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刘君:1969年生于鄂托克,读初二时因贫辍学。创作之路由翻字典开始,摸“石头”趟过无数条河。时至今日,有作品收录多种诗集并散见于网络微刊及杂志。
一些朴实的哲理惊讶了听众的耳朵
诗人:刘君
晨见有感
(中华新韵)
一、
落英满径有谁惜?
香韵曾粘百褶衣。
袅袅风姿岑寂去,
无争无辩化尘泥。
二、
枉顾晨昏敛垢尘,
不辞寒暑浣污痕。
市街帚影身形瘦,
换取千门少怨嗔。
晨思
(中华新韵)
残星洇曙色,信步沐暄风。
垂柳拂心海,丁香润肺经。
时闻番域晦,始幸九州晴。
倘若无国士,焉得逸致情?!
雨后步林中
(中华新韵)
风梳万木凝珠坠,
雀语啁啾破雨来。
初阳穿云抚翠色,
春菲着意净心斋。
雨后
(中华新韵)
夜雨初停草木葱,
晓风拂雾引禽鸣。
远畴黍稷翻金浪,
独对流光忆旧耕。
当夏至从麦田走来
夏至从麦田走来
带来禾苗拨节的声响
带来麦芒尖锐的渴望
热情的风掠过褪皮的肩背
褐红的脸庞
当夏至来的时候
我在城市的空调下咀嚼麦粒
在麦粒中品啜汗水的味道
那每晚照亮文字的15W白灼灯
那些内敛的面孔
至今心动的笑
那暄软的猪哼狗吠
蜂拥将我修饰的门限踩平
哦,我多想重复丈量那些
把我从饥饿拽出来的田埂
夏至,向麦田走来
带着旷野的羡慕
拣拾沿途的露珠
收纳花朵的梦想
挽起委屈的阳光
奔赴与炊烟悠长的邀请
与晒谷场
与镰刃那默契的约定
——这样的苦行已轮转了无数时光
每一截时光却可能被时间遗忘
好在有人深信:
当季风裹挟着汗巾掠过田园
古老的穗实依然固执地
托付在
忙碌的筋骨之间
那些蓝
在温软的怀抱抚摸一种蓝
仿佛领受了辉光的洗濯
在坚毅的肩头聆听一种蓝
那蓝,是峰峦的召唤
在海拔的高点邂逅一种蓝
恍若触碰了哲人的凝视
在孤独的来处深陷一种蓝
那蓝,是候鸟的执念
沿着草尖的指向我仰望一种蓝:
飞鸟翱翔的长空
伸展的羽翼像颠簸的帆
在交叠的梦境我闯入一种蓝:
不可企及的景仰
使我的膝盖像朝圣一般
疲惫的行走中,曾
刻意关注过马兰的花瓣
所幸,那些被岁月浸透的颜色
并未顺从流沙的泛滥
于是我笃信——
即便在幽暗的通道
只要点燃掌心的萤火
那束纯粹的蓝焰,必将
照彻岩壁的凿痕
轮回
看着
袒露的苏尼特的胸膛
乌拉特的脊背
衣衫褴褛的 遥远的额仑
那一场场蛰伏于记忆的尘暴
再度,卷土重来——
坍塌了圈舍淹没了草茎
空空的食槽边
挤扛着嶙峋的牲灵
母亲的眼神仿佛是条干涸的河床
逶迤过倒卧的病畜
盘绕着我四处求告的身影
曾几何时,草原涌动过
可以隐藏毡包的苇丛
明艳成金黄的锦棘、猫头刺……
高过牛背的竹芨和柠条
满坡满洼的马兰花
魅惑着寻亲访友的百灵
而那长生天般的淖尔
荡漾着勾魂的约定
安然的炊烟下
篝火与歌,烘焙着反刍的星辰
然而,当无知拆卸了祖辈的门楣
剔除了“敬畏”的颅脑
便释放出想要吞噬一切的蝗虫
犁铧晾晒着远古的净土
镐头掘出深藏的根
谋皮索肉的猎手
固执地抹去狼迹与狐踪
无奈的栅栏和牧鞭
围拢着渐次散大的瞳孔
喑哑的祈祷声
怎么也擦不亮浑浊的日晕
呵,我们已送走了那么多流星
为何还任由垂涎
把心野冲刷的沟壑纵横
为何让繁盛的家园
总是衰败于一次次侥幸
饿毙的骸骨上挂着断弦的琴
为何还有人相信
龙王庙前殷红殷红的祭血
真能升腾成布雨的乌云
如果,我说如果
我们不甘在沙丘上刻写墓志铭
现在,只能让蒙昧面对锋刃
以虔诚恳请漂泊的鲜丽重归故里
把趔趄的脚步拽出疼痛的梦
——不管怎样
先人遗言般的种籽只应郁郁葱葱
银碗里的烈酒
终将溶断那沉重的轮回
饱经沧桑的大漠上
必将扬起急促的马蹄清亮的嘶鸣
感无常世事吊长兄
(中华新韵)
商飙骤起催残暑,
孤雁凌空负寒霜。
昏晓悄然漂发色,
亲朋渐次换衣装。
坛中纸烬埋名利,
案上高香燃短长。
且送魂游三界外,
清风明月是汝乡。
中秋节寻月不得
(中华新韵)
粟黍将熟,阴雨连绵,地方当局亦无防雨措施,耕者纷纷苦诉
屏翳焉知稼穑心?
