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谢玉冰（Charassri Jiraphas）在回忆小时候看邵版《西游记》电影时，眼里闪动着兴奋的光彩：“孙悟空把自己缩小成一只虫子钻进了铁扇公主的肚子，他在妖怪肚子里拳打脚踢，直到她受不了了，把宝扇借给了孙悟空。”之后，孙悟空用宝扇扇灭炙热难挡的火焰山，唐僧

谢玉冰（Charassri Jiraphas）在回忆小时候看邵版《西游记》电影时，眼里闪动着兴奋的光彩：“孙悟空把自己缩小成一只虫子钻进了铁扇公主的肚子，他在妖怪肚子里拳打脚踢，直到她受不了了，把宝扇借给了孙悟空。”之后，孙悟空用宝扇扇灭炙热难挡的火焰山，唐僧师徒四人从而得以渡过西天取经路上又一难关。这是她最喜欢的情节之一。

如今，谢玉冰是北京外国语大学泰语专业的一名泰国籍教授。她把自己一生与中国文学和中华文化的连结称为“缘分”。谢玉冰童年生活在泰国一个华裔人数较少的地区，当她在电视上看到邵氏兄弟的电影时，她完全没想过自己将来大学会学习中文专业。她报考台湾中国文化大学的硕士项目也是一时兴起的决定。“当时市场上有很多工作岗位，一开始我想提升一下自己的汉语口语，然后回泰国找一份工作，”她回忆道。只不过，这场中华文化之旅后来发展成了她终身的学术事业。

北京大学泰语专业副教授金勇有着类似的故事。他虽然小时候看着泰国正大集团与中国中央广播电视总台合办的《正大综艺》长大，但在被北大泰语专业录取时，他对泰国这个国家其实还没有太多了解。金勇坦言自己一开始想大学毕业后当一名驻外记者。后来，在北大老师们的启发下，他对中国文学在泰国的跨界传播产生了深入研究的愿望。

△昭帕耶帕康（洪）主持翻译的洪版《三国》封面。

博士期间，金勇对《三国演义》在泰国的传播产生了研究兴趣。泰国曼谷王朝开国君主拉玛一世委托当时主管财政的大臣、大诗人昭帕耶帕康（洪）主持翻译《三国演义》，《三国演义》的首部泰文译本《三国》（Samkok，也称洪版《三国》）随之诞生。这本书成为了后来诸多《三国演义》泰文译本的开山之作，也揭开了中国文学在泰国大规模传播的序幕。在研究中，金勇指出拉玛一世王将洪版《三国》提升到“国家文学”的高度。“洪版《三国》译本自1802年推出后被不断经典化，”他说道。

并非所有中国文学作品都得以由皇室牵头在泰国得到传播，一些文学作品是从日常生活的细微之处跨越了文化边界。谢玉冰发现，她所接触到的多数受访人都是通过荧幕了解到《西游记》的故事。在编写《神猴：印度“哈努曼”和中国“孙悟空”的故事在泰国的传播》一书时，她试图列出所有《西游记》的泰译本，但只能找到两部。其中，《西游记》的首部泰语全译本于1898年问世，比洪版《三国》晚了将近一世纪之久。

《西游记》泰译本和泰国读者的缺少令谢玉冰一开始有些焦虑该如何推进自己的研究：“我不敢肯定这本书在泰国有多大的影响，当时也没有其他人做这个研究。”不过，她很快在田野调查中意识到孙悟空在泰国华裔民间信仰中具有重要地位。

1993年以来，谢玉冰在泰国探访了超过40间供奉孙悟空的庙宇，一些庙宇祛病消灾的神奇传说甚至吸引来海外的信众。她注意到泰国皇室曾以听说书人讲中国故事取乐，《西游记》实际进入泰国的时间可能早于泰文译本出版面世。“有可能《西游记》的故事是通过民间口头形式传播进入泰国的，”她说道。

