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说老李啊，你这日子怎么过成这样了？＂老王大爷站在我家门口，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目光在我那件洗得发白的衬衫上打量。

一碗面，一份情

＂我说老李啊，你这日子怎么过成这样了？＂老王大爷站在我家门口，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目光在我那件洗得发白的衬衫上打量。

那是1995年秋天，我从南方败北而归，揣着一堆欠条和一身疲惫回到了老家小县城。

彼时，国家正推行市场经济改革，乡镇企业蓬勃发展，下海经商成了不少人追逐的梦想。

八十年代末，我响应＂下海＂号召时，多少人羡慕我的胆识。

＂老李家的儿子真有出息，敢去深圳闯荡！＂乡亲们这样夸我。

那会儿的我，春风得意，骑着刚买的永久牌自行车，穿着的确良衬衫，在县城里头可神气了。

临行前，母亲往我包里塞了两罐自家腌的咸菜，叮嘱道：＂儿啊，外面的世界复杂，不管赚多赚少，做人要厚道。＂

父亲则递给我一个旧皮夹子，里面塞了两千块钱，那是他做木匠攒了大半辈子的积蓄。

＂爸的本事不大，就这点钱，你拿去垫底用。＂父亲拍了拍我的肩膀，眼里满是期望。

我在深圳打拼了七年，从小商小贩做起，后来经营服装批发，再后来投资电子厂，一度小有成就。

1994年，我扩大投资，把所有积蓄加上借来的钱全压上去，却没料到遭遇市场急剧变化。

国家宏观调控，银行紧缩信贷，资金链断裂的日子，我日夜坐在电话机旁，希望能接到转机的消息。

最终，工厂倒闭，货物贱卖，我变成了负债累累的＂老赖＂。

曾经那些称兄道弟的朋友，见我借钱就绕道走；曾经高声问候的亲戚，电话再也打不通。

＂李老板，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追债人的吼声在耳边回荡。

无路可走，我只能回到生我养我的小县城，希望能在亲友的帮助下东山再起。

可是，我回乡的第一天，就敲遍了七大姑八大姨家的门，却只听见里头刻意压低的脚步声。

表哥家挂出个＂暂不在家＂的牌子，可窗帘后分明有人影晃动。

二姨家的门缝里，传来小声的嘀咕：＂别开门，他准是来借钱的。＂

三叔望着我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了句：＂你自己的事，自己想办法吧。＂

冷眼、闭门，如同一把把刀子扎在心口。

我坐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眼前是儿时嬉戏的小河，河水依旧清澈，可映照出的我却憔悴不堪。

傍晚回到家，门口的杂草丛生，檐角的蜘蛛网无人清理，父母去世后，这个家就只剩下冷清。

我推开吱呀作響的木门，屋里积满了灰尘，空气中弥漫着久无人居住的霉味。

随手拿起桌上的老相框，擦去灰尘，父母年轻时的照片朴素而温馨。

＂爸，妈，你们的儿子，让你们失望了。＂我喃喃自语，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那晚，我躺在满是灰尘的床上，思绪万千，辗转难眠。

回到老家的第二天，我便开始找工作，可走遍县城，没有一家愿意雇佣我这个＂败家子＂。

＂李家那小子回来了，听说欠了一屁股债，还把深圳的房子都给输掉了。＂

＂可不是嘛，人家都说了，他躲债回来的，谁敢用他啊。＂

乡亲们的窃窃私语传进耳朵，我低着头快步走过，脸上火辣辣的。

两天没吃上热饭，家里只剩几把发霉的面条和半袋大米。

那天傍晚，我正用冷水泡面条充饥，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打开门，是老王大爷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葱花飘香。

老王大爷是我家隔壁住了三十多年的邻居，年轻时在国营厂当过车间主任。

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端着面碗站在我家破旧的院门前，面汤上漂着几片葱花，香气直钻鼻子。

＂大爷，您…＂我咽了咽口水，两天没吃热饭了。

＂吃完再说。＂老王大爷把面碗往我手里一塞，自顾自坐在了院子里的小板凳上。

面条很普通，就是街边小面馆的阳春面，但那香气，那温度，却让我鼻子一酸。

一口热面下肚，眼泪就不争气地涌了出来。

不是面烫的，是心里那股憋了许久的酸楚找到了出口。

＂哭啥子嘛，堂堂七尺男儿，有啥过不去的坎儿。＂老王大爷递给我一块粗布手帕，语气虽硬，眼神却温和。

＂大爷，我对不起父母，他们辛苦攒的钱，都被我败光了。＂我擦着眼泪，羞愧难当。

＂你娘要是还在，见你这样得多心疼。＂老王点了根烟，烟雾中他的眼睛微微发红，＂当年我也下过海，赔得只剩裤衩子。你爹帮我垫了一笔钱，没跟任何人提起过。＂

我愣住了。

父亲生前从没提过这事，而大爷眼中的神情，让我确信这不是安慰的托词。

＂你爹是个实诚人，对谁都掏心掏肺。＂老王大爷深吸一口烟，＂那年我去广州做木材生意，遇上了无良商家，赔了个精光。回来后，你爹二话不说，掏了五百块给我，那会儿可是一笔大钱啊。＂