粟垂偏任雨涔涔!
蟾光本拟酬丰岁,
怎奈重云笼万村。
雾霾之间
推开门,世间又坠入了
气息莫名的宿雾
想必是趁这混沌的飘渺
烟囱正口吐浓郁的罂粟
无形的鬼魅穿街走巷
观望着时不时相撞的呻吟
想当然,面罩可以屏蔽痉挛
还能掩饰思维的抽搐
好在岔路口的眼恪尽职守
行道树的肺活量据说也很强劲
岸然的楼宇掩上了窗户
有质感的帘里亮着和谐的灯
娘娘
墩儿梁之上
墩儿梁*之上,土窑里端坐如佛的女人
——我的娘娘*——
正是那爷爷爱见*惜护的四妹子儿
她也曾是长辫及腰水个灵灵的女娃
——我的娘娘——
那毛眼眼白牙牙醉了十里八乡
山丹丹开花儿时,她是那
挎篮挖野菜油灯下纳鞋底儿的婆姨
——我的娘娘
扬一把黄土风刮走,她成了
扛锄头背柴草数星宿抹泪的寡妇
——我的娘娘
哦那年,我三寸金莲的娘娘
拖儿带女一路向北
老牛破车疙瘩绳,躲不开
柳林林老鸹孤村村的狗
冰滩,河槽,沙窝子
逃荒的裹脚布斑斑点点的红
…… ……
有一种生存的盼望叫背井离乡
可谁来揉碎稀释她离乡的难怅
搂住饿娃儿的身子,那汪苦水呵
只剩下温情荡漾
寸草圪砵*回头瞭
硷畔上那老树在念想里枯黄
…… ……
三世修来的好
哦,我一定是修了三世的好
才托生为她的孙儿
她给了我柔软的乳名
而且把胳膊弯成我舒坦的摇床
她的背脊也是我最挨近梦的地方
在米糠和草籽赖以活命的年月
她用牛粪火熬煮给我的奶粥 至今
还能闻见酽酽儿的香
那年暑夏,半身瘫痪的娘娘
把做棉被的羊毛絮成云朵模样
她说:等你娶媳妇时就像我在场
呵,送她回家那天我没有哭
我猜见墩儿梁上
爷爷已布置好他俩恒久的新房
她捻下的线
无疑是隔世的联结
倘我游荡在光阴的水岸
谁也挡不住
我三寸金莲的娘娘
陕北方言附注:
*娘娘——奶奶
*墩儿梁——地名
*爱见——特别喜欢
*寸草圪砵——地名
离弦的声音
仰望苍天
祈祷雪如鹤羽
接我飞升的长者
爱与被爱的热泪
已为寒风冷凝成彻骨的凉
互换的抚慰轻如天空的云
鹤羽般的雪,何时
遮盖喑哑的大地
沉甸甸的胸腔
满是再不可得的珍贵
匍匐在地
摩娑长者曾经的足迹
眼前,浮现一条柔软的小路
生与死的法则
弹不尽心弦上的温润
在等雪的间隙,能不能
把迎向遗容的目光揉成念珠
为逝者,也为世间的颤动
散落草尖的星芒(组诗四首)
其一
屋檐低小
却曾是童趣搭建的安乐窝
石子,土块,玻璃片……
是百变的美食和钟爱之物
有人说:
他们见证过咱俩稚气的婚约
我只记得羊角辫儿花衫衫
以及吹弹可破的俊脸
一转眼,炕桌成了书桌
我再看长成婷婷的你
就像自惭形秽的沙蓬看着马兰
宿命的缰绳将我牵离你的视线
西北风传不远低沉的呼喊
曾几何时
油灯的光晕里有个人影儿
羊皮祆遮掩着非份的心烦
从那一天起始
你是我不离不弃的辉光
一次次点燃我
绝地求生的胆量
你说
哪怕撞见浑身是剌的灌木
哪怕,趟过遍布砾石的河滩
角落里抚摸归雁的翎
知道那月牙儿做了载你的船
赶星星的牧鞭炸着响
神清气爽的我呵
把沙枣花
当做捧给你的酒盏
其二
借我的眼
你含羞的美丽着
偶遇,真的能让石头开花
笑靥可以替换坑洼
借你的手
成就了我的新装
一些关于青春的信息
与你的名字
敞亮了我陈旧的住所
时间,总是签发无奈的日子
不忍碰触彼此
离别的目光
你的唇
含着难以启齿的难
接过削好的红苹果
我用心的分给你一半
