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宫内省里，广播协会的一帮领导连同录音小组正在焦急等待来自内阁的消息。时间到了迫水承诺的19时，那边依然音信皆无。有一位与天皇声音有点相似的侍从户田拿起一张报纸朗诵，供录音小组调试效果。每隔10分钟就有人提出:“诏书怎么还没来？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谁都无

在宫内省里，广播协会的一帮领导连同录音小组正在焦急等待来自内阁的消息。时间到了迫水承诺的19时，那边依然音信皆无。有一位与天皇声音有点相似的侍从户田拿起一张报纸朗诵，供录音小组调试效果。每隔10分钟就有人提出:“诏书怎么还没来？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谁都无法回答，大家只有耐心等待。

19时，经过数小时辩论和妥协，内阁成员终于在诏书措辞上达成了一致意见。全文合计删除23处共101字，修改18处58字，新增4处18字。内阁理事官佐野小门太奉命钻进总务课长办公室的隔壁房间，将涂改得面目全非的诏书重新誊写。另一份同样内容的稿子被紧急送往宫内省。奉总务局长加藤进之命，课员佐野惠作，巧合的是两个誊写者都姓佐野，带上毛笔和两张奉书纸来到宫内省次官办公室。“把这份诏书誊写一遍，”次官大金益二郎说，“陛下录音时要朗读这份文稿。录音班的人下午就来了，一直在等待这份文稿，要尽快完成”。

誊写如此重要的文件当然不能龙飞凤舞，加上必须在文末留出7行空白来加盖玉玺，每页写多少行、每行写多少字都要经过仔细计算 ，才能将结尾誊写在计划好的地方。天气过热，再加上超重的心理压力，两名佐野拿毛笔的手都在颤抖。

诏书内容定稿之后，内阁又开始讨论天皇录音的播放时间。东乡外相建议翌日清晨七时播放，米内表示赞同。两人都认为大局已定，趁早公布越有利。阿南提出异议:“我们必须向海上的部队发布命令，并确保这些命令能够得以执行。事实上我们必须说服士兵放下武器，这就需要一定的时间。因此，我请求推迟一天播放录音。”

双方各持己见，争执不下。国务相下村的一番话成功解决了这一难题。他说早晨广播效果不好，因为很多人，特别是农民，已经下地干活了，很可能因此听不到广播。如果拖延时间太长，又可能会引发暴力事件。最妥善的办法是在今晚做好充分预报，正式播放时间定在收听率最高的第二天中午。众人纷纷表示赞同，铃木特意叮嘱阿南:“陆相务必要把广播一事提前通知到前线部队。”

“一定尽力而为”！阿南答道。

在宫内省，侍从武官长莲沼蕃正在和武官中村俊久少将和清家武夫大佐谈话，房门忽然被推开，走进来两位配带参谋肩章的年轻军官。

其中一人问道:“听说天皇今晚要录广播讲话，几点开始录音？”

看到连沼一脸疑惑，那个军官说 ，他们是近卫第一师团参谋，需要提前安排好警戒兵力。看到武官长和两位武官都不说话，脸上还露出诧异的表情，这名参谋追问道:“还是说录音已经完成了？”

“没有，”清家回答道，“我们只是听说有这件事，并不了解详细情况。”

这位参谋还想追问，被同伴及时制止:“别问了，长官们可能真的不清楚。”两人举手敬礼后转身离去。

“这两人是谁？”莲沼问。旁边一名武官说:“我想，其中一位很可能是古贺秀正少佐。”

“古贺秀正少佐是谁？”莲沼追问。

“近卫第一师团参谋，这错不了，他是东条大将的女婿。”跟古贺一起的是近卫第一师团参谋石原贞吉。

时间到了20时，满头大汗的两名佐野终于完成了诏书誊写。要照本宣读的一裕仁提出来想看一看，木户便将惠作誊写的那份拿给天皇，裕仁看完又提出了五处修改意见，按照常规，诏书应该再誊写一篇。但这份诏书多达815字，用毛笔誊写一遍需要一个多小时。这样会推迟录音，还将推迟外务省向盟国发出照会的时间。宫内省决定不再重抄，只用小纸条把需要修改的地方贴上，然后在上面写上新内容。

在侍从德川义宽的帮助下，佐野终于完成了修改工作。但他在核对时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叫，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原来诏书中间竟然抄掉了一句。也许是被催得太急，在抄写到大约1/3处时，“敌方新使用残酷之炸弹”之后本应写“频杀无辜”，佐野漏看了这一句，直接跳到了“惨害所及，实难逆料”。内阁官房总务课佐藤朝生危难之时显身手，断然决定不再誊写，“现在只能把漏掉的内容用小字加上去。虽然之前没有这样的先例，但在这种紧急关头出现特殊情况，恐怕也是可以允许的。”佐藤亲自出手将漏掉的字补上，这一份史无前例的诏书总算完成了。

