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不得用卫生巾的农村女性们

B站影视 2025-01-23 10:52 2

摘要:2024年11月,多家卫生巾品牌被爆出偷工减料、材料劣质问题。“卫生巾质量”相关词条数次登上热搜。有网友在雷军直播间评论区喊话雷军生产卫生巾,“需求真的很简单,棉花干净,长款够。”

2024年11月,多家卫生巾品牌被爆出偷工减料、材料劣质问题。“卫生巾质量”相关词条数次登上热搜。有网友在雷军直播间评论区喊话雷军生产卫生巾,“需求真的很简单,棉花干净,长款够。”

在中国的城市里,“月经是女性正常的生理现象”、“如何安全卫生地度过经期”早已成为常识。但在部分农村地区,有不少女性仍处在无卫生巾可用的状态中。经济与生理卫生知识匮乏,她们从小使用草纸、旧布做成的月经用品,有人在痛经时使用阿莫西林止痛。这不单给她们的生活带来不便和隐秘的痛苦,也削弱了她们作为女性的身份认同。

当她们成为母亲,面对即将来月经的女儿,她们感到焦灼、无力,也只能将草纸、布条的使用方法传递下去。在当地学校,未成年女孩们对月经的不解和耻感,引发了心理健康问题,甚至加重了欺凌、旷课、失学等情况。

草纸、布条与阿莫西林

“妈妈的裤子背(裤子后面)红了。”毛丽突然听到大女儿的嘟囔声。她起初有些“羞”,女儿6岁了,可毛丽难以开口,向女儿解释“红了”的意味。

2024年冬,这座位于甘肃中部黄河上游的山村,在大雪后更加寒冷阴湿。沉默了一会儿,毛丽起身去往厕所,内裤里垫着的草纸恐怕已经被经血浸透。草纸购买于家附近的日用品店,灰黄色,粗糙、掉渣,一袋8卷,9.9元。每月来月经时,毛丽会扯小臂那么长的草纸折3次对齐,长方形的草纸垫在内裤里,成了她最常用的经期用品。

草纸使用不便,月经量大的日子,每隔半小时她就要换一次。有时活动幅度大,垫好的草纸会顺着她的大腿侧“窜”到后腰,露在裤腰外面,她自己却难以察觉。

丈夫在家看见时,会轻声提醒她:“你的那个纸出来了。”后来,毛丽时不时会下意识把手探到后面的裤腰处,摸一摸那里是不是露出一截纸。

比起这些不便,更困扰毛丽的是痛经。尤其到了冬天,疼痛附加寒意堆积在小腹,化成强烈的下坠感拖拽着她。但毛丽觉得,“痛经”也不能“偷懒”,吃完阿莫西林,她觉得“好一些”,要继续洗衣做饭,送孩子上学。

阿莫西林是在镇上卫生所买的,用来治疗孩子们的感冒发烧。毛丽听说阿莫西林能止痛,究竟止“哪种痛”她不清楚。她没吃过布洛芬一类的正规止痛药,也从未因痛经去医院咨询过。

长沙妇幼保健院妇女群体保健科主任肖亚玲长期关注妇女儿童健康。她表示,阿莫西林是抗生素药物,不具备缓解痛经的功效。一般痛经分为继发性痛经和原发性痛经,前者多与子宫内膜异位症、子宫腺肌病等盆腔器质性疾病有关,需根据病因进行治疗;后者大多由子宫内膜前列腺素含量增高引起,可通过吃止痛药缓解。

毛丽无从得知她痛经的真实缘由。她今年22岁,读到小学3年级后辍学,16岁在父母安排下,和现在的丈夫“结婚”。村子贫瘠,毛丽的丈夫常年在外打工,毛丽留在家中,照顾3个孩子,种油菜等待丰收时榨菜籽油卖钱。丈夫每月拿回家5千元左右,3个孩子、家里的欠款、小儿子的奶粉钱,让她不舍得每月多花一笔买卫生巾和止痛药的钱。丈夫劝她痛经厉害去医院看看,她也“不舍得去”。

记忆里,自青春期开始,毛丽已经习惯使用草纸度过月经期。除草纸之外,还有布条。布条多从旧衣服上裁剪,折4次放在内裤里。毛丽说,比起草纸,她更喜欢使用布条——布条比草纸要厚一些,舒服一些,每天换的次数更少,用过一次就会洗一遍,还能循环使用。

距离毛丽所在村子50多公里外,对于31岁的曹芳,布条几乎陪伴了她的每一次月经,布条有时也会搭配着草纸用——在布条上面垫几层草纸,不至于让血液快速渗透到布条上。这样布条更好洗,用的时间更长。