＂我…我不知道。＂我的声音哽咽。

＂商场如战场，输了不可怕，可怕的是站不起来。＂大爷弹了弹烟灰，＂后院那片地，我看能养鸡。咱们小县城现在也讲究吃有机食品了，土鸡蛋能卖好价钱。＂

那个秋夜，星光微弱，我和老王大爷谈到很晚。

他告诉我，人这一辈子，总有几回要从谷底往上爬，亲情友情会经受考验，但真金不怕火炼。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大爷拍着我的肩膀说，＂你爹当年就信这句话，他知道你会好起来的。＂

听着大爷的话，我回想起父亲常坐在院子里的那棵老梨树下，手里拿着刻刀，一刀一刀地在木头上雕刻着花纹。

他对我说过：＂儿啊，做人要像这刻刀，再硬的木头，只要你有耐心，一点一点地刻，总能雕出好东西来。＂

如今，父亲不在了，但他的话语仿佛通过老王大爷又回到了我的耳边。

第二天天没亮，我就开始在后院清理杂草。

院子里积攒的杂物堆得像小山，野草疯长，还有几只野猫把这里当成了领地。

我挽起袖子，一铲一铲地挖着土地，汗水浸透了衣背。

＂哟，李家那败家子回来了，这是又想折腾啥呢？＂院墙外，几个闲散的村妇探头张望。

＂听说是在外面欠了一屁股债，躲回来的。＂另一个中年妇女压低声音，却故意让我听见。

＂咱们可得小心，别被他借钱。＂

这些话语如同锋利的刀子，一下下刺在我的心上。

正当我气馁时，老王大爷拄着拐杖走了过来，二话不说，弯腰就帮我拔草。

＂大爷，您年纪大了，歇着吧。＂我连忙阻止。

＂老寿星不中用了？我这把老骨头还硬朗着呢！＂大爷不由分说，继续干活。

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灵活地在土地间穿梭，不一会儿就清理出一大片空地。

＂你看，这块地朝南，光照好，通风也行，最适合搭个鸡舍。＂大爷指点着，眼中闪烁着年轻人才有的光彩。

邻居们探头探脑地打量，有人私下议论＂李家那小子真不要脸，欠债不还还有心思折腾＂。

也有人说：＂这小子命好，还有老王大爷帮衬，换了别人，早就被戳脊梁骨了。＂

我充耳不闻，埋头苦干。

老王大爷却每天雷打不动地来帮忙，还悄悄联系了县里的几个老熟人，说我的土鸡场马上就要出产品了。

＂你要记住，做生意最重要的是诚信。＂大爷一边帮我搭鸡舍，一边说，＂再难也不能耍滑头，一旦失信，这辈子在县城里就别想抬头做人了。＂

我点头如捣蒜，心里暗下决心，一定要把欠下的每一分钱都还上。

搭好鸡舍后，问题来了——上哪儿弄鸡苗和饲料？

这时，老王大爷从怀里掏出一个旧布袋，里面装着五百块钱。

＂大爷，这…＂我不敢接。

＂借你的，日后连本带利还我。＂大爷硬塞给我，＂我这辈子最看不惯的，就是那些瞧不起穷人的富人，也看不惯那些自暴自弃的穷人。你小子要是敢放弃，我就天天端着面碗来骂你！＂

接过那沉甸甸的布袋，我的泪水又一次涌出眼眶。

布袋里的钱带着老人家的温度，那是比亲情还珍贵的信任。

第二天，我骑着借来的破自行车，去了隔壁镇上的养殖场，买回了第一批鸡苗。

五十只小鸡崽，黄澄澄的，叽叽喳喳，像是给我死气沉沉的院子注入了生机。

饲料的问题，老王大爷帮我联系了县粮站的老伙计，以批发价拿到了一些麸皮和碎米。

我还在附近的荒地上挖野菜，拾些虫子，让鸡吃得更营养。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的小鸡慢慢长大，变成了活蹦乱跳的土鸡。

