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离婚!"那个雨夜,我对着丈夫吼出这两个字时,手里还握着没洗的碗筷。
一碗鸡蛋面的和解
"离婚!"那个雨夜,我对着丈夫吼出这两个字时,手里还握着没洗的碗筷。
院子里的积水拍打着窗台,像是给我的怒火伴奏。
那是我坐月子的第八天,窗外的雨点拍打着玻璃,像极了我心里的烦躁。
九二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北方的风裹挟着刺骨的寒意,钻进我们那间没有暖气的老房子里。
我半夜饿醒,肚子咕咕叫唤,像是在抗议白天那碗清淡得几乎只有盐味的鸡汤。
为了不惊动抱着孩子睡的丈夫,我悄悄起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地砖上,牙关紧咬着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那时候的厨房没有抽油烟机,只有一个老旧的煤气灶,点火时发出"哧啦"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在昏黄的灯光下,我给自己煮了碗鸡蛋面,那是婆婆为我准备的"月子面",据说吃了下奶。
面条在沸水中翻滚,我站在灶台前,双手交叉抱着胳膊,感觉乳房胀痛,那是奶水充盈的信号。
那时候家里住着公婆、丈夫和我,还有刚出生八天的孩子,挤在厂里分的两居室里。
墙角总有抹不去的水渍,天花板上的霉斑像一幅抽象画,每到阴雨天,屋子里就透着一股潮气。
就像我们的生活,看似平稳,实则潮湿闷热,稍不留神就会长出霉点。
婚后三年,我和丈夫省吃俭用,攒下的积蓄几乎全部用在了结婚时买的家电和孩子出生的费用上。
那年头,单位分房子是天大的喜事,但装修的钱却要自己掏,我们只刷了墙,铺了地砖,剩下的都是将就。
丈夫老张在纺织厂上班,我在县供销社做营业员,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但也算有盼头。
"你知不知道月子里不能着凉?"丈夫揉着眼睛站在厨房门口,声音里带着疲惫与责备。
他的头发乱糟糟的,眼圈发黑,这些天为了照顾我和孩子,他几乎没睡过一个完整的觉。
"这碗怎么不洗?"他看着水池里的碗,眉头皱得更紧了。
那碗面下肚,温暖了胃,却没暖到心。
一句普通的责备,在荷尔蒙失调的产后,成了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你懂什么?"我的声音在厨房里回荡,"你知道我有多疼吗?"
生产的痛苦还历历在目,撕裂般的疼痛,汗水浸透了床单,我咬着毛巾不让自己叫出声。
当我喊出"离婚",丈夫没说话,只是抿着嘴转身出门。
我听见防盗门"咔哒"一声,像是切断了什么。
那一刻,厨房里只剩下煤气灶"呼呼"的声音和我急促的呼吸。
婆婆从卧室出来,她披着那件磨得起毛的蓝色外套,脚上穿着布拖鞋,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你这孩子,怎么就不懂得男人的心呢?"婆婆叹了口气,"他这几天也没睡好,天天惦记着你和娃。"
我低着头没说话,心里却翻江倒海。
婆婆抬手关了煤气灶,轻声说:"回去睡吧,明天我给你熬小米粥。"
那晚躺在床上,我望着天花板,想起了我和老张的相识。
那是八九年的春天,厂里组织联谊会,他是纺织厂的技术员,我是供销社新来的营业员。
他羞涩地递给我一杯橘子汽水,瓶盖开启时发出"嘭"的一声,像是我们爱情的起点。
那时的他总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格子衬衫,袖口卷起,露出精瘦的手臂。
"你看,那是北斗七星。"初次约会,他指着夜空给我讲星座,声音轻柔得像是怕惊扰了星星。
结婚那天,厂里给放了半天假,没有豪华的婚礼,只有简单的仪式和一桌家常菜。
我穿着朋友借的婚纱,他穿着新买的西装,笑得像个孩子。
那时我们约定,要过上好日子,要让以后的孩子不再挨饿受冻。
回想起来,丈夫是个沉默的人,有人说他木讷,我却觉得他像棵树,不言不语,却默默生长,给人遮风挡雨。
那段日子,他在纺织厂上白班,下了班还要抱着孩子哄睡,让我多休息。
有一次半夜,我朦胧中看见他抱着孩子坐在月光里,小心翼翼地喂着我提前挤好的奶。
他的背影单薄却坚实,像一座不言语的山。
我们的婚姻,就像我们家的那只粗瓷碗,朴素无华,却承载了太多温暖与苦涩。
那只碗是结婚时母亲给的陪嫁,说是家传的,用来盛长寿面,寓意着日子长长久久。
这些年,它见证了我们的第一顿团圆饭,见证了我怀孕时的呕吐,如今又见证了我们的第一次争吵。
那晚他去了哪里?是真要分开吗?
