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知道,那是她打给我的生活费,我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可我只能看着我的手穿过她的身体。
我死的那天,妈妈窝在陌生的男人怀里调笑。
事成之后,她一如既往地往外婆的账户打了一笔钱。
我知道,那是她打给我的生活费,我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可我只能看着我的手穿过她的身体。
我收回手,失落道
「妈妈,不用打过去了,我已经死了。哪怕我活着,这笔钱也不是用在我身上。」
1.
狭小杂乱的房间里,我看到一个牛高马大的男人把我妈压在沙发上亲。
我皱眉,下意识地抗拒他这样对我的妈妈。
我迅速地窜过去,用力地扒拉着他的衣服,想让他从我妈妈身上起来。
可男人丝毫没有感觉,反倒我累得气喘吁吁。
望着直直穿过他身体的手,我这才意识到,其实我已经死了。
留在这儿的,只不过是一缕人们看不见摸不着的魂魄。
「妈妈!你快点把他推开!」
我伤心地吼道。
妈妈,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外婆说的,你跟野男人跑了,再也不要我了。
我的妈妈听不见,她甚至任由着那个人抱着她一路往卧室的方向走去。
我焦躁不已,也跟了上去。
男人把妈妈抵在衣柜边上,粗鲁地撕扯着她的衣服,因动作太大,衣柜上面有个盒子掉了下来。
男人终于停下手里的动作,我松了一口气。
我飘在空中,看着男人打开盒子,沉着脸问道
「这是什么?」
盒子里面装的是一件粉红色的棉衣,棉衣的帽子有个长长的兔子耳朵。
我飘过来,虚摸着盒子里面的衣服,又惊又喜。
这还能是什么?自然是妈妈准备送给我的棉衣。
只不过这件比我去年的要大一些,要是我现在还活着,穿这件刚刚好。
2.
可一想到我已经死了,再也穿不上妈妈买的新衣服,我不禁黯淡下来。
妈妈啊妈妈,你知道我已经死了吗。
「你不是说,家里没有小孩吗?那这是什么?」
男人恶狠狠地盯着我妈看。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外婆曾说过,妈妈为了勾搭男人,为了用这具肉体卖多点钱,不惜欺骗他们说没生过小孩。
我担心地看着妈妈。
只见妈妈一脸淡定地收拾好自己,然后起身拿过男人手里的棉袄直接丢到垃圾桶里去。
我的心狠狠地沉了下去。
我飘到垃圾桶旁边,拼命地想要把那件衣服拿起来,可于事无补。
来回折腾,衣服都安安静静地躺在垃圾桶里,似乎在嘲笑我的不自量力。
我难过地看着妈妈
「妈妈,可不可以,不要把它丢了。」
可她看不见我,也听不见我说的话。
她正谄媚地哄着那个男人
「曾哥,我跟了你这么久,你还不知道我有没有孩子?」
「我要真是有孩子,你还能要我嘛?我外甥女生日快到了,这是我为她准备的礼物。」
我撇了撇嘴,说着他们听不到的话
「不,那明明就是送给我的。」
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
我从来没见过妈妈这么低声下气地跟人说话,哪怕是外婆。
3.
男人掐住她的下巴,语气鄙夷
「你倒是识相。老子不管你有没有,你我到时领了证,管他哪的孩子,只要你敢带进来,老子扔一个是一个!」
我妈勾上他的脖子,看也没看垃圾桶里的衣服
「曾哥您放心,小曼这辈子只会有你的孩子。您给我的钱,我也一并收着呢,在匣子里,一分没花,到时候存起来,给咱儿子或者女儿买保险……」
妈妈说这话的时候,眼里透着些许的精明,还带着点市侩,这是我不曾见过的。
我想到了外婆讨好舅妈的那副嘴脸。
男人面无表情地睨着妈妈
「休想蒙老子!老子可不要赔钱货,你只能生出个带把的!」
我瞬间炸了毛,因为外婆就是这么说我的,嗯,赔钱货。
外婆总说,大赔钱货生了个小赔钱货,她命苦,养了大的还得替大的养小的。
可我不明白,养?妈妈不是每个月都给了钱吗?
红色的毛爷爷厚厚一沓呢。
而我呢?
我每天吃一顿没一顿这叫养?
天气冷的时候我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冻得整夜整夜睡不着这叫养?