每天清晨，我起得比鸡还早，清理鸡舍、添水加食，忙得不亦乐乎。

有时候，我坐在鸡舍旁边，看着这些小生命茁壮成长，心里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小李啊，你这鸡养得不错嘛！＂老王大爷每天都来看看，指点几句，＂鸡蛋快下了吧？＂

＂嗯，再有两周就该下蛋了。＂我憨笑着回答。

＂到时候，我帮你联系县医院食堂和镇上那个新开的农家乐，他们都需要好的土鸡蛋。＂

老王大爷像个操心的父亲，比我还上心。

他常常坐在鸡舍旁的小板凳上，掏出一个磨得发亮的旧铁烟盒，慢悠悠地卷着烟丝。

＂你爹活着的时候，最爱和我坐在一起抽烟唠嗑。＂大爷语气里带着怀念，＂他总说，他儿子将来一定有出息，只是需要经历些风雨。＂

听着这些话，我常常红了眼眶，更加努力地打理着我的小鸡场。

三个月后，第一批土鸡蛋终于出产了。

那天早晨，我打开鸡舍，看见窝里躺着几颗淡黄色的鸡蛋，激动得手都在颤抖。

我小心翼翼地捧起一颗，蛋壳上还带着温度，仿佛捧着一颗新生的希望。

老王大爷说话算话，他那些老熟人成了我的第一批客户。

县医院食堂的采购张大叔，闻讯赶来，一看我的鸡场条件，连连点头。

＂这鸡养得干净，吃的都是天然饲料，蛋黄颜色肯定好。＂张大叔拿起一个鸡蛋，在阳光下照了照，＂行，我先要五十斤。＂

镇上新开的农家乐老板刘师傅也来了，他品尝了我煮的土鸡蛋，满意地竖起大拇指。

＂味道正！这才是记忆中的土鸡蛋味道。＂刘师傅掏出钱，＂我周末要开业，先来一百斤。＂

看着手里的现金，我心里涌起一阵暖流。

这不仅仅是钱，更是我重新站起来的证明。

我第一时间去了老王大爷家，把借的五百块钱加上利息还给了他。

＂呦，这么快就有收入了？＂大爷故作惊讶，眼里却满是欣慰。

＂全靠大爷您帮忙，不然我连起步的机会都没有。＂我由衷地感谢。

＂傻小子，帮你是看在你爹的面子上。＂大爷收下钱，随即又塞给我一个小本子，＂这是我整理的养鸡经验，你看看，兴许有用。＂

翻开那本发黄的笔记本，密密麻麻写满了养鸡的心得：什么季节喂什么料，怎么防疫保健，如何提高产蛋率…

这哪是随手记的，分明是大爷专门为我准备的。

我的喉咙哽咽，说不出话来。

日子一天天好起来，我的土鸡场小有名气，周边的饭店、市场都来找我收货。

我开始一笔一笔还债。

先是银行的，再是亲戚的。

每还一笔，就像卸下一块石头。

两年后的春天，我站在表哥家门口，深吸一口气，敲响了那扇曾对我紧闭的门。

表哥开门看见我，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表哥，我来还债了。＂我掏出那张欠条和准备好的利息。

表哥讪讪地接过钱，说家里装修，不方便请我进去坐。

我笑着说不必了，转身就走。

表哥在背后喊住我：＂老弟，那会儿…实在是…＂

＂没事，我明白。＂我头也不回地挥挥手。

我知道有些伤痕需要时间愈合，也有些人情冷暖会刻在骨子里。

一次偶然的机会，县电视台来我的养鸡场做了报道，题目是《从负债百万到创业成功》。

记者问我成功的秘诀是什么，我想了想，说：＂坚持和诚信，还有贵人相助。＂

节目播出后，我在街上的回头率高了不少，乡亲们的眼神从鄙夷变成了羡慕。

有人悄悄问我要不要合伙做生意，我婉言谢绝。

這段經歷让我明白，人生的大起大落中，谁在你最低谷时伸出援手，才是真正值得珍惜的情谊。

五年后，我的养鸡场发展成了县里小有名气的生态农场，不仅养鸡，还种植有机蔬菜，雇了十几个工人。

那天，我特意挑了一只最肥的土鸡，杀好洗净，提着敲开了老王大爷的门。

＂大爷，这只鸡，您必须收下。＂我执意道。

老王大爷看上去比五年前苍老了许多，头发全白了，腰也驼了，但那双眼睛依然炯炯有神。

＂一碗面就想换只鸡？我这买卖也太合算了。＂大爷笑着摇头。

＂不是鸡，是心意。＂我红了眼眶，＂当年要不是您那碗面，还有您的鼓励和帮助，我可能连站起来的勇气都没了。＂

老王大爷沉默了一会儿，接过鸡，拍拍我的肩膀，声音有些哽咽：＂你爹若在天有灵，见你这样，也该安心了。＂

那天下午，我陪老王大爷喝了一壶茶，听他讲了许多往事。

原来，父亲和大爷年轻时一起参加过志愿劳动，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大爷说，他这辈子最敬佩的人就是我父亲，一个普通的木匠，却有着宽广的胸怀和坚韧的品格。