我躺在床上,耳边是孩子细微的呼吸声,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我的眼泪也跟着落下来。
想起这几天他眼中的血丝,想起他给我端水时小心的样子,再想想那句"碗怎么不洗",我的心揪了起来。
我和他,不过是两个从农村来到县城的年轻人,懵懵懂懂地组建了家庭,又懵懵懂懂地迎来了孩子。
我们的爱情没有轰轰烈烈,只有柴米油盐的日常,和对未来隐隐的期盼。
他会回来吗?我摸着身边空荡荡的位置,心里一阵发慌。
窗外的雨声渐小,我却怎么也睡不着,脑海中全是他离开时的背影。
直到凌晨四点,门锁转动的声音惊醒了我。
丈夫浑身湿透,头发上的水珠顺着脸颊滑下,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上面印着县供销社的标志。
"干啥去了?"公公站在走廊,声音里带着责备,"大半夜的,让人担心死了。"
"给她买点补品,听说前面供销社进了红糖和鸡蛋。"丈夫轻声回答,声音里带着疲惫和歉意。
我假装熟睡,听着他们的对话。
原来,为了让我补身子,他顶着大雨去排队买东西。
"你瞎整啥呢?"公公的声音压得很低,"家里又不是没红糖。"
"她喜欢喝甜的,"丈夫说,"家里那罐不够甜。"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的记忆。
确实,我曾在孕期抱怨过家里的红糖不够甜,那时他只是笑笑,没说什么。
原来,他记得我的每一句抱怨,每一个不经意的念叨。
"你啊,就是心太软。"公公的声音里有了笑意,"快去换衣服,别感冒了。"
我听见丈夫轻轻走进浴室,水声响起,然后是他吸鼻子的声音。
他感冒了?我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那时我才知道,他已经下岗两个月,每天假装去上班,实际是去找临时工。
那个年代,国企改革浪潮下,多少人像他一样,默默承受着生活的重压。
"厂里不景气,"我曾听他在电话里对母亲说,"但没事,我有手艺,不怕找不到活干。"
他的"手艺"是修自行车,那是他从父亲那里学来的,在农村时就小有名气。
可县城里自行车店多如牛毛,他的手艺根本派不上用场。
我知道他每天早出晚归,却不知道他是去建筑工地当小工,那双修理精密仪器的手,如今粗糙得像砂纸。
这一切,他都没对我说过。
他怕我担心,怕我为难,更怕我看不起他这个"下岗工人"。
想到这,我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那个雨夜,我只看到了自己的委屈,却忽略了他的艰难。
第二天早晨,我看见丈夫和公婆都避开我的目光。
饭桌上那碗没洗的面碗已经被洗净,放在柜子里,我一眼就认出了那只承载着我们记忆的粗瓷碗。
婆婆煮了小米粥,放了红糖和枸杞,那是她的拿手好戏,说是下奶的。
"多吃点,"婆婆给我盛了一大碗,"娃娃要吃饱,你才有力气。"
丈夫坐在一旁,低头喝粥,眼圈发黑,鼻子红红的,显然是感冒了。
我想说点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
就这样,我们坐在一起,各自沉默,只有碗筷的碰撞声在厨房里回荡。
中午时分,厂长登门送来了一笔下岗补偿金,丈夫终于坦白了这两个月的奔波。
"老张,你早该说啊!"公公拍着桌子,眼眶却红了,"咱家又不是过不下去了。"
"是啊,"婆婆擦着眼泪,"你爸退休金还有呢,你媳妇也有工作,怕啥?"
丈夫低着头,手指不停地搓着那个装补偿金的信封。
"我答应过她,要让她过上好日子的。"他的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
那一刻,我的心被揪得生疼。
原来,他记得我们的每一个约定,哪怕生活再艰难,他也要努力兑现。
"傻孩子,"公公拍着他的肩膀,"日子是一家人一起过的,哪有那么多好坏之分?"
丈夫抬起头,眼睛湿润,冲我笑了笑,那笑容让我想起了我们初识的时候。
"对不起,"我脱口而出,"昨晚是我不对。"
"我也不对,"他说,"不该那么凶。"
简单的道歉,却像是解开了我们之间的结。
那个下午,阳光穿过雨后的云层,照进我们的客厅,地板上映出一道道光影,像是给我们的婚姻画上了新的标记。
丈夫坐在沙发上,给我讲这两个月的经历。
他去过建筑工地,去过夜市摆摊,去过汽车站当搬运工,什么活都干过。
"最难的是什么?"我问。
"最难的是看见你和孩子,却装作一切都好。"他轻声说。
我握住他的手,那只曾经灵巧的手,如今布满了老茧和伤痕。
"我们一起熬过去,"我说,"我还可以多上几个班,供销社缺人手。"
他摇摇头:"你还在坐月子,别想这些。"
"那我们怎么办?"我问。
"我已经和老刘说好了,等你出了月子,我去他的修车铺帮忙。"丈夫说,"虽然工资不高,但是稳定。"
老刘是我们的邻居,开了一家修车铺,生意还不错。
"那你的技术员职称呢?"我知道他为了这个职称考了好几次,付出了很多努力。
"职称有什么用?"他笑了笑,"能填饱肚子才是真的。"
听他这么说,我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这个时代变化太快,多少人的梦想和努力,都被现实无情碾压。
但我们还有彼此,还有那个小生命,还有对未来的期许。
晚饭后,我主动走进厨房,拿起抹布开始洗碗。
丈夫悄悄站在我身后,接过我手中的碗。
"以后,我们一起洗。"他笑了,眼角的皱纹像是刀刻的勇气。
那只粗瓷碗在水中晃动,倒映出我们的倒影,模糊又清晰。
"记得我们结婚那天吗?"我问。
"记得,"他点点头,"你穿着白纱裙,漂亮得像天上的仙女。"
"那你记得我们的誓言吗?"