舅妈每次心情不好打我骂我拿我出气而他们熟视无睹,甚至觉得我就是该打该骂,这叫养?
呵,真是好笑啊。
我只是一个六岁的孩子啊。
4.
还小的时候,不懂这三个字的意思,人家一喊,我乐呵呵地笑。
后来长大一些,听村里的妇人家嘴碎便知道了。
我控制不住地飘过去在他耳边大声质问道
「你才赔钱货!你凭什么说生女孩子就是赔钱货!」
生男孩能赚钱养老,我们女孩也能做到啊,这到底差在哪啊,我始终想不明白。
为什么那么多人都喜欢生儿子,村里的人,只要谁家生了女儿,都认为是一件丢脸的事。
哦,我的表姐是另类,因为我舅妈家有钱,表姐有个做市长的外公罩着。
她跟我,跟村里其他的女孩子不一样。她可以穿着漂亮的裙子去上学,而我只能捡她穿过的破衣服。
她回家以后可以无忧无虑地玩耍,而我永远都有干不完的农活。
她过生日有香香甜甜的草莓蛋糕吃,而我只能缩在一旁大气不敢出,生怕说错一句话惹来一顿骂。
她摔了一跤可以肆无忌惮地哭出来,外婆和舅妈就会第一时间去哄她,给她擦破了一点皮的伤口涂药。而我呢,我摔了疼得眼泪直打转也不敢哭出声,他们嫌吵,会打我的。
妈妈讨好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不想看着妈妈那副讨人欢心的样子。
我失魂落魄地飘到阳台。
外婆总是当着我的面,说我妈是个勾三搭四的女人,她每个月打过来的生活费就是从这些男人身上扒下来的。
外婆说的再多也不如自己亲眼所见。
望着一片漆黑的天空,我不禁哭出了声。
5.
妈妈生我当天,爸爸死了。
她一边给我爸办丧事,一边强撑着身体照顾我。
我长大一些会走会跳了,家里的积蓄所剩无几。
她把我带到外婆家里,走之前,我不舍地扯了扯她的衣角。
妈妈,你走了我怎么办啊。
外婆和舅妈看起来好凶。
舅舅对我好,可他更怕舅妈。
表姐不和我玩,背着你偷偷推我。
她蹲下来,温柔地看着我
「小意乖,妈妈去外面赚很多很多钱,给小意买裙子,买东西吃,让小意上最好的学校……」
我松开了她的衣角,只因妈妈最后说了一句话,等她赚到了钱,她就会回来接我,不会和我分开了。
我那时抱着多大的希望,现在就有多失望。
我的妈妈变了,变得陌生极了。
她不要我了,她甚至要跟别人生孩子了。
难怪她每个月打给外婆的生活费越来越少。
难怪她后面也不怎么回来看我了。
原来,妈妈你这是准备开始新的生活了吗?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赔钱货?
你真的如外婆说的,打算抛弃我跟别人一起生活,然后再生一个弟弟或者妹妹取代我了吗?
不过不用取代了,我已经死了。
我哭得越来越响,只不过没有眼泪掉下来。
没妈的孩子像根草,我到死都只是孤零零的一根草。
6.
不知在阳台哭了多久,我看到妈妈在楼下丢垃圾。
我心下一颤,顾不得哭泣,猛的往下飘。
那个装垃圾的袋子不就是卧室里面的吗?
那里边自然包括了妈妈刚才丢掉的我心心念念的棉衣。
我用尽全力喊道
「妈妈,你别丢,求求你!」
可是她听不到我说话。
妈妈刚走开,后面就来了一辆垃圾车,把垃圾都载走了。
我追着垃圾车跑,可两条腿的跑不过四条腿的。
我眼睁睁地看着垃圾车把垃圾倒进焚烧炉,一切化为灰烬。
连着一起焚烧的,似乎还有我的心,好疼啊。
我哭着飘回家,男人已经走了。
妈妈蹲坐在地上,一张张数着她从保险柜里面拿出来的钱。
她嘴里念念叨叨,我凑前去听
「快了,很快就好了……」
我看着她眼里的癫狂,感觉快呼吸不过来了。
我的妈妈啊,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是不是我连累你了。
如果不是为了要养我,如果不是因为这世道赚钱难,你不会出卖自己。
我虚虚地牵住她的手。
妈妈啊妈妈,但愿我的死能让你轻松一点,最起码不用每个月都给他们打钱了,你也不用整日担心那些男人知道你有个女儿,我死了,你也自由了。
这样也好,挺好的,妈妈。
我最后抱了抱她,然后转身离开。
7.
