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老电影院前的梧桐抽了新芽,嫩得能掐出水。我蹲在青石板台阶上,枯瘦的手指蹭着树干那道浅疤——五十年前,十六岁的林小满踮着脚,我握着铅笔刀,歪歪扭扭刻下"陈建国&林小满"。如今风雨剥蚀得只剩"建"字的半撇,"满"字的一横,像两截没说完的话。
老电影院前的梧桐抽了新芽,嫩得能掐出水。我蹲在青石板台阶上,枯瘦的手指蹭着树干那道浅疤——五十年前,十六岁的林小满踮着脚,我握着铅笔刀,歪歪扭扭刻下"陈建国&林小满"。如今风雨剥蚀得只剩"建"字的半撇,"满"字的一横,像两截没说完的话。
"爷爷,您是陈建国姥爷吗?"
脆生生的童音撞进耳朵,我手一哆嗦,指甲盖在树皮上刮出道白痕。抬头就见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红棉袄兜鼓得像塞了颗小馒头,糖渣星星点点沾在蓝布上,像撒了把碎冰糖。她仰着脸,眼睛亮得能照见我白花花的头发,活脱脱复刻了1973年那个蝉鸣炸响的清晨——小满也是这样仰着,鼻尖沾着冰棍渣,说要跟我拉钩,五十年后的今天来这儿碰头。
"小丫头,谁教你喊的?"我喉咙发紧,声音哑得像旧风箱。
她从兜里掏出手帕,蓝底白花,边角磨得发白,却叠得方方正正,连折痕都像用尺子量过。"姥姥说,要是看见蹲树底下抠树皮的白头发爷爷,就把这个给他。"
帕子触到指尖的刹那,我浑身一震。是小满的压箱底啊,当年她妈用红布包着塞给她,说"等出阁那天系在手腕上"。可1975年的火车鸣笛太急,她塞给我半块小豆冰棍就上了车,说"等我,五十年后的春天,老地方"。
"你姥姥呢?"我攥着帕子,指节泛白,指甲几乎要掐进掌纹里。
小姑娘歪着脑袋,羊角辫上的红头绳晃啊晃:"姥姥上个月睡着了。走前把我叫到床前,拉着我的手说:'妞妞,明年春天,你替姥姥去老电影院找陈姥爷。他要是蹲树底下抠树皮,你就喊他姥爷,把帕子给他,再带他去买小豆冰棍。'"
老电影院的玻璃橱窗映着"新店促销"的红纸条,可我耳朵里嗡嗡响的,全是1975年的火车汽笛。十六岁的小满扒着车窗,举着半块冰棍冲我笑,冰棍化得快,甜水顺着她手腕往下淌,滴在我仰着的脸上,凉丝丝的,和此刻眼眶里的热乎劲儿撞了个满怀。
"姥爷,姥姥还说,你要是哭了,就给你看这个。"小姑娘又从另一个兜里摸出个塑料盒,掀开盖子,三十七根冰棍棒整整齐齐码着,每根都磨得发亮,像串起的时光。"姥姥每年夏天都买小豆冰棍,吃一根攒一根,说等见到你要数:'你看,我每年都替你吃一根,一共三十七根,剩下的十三年,你得补回来。'"
我蹲在台阶上,把脸埋进帕子里。皂角香裹着阳光的暖,和五十年前一模一样——那时候小满总用皂角洗头,发梢扫过我手背,痒得人心慌。她走那天我追着火车跑,兜里揣着块没送出去的月饼,后来才知道,她爸是怕自家"成分"连累我,连夜改了调令,连句告别的话都没敢留。
"姥爷,咱们买冰棍去吧?"小姑娘拽我袖子,"姥姥说你最爱小豆的,要双棒的。"
超市冰柜前,我蹲下来和她平视。玻璃上蒙着白雾,映出我泛红的眼尾。"妞妞,你姥姥走的时候,疼不疼?"
"不疼。"她认真摇头,"姥姥拉着我的手,说她要去见个很重要的人,那个人在很远的地方等了她五十年。还说等我长大,要带男朋友来这棵树底下,像她和姥爷当年那样刻名字。"
我付了钱,把双棒冰棍递给她。她咬了一口,糖渣沾在嘴角:"姥爷,你和姥姥是不是像电视剧里那样,因为误会分开的?"
"算是吧。"我舔了舔冰棍,甜得发苦,"那时候太穷,太怕,好多话堵在嗓子眼里,像塞了团棉花。"
"那姥姥肯定不怪你。"她歪着脑袋,"我常看姥姥对着帕子说话,她轻声轻气的,说'建国,今年的冰棍比去年甜',说'今天看见个小伙子追姑娘,像极了当年的你'。"
夕阳把梧桐影子拉得老长,我摸着树干上的浅疤,突然想起1973年的夏天。小满蹲在树底下哭,说她爸要调去东北,我急得直搓手,最后掏出铅笔刀:"咱们拉钩,五十年后还在这儿碰头,谁不来谁是小狗。"她抽抽搭搭笑,眼泪滴在我手背上:"我才不当小狗,我要当你媳妇。"
"姥爷,你看!"小姑娘突然拽我衣角。一片新绿的梧桐叶打着旋儿落下来,轻轻盖在"满"字上,风一吹,又滚到"建"字边,像谁在轻轻摩挲。
回家路上,妞妞蹦蹦跳跳哼着歌。我攥着那盒冰棍棒,突然想起小满的日记——1980年她在东北结婚,1982年生了女儿,1995年丈夫去世,2003年退休,2020年查出肺癌。这些年她每年夏天都买小豆冰棍,攒下的冰棍棒比我活过的年头还多,每根都带着她指尖的温度。
"姥爷,你明天还来这儿吗?"妞妞仰着脸问。
我摸了摸她的羊角辫,发梢软得像小满当年的。"不来啦,姥爷要把姥姥的冰棍棒收进玻璃罐,每天擦一遍。"
"那后年呢?"
"后年啊..."我望着天边的晚霞,喉咙又发紧,"后年你要是来,可能会看见个白头发爷爷,蹲在树底下给重孙女儿讲他和姥姥的故事——讲他们在梧桐树下刻名字,讲他们拉钩说五十年后碰头,讲三十七根冰棍棒里藏着的,没说出口的话。"
路灯亮起时,妞妞被她妈妈接走了。我站在梧桐树下,摸出手机给儿子发消息:"明天陪我去趟东北,我想给小满扫个墓。"
晚风掀起衣角,我恍惚又听见十六岁的小满在耳边说:"建国,我数到三你就回头——"
"一。"
"二。"
"三。"
我回头,身后空无一人,只有梧桐树的影子里,三十七根冰棍棒在夕阳下闪着光,像一串没数完的约定。
你说,她是不是故意让小外孙女来替她赴约?就像当年她总说"我数到三你就回头"那样——这一回,她数完了五十年,终于不用再等了。
来源:情感大师一点号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