修改完的诏书由佐藤呈交给首相。看到污渍斑点、贴满小纸条还加有小字的诏书，铃木的老脸不由自主地皱成了一团，连站在旁边的铃木一都说不清父亲这副模样究竟是尴尬还是心酸。后来的史学家称，“这份满是修改痕迹的诏书，倒是非常适合用来形容当时战败的日本。”

铃木宣布暂时休会，21时30分继续。他手持诏书进宫觐见天皇，请他最后定稿刚刚“誊写好”的诏书。20时30分，木户内大臣侍立一旁，天皇在诏书的下方手书“裕仁”二字，然后加盖御玺。铃木拿着有天皇签字并加盖御玺的诏书急匆匆赶回官邸，继续参加21时30分的内阁会议。根据宪法规定，诏书只有在全体阁员签字后才能生效。

利用内阁休会的时间，阿南回了趟陆军省，将办公桌上的文件认真整理了一遍。秘书林上前帮忙，阿南说不用，让他去将竹下找来。林未能找到竹下，阿南又叫他去找荒尾。阿南知道第二天中午将播放天皇“玉音”，如果陆军省不向前方官兵发布命令，那是他陆军大臣的失职。

他亲自起草了一份电文，准备以自己和梅津的名义联合发出:“圣断已下。全军上下皆遵从天皇旨意，直到最后一刻，绝不有辱光荣传统与赫赫战功。已采取令我后世民族感佩之举为紧要，一兵一卒皆不可轻举妄动。盼望诸君向国内外彰显皇军永远的名誉和光荣。鄙人饮万斛之泪而传达此令。诏书将于明日即15日公布。预计正午陛下将通过广播进行播放。万望诸位体察天皇之苦心。”随后阿南又写了一份辞呈，揣进怀里。此举并非逼迫内阁辞职，而是为了确保自己的所有文件都有始有终。

阿南一边等荒尾，一边精心修剪着胡须。离内阁会议召开时间还有几分钟，荒尾喘着粗气跑进来了。两人默默对视片刻，阿南终于开了口:“荒尾，希望你能想办法，让我们那些优秀的青年军官不要做出任何孤注一掷的蠢事来。国家需要他们，他们要想办法活下去。不要切腹，明白吗？跟他们认真谈一谈，把我的这些话都告诉他们，帮他们转入警察部队也可以。”

听到这话，荒尾知道大臣准备上路了。阿南缓缓起身走到窗前，向外凝视了一会儿，转心对荒尾说:“即便将来没有了军队，我们的国家也不会有任何问题。日本不会灭亡，因为我们还有勤劳的国民。日本一定会振兴，届时你们必须发挥积极作用。就这样吧，我要回去参加内阁会议了。”

阿南从抽屉里拿出一盒雪茄烟，用报纸包上夹在腋下，两人一起走出房间，一前一后默默走下了楼梯。在楼梯口分别时，阿南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从腋下的烟盒中抽出两支雪茄递给荒尾:“对了，这个给你。”荒尾慌忙接过去。阿南笑着说:“那么再会了，荒尾。”荒尾看到阿南大步走出陆军省大门，身影消失在暗夜之中。

回到会议室，阿南发现天皇签署的那份诏书已摊开放在桌子上，旁边放着砚台和毛笔。尚有半数左右阁员未到，阿南弯腰施礼后坐下等候。时间接近22时，大多数阁员已到会。铃木拿起毛笔蘸了墨，俯身在诏书“内阁总理大臣男爵”下边签上了“铃木贯太郎”五个字。一众阁员个个疲惫不堪，无精打采，默默坐等签字。轮到者接过诏书时，往往先挺直腰板躬身施礼，然后坐下来仔细阅读，好像从未听说过有这份诏书，一些阁员甚至读了好几遍。铃木之后签字的是海相米内，随后是法相松阪，接下来是陆相阿南。与所有人不同，阿南接过诏书连看都不看一眼，就挥笔在陆军大臣下边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国务相下村签字后鞠躬退席，他要立即入宫组织天皇录音。22时55分，运输相小日山最后一个签上了名字。后世通常把8月15日作为日本投降日，因为天皇录音的播放时间是这天正午12时，实际上投降的标准时间应该是14日23时。

23时整，接到佐藤课长电话的松本次官，指示电信课长大江，把早已拟好的电文发给驻瑞士公使加濑和驻瑞典公使冈本，由他们经两中立国政府转交美、英、中、苏四国。外务省的电报全文如下:

关于8月10日帝国政府接受《波茨坦公告》的照会，以及8月11日由贝尔纳斯国务卿发出的美、英、苏、中四国政府的复文，帝国政府对上述四国政府荣幸通报如下:

一、天皇陛下已颁布诏书，接受《波茨坦公告》各项条款。

二、天皇陛下授予其政府和大本营签署为实施《波茨坦公告》各项规定必要条款的权限，并有保障这种权限的准备。天皇陛下还准备对日本陆、海、空当局以及所属不管驻何处之所有部队下令，停止战斗行动，放下武器，并发布盟军最高司令认为在执行上述条款中有必要发布的其他命令。

会议室里，众阁员茫然若失围桌而坐，知乎已用尽了所有力气，却又有一种虚脱般的轻松感。最后一桩大事已毕，接下来就是考虑如何辞职，让位于一个新的和平内阁。铃木起身率先离开。阿南大步走到东乡面前，鞠躬行礼:“卑职刚刚拜读了外相准备发给盟国有关占领军和解除武装问题的照会，对此感激不尽。如果先前知道这些内容，我就不会在御前会议上慷慨陈词，和外相针锋相对了。”

在外务省8月15日15时发给盟国的一份照会中，明确提出了以下四项谅解。

一，盟国舰队或军队进入日本本土时，因日本方面需要提前有所准备，希望预先将进驻计划通知我方。同时希望将占领地区限于最低限度，选择地点时希望切实考虑，例如能否将东京排除在外，派驻兵力也希望限于象征性程度。

二，解除武装牵涉驻外300多万部队，由于涉及官兵荣誉，帝国政府认为最有效、最妥善的办法是根据天皇的命令，由帝国军队自主进行，希望盟国在其顺利解除武装后，再接受武器。关于大陆方面的武装解除问题，希望由前线逐步向后方分阶段实施。大批军队驻留在外 ，恐将发生对彼此双方都不愉快的各种复杂问题，切望盟国为将其尽快撤回本国提供舰船和运输便利。

三，因天皇命令需要向远离本土的军队传达，希望对停战实施日期多少留有余裕。

四，为给驻守太平洋各零星岛屿的部队输送最低限度的粮食和医药等必需物资，以及将伤病员运回国内，希望与盟国方面共同研究措施，或为我方提供方便。

对阿南的鞠躬致谢，东乡报之以苦笑:“对陆军所提条件，我本人始终给予极大关注和同情。在作为我方希望向盟国提出这一点上，我和陆相的意见完全一致，只是方式和时机有所不同。关于这一问题，我向您解释过很多次了。”

“一直启蒙你的各种关照，”阿南再次鞠躬施礼，“我在火头上可能使用了很多过激语言，请阁下见谅。”

这次东乡也躬身还礼，微笑说:“不管怎么样，一切都平安无事地结束了，真是太好了！”两位宿敌大笑着分手，从此再未相见。

笔者写到这里，确实是有点感觉，即，“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阿南准备决绝去死，为帝国，为军国主义陪葬。

23时刚过，阿南腋下夹着纸包，大步走入了首相办公室。“打扰你了，很对不起，”阿南把军帽端放在左小臂上，笔直地站在铃木面前，以军人之姿深深鞠了一躬，“自商议停战事宜以来，我作为陆军意志的代表，屡屡提出强硬的反对意见，给首相添了很多麻烦，在此谨表歉意。我的初衷本是想助您一臂之力，不想招致了意见的对立。作为一名内阁成员来说，实属不该。不过还望您能够理解，我的心愿只有一个，那就是捍卫国体，除此之外别无他愿。”

铃木起身，从桌子后面绕过来，把手放在阿南的肩上，“阿南，真辛苦你了。我完全相信你。谢谢你能直属己见，我一直都乐于倾听。那些意见，都是源自爱国的赤诚之心，长期以来，真是非常感谢你。”

阿南像个听话的孩子一样频频点头。“我说啊，阿南，”铃木接着说“请放心，皇室将绝对安泰。天皇陛下春秋两季祭祖时，总是为和平而祈祷。”

“我也相信，陛下不会有任何危险。”阿南说。

“对日本的前途，我并不感到过分悲观”。铃木说。

“说得对，我完全同意您的意见，只要君臣一体，日本必将振兴。”阿南说。

阿南从腋下拿出纸包交给铃木:“请收下这些烟，这是南部前线带给我的。我不吸烟，就把它给您带来了，希望你能尝一尝。”说完，阿南敬了个礼，将雪茄放在办公桌上，转身迈着大步出了门。

将阿南送出门外，迫水重新回到办公室。“阿南君是来告辞的！”铃木说。屋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两人皆心知肚明，阿南将自杀。迫水知道年迈的首相疲惫已极，就请他暂时回私宅休息。

23时25分，阿南在三宅板的陆相官邸门口下车，从秘书林手中接过两张纸。阿南刚刚走进房间，女服务员就过来问道:“你平时打的针现在马上打吗？”阿南明显愣了一下，但好像立即醒悟过来，大笑说道:“打，当然马上打。”最近一段时间，内外交困的阿南每天都要借助打维生素针来维持体力，他之所以迟疑了一下，是因为他准备要结束自己的生命，这事儿当然不能提前告诉女服务员。

未完待续，本篇4918字

来源：罗汉松87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