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青瓦檐角滴下第一颗雨珠时,老周正给修车铺的门板刷桐油。雨点砸在油面上,金黄的涟漪里浮出半张人脸——是去年梅雨季淹死的邮差小吴。老周抹布一抖,油面重归平静。“雨水是倒流的时针呐。”他对着空巷喃喃。
青瓦檐角滴下第一颗雨珠时,老周正给修车铺的门板刷桐油。雨点砸在油面上,金黄的涟漪里浮出半张人脸——是去年梅雨季淹死的邮差小吴。老周抹布一抖,油面重归平静。“雨水是倒流的时针呐。”他对着空巷喃喃。
(一)
巷尾青石板显灵在雨后。那些被独轮车碾了百年的凹坑盛满雨水,倒映着碎成鳞片的天空。李家阿婆挎着菜篮踩过,水坑里便浮起四十年前的嫁妆:朱漆马桶贴着囍字,锡壶套着红绒套。她慌慌地缩脚,水面却映出孙子的笑脸:“阿婆,水里有金鱼!”
真正的金鱼在陶家天井的大缸里翻肚皮。雨水漫过缸沿时,陶先生握毛笔的手顿了顿,宣纸上“润物细无声”的“声”字洇成墨团。他索性掷笔入雨,看笔管载着未写完的诗词,穿过月洞门漂向菜畦——那里新栽的茄子苗正张着嘴,吞吃这意外的文墨晚餐。
(二)
茶农陈伯冲上山时,雨鞭正抽打五百亩茶田。他解开草绳,成捆的竹竿骨节般竖立起来。这手绝活源于光绪年间的灾年:先祖用晾衣竹给茶树打伞,竟保住半山收成。此刻翠浪翻涌的茶田里,数根竹竿支起绿色天穹,雨珠在竹节间接力奔流,汇成叶脉上的银河。
“雨水也分快慢脚嘞。”陈伯掬起一捧慢雨浇在古茶树根。快雨砸得人生疼,慢雨才能渗进地脉。他舌尖尝过土腥味,突然朝山下吼:“二丫头!关西窗!”吼声撞碎雨幕时,陈家小楼传来关窗声。那窗棂上,还贴着去夏台风刮破的“福”字残角。
(三)
写字楼涌出的伞花淹没了十字路口。粉红猪鼻伞下,实习生小雅举着手机直播:“老铁们看这雨刮器,像不像流泪的睫毛?”弹幕飞过“矫情”时,她鞋跟卡进窨井盖,手机坠入浊流。突然有枯枝般的手捞起手机——收废品的刘婆兜头盖着塑料布,水珠在她皱纹里冲出运河。
“屏裂了能修。”刘婆擦手机的动作像给婴儿洗脸。小雅瞥见她三轮车里的《宋词选》,书页间夹着晒干的玉兰花瓣。“您还读诗?”“雨水泡大的字解渴。”刘婆指指天。雨滴打在“梧桐更兼细雨”的“细”字上,墨迹竟在纸面游成蝌蚪。
老周的修伞铺在雨季复活。自动伞的钢骨折断处,他用老竹片接骨。年轻白领催得急:“能换伞骨吗?”“伞骨似是人的肋骨,哪有随便换的?”他捻着鱼线缝合伞面,针脚细如雨丝。
最老的客人是教地理的秦老师。他八十年代买的油纸伞,伞面星图早已模糊。老周用蓖麻油调青黛,补全了褪色的北斗七星。“银河该往西挪三毫。”秦老师颤巍巍指点。补完的伞撑开时,雨珠在星斗间滚动,整条巷子坠入微缩宇宙。
雨停那刻,全城孩子冲出牢笼。穿胶鞋的脚狠踹水洼,泥点溅成褐色烟花。穿校服的少女赤足踩进公园草坪,脚踝沾满蒲公英的遗嘱。有个穿黄雨衣的小不点仰头接檐水,舌尖尝到云的味道。
老周收起工具箱,箱底滑出泛黄的防汛简报。头条标题是《九八洪灾英雄谱》,他年轻的脸挤在角落。简报背面有行娟秀小楷:“周二愣子,抗洪别忘修屋顶。”——那是他淹死的未婚妻最后留言。雨忽然又至,字迹在雨滴里漾开,像谁在时光深处,轻轻吻了一下这潮湿的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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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道法自然(LXD)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