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主”苻坚霸业戛然而止的原因探究

摘要：统一北方的大秦天王苻坚踌躇满志，认为带甲百万、资仗如山，扫平东晋如探囊取物。然而，前秦大军在淝水被貌似不堪一击的晋军反推，苻坚混一六合的宏图化为泡影。慕容垂、姚苌等胡族首领见前秦大势已去，纷纷自立门户，前秦国土分崩离析。淝水之战后仅两年，苻坚就被缢死于新平，令

统一北方的大秦天王苻坚踌躇满志，认为带甲百万、资仗如山，扫平东晋如探囊取物。然而，前秦大军在淝水被貌似不堪一击的晋军反推，苻坚混一六合的宏图化为泡影。慕容垂、姚苌等胡族首领见前秦大势已去，纷纷自立门户，前秦国土分崩离析。淝水之战后仅两年，苻坚就被缢死于新平，令人不胜唏嘘。下面，就让我们拨开历史的迷雾，探究苻坚败亡的原因。

苻坚

苻坚在统一北方过程中，消灭了诸如前燕、代国、前凉等割据政权。如何处置这些亡国君臣，成为一个棘手的难题。摆在苻坚面前的备选项大致有两类：一是封其高官厚禄，但不给予其实权，如晋武帝司马炎封刘禅为安乐公、封孙皓为归命侯；二是直接肉体消灭以绝后患，如朱温将唐朝皇帝、大臣、宦官一锅端。但是，深受儒家文化熏陶的苻坚推崇以王道治国，为了树立自己仁君的形象，另辟蹊径，对这些丧邦失国的贵族不仅大加封赏，还让其担任军政要职。其中，前燕君臣就是苻坚优待政策的主要受益者，如末帝慕容暐任尚书，慕容评、慕容德等宗室头面人物担任边郡太守，可谓在内掌机要、出则为屏藩。

苻坚对亡国之余超乎寻常的优待重用引起有识之士的担忧。早在前燕亡国前夕，慕容垂受到太后可足浑氏、太傅慕容评排挤，无奈携亲族投奔前秦。苻坚久闻慕容垂文武全才，给予其极高礼遇。王猛提醒苻坚慕容垂父子非池中之物，不会久居于人下。苻坚以正是用人之际为由没有采纳。太史令张亚以彗星出尾箕间预兆燕兴秦亡的天象示警，建议苻坚提防鲜卑余孽。阳平公苻融也上书留意天象。苻坚仍然固执己见，认为多杀不能免祸，修德方可禳灾。

然而，后续事态的发展证明苻坚以宽仁感化夷狄的愿景只是一厢情愿。慕容部经数代苦心经营，得以占据关东六州，与前秦、东晋成鼎立之势。由于末帝慕容暐昏庸无能、太傅慕容评贪鄙专权，导致国势日衰，被前秦趁机攻灭。苻坚虽然对其宽容优待，但并不能消解其亡国之恨。燕国遗老遗少见前秦在十余年内连灭诸国，气焰正盛，只好蛰伏待机。后来前秦精锐在淝水之战中消耗殆尽，慕容部抓住难得的机遇，在关中、河北起事，建立西燕、后燕，最终后燕并吞西燕，成功复国。

