而为一,不管是透过孟子的方式或庄子的方式,也就是扩充我自己或消减我自己,我与天地合一就包含了本体的你与我,也就是主体的你与我,以及客体的你与我。这样,我一方面消除了你我之间的精神的空间与距离,却也保存了你我本体之间的自然的空间与距离。犹如天上的繁星,彼此相照而又属于一体。距离的时空是为了分别,但也为了连接,更重要的是为了在连接中维护了分别,在自然融合中孕育与凸显个别本体的存在。

二、“本体论”与“之间论”导向“本体间论”

以上所述是在说明朱利安的“之间论”与我的“本体论”,不但不存在任何矛盾,反而是构建一个开放的“本体间论”的必要成分。当然,我这里说的本体论,不是朱利安说的本体论。他所说的和反对的,其实是基于亚里士多德形上学的本质论,而非我基于易经哲学所说的本体论。在面对如何思考与理解中西文化与哲学的对方时,必须关注的不但是各自的本体性,也要关注,在目前全球化的进程中,也许更要关注各自本体性形成的相对时空中的引力与张力问题。由于各自有所本,因为各自形成体,各自有其引力以维护其本体的合同性与发展性,同时也有张力与斥力以抗拒同化或弱化其本体的存在。但两者的引力与张力不仅为其个别的存在所必要,也是为其相对的存在所必须,如庄子所谓“彼出于是,是亦因彼”(齐物论)。这其中也有“一阴一阳之谓道”的意识。两者能否形成阴阳的有机互补,或各自为道并行不悖,当然也要看两者实际的性质与情况而定,但两者并存也有其“无物不然,无物不可”,“乾道变化,个正性命”的自然本体存在的基础。再者,既有本体存在的基础,每一个文化体系也自有其内在融合为一体的精神与价值,而不必相互统合或统属,以强加一个共同的是非。显然庄子从道的观点看到了所谓“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的现实,但所谓道又是否能提供一个共同的是非呢?是否有必要提供一个共同的是非呢?

在全球化重视整体平衡与个体间相互平衡下,“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如要解决共同的或共通的是非问题,显然此也只能在彼此相互沟通,面对历史事实与挖掘人性本体的道德情感的基础上,寻求一时的、或渐进的、或各自以为的根本的解决方式。我们必须承认此一问题的解决十分复杂,涉及充分的善意问题,对共同的善的认识问题,对未来共同的愿景的期待问题,以及一个合理的补偿正义(compensatory justice)的接受问题。事实上,也必须在两个文化允许的潜在空间上进行理解与融通。此一文化之间理解的空间,的确十分重要,其中可以充满善意,也可以充满敌意,或者漠不相关,但都应允许诠释的可能。其可能的性质或情势,不必全然决定于相对位置与处境以及其他“之间”关系的考虑,也可以甚至也应该考虑两个对方的文化本体性,亦即根源、主体与客体等方面的发展状态等问题。因为“之间”的潜力与情势也可以说是为两者交往及其自身所决定的。这里涉及如何理解所谓真理或真实的问题:所谓真理或真实,不是在独立于文化本体因素与具体处境因素之外来决定的。正如福柯在其《知识考古学》(1969)一书所提出,当我们用“真理”一词时,我们已预设了一个处境相关的存在条件。而每一个处境都有其历史的与文化的存在条件,因之“真理”是多元的、特殊的、存在于本体之间的,是理解与诠释的对象,但不保证一个共通的理解与诠释,也不排除一个共通的理解与诠释的可能。

三、本体的差异化与他者化

我能接受朱利安对他者(l'autre)的重视。他并没有把他者看成神圣,而是看成事实的存在,必须在认识“间距”的作用下对他者进行理解与沟通。就文化传统来说,他者是有主体性的,因之有其主动性与自我认同性。我们必须尊重此一主体性的自由与其创造力,不可能从一个本体间的最小的共同点来规范一个他者。但值得我们思考的是:是不是存在着一个最小的公倍数来包含不同主体的位置呢?也许这正是全球化的一个重要意图。我不知道朱利安是否反对此一最小公倍数而非最大公约数的存在。他明显指出最小公约数的无意义,但最小公倍数呢?我想他也是持疑的,因为可能无法确认所谓最小公倍数,而所谓最小公倍数实际上却可以等同于最大公倍数。因为本体存在于无尽的时空中是可以无尽的,本体的生生不息的存在(onto-generative being)或创造力的存在(creative being),因而是与时俱存,也是与时俱进的。我个人有此认知。这就是我说的本体之间所显示的时空本体性的问题,包含了从无到有的存在的起点问题。就我的观感与思考所及,我不否认此一包含一切本体的存在与变化的时空创化过程,因其为创化性的,也就不能说有一个绝对的大系统的存在。宇宙的本与体的存在永远是开放的,多元创生的。一个文化体系也可以有这样的宇宙特质。必须指出:周易基于悠久的观感形成的太极发展体系,可以作为我们构建一个一体多元而又多元一体的宇宙本体认同。这将是一个无尽的但却生生不已的过程,是所有天地里的文化体系本体存在所涵摄的、也被涵摄于其中的过程。这是我们理解文化之为异、之为他的前理解。它能帮助我们建立对一个文化本体性的理解。