我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走着。
走过公路,越过山坡,直到来到了外婆家门口。
差点忘了,我除了去妈妈那里,也只能顺着血缘的磁场去外婆家,若是强行离开这两个地方,我就会全身剧痛不已,撕心裂肺般的疼痛让我在外婆家门口生生止了脚步。
如果可以,我真的再也不想来这里,可好奇心作祟,我想看看我走丢以后,她们会不会去找我。
是的,他们都不知道我死了,只当我走丢了。
屋子里头暖烘烘,似乎将我身上的寒气也驱走了。
一大家子围坐在一起,正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视。
舅舅沉默着,然后开了口
「小意她……」
舅妈一个眼神瞪过去,舅舅又开始沉默。
又来了,每次都这样,只要舅舅一提到我,舅妈就目露凶光。
「干什么又提那个小赔钱货!你是巴不得我天天都郁结于心是吗?」
郁结于心?我笑眯眯。
合着天天打我出不了气还能让你憋着一口气啊。
可这回舅舅不理她
「小意已经快两天没回来了。」
舅妈猛地跳起来,指着舅舅破口大骂。
8.
我瞬间走开,顺便捂住耳朵。
外婆拉住舅舅斥声道
「快跟张玟道歉,娶到她可是你十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啊,你怎么还有脸跟她吵。」
舅舅又不说话了。
可不是么,在外婆眼里,舅舅能娶到舅妈真是祖坟冒了青烟。
哪怕舅妈看不上他们。
哪怕舅妈是个心思歹毒的女人。
毕竟这世上哪里会有人跟钱过不去呢?
舅妈嫁过来以后,把外婆住的土胚房里里外外装修了一遍,旧家具丢了,时髦的家具一件件地往房子里抬,村里头还住着老房子的乡亲都很羡慕我外婆一家。
外婆他们可谓是出尽风头。
不像我妈,如花似玉的姑娘非得嫁给一个农民工,如今又丧了夫,她还得帮我妈养我这个小废物。
她每次提到我妈,语气总是很鄙夷。
舅妈就更看不上妈妈了,连带着也看不上我。
我又听到外婆不冷不热地说道
「沈意那死丫头爱去哪就去哪。难不成还能死了?」
「她不回来,老婆子我还能省点饭菜钱。」
9.
我冷眼看着这一幕,轻飘飘说道
「可我就是死了啊。」
至于省饭菜钱,呵,你们一家子围着桌子吃烤猪蹄,而我只能蹲在角落里,将就着放了两三天的剩饭剩菜吃。
我吃坏了肚子,上吐下泻,疼得直打颤,求着外婆带我去看医生,舅妈也只是轻飘飘说了一句
「又不会吃死人。忍忍就过去了。」
从头到尾,你们只是把我当成畜生来养啊,养我你们花什么了?
至于死,其实我都忘了我是怎么死的了。
每次一想,脑子就钻心的疼,所以我干脆不想了。
舅舅的反抗只维持了不到五分钟就缴械投降了。
因为我的表姐捂着脸哽咽道
「爸爸,是我不好,我前天上午放学后就该把雨伞借给妹妹的。妹妹小,我做姐姐的淋一下雨没什么的……」
她的手不断地擦拭着眼泪,起身道
「我现在就去找她,爸爸妈妈,还有外婆,你们别吵了,我现在就去,我要找不到妹妹我也丢了算了……」
我嗤笑一声。
我的好表姐,你身上还穿着妈妈送我的兔子棉衣呢,说这话要点脸不?
棉衣虽好看,穿在她壮实的身上却有些小了。
10.
