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高考前夜，达州金兰路雨丝斜织，粘在烟酒店的玻璃门上，店主潘海军正用旧报纸擦拭着一个红色酒瓶上的灰尘。指尖掠过“1935”的烫金字样，他恍然想起三年前新店开张时，那串数字在阳光下如金条般闪耀。如今，这间门市的面积已缩水三分之一，货架仍显空荡，门前堆着“婚宴30桌

高考前夜，达州金兰路雨丝斜织，粘在烟酒店的玻璃门上，店主潘海军正用旧报纸擦拭着一个红色酒瓶上的灰尘。指尖掠过“1935”的烫金字样，他恍然想起三年前新店开张时，那串数字在阳光下如金条般闪耀。如今，这间门市的面积已缩水三分之一，货架仍显空荡，门前堆着“婚宴30桌送20瓶”的茅台金王子纸箱，红色贴纸被雨水浸得发皱。四月以来，他已经免费送出80瓶金王子，换得4场婚宴的“买赠曝光”。

潘海军说：“以前喝飞天的人，不少都改喝1935了。”

褪色价签上的信任危机

“老板，1935多少钱一瓶？”一位穿亚麻衬衫的中年男人敲了敲柜台玻璃，这是当天第三位问价者。“最低750元。”潘海军递过酒瓶。男人压低声音，“保真不？还能便宜吗？抖音上才600多元。”玻璃柜里的价签墨迹斑驳，“880”被“780”覆盖，又匆匆改为“750”。潘海军拉开抽屉取出放大镜，“您瞧这瓶帽齿轮，真酒14齿，间距均匀……”话音未落，男人已掏出手机扫码验真，蓝光映在眼镜片上。

这样的对话每天都要重复几次，每个扫码验真的动作背后，都藏着消费者对真假的疑虑。中年男人盯着屏幕上的“验真成功”字样付了款，“上次喝了两杯，头疼了一天，肯定是买到假酒了，真怕哪天喝出问题。”

提及假酒遭遇，作为酒商的潘海军也没能幸免。今年二月，他在抖音直播间花了1360元买两瓶茅台1935，收到后发现是假货。“客服拖了一周不给处理，最后没办法，我找了几个朋友去直播间刷屏‘假酒’，才退了款。”

说话间，婚庆策划师陈雨桐抱着文件夹进来，“潘哥，刚签的30桌婚宴。”她抽出订单，“用酒方案”栏里，原定的“茅台1935”已被红笔圈掉，改为“金王子”。“客户一听送酒，立刻换了。”她模仿着客户的语气，“嫌金王子不够体面？一算省下两万，面子哪有这么值钱？”

货架上的部分白酒。

变调的酒局与老去的客群

潘海军盯着订单沉默片刻。“现在办酒，要精打细算多了。”他想起上个月朋友婚宴，主桌摆的竟是百元出头的茅台迎宾酒，“三年前，这根本想不到。”更让他忧心的是，白酒的主力客群在老化，“进店的多是四五十岁的老熟人，谈生意、应酬才选白酒。年轻人？”他摇摇头，“他们更喜欢啤酒的爽快，或者洋酒、鸡尾酒的时髦劲儿，觉得白酒太烈、太老派。”

办公桌上，褪成米黄色的灯罩罩着2019年的家电销售冠军奖杯。潘海军做了十几年家电销售，最后两年目睹价格战白热化，“一台冰箱赚五十？不如转行卖酒。”初次参加茅系经销商大会，满眼白、红、金色的酒瓶让他以为跳进了金矿。在达城西外西晶美食街的首店开业那天，他特意穿上西装，看着店员将3000元一瓶的飞天茅台摆满整面墙，心想“这玩意比家电保值多了。”

如今那面墙的酒早已卖完，换上了打折的五粮液八代和国窖1573。“五粮液从1050元降到960元，国窖1573卖950元，有时930元也卖。降再狠，销量也回不到从前。”潘海军眼中闪过一丝疲惫，“上个月有位老板来，说请客只敢用400多元一瓶的习酒窖藏1988。千元酒？不合时宜了，大家都在勒紧裤腰带。”