朱利安提出建构本体内或存在个体内的间距需要,我很同意。就人与文化的发展来说,做出间距(faire un ecart)也是永远必要的,是寻求本体的持续发展与不断优化所必具备的条件。个人的发展如此,集体的社团与社会甚至现代民族国家的发展又何独不然!事实上,宇宙本体的发展与进化也是根据此一内部间距化的原则来进行的,但却是自然发生的。所谓“一阴一阳之谓道”的命题就表述此一存在与持续存在的自然原理。然而我们这里又不能不面对差异化与他者化的关系问题。但就人与文化的发展来说,我们这里不能不区分两个层次,即人的自然发展的层次与人的意志发展的层次:前者是依本体自然的趋向而顺势建立差异化与他者化,后者则是依目的的追求而刻意建立差异化与他者化,有不同种类的策略投入。“做出间距”或“创造距离”的意义与价值,是要就个别案例来评估的,似不能一概而论。

我在我的“五易说”一文里提出所谓变易就是变异,也就是一个本体的存在有别于已有事物的各类性质的改变。虽然亚里士多德或康德的范畴论能提供我们对不同性质变化的认识,但许多变化并非这些范畴论中所能规划的,因为这些变化是实体与存在物的具体变化,具有不同的背景与处境。我说的变异是具体存在的创生,现有存在的变化才有性质的变化。问题在于如何表露此一创生的变异及衡量其重要性。由此也可说明探索他者而不必先行思考差异的可能。我可以说这是朱利安的重要见解。我基本同意此一见解,并认为此一观点与萨特(Jean-Paul Sartre)主张的“存在先于本质”的意思一致:先有现有具体事物才有差异的表达。但我们却无法抹杀差异与他者的另一种本体性的关系。那就是我们可以说变易即是变异,因之变异必须导向他者的形成。事实上,为了变易的可能,一个表现变易的差异必须发生与体现在新生个体的存在上。从这个角度看,变化就是差异化,而差异化就必须引进新的存在体以体现差异。如此,一个新的体现差异的存在体的存在就表现了一个时空的间距,因为差异的体现不能不有实际发生的过程,因而就不能不有时空的间隔。我这里要说明的是,他者化不必排除差异化的同时存在,而差异化就必然产生他者化的结果。当然,我们可以问,能不能在同一个存在体上体现差异的发生呢?显然这是很容易回答的问题,而且在上面就已涉及了:既然我们能在一个本体的存在体建构间距,我们自然也能引入差异,就像一个国家建构新的制度一样。在个体,差异的发生标示了两个阶段的发展,这在一个人的成长过程中也看得出来。从少年走向老年不是一连串差异的发生吗?但这些差异的发生似乎没有他者化的问题,因此我们可以结论的说:他者化必须体现差异,而差异化却不一定体现他者化。当然,这也关系到我们如何理解他者化。

另一方面,我们必须同意,虽然差异带来具体的他者个体,时空的间距化并不代表差异的必然发生。但由于他者化必然涉及时空的差异化,他者性质的差异化是不是就自然发生呢?时空化是不是差异化的基本原则呢?这是两个形而上的创化论问题,因为涉及时空是空或是实的问题。能有空洞无一物的时空吗?时空只是物质存在的形式,或只是我们直觉的形式,如康德所陈述?我是把时空当做一个创造化的形式原则,因而是离不开创化的活动与内涵的。如此,创化就是在新事物发生的差异性上发生,因而在具体的时空中不能有两个完全相同的个体。这是莱布尼茨所提出的“不可觉察差异的同一性原则”(Principle of Identity of Indiscernibles)。即使有两个完全一样的个体,我们也无法在时空中察觉他们的差异。如此看来,他者化一定在经验上表现为时空的差异,即使没有其他性质的差异。这正说明,我们对他者的尊重与看重,不仅因为他者是他者,他者也是差异者。他有我们可以借镜学习的地方。也许不需要孔子说的三人行,必有我师;两人行也必有我可以学习的对象。这也说明他者化也蕴含差异化。因此,我们可以提出差异化导向他者化,他者化导向差异化的双向命题,亦即“异而他、他而异”。