但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喜欢,她喜欢从我身上抢走妈妈送给我的东西,哪怕是妈妈给我买的一个小小玩具,哪怕她已经有了,只要她撒个娇,伸个手指,我的舅妈便能毫不犹豫地从我手上夺走。
我永远都忘不了那天,我拼命地护住那件棉衣,我甚至哭着哀求舅妈,可舅妈却讽刺道
「一个赔钱货也想有漂亮衣服穿?这是做梦呢?」
外面寒风刺骨,我冷得直打颤,却连一件暖和的外套都没有。
我吸了吸鼻涕,第一次顶嘴道
「要是我冻死在这,我妈妈知道的话……」
因为我的话,舅妈扇了我一巴掌,扇得我眼冒金星,不过也终于换来了一件破旧的棉衣。
我的脸肿了一天,外婆当做没看到,表姐穿着我的新衣得意的笑,舅舅不忍心,回头拿消肿药给我,被舅妈看到了,舅妈朝他发了很大火,闹着要离婚。
后来,哪怕舅妈当着他的面辱骂我,甚至狠狠掐我,舅舅也只能沉默不语。
11.
刺耳的声音响起,舅妈抱住表姐,又开始破口大骂
「都怪你!你好端端地提那个死丫头干什么!你是不是非得让琳琳也跟她一样丢了不成!」
「李大志我告诉你,那个死丫头走丢了那是她活该,要是死了就最好。你休想让琳琳出门……」
舅妈骂完,抱着表姐回房间了。
外婆借口困了,把电视关掉,也回了房间。
客厅里只留下舅舅,他弓着背坐在凳子上,两只手托住头掩住了面,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飘到他面前,苦涩一笑
「舅舅,你也可以去找我的。」
舅妈不肯,所以你不敢。
你怕你那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市长岳父。
你怕舅妈离开,家里所得到的一切会随着她离开而化为泡影。
我顿时觉得无聊极了,于是我回到了我之前住的房间。
窗户没有关上,外面的风呼呼地吹进来,说来也好笑,我是个鬼竟然会觉得冷。
我下意识地想关上,手伸到一半才惊觉我已经死了,鬼是碰不到实物的。
借着黯淡的月光,我冷冷地看着中间那张孤零零的木床。
摊在床上的棉被已经霉迹斑斑,我曾经无数次在这床被子上冻醒。
而舅妈和外婆呢,把妈妈给的生活费尽数克下,然后用那笔钱给她们的卧室装了暖气,整个冬天,她们睡得可香可暖了。
而我呢,估计现在尸体腐烂了都没人替我收尸。
真是可笑极了。
12.
我先是低低地笑了几声,然后像是控制不住地笑得越来越大声。
我的妈妈已经准备开始新的生活,外婆她们一点都不关心我的死活,或者巴不得我死去。
既然这样,那为何我要如你们所愿呢。
我要我死了,你们也不得安宁啊。
我的心底慢慢生出了一种疯狂的恨意,我恨他们,我想报复他们。
真是可笑,生前怕他们怕的要死,死了倒是一点都不怕了,因为已经死了。
我惊喜地望着被我掀翻的棉被,啊,原来只有爆发出滔天的恨意我才能有一点点的法力。
可,这也够了。
一连三天,外婆家里人心惶惶。
舅妈花了高价请了一个老道士。
舅妈惶恐道
「道长,你帮我们看看,我家里是不是招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啊。」
「这大半夜的,窗户会自动打开又合上。」
「琳琳的衣服会无缘无故地丢到鸡圈里去。」
「更多的时候,我总感觉身后有人,甚至在我耳边吹气。」
外婆也哆哆嗦嗦地开口
「是啊是啊,家里的电视也会无缘无故地自动打开或关上。」
「我睡觉的时候也总感觉有人在看我。」
13.
我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内心担忧不已。
这个老道士看起来很厉害,会不会把我收了。
而且不知是不是错觉,我总感觉舅妈刚才开口的时候,他似乎往我这边看了一眼。
我躲在窗帘后面,看着他扬着佛子健步如飞地走了一圈,然后,完事了。
我拿不准他的态度,不敢出来。
倒是舅妈又拿出了一笔钱,不过他没收。
人走了,我松了一口气,在他后面做了一个鬼脸。
我听见他嘴里念念叨叨
「冤有头债有主,这桩事老夫管不了啊……」
我一脸迷惘。
冤有头债有主?这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我的死跟他们有关?
不过我到底是收敛了,就怕老道士折回来把我收了。
14.