＂你爹经常说，做人要像棵树，再大的风雨都不弯腰。＂大爷的眼里闪着泪光，＂现在看来，他儿子确实是棵好苗子。＂

夕阳西下，院子里，秋风掠过梧桐树梢，落叶打着旋儿飘下来，阳光斑驳。

老王大爷家的院子收拾得很干净，墙角种着几棵辣椒和葱，墙上挂着几串红彤彤的辣椒。

大爷指着那些辣椒说：＂老了，吃点辣的，才觉得自己还活着。＂

我想起了那碗热腾腾的面，上面飘着的葱花和那醒神的香气。

如今，我的养殖场已经成了县里的示范基地，还开了几家直营店，专卖有机农产品。

我经常带着鸡蛋和蔬菜去看望老王大爷，有时还请他来农场指导工作。

大爷总是笑呵呵地说：＂老头子早就不中用了，你小子现在比我懂得多。＂

但我知道，他心里比谁都高兴。

一天，我接到了深圳一位老朋友的电话，他说那边的有机农产品市场很好，想让我去开拓。

我犹豫了，怕历史重演。

当我把这事告诉老王大爷时，他思考了一会儿，说：＂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的，你现在的情况和当年不一样了。不过，无论你做什么决定，记住，永远不要忘记初心。＂

初心？我想了想，我的初心是什么？

是那碗面的温度，是父亲的教诲，是诚信做人的原则。

最终，我决定保留县城的基地，同时小规模地尝试拓展深圳市场。

临行前，我去看望老王大爷，他硬塞给我一个布包。

＂这是啥，大爷？＂我疑惑地问。

＂打开看看。＂大爷神秘地笑着。

我打开布包，里面是一个精致的木盒，盒子上雕刻着精美的花纹。

＂这是你爹当年送给我的礼物，我一直珍藏着。＂大爷眼含热泪，＂现在，我把它还给你，希望它能给你带来好运。＂

我小心翼翼地打开木盒，里面躺着一个古朴的铜钱。

＂这铜钱有年头了，是你爷爷传给你爹的，你爹为了鼓励我重新创业，把它送给了我。＂大爷解释道，＂它不值钱，但寓意深远。＂

我紧握着那枚铜钱，感受着它传递的温度和力量。

在这座小县城里，人们依然过着柴米油盐的日子。

我常想，人间最珍贵的情分，也许就藏在那些看似平常的一碗面、一句话、一个微笑里。

那碗面，承载的不只是食物，更是一份信任和期许。

那句话，传递的不只是声音，更是一种力量和坚持。

那个微笑，展现的不只是表情，更是一颗赤诚的心和无私的爱。

如今，每当我路过那些昔日冷眼相待的亲友家门口，我不再有怨恨，只有释然。

因为我知道，人性就是如此，经不起大风大浪的考验。

但也正因如此，那些在风雨中仍然陪伴你的人，才显得弥足珍贵。

每年，我都会在农场举办一场＂感恩宴＂，宴请那些曾经帮助过我的人。

老王大爷总是坐在主桌，面前摆着一碗热腾腾的面条，那是我亲手煮的，虽不及他当年那碗的意义，却同样饱含深情。

生活就像那碗面，有酸有甜，有苦有辣，但最重要的是，它总是热的，能够温暖人心。

在人生的路上，我们会遇到挫折，会被误解，会感到孤独。

但只要心中还有那一份真诚，手中还有那一份坚持，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就像老王大爷常说的：＂人这辈子，没有白吃的苦，也没有白流的泪。＂

每一次跌倒，都是为了更好地站起来；每一次失败，都是为了更深刻地领悟人生的真谛。

如今，当我站在农场的小山坡上，望着那片绿油油的田地和欢快的鸡群，心中充满了感恩。

感恩父母给予我的生命和教诲，感恩老王大爷的那碗面和无私帮助，感恩那些曾经的挫折和失败，让我明白了生活的真谛。

在这座小县城里，我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

不是大富大贵，但踏实安稳；不是轰轰烈烈，但充满温情。

这，或许就是生活的本来面目——平凡中见真情，困境中现真心。

在落日的余晖中，我常常想起那个秋天，那碗热气腾腾的面，和那双饱经沧桑却依然温暖的手。

那一刻，人间冷暖，尽在其中。

来源：怀旧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