△谢玉冰阅读《西游记》时的笔记。

《三国演义》的泰版翻译也和泰国本土文化有着紧密联系。洪版《三国》使用“夹竹桃”（yitho）、“神狮兽”（ratchasi）等本土词汇代替桃树、麒麟等中文专有名词，其结果是洪版《三国》比起字句对应原文的译本更像是糅合泰国文化元素的改写。之后虽然许多《三国演义》泰译本更加追求翻译的准确性，但却无一获得和洪版《三国》同等的赞誉。

与此同时，三国主题的文艺改编在民间百花齐放。罗贯中在书中所描写的锦囊妙计变成了本土化的智慧。金勇曾看到泰国商务管理书籍以现代视角解读三国故事。“《三国》已经不再单纯是一部文学作品了，”他说道，“它经过文化过滤和再造，成为了拥有更多文化内涵的社会文本。”他自己最喜欢的是一部名为《蝴蝶的梦影》的三国故事改写，作者重新想象了罗贯中的创作历程，并且在小说末尾让罗贯中带着写好的《三国演义》和女儿一同前往古代暹罗。

这种跨越中泰边际的文化吸收借鉴是双向的。《西游记》的首部泰语全译本将孙悟空称作“中国哈努曼”，让齐天大圣有了一个扎根泰国本土已久的印度教神猴的名字。同时，谢玉冰还发现有孙悟空的神像采用了泰国四面佛的样式。她认为这是一种文化包容性的体现：“我在田野调查中看到了不同的祭坛样式，不同的供奉仪式，而对象都是神猴。”她解释道，哈努曼原先象征着获得幸福生活的坚韧与力量，而这其实也是中泰神猴信仰所具有的一种共同特质。恰似孙悟空有着七十二变的灵活神通，不同面貌的神猴在两国人民的心里播撒下了相同的对于幸福、智慧与美好品质的朴素愿望。

△金勇在田野调查中对当地糅合中泰元素的民间仪式留影记录。

金勇曾经前往泰国当地一场“关公节”进行田野调查，结果发现当地县政府大楼和关帝庙共用一址，“关公节”游街的关公圣像就供奉在县政府二楼的厅廊内。《三国演义》已经超越了文学作品的边界，深刻融进全民参与的本土文化当中，形成了中泰文化要素交融的祈福传统。在金勇看来，这些微妙的文化纽带是不到实地走访就无从得见的“惊喜”。

谢玉冰循迹神猴信仰，田野调查一路走过泰国、中国和印度。她的朋友在她生日时送给她一本《西游记》当作礼物。“这是我的宝贝，”她轻抚着书脊说道。当她阅读书里繁体字编织而成的故事时，她自己仿佛也置身于西天取经路，踏上降妖魔、证本心的旅途。

2000年，谢玉冰成为了北京师范大学比较文学专业首届博士生中唯一的外国留学生。求学之路带给她许多新体验和新发现，让她在中泰文化间架起桥梁。在研究孙悟空的过程中，谢玉冰帮助泰国华富里和吴承恩故乡——中国淮安之间结成友谊。“这是我最自豪的事情之一，”她说道。在2022 年，她看到了泰国年轻研究生翻译的《西游记》新节译本，《西游记》仍在不断得到跨文化传承。

金勇感到如果让中泰两国的“三国迷”凑在一处，场景一定会“非常热闹”。他认为《三国演义》不仅是一部中华民族文学经典，同时也能成为一种连结中泰的文化纽带，能让两国人民更加亲近。同时，他也注意到中泰之间的文学翻译出现了新动向，中国当代文学作品和网络小说也开始出现在泰国书店里。

“文学像一面映照社会的明镜，”谢玉冰说道，“通过它们，我们得以深入理解不同民族的文化精髓。”她希望未来能有更多泰国文学作品的高质量中文译本面世。好消息是，已经有项目正在推动中泰文学跨界传播继续向前发展。“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推出了‘外国文学翻译实践’项目，”金勇介绍道，“希望未来类似的项目多多益善。”

【本文作者系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亚洲学院助教。】

排版：李昊朗，郭熙贤

编审：鲁楠

来源：中国东盟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