表姐去上学,我跟在她后面一同去了学校。
我死了一个星期,外婆就替我请假请了七天,她该喂鸡喂鸡,该煮菜煮菜,家里少了一个我她眼皮都不掀一下。
而舅妈还在抱怨菜地里的活没人帮忙干。
「死丫头,小贱货!又偷懒不回来干活,看她回来我不打死她!」
我习惯性地左耳进右耳出。
她以为我正躲在阿吉家里呢。
阿吉是村子里唯一对我好的人。
有一次,我饿得头晕眼花,偷偷跑到灶台上吃了一块鸡肉,被舅妈当场抓住,拿着棍子狠狠打了一顿,若不是我跑得快,估计会被活生生打死吧。
我拖着一身伤拼命跑到外面,因为体力不支,我晕倒了,是阿吉救了我,我在阿吉家里住了两天。
刚好那两天妈妈回来看我,外婆才不情不愿地把我找了回去。
妈妈给了外婆一笔生活费,我的日子才好过了几天,但也只是几天而已。
15.
学校门口的花坛边,阿吉冲到表姐面前质问道
「沈意怎么还没有回学校?」
「她到底在哪?」
表姐挑挑眉
「我又不是她,我哪知道。」
「想知道,自己去找她啊。」
「一个灾星而已,值得你这么在意么。」
「就是就是,一个灾星而已。」
跟在表姐身后的小跟班个个都附和着。
呵,灾星,村里的人,学校里边的同学都叫我灾星。
因为在他们眼里,我刚出生,就克死了爸爸,又害得年轻貌美的妈妈去卖身,我就是灾星,克星。
可妈妈说过,爸爸是被一辆大货车给撞死的,肇事司机趁着路段没有监控而逃逸,一分钱都没有赔偿。
明明是司机的错,为何要我来承担?
为何我要背负这个骂名?
没人告诉我。
只要我稍作反抗,他们就会拿石头砸我。
我被砸得伤痕累累,也是阿吉带我回他家擦药的。
16.
阿吉黝黑的脸上愤怒至极。
他死死地瞪着表姐,恨不得在表姐身上瞪出个大窟窿。
我飘到阿吉面前,虚虚地抱住他
「阿吉,别生气。」
阿吉今日似乎有些反常,以往他不会这么冲动的。
阿吉,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这个想法一出,我吓了一跳。
眼看着阿吉和表姐她们就要打起来,老师扯着嗓子说,上课了。
阿吉趁老师转过身,冷声警告她们
「李琳,你们最好祈祷沈意没啥事。」
表姐不以为意。
我冷笑,是啊,我不过一个灾星,灾星死了对他们来说那是皆大欢喜。
放学后,我不想回去那个算不上家的地方。
我跟在阿吉后面。
他回了家,打开电视。
电视上有条不紊地播放着最近警察刚抓住的一批人贩子,人贩子的窝不远,就在我们村的山头上。
看着人贩子其中的一个面如土色的中年妇女,我心里发怵,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我感觉我的死,跟这个妇女,跟这帮人贩子逃脱不了关系
17.
「爸爸,你说,沈意是不是出事了。」
阿吉担忧地看着他刚下班回来的爸爸。
阿吉的爸爸是警察,此刻,他正准备把警服换下来,听到阿吉这么说,他叹了一口气道
「很有可能。」
「爸爸跟李叔叔在废弃的厂房里找到了一具女童的尸体,但目前只有一半的可能性证明那是你的朋友。」
「爸爸跟其他叔叔还在调查中。」
人贩子,中年妇女,废弃的厂房,女童的尸体……
我的恐惧渐渐涌上心头。
我下意识地把自己抱成一团,我的头一阵阵剧痛,同时也闪过一些画面,一瞬即逝,快得我抓不住。
不止头痛,我的身体也痛,身体的痛让我瞬间清醒,我已经超出能活动的范围,我该回去了。
我最后看了一眼阿吉,他正在嚎啕大哭,鼻涕眼泪糊得一脸,我第一次看见他哭得这么没有形象,有些想笑。
阿吉爸爸神色温柔,正在耐心地安慰着他,阿吉的妈妈挺着大肚子喊吃饭,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围坐在一起,吃着热气腾腾的饭菜,还不忘谈论着阿吉妈妈肚子里的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
我痴痴地望着他们,这便是我做梦也不敢期待的场面啊。
阿吉,你一定要幸福啊。
我走了。
18.