"记得,"他的声音变得坚定,"无论贫穷富贵,我都会陪你一起走下去。"
这句话像一股暖流,冲刷着我心中的不安和委屈。
外面有人在放鞭炮,大概是谁家有喜事。
那声音穿透雨后的夜空,在我们的小区里回荡,像是为我们的和解庆祝。
从厨房的窗户望出去,能看见小区里的那棵老槐树,经历了无数风雨,依然挺立。
我和丈夫站在水池边,默默地洗着碗,彼此的手偶尔相碰,像是某种无声的誓言。
那年月,下岗如同一场瘟疫,席卷了整个城市。
街头巷尾,到处是找工作的人,有的拿着铁饭碗被打破的迷茫,有的带着重新创业的希望。
我们小区的王叔,四十多岁就下岗了,整天喝得醉醺醺的,老婆带着孩子回了娘家。
李阿姨开了个小卖部,从早忙到晚,硬是把两个孩子送进了大学。
而我们,选择了共同面对这场风暴。
第二天一早,我起床时,发现丈夫已经出门了。
餐桌上放着热腾腾的小米粥和煮鸡蛋,还有一张纸条:"多吃点,我去找老刘谈工作,中午回来。"
那字迹有些潦草,却透着一股坚定。
婆婆在厨房忙活,看见我起床,笑着说:"老张一大早就出门了,说是给你煮了早饭。"
我端起那碗粥,热气腾腾,甜而不腻,正合我的口味。
"他这孩子,从小就懂事,"婆婆边洗碗边说,"知道你坐月子辛苦,整宿整宿地不睡觉,就怕孩子哭了吵着你。"
我的眼眶一热,低头喝粥,不让婆婆看见我的眼泪。
原来,在我熟睡的时候,他一直守护着我和孩子。
"你们年轻人,有什么事说开就好,"婆婆转过身,语重心长地说,"过日子哪有不磕磕绊绊的?关键是心往一处想。"
我点点头,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要和丈夫一起面对生活的挑战。
中午,丈夫回来时,脸上带着笑容。
"老刘答应了,月底就可以去上班,"他兴奋地说,"工资虽然比不上厂里,但是能学到技术。"
"太好了!"我由衷地为他高兴。
"还有,"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给你买了点补品,听说对产妇好。"
那是一盒阿胶,在那个年代,算得上是奢侈品了。
"你哪来的钱?"我有些惊讶。
"补偿金啊,"他笑着说,"虽然不多,但买点补品还是够的。"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爱情。
不是轰轰烈烈的表白,不是花前月下的誓言,而是在最艰难的时刻,仍然想着对方的需要。
傍晚,我们一家人坐在客厅里,看着央视的新闻联播。
主持人正在报道国企改革的最新进展,说是为了适应市场经济,必须进行结构调整。
那些官方的语言,在我们这些普通人眼中,变成了现实生活中的艰辛与挣扎。
"时代变了,"公公叹了口气,"我们那会儿,进厂就是铁饭碗,谁能想到现在会这样?"
"没事,"丈夫安慰道,"我还年轻,什么活都能干。"
我看着他坚定的侧脸,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是啊,我们还年轻,还有大把的时间去奋斗,去追求更好的生活。
一碗鸡蛋面,一句"离婚",一场误会。
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我们学会了用理解代替争吵,用行动表达爱意。
夜深了,孩子睡着了,我和丈夫并肩站在水池边,洗着晚饭的碗筷。
窗外的雨停了,月色如水,照亮了我们平凡又坚韧的生活。
那只粗瓷碗在我们手中传递,像是某种仪式,见證着我们婚姻的每一个高潮与低谷。
"你还记得那天你做的鸡蛋面吗?"丈夫突然问。
"记得,"我点点头,"那碗面救了我一命,我饿极了。"
"其实,"他犹豫了一下,"我那天不是责怪你没洗碗,我是怕你着凉。"
"我知道,"我轻声说,"我现在知道了。"
有些误会,需要时间去澄清;有些爱情,需要岁月去证明。
在改革开放的浪潮中,在世纪之交的变革里,我们这些普通人,就像大海中的一叶小舟,随波逐流,却始终不忘初心。
那夜的碗,终究被我们共同洗净,就像我们的婚姻,在柴米油盐的日子里,磕磕绊绊却始终携手前行。
粗瓷碗上的裂纹见證了岁月的痕迹,却挡不住它盛放温暖的能力。
正如我们的爱情,历经风雨,依然温暖如初。
来源:那一刻旧时光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