布条使用一次就会洗一遍。怕人看见,她会在夜晚悄悄洗完,将其晾在房间里的杆子上。常年阴干的布条被藏于柜子一角。血迹洗不干净,渗到布料里,柔软的布条便逐渐变得僵硬,直至因为实在无法使用被丢弃。

曹芳在村里的幼儿园食堂做厨师,面容姣好,她厨艺不错,在学校人缘很好。只是厨师工作收入微薄,曹芳不舍得把钱花在买卫生巾上。在外地打工的丈夫寄的钱零散,几乎都用在家中4个孩子身上,曹芳说,家中一年剩不下1万块钱。

曹芳有些焦虑12岁的大女儿即将来月经的事情,想给孩子准备些卫生巾用,即使是小卖部里卖的那种散装的,在她看来也比布条好一些。但她也一直没跟大女儿提前讲讲月经这回事,“我们这里有些人有好几个女儿呢,关键是孩子太多了,顾不上。”

观念与羞耻围剿村庄和孩子

毛丽和曹芳都是守在村庄的年轻母亲。一年大半时间里,这儿的村庄都是灰黄色的。几条小水沟绕过村里,收集着稀薄的雨水。由于降水稀少,土地贫瘠,男人们多外出打工,女人们在田间料理油菜等作物,或喂养牲畜增加些收入。

当地村庄

2020年,当地所在县城摘掉了国家级贫困县的帽子,经济贫困,观念落后,家中有限的收入和资源,更难倾斜到女人和女孩身上。毛丽说,村里的许多女人在月经期靠草纸和布条度过,她的母亲也是如此。加上生理卫生知识匮乏,对健康度过经期不够重视,即便手中有钱,家人包括女人自己,不舍得把钱花在每月的月经用品上。

毛丽奇怪为什么只有女人会来月经,男人不会,又觉得女人真是辛苦,她说自己 有时会“讨厌自己是个女人”,要是是个男人就好了。

至于“月经”到底是什么,女人究竟是怎么产生经血的,她不知道,也“不感兴趣”。听到别人说“月经”、“卫生巾”,她会没来由感到羞耻——“我们都说‘姨妈’、‘姨妈巾’,或者是‘那个’。”“那个”成为她们之间心照不宣的暗号,村内像曹芳和毛丽这样的母亲也难以告诉女儿,月经意味着什么。

月经贫困和相关教育的欠缺,从母亲们蔓延到正在上学的女孩们身上。

村里的一位老师杨萍观察到,学校里也有女孩会去周围的日用店买便宜的卫生巾,一包20张卫生巾,10块钱。家庭条件一般的女孩们用卫生巾时极为珍惜,会在卫生巾上面再铺几层草纸。这样用的时间更长、血液也不容易快速渗到卫生巾里。

村里的另一位老师于秀英,毕业后被分配到这座村子当老师。她见证过,不少女孩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遭遇月经初潮的“突袭”。“突袭”多发生在教室里,裤子上突然沾了血迹,恐惧、茫然是大多女孩的第一反应。

于秀英对第一个来向她借卫生巾的女孩印象深刻。女孩来自五年级,身体已经发育,微微驼背和含胸,到办公室时也只是低头不语,最后还是陪同前来的女班长开口说明,向老师借卫生巾。

于秀英安抚着女孩:“这是一件好事呀,说明你长大了。”接着拿出自己的卫生巾比划,向女孩展示使用卫生巾的过程:撕开包装纸、贴在内裤上、丢掉。女孩有些迷茫,直到于秀英讲第二遍时女孩才告诉她:“老师,我没有内裤。”

究竟只是没有穿内裤还是从来没拥有过内裤,于秀英不知道,也问不出口。她退而求其次,告诉女孩将卫生巾贴在裤子的内里。裤子宽松,粘贴困难,血迹已经干在了裤子后侧。女孩求于秀英给她签假条让她回家——班主任是男老师,女孩开不了口。

于秀英说,“我们这里一般不会在学校内开生理卫生课这一类的讲座跟学生说月经、青春期这些事。有的班主任会在班会上说一下青春期的注意事项。但月经这一块,多是学生私下来找我,我作为老师给她们做做工作。没办法公开说的。”

缺乏卫生用品还可能影响她们的学业,一些女孩在月经期间因感到羞耻或担心弄脏衣物选择缺课。据世界卫生组织(WHO)等机构的研究显示,在一些发展中国家,女孩因月经问题每年可能错过多达20%的课程。这意味着一个学年中,女孩可能会因为月经而缺课1-2个月。

女孩们私下组成的小群体,给了第一次来月经的她们“有限”的帮助。对于五六年级来月经初潮的孩子们来说,她们很容易找到有经验的小伙伴私下交流。但学校里另一些上学晚、月经来得更早的孩子们来说,她们找不到有经验的“同伴”,可能会遭遇其他孩子的嘲笑甚至孤立。