回到外婆那里,舅妈又在骂舅舅。
我掏了掏耳朵,飘回我自己的小破房间。
第二天,警察找上门来,说在废弃的厂房找到了我的尸体,叫外婆他们过去认领。
我飘到警察叔叔身边,心跳得好快,终于要揭开真相了吗。
舅妈皱着眉,嫌弃道
「琳琳,你爸呢?叫他去,我可不想去。」
「晦气死了。」
表姐白着脸,小声说道
「爸爸去工地了。」
舅妈瞬间跳了起来,插着手又骂了几句
「每次需要他的时候就不在!他是不是跟我作对啊!没出息的王八蛋,看他回来我怎么收拾他……」
我不屑地笑了笑。
你们不是巴不得我去死吗,怎么,现在我死了,你们连尸体都不敢去认吗?
真是可笑啊。
两个警察叔叔面面相觑,面露难色
「死者的母亲或者父亲在吗?」
外婆迅速插嘴道
「她没有。」
「她爸早死了,她妈跟人跑了。」
「警官,带路吧。」
我大声吼道
「不!我妈妈没跑!我还没死的前一周,她还来看了我,给了生活费。外婆,你怎么可以这么说!」
妈妈她没跑,她赚了很多钱,她也惦记着我,她只是有些累了,等再过一阵子,她还会再来看我的。
19.
只是,到时候她应该是挺着大肚子,或者挽着那个男人来看我了吧,一定是。
妈妈不会不要我的。
可到底是自欺欺人。
缓了好久,久到已经踏入警察局,我才敢承认,我的妈妈,确实是不要我了。
她丢掉了我心心念念的兔耳朵棉衣。
她交给外婆的生活费从厚厚一沓变成了寥寥几张。
她后面回来看我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她忙着打扮,她忙着讨好男人,她忙着开始新的生活。
我忍了又忍,终于把鼻腔的那股酸涩感憋了回去。
一到停尸房,尸体腐烂的味道充斥着每个人的鼻子。
舅妈捏住鼻子,眉头皱的更紧了,放佛下一秒又要开始指天骂地。
警察指了指中间那张盖着白布的停尸床,怜悯地说道
「就是这张了。」
舅妈拖拖拉拉不敢上前去。
外婆推了一下,舅妈只能壮着胆子上前去。
白布揭开,露出的是一具支离破碎的尸体。
20.
尸体已经开始腐烂,眼眶空荡荡,已经没有了眼珠子。
胸口连到腹部被刀剖开,再往下看,尸体的两条腿不知道被什么动物啃食得不成样,露出了森森白骨。
舅妈猛地往后退,捂住嘴发出尖厉的叫声。
外婆脸色煞白,猛地跌坐在地上,嘴唇哆嗦着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呢……」
其中一个警察红着眼眶道
「这具尸体是在废弃工厂附近的下水道里找到的。」
「死者是所有被拐卖的儿童里面最惨的一个。」
「死者全身骨折,没一块好肉。她死前遭受过非人的虐待。」
「她的身体内部最重要的器官已经不见了,根据罪犯的招供,很有可能……」
他擦了擦眼睛,似乎说不下去了,另一个警察开口
「人贩子会根据拐来的儿童的质量作出评估,拿得出手的便卖掉,拿不出手的便残忍杀害,取出体内有用的器官,卖到黑市……」
「好在,这伙人终于尽数抓到。」
我痛苦地蜷缩在一起,我知道,我都知道了。
其实之前在阿吉家里我就想起来了,只不过下意识地不敢去回忆。
因为实在太痛了。
21.
我死的那天,天灰蒙蒙地下着雨,我站在学校门口,看着舅妈撑着雨伞向表姐一步步走过来。
雨伞撑开,舅妈和表姐躲在伞下,开心地谈着今天中午吃什么。
忽然,表姐转过身来,笑吟吟地说道
「妈妈,沈意没带伞,好可怜哦,我们稍她一路吧。」
舅妈晃了一下雨伞,横眉竖眼
「她自己没伞吗?」
「雨不大,总归淋不死。再说了,我这伞可装不下三个人。」
周围的同学纷纷看过来,顶着一道道看戏的眼光,我难堪地低下头去。
我有伞的啊,妈妈买的,只不过,被表姐剪坏了。
而舅妈对此视而不见,把烂伞整废品卖了。
她甚至觉得表姐做的不错。
像我这样借住在他们家的灾星,赔钱货有什么资格用伞呢。
我就活该被雨淋,淋成落汤鸡一样,我就活该被人看笑话。
雨越来越大,她们已经走了,周围的同学也撑着伞走了。
我松了一口气,把书包放到头顶上,然后拼命地往外面跑。
路上滑,我摔倒了,地上的积水溅了我一身,我跌坐在地上,已经分不清楚脸上的水到底是雨水还是泪水。
我闭上眼睛。
淋吧。
最好让我大病一场,最好死掉,活着真是太痛苦了。
22.