最让他心悸的是2023年春节后的暴跌潮，半年间，飞天茅台从2800元一路俯冲至2200元。他守着仓库里20箱酒，进退两难。一边想快点卖出去，一边又觉得还能涨起来，不知不觉间，7万多元蒸发。“那时才懂，酒不是黄金，到今天也没涨起来。”

直播间的喧嚣与“守夜人”的账本

店内办公桌旁，上了锁的玻璃橱窗里是潘海军的“压舱石”——生肖茅台和飞天茅台共计20瓶。“现在飞天茅台每瓶只能赚20元。”他自嘲着，“存到2035年，或许能多卖点钱？”如今的他，对库存充满警惕。“飞天茅台是白酒价格的风向标，以前整件卖每瓶能多卖100多元，现在？”他苦笑，“价格透明得像玻璃，整件与单瓶差价只有20元。说不定明天价格又掉了，哪敢存？卖两瓶，补两瓶，资金流水要紧，在库里多放一天都是风险。”

更现实的账本是每月的开销。这间原本100平方米的店面，上个月已被潘海军隔出去一间，月租金5000元。5月份营业额9万元，按10%的利润算，仅收入9000元，扣除房租和水电人工费用，所剩无几。“还好厂家活动送了80瓶金王子，换来4场婚宴曝光。”他划着手机屏幕，“买10箱1935送双人三亚游，还没送出去。”

进店客人稀疏，潘海军常坐在门口刷抖音。屏幕里，某主播正举着茅台1935对着镜头嘶吼“680元破价秒杀”，弹幕里“已买三箱”与“假酒退钱”的争吵刷得飞快。他点开主播橱窗，月销量显示2.1万瓶，再看看自己身后空荡荡的店铺，喉咙像塞了团浸了酒的棉花。

“我打算拍点辨假视频，或者也开个直播间卖酒。”他掀开柜台下的纸箱，里面躺着两瓶假酒，“瓶帽齿轮数都不对，扫码居然显示‘正品’。”这些年他见过太多直播套路：IP地址伪造、验真码造假、真瓶装假酒，还有商家用自制散装酒编造窖藏故事。抬眼望向斜对面，上周刚关张的烟酒店，玻璃上“旺铺转让”的红纸格外刺目。“年轻人都在直播间，我们守着60平方米的店面等客，不变通怕是要被淘汰了。”

破冰计划与3公里突围

在柜台上一斤装的酒瓶堆里，出现了几瓶50毫升的白酒试饮装，定价几十元。这是潘海军针对年轻人推出的破冰计划，“整瓶的价格比较高，先让他们花杯奶茶钱尝个味。”上周卖出20多瓶，有个大学生说，“酱香有点冲，但加了冰块居然不难喝。”

陈雨桐收拾东西离开时问道，“潘哥，考虑送酒上门吗？现在很多年轻人都懒。”潘海军点点头，在手机里翻出京东、美团的“3公里免费送”合作方案，其中的数据显示：35岁以下客户占了大多数，自饮场景超过商务需求，潘海军忽然意识到，年轻人不是拒绝白酒，而是需要更轻松的打开方式，和想喝就喝的自由。

暮色四合，金兰路车灯汇成光河。潘海军的手机工作群里弹出通知：下半年1935任务量增加1吨。他敲下“收到”，一滴雨水恰好落在“吨”字上，晕开如沉重的感叹号。“去年800多元一瓶拿的货，现在每瓶亏100元卖。”玻璃门蒙上雾气，他用袖口擦出一块透亮，倒影里，货架上的酒瓶与他重叠。三年前西装革履、眼神发亮的男人，如今两鬓微霜，眼角嵌着酒渍般的细纹，研究着如何把白酒装进年轻人的冰箱。

打烊前，潘海军再次检查防盗系统，夜风裹着细雨送来凉意，他喃喃自语，“今年，达州不知道要关多少烟酒店呦。”锁门时他回望货架，1935的红瓶在路灯下泛着琥珀光，恍若三年前开业典礼上，被无数酒杯碰响的金色午后。只是如今，每道光泽里都凝着雨珠般的问号。“要是真撑不住了，就退回原来30平方米的小店，成本小，老客熟，至少能维持。”他知道，在这场漫长的行业寒冬里，每个守夜人都在试着划亮自己的火柴，哪怕只能照亮3公里内的雨夜。

达州融媒记者：任枺早

来源：达州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