四、本体化文化发展的辩证逻辑

在这一个“异而他、他而异”的基础上,我想推进本体化之个体的辩证的发展逻辑,以为中西文化沟通的一个重要方法。在无尽的时空间中,本体的发生与发展是自然的由本而体的发生过程,也就是存在化的过程。这是一个变化无常的过程。如果用大心而观的方法,我们看到变化无常的现象是一个生生不已的创化过程,在时空中展现丰富的、生动的现象内涵。基于变动不居的过程,我们认识到太极生阴阳的存在原则,也抽引出一些基本的创化原则,显示了我们在感知以及理性层面上对世界的理解。在此理解中,有一阴一阳之道,有生生不已的分化与多元化的原理,有各类型的变化现象的关联可能。因之我们对变易的理解必然包含对变异的理解,而事实上就是对变易即变异、变异即变易的理解。在易学中,变异表现为时空体系中的定位与位置之间的动态关联的结构:如许多卦图所显示。最简单的先天八卦图,可以描写为“天地定位,山泽通气,雷风相薄,水火不相射”(说卦传)。其实这段文字可能早于先天八卦图的出现。最后用图形表示就是空间的定位与卦位之间的动态关系。后天八卦图的定位与动态的五行结构,更是表明事物或存在体之间有着一种相生相制约的关系。如此可见两物之间的动态的生克关系,而且此等关系不但是本体世界中的两个个体或文化传统之间的张力,而且是整体的时空间中的位置的潜力。掌握了这些也就可说,在变化过程中掌握了相对不易的结构性的关系原则。由此来理解一个文化传统的内涵,更能掌握其内在发展的本体结构。

把这个理解过程用在自我理解与他者理解的实况中,我们一定可以把自我与他者的理解凸显为更为精细或更为清晰的概念化的理解,这就是简易原则。简易是从复杂中理出以简御繁的活动,应该包含概念化、名言化、理念化、结构化、系统化等理性活动。有了对自我以及对他者的简易的理解,我们就可以进行先后交易的理解过程了。所谓相互交易,在这里指的是相互在行为上与理念等层次上的交往,互通有无,也借他山之石以攻错,相互启发,相互吸取,甚至相互批判。这里必须强调两个原则,那就是,第一:两者必须建立可信任的善意,以维护诠释空间的自由探索,而不必陷入怀疑与猜忌;第二,基于自我理解与对他者的理解是一种经验的观察,也是理念的规范,借以彰显相互深度的特点与其特点的优质性与可取性及其反面。这一交易过程显然不能只是对话,事实上它必然广于对话而包含知的对话与行的见证,是一个双方知行交错的感应与评估过程。如此的理解显然比我说的本体互释要复杂得多,但却并不排斥,反而需要本体间的互释,并以之为基础或跳板进入知行的沟通,因而把两者之间的张力发挥到极致。在适宜的条件下,本体的存在进行到一个适当的有机组合与整合。如此我们就可以进入和谐的、整体的交流与持续的公共发展,使两者的间距有所减缩,形成协力共享,相互激荡,创发意志以实现更大的善与共同的善的目标,而不是合二为一,丧失活力。此谓之和易。

结论五易逻辑

从以上所述,由变异而他而化的过程是一个辩证发展的过程,不能停留在他者之间的无关与间断之上。激发以及开发我与他者两者之间的发展潜力,是本体存在体的需求,也是对本体存在的一个基本认识。基于观察与反思,他者也是一个本体的存在,与我之为本体的存在有一个共同的时空间的享有。基于此,我们也能进入到他者变易中不易性的理解,然后再进入到简易的双向理解(对话是一方式)以开放与开发两者的潜能,并以简易为基础来寻求我他之间相互诠释、交相为易的有效措施,以适合他者特殊的方式彰显其具体特殊的本体性的结构。然后在相互简易沟通的基础上进行和易的理解,借以释放出双方创发的力量,促进人类文明、文化、价值与道德的活动空间,在时间与空间互与的知行互动的基础上发展和谐关系与持续交往。这将是一个生生不已的过程,一个给予所有本体的存在以一个在时空中自觉发展的机会。因而是多元一体而开放的过程,一个生生不已的过程,一个异而他、他而异、异而化的不断创造的过程,全然没有黑格尔辩证法导向绝对精神的统一的预设或必然。因为这是基于结合了本体论的本体互释、与之间论的本体交往的本体间论的五易辩证法。

在此一“本体间论”的辩证理解下,中欧两个文明系统的理解不但有方法可循,而且必然带来人类文明多姿多彩的繁荣,正如满天星斗的灿烂一样。

来源:思想与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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