只不过淋了一会儿,就有人撑着伞在我身边停下,是个面目和善的阿姨。
她心疼地看着我
「小姑娘,要不要跟我走?」
她往我手里塞了一颗糖。
鬼使神差地,我开口问道
「去哪?」
「去找你妈妈。」
我不信,起身准备离开。
可是她拿出了妈妈的照片
「小姑娘,我认识你妈妈。我和你妈妈是好朋友。」
是几张妈妈和她的合照,两个人都喜眉笑眼的。
望着照片中的妈妈,我全身涌起一股暖流。
或许,是我命不该绝吧。
或许,这个阿姨是个好人呢。
或许,有没有可能,是妈妈知道我在这里过得不好,让人来接我的呢。
我真的太需要一个人把我带离这里。
我跟着她上了一辆车。
闻着车上的香味,我竟然睡过去了。
可醒来之后我没有见到妈妈,我双手被绑住,被关在一个昏天暗地的房间。
我惊恐万分。
大门被打开,有人走了进来,是那个阿姨,她拎着几个跟我同龄的小孩丢在我身边,她已经换了另外一副面孔,面目可憎。
我知道我已经羊入虎口。
我拼着一口气,撞开那个阿姨,一路逃到外面。
23.
可等待我的,是两个拿着棍子的壮汉。
其中一个猛地把棍子砸向我的腿。
咔。
我似乎听见骨折的声音。
剧痛袭来,我惨叫一声,下一秒,双腿无力地跌了下去。
棍子一根根砸在我身上,痛到极致,我拼命地尖叫,我嘴里喊着妈妈。
「妈妈!妈妈,快救我!」
「舅舅!舅舅救我!」
「外婆,舅妈,表姐……」
「救命……」
妈妈,妈妈你在哪呢,我好痛好痛啊。
救命,谁来救救我。
外婆,舅妈,快来救我,求求你们。
我保证,以后我会更努力干活。
我保证,以后表姐想要什么我都会乖乖拿出来。
我保证,以后舅妈打我我都不跑了。
可是,没人来救我。
落在我身上的力度,似乎更大了。
我的嘴里不断地吐出血来,红色的鲜血在地上晕染开来,触目惊心。
终于,在我还剩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他们停止了。
我以为我得救了。
可接下来的折磨让我生不如死。
其中一个汉子阴恻恻道
「跑啊,怎么不跑了。看你这回还怎么跑。」
「差不多了吧。可以开始了吧。」
另一个人点了点头。
24.
我眼前一片昏黑,断断续续地喘息着,若不是还能呼吸,我看起来就像死了。
我被人绑在一个床上。
一个身穿白大褂的人拿着一把刀,直直插入了我的心脏,然后一路往下剖。
身体的痛苦比之前的痛苦还要强千百倍,浓稠的鲜血喷洒出来,我没有力气叫喊,只能凭着本能剧烈地挣扎着,直至没有力气。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我看到了白大褂嗜血的眼光。
我看到我的心脏被取了出来。
我看到我的血溅得哪里都是,床上,地上,白大褂变成了红色的。
我看到我已经死了,可染着血的白大褂并没有停下,又陆陆续续地在我身上切来切去,划来划去。
我看到我的身体就像一条被杀好的鱼一样,残缺不全。
原来,穿着白大褂的不一定是天使,也可能是恶魔。
我可真不幸,遇到的是恶魔。
而现在,哪怕我已经死了,望着那具尸体,我只觉得浑身发冷,四肢百骸都承受着无法忍受的疼痛,我的身体不由得颤抖着,我的嘴里发出一声声痛苦的哀嚎。
我感觉临死前所承受的痛苦又在我身上来来回回地上演了一遍。
好不容易缓了过来,我紧紧地抱住自己,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好像只有这样,我才能减少一点身体的痛苦。
25.