前秦极盛时期版图

鲜卑慕容部所图只是恢复故土，久沐苻坚皇恩的羌族首领姚苌的胃口更大，除了地盘，还要“恩主”的性命。羌族与氐族在北方屡次爆发冲突，姚苌兄长姚襄更是被前秦斩杀，可谓世仇。姚苌见不是前秦敌手，为保存实力，只得率部众请降。苻坚既惜其将才，又欲展现自己博大胸怀，以姚苌为扬武将军。之后，姚苌先后参与攻灭前仇池国、前凉、南侵东晋等战役，颇有功劳，深受苻坚赏识，被授予苻坚曾经担任的龙骧将军一职，并都督益、梁二州诸军事。淝水之战后，前秦精锐尽丧，鲜卑慕容部趁机起事，姚苌奉命随钜鹿公苻睿征讨慕容泓。年轻气盛的苻睿不顾姚苌劝阻，结果中伏被杀。姚苌派长史、参军向苻坚请罪，不料被痛失爱子的苻坚怒杀。没有退路的姚苌只得聚众起事，在与前秦的拉锯战中逐渐占据上风，并将故主苻坚围困于五将山。姚苌派人向苻坚索要传国玉玺，被其诟骂。姚苌又派人游说苻坚禅位给他，又被其怒斥。至此，姚苌撕下顾念旧恩的伪装，将苻坚缢死于新平佛寺。苻坚终为自己的滥施宽仁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前秦第二任皇帝苻生残忍暴虐，中外离心。苻坚是苻生堂弟，属近支宗室，而且雅量瑰姿、博学多才，众望所归。苻坚见苻生德不配位，为不让祖先百战艰难打下的江山落入异姓之手，遂与兄长苻法联合发动政变，废黜苻生，即位大秦天王。

也许是得位不正的缘故，苻坚对宗室极尽拉拢笼络之能事。364年，汝南公苻腾谋反被杀，当时王猛以苻生诸弟尚有数人，建议苻坚除去，否则终会为患，然而苻坚不听。365年，征北将军苻幼趁苻坚亲征平定刘卫辰叛乱之机，领兵进攻长安，被守将李威击斩。

苻幼起事时暗中联结征东大将军、并州牧、晋公苻柳以及征西大将军、秦州刺史、赵公苻双，但苻坚以二人分别为伯父苻健爱子及己之同母弟而不问罪，亦不将此事公布。然而，苻坚的宽仁大度并没有换来二人的感恩戴德。他们与镇东将军、洛州刺史、魏公苻廋及安西将军、雍州刺史、燕公苻武共谋作乱。苻坚得知后，还是想息事宁人，表示只要罢兵，就既往不咎，并以啮梨为信物。但四人一心想把僭主苻坚拉下王座，各据州治起兵反叛。苻坚见安抚无效，只得遣将平叛。“五公之乱”让苻坚认识到宗室内部不认可自己合法性的大有人在，开始转变对待宗室的态度，由宽仁笼络转变为猜忌防范。

苻坚堂弟苻洛骁勇善战，仅用三十余日便攻灭代国，向朝廷请求开府待遇，遭到苻坚拒绝，苻洛因此心怀怨愤。378年，镇守洛阳的苻重（苻洛之兄）谋反，很快就因苻重长史吕光忠于苻坚而被平定，苻重获赦后罢职闲居。380年，苻坚又起用苻重为镇北大将军，驻镇蓟城。同年，苻坚调任苻洛为散骑常侍，都督宁益西南夷诸军事，兼征南大将军，领益州牧，使镇成都。苻洛本就因未能入掌机枢而被外放边境州牧深感不满，此次调任远涉千里，更使其怀疑苻坚的动机。在幽州治中平规的挑拨下，苻洛决定叛变，自称大都督秦王，集众七万，西指长安。

关中是前秦的基本盘。为了稳住苻洛，苻坚许诺将幽州作为其世袭领地。苻洛认为这只是苻坚的空头支票，直接拒绝，并声言要“还王咸阳，以承高祖之业”，更对使者说若苻坚在潼关候驾，会让他位列上公，还爵东海王。苻坚大怒，出兵讨伐，在中山与苻重及苻洛的十万联军会战，生擒苻洛并斩杀苻重，平定乱事。

经苻洛苻重叛乱，苻坚将宗室视为肘腋之患，就借口仿效古诸侯世封成制，将三原、九嵕、武都、汧、雍、氐族十五万户，由各宗室统领散居方镇。氐族人口本就不多，理应聚居关中控驭基本盘，但经苻坚骚操作后，氐族人口劣势进一步放大，关中人口结构发生质变，以鲜卑、羌族居多数。一旦有风吹草动，前秦就没有了退路。