“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
捂着茫然你幽幽长叹
系上我的防风扣
看我在飘雪的小巷
远成一个点
其三
那帧赠我生日的卡片
附着你用心的心
含羞的粉面
或许,还有单纯伶俐的暧昧
睫毛扑闪起的微风
让久违的生物电又贯穿我全身
我想起乖顺卧怀的羔羊
虎斑或狸花猫柔软的慵懒
雏菊楚楚的样子
甚至想起草叶上晨露的晶莹
我不敢握你伸到眼前的手
那么娇嫩的禾苗
只该生长为丰稔的喜悦
被红纱巾妆扮成不熄的心动
唉!终究
是季节深陷了我的脚步
淋湿的翅错过了心仪的枝条
风雨中读你凌乱的传言
一粒种子
石化在泥泞的田埂
其四
我在草纸上画水墨
你换成一卷一卷生宣
纤指点着额头——
你说:我听见你骨缝里的咆哮
我在流沙里淘洗苦闷
你折叠了一笺一笺书信
隔空的柔声
你说:我常在你想到的地方助跑
无法让乱码的身体恢复秩序
你把自己流放在空旷的斗室
唉——这就是命罢
泪光挪离我疼惜的怀抱
你像一羽折翅的鸟儿
渗血的鸣啭在风中飘
“你走的路不会硌脚了,呵呵
多好……多好”
留守的阿叔
“几个月没尝肉喽,老母羊还能下羔
孙子,就爱吃咱乡下的鸡”
搓搓粗糙的手
熟练的逮一口咸菜
“这散酒,有劲儿
晓得是孬货,那好的咱喝不起”
——给对面的老哥们儿满上一杯
也许,是心意相通的苦水
“动手卷根儿烟哇
自种的烟叶儿炝嗓子,但没假
晓得抽多了不好
可还是能解解乏”
——烟气缭绕起来
沟壑纵横的脸上
黄土的颜色越发苍凉
“这狗日的田埂,栓了俺一辈子
倒是把那闲不住的老伴儿
早早儿给撂脱了”
阿叔展不开眉
“瞅瞅,卖不出的菜
又烂在了地里……”
——无处安放的唠叨尤如辘轳井的桶
在他的喉咙里坠下
提起
老哥说“这把老骨头
要不是让心劲儿绑着,早就散架啦”
“咱就是鸡一样的命,刨一爪子吃一嘴
倘能再多活几年,你呀
还想做娃们那堵挡风的墙”
——这宽慰
像是一贴临期的膏药
孤单的风
穿过偶尔咳嗽的巷子
细数窗棂溢出的光
确认是越来越稀
少言寡语的狗紧随伛偻的影子
唉,这脚步声
咋都是深一下、浅一下的默契
照临额头的光
您其实知道,我的头脑
犹如一只憨憨的草原鼠
那黑板上的题目
几乎都是我啃不动的骨头
因此,瘦薄的皮囊里尽是丰富的穷
卷铺盖回家的那晚
窗外转换成羊倌儿的星光
没有牢骚或不眠的理由
沙蜴般穿行在烈日与风中
掐着眉头,傻看堆叠的云
您说“抬起头,远处有山”
急切的呼唤
分明是牵引的缰绳
“往远走,踩出一条路”
我无法拒绝夤夜的风灯
草棍儿练线描
油灯下分析阴影
从铅笔到运用炭棒
您把大师的境界
注入我青涩的冲动
我把自己形容成蓬草
您说“读一读白杨和苍松”
轻抚我心上的鞭痕
您说“希望源于韧性的精神”
一辆二八大杠,十余里街路
您送我进入未曾想过的门
那里,尝试对命运重新构图
涂抹生活应有的色调
而您陪笑脸兑换的资费
喂养了我摸索至今的行程
未曾跪拜
未曾将酒樽高举过头
您投向我的目光
宛如岩画般厚重
那光芒
照亮我浮槎般的灵魂
刘君:1969年生于鄂托克,读初二时因贫辍学。创作之路由翻字典开始,摸“石头”趟过无数条河。时至今日,有作品收录多种诗集并散见于网络微刊及杂志。
来源:原鄉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