舅妈跟外婆只瞧了一眼我的尸体,便不敢再瞧了,连滚带爬地窜到离我尸体最远处的角落边。
我嘲讽地看着她们。
我不禁开始回想,在我正在遭受着那些惨绝人寰的折磨的时候,他们在干什么啊。
外婆在午睡,梦里有数不完的钞票。
舅妈数着这个月妈妈给的钱,约上几个小姐妹去做美容。
表姐啃着鸡腿,恶毒地想着我淋成落汤鸡备受嘲笑的样子。
舅舅碍着舅妈的警告不敢去找我。
望着地上吓得脸色苍白,六魂无主的舅妈和外婆,我觉得真是痛快极了。
不过真是可惜,只有在我死了之后才能在她们脸上看到这样惊恐的表情。
你们在怕什么?
怕我狰狞至极的尸体吗?
还是怕我化成厉鬼半夜来找你们?
就在这个时候,阿吉跟他的爸爸来了。
我看到他的眼睛肿得跟核桃一样。
他冲到舅妈面前,拼命地冲她咆哮道
「都是你们!是你们害死了她!」
「如果你们对她好一点,如果你们不那么冷漠,她不至于毫不犹豫地上了坏人的车!」
「你们会有报应的!」
阿吉的爸爸把他拉开了。
我的心里暖烘烘的,我好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原来我死了,还会有一个人为我哭,为我出头啊。
阿吉,你对我真好。
26.
阿吉的爸爸严肃地看着外婆
「被害人的尸体已经找到,无论你们和死者的关系如何,都请你们尽量跟死者的母亲联系。」
呵,联系,怎么联系,是又跟我的妈妈狮子大开口,还是又嘲讽她是个只知道跟男人睡觉的鸡?
我记得,妈妈上个月回来看我,她穿起了花裙子,烫了头发,还学着电视上的明星抹鲜丽的口红,妈妈变得漂亮极了,比舅妈还时髦,还漂亮。
舅妈就讽刺道
「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再怎么打扮也只是一个人尽可夫的荡妇。」
妈妈没理她们,坐在小木凳上安安静静地给我扎头发。
外婆背着她对我骂骂咧咧
「你个小赔钱货!扫把星!抓紧叫你妈交生活费,一个月才几百块,打发叫花子呢!」
我心里想,妈妈给的钱全都进了你们的口袋,你们不就跟叫花子一样吗?
当然,这话我不敢说出口。
外婆又骂
「有个成天只知道在外面勾三搭四不知廉耻的女儿,老婆子我的脸真是被丢尽了!」
「呸!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女儿,晦气死了!」
外婆气不过,上前来掐我,我躲了过去,顺道就着她的手臂咬了一口。
怎么骂我,怎么打我都可以,但是不可以骂妈妈。
27.
妈妈走后,我就被关进了柴房。
柴房,一到晚上连盏灯都没有,漆黑一片,里面的杂物藏着老鼠,有虫子,甚至还有蛇……
无论我哭得多凄惨,无论我拍门拍的得多响,无论我的手拍的多疼,都没人来救我,从那天起,我便学乖了。
也是自那次起,妈妈渐渐地,回来看我的次数越来越少,从一个月回来待几天,到最后两三个月才回来一次。
直到我死了,我变成了魂魄跟在她身边,看着她费尽心思地哄着那些男人自掏腰包,我才知道,原来,我的妈妈外表装饰得再光鲜亮丽,但内心其实已经腐烂不堪。
而妈妈会变成这样,都是为了养我。
是我拖累了她。
妈妈曾经也是很爱很爱我的,所以我舍不得怨恨妈妈,哪怕她可能,大概,也许已经不要我了。
我站在一旁,看着舅妈白着脸,讪讪地笑了一下,嘴里应着好。
我冷嘁一声,飘在舅妈旁边,在她耳边低低的说着她们听不见的话
「你真的敢吗。」
舅妈没有听见,她跟外婆一路胆颤心惊地带着我的尸体回了家。
火化,下葬。
28.
我残缺不全的尸体在焚化炉里变成了灰,装在了骨灰盒子,然后埋在一个小土堆里,连个碑都没有,别提名字了。
外婆她们望着小土堆,一连几天的恐惧感终于一扫
来源:海棠花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