苻坚通过政变上位时年未弱冠，可谓少年天子。执掌权柄后，通过整顿吏治、劝课农桑、兴办教育等一套组合拳，仅用十余年时间就使前秦国富兵强。年过而立后，苻坚陆续攻灭前燕、前仇池国、前凉、代国，取东晋梁、益二州，经略西域，结束北方长期分裂的局面，将前秦国势推到极盛。顺风局打得久了，原本谦虚谨慎的苻坚逐渐膨胀起来，认为自己天命所归，在重大决策上不再集思广益、从谏如流，而是圣心独断、一意孤行。

苻坚一向对王猛言听计从，将其倚为国之柱石。王猛积劳成疾，去世前嘱咐苻坚道：“晋虽僻处江南，究竟正朔相承，上下安和，臣闻亲仁善邻，足为国宝，臣死后，愿陛下勿再图晋，惟鲜卑西羌，是我仇敌，终为大患，宜逐渐剪除，免误社稷！”

然而痴迷于一统华夏的苻坚很快将王猛的金玉良言抛之脑后，在太极殿召见群臣道：“今四方略定，只有东南一隅，未沾王化，现计我国兵士，可得九十余万，朕欲大举亲征，卿等以为可否？”尚书左仆射权翼认为东晋君臣辑睦、内外同心，未可速图。太子左卫率石越认为东晋占据天时地利，不宜征伐。苻坚道：“武王伐纣，逆岁违卜，天道幽远，未易可知。夫差孙皓，皆保据江湖，终归覆灭。今凭我百万兵马，投鞭江中，已足断流，天险不足俱。”石越又答道：“三国君主，统淫虐无道，所以敌国往取，易如拾芥。今晋虽寡德，究无大愆，愿陛下且按兵积谷，坐待敌衅，果使有隙可乘，发兵未迟。”此外群臣各言利害，纷纭莫决。苻坚懊怅道：“这便是筑室道旁，无时可成，看来惟我独断罢！”群臣见苻坚面有愠色，自然不敢再言，相率退出。苻坚与其弟苻融继续讨论，苻融也以天象不利、晋室上下和睦以及兵疲将倦三点为由反对。苻坚忿然不乐，退入内庭。

尚书原绍、高僧道安、太子苻宏、中山公苻诜以及宠妃张夫人皆反对伐晋，苻融等人亦屡次上书表示反对，苻坚仍然不肯放弃出兵东晋的计划。心怀异图的慕容垂向苻坚表示支持出兵东晋，正中其下怀。苻坚向慕容垂道：“与朕共定天下，独卿一人。余子碌碌，何足与谋！”并赐给慕容垂五百匹布帛。苻坚随即强制启动前秦战争机器，南征东晋。但是，这架机器的关键零部件之间咬合不紧密，随时有散架的风险。

苻坚统一北方后，前秦国势达到极盛。东夷西羌诸国联翩入贡，外使盈廷。苻坚大喜过望，免不得骄侈起来。后赵将作功曹熊邈屡次向苻坚说后赵宫室器玩多用金银，华丽非常。几次三番煽动之下，苻坚任命曹熊邈为将作长史，领尚方丞，大修舟舰兵器，并将后赵金银作为饰品，备极精巧。382年，关东爆发蝗灾，百姓食不果腹，苻坚不顾民间疾苦，命人把石虎当年从洛阳拆迁到邺城的铜驼、铜马、大钟等礼器运到长安，装点门面。

苻坚奢侈腐化造成极大负面影响，前秦高层上行下效，迅速沉迷于奢靡享乐，如苻坚的侄子苻朗吐痰时已经不满足于使用金银制的痰盂，必须得有个男童张嘴接着。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前燕太原王慕容恪子慕容绍与兄慕容楷私语道：“秦王自恃强大，转战不休，北戍云中，南守蜀汉，转运万里，民不堪命，今复筑舟铸兵，穷极奢侈，眼见是盛极必衰了！”前燕吴王慕容垂子慕容农亦向其父密语道：“自从王猛死后，秦法日颓，今乃加以汰侈，祸必不远。”天下尚未一统，苻坚就带头骄奢淫逸，貌似强大的前秦已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