于秀英记得一位女学生,她11岁读三年级,比同班多数同学大2岁。作为班上第一个来月经的女孩,被嘲笑“过早”发育。她原本性格并不内向,因这些异样的眼光,在同学间表现得有些惶恐。

月经教育的匮乏,甚至会在当地造成另一重简单粗暴的认知——“来月经”意味着女孩具备了生育能力。毛丽也曾遇到这种情况。她是家中最大的女儿,2017年,她15岁,读小学三年级,第一次来月经。家里条件困难,校内她也没什么朋友。她喜欢读书,虽然只上了三年学,她的普通话比本地多数人要流利。不过,月经初潮不久后,她便辍学回家,一年后便在父母安排下嫁人。

毛丽对这个问题感到困惑。她依旧有些遗憾自己在来月经后没能继续上学,嫁人也嫁得有些早,“等我的女儿长大了,要嫁人,起码也得十九岁、二十岁的样子吧。”

来月经并不意味着性成熟。肖亚玲介绍道,“很多女孩在18岁之前月经都不规律,可能出现推迟或者提前的情况。在18岁之前,女孩的身体、性器官都未发育成熟。不成熟的性器官本身抵抗病毒等风险的能力就要弱一些,过早发生性行为,也容易导致宫颈癌等疾病。”

对月经的科学认知在当地尚未建立,一些本地人依靠传统习俗“认识”月经。比如女孩第一次来月经时,要在家门口的水沟前(另一版本是在狗盆上方)来回跳三次,以此表达对女孩每个月月经只来三天的期盼。三天意味着更短的痛苦和更少的月经用品,算是一种“美好的希冀”。除此以外,还有一些针对月经的传统观念隐藏着更深的成见,进一步加重当地女性的月经羞耻。比如来月经的女性可以做饭但不能碰面粉,不然家里人会觉得这袋面粉被“弄脏了”。

她们需要更多帮助

2024年11月,多家“卫生巾品牌”被检测出在长度标准、PH值标准、材质安全性等方面存在问题。“卫生巾品牌集体塌房”事件,在产品质量和消费者权益保护议题之外,更引发公众对“月经贫困”关注的集体升温,并呼吁通过政策支持和公益行动,改善贫困女性的经期卫生条件。

肖亚玲分析,卫生巾是一次性使用的月经用品,经过专业认证消毒。经期内,子宫内膜脱落,宫腔有损伤面。如果使用未消毒的草纸和布条,草纸和布条上本身自带的病原体可能会上行感染到宫颈和宫腔,引发生殖道的感染,最终导致盆腔炎等妇科类疾病。而阴干的布条容易滋生霉菌等微生物,在循环使用中可能会导致念珠菌感染,破坏阴道内原有菌群平衡,最终致病。

近年来, 社会上出现了越来越多致力于改善“月经贫困”的公益组织。这些公益组织多由女性发起,会搜集需要帮助的乡村学校,对接社会爱心人士,给部分乡村学校提供卫生巾等物资支持;另一方面也会推广青春期生理卫生知识公益课,给予女孩们观念和知识层面的帮助。

据公益组织“我与千万个她”项目发起人韩润介绍,除捐助卫生巾外,项目还为需要帮助的女孩们带去健康手册,指导她们更好地理解月经以及月经期科学地做卫生护理。

但大部分情况下,这种支持难以可持续。韩润曾对接过一所在宁夏自治区的中学,校内女生1000多人,卫生巾需求量大,人数多的学校,捐助的卫生巾只足够校内女生使用一个月。而每次对接捐赠卫生巾的学校各不相同,即便是女孩人数少的,项目对接捐助的卫生巾可供女孩们使用三个月;断捐发生时,只能帮助一个学校的女孩们度过两个月左右的月经期。

2024年8月,公益组织捐往西部学校的卫生巾及青春期手册

依靠纯粹的“为爱发电”能支撑多久,能覆盖到全国多少有月经困境的乡村女孩?韩润无法给出答案:“能帮助多少就帮助多少,起码现在有越来越多类似的项目成长起来,越来越多的人愿意作为爱心人士进行捐赠。”

然而,还存在着许多像毛丽、曹芳这样的女性,受困于当地文化观念等因素的影响,不会在网上发声求助,也无走出乡村的志愿者对接资源。这些没有卫生巾可用的母亲们更少有人关注。她们也需要更多的支持。

卫生用品贫困之外,一些贫困女性还缺少更科学、完善的月经教育。

性教育高级讲师和心理治疗师黄晓霞,2017年至今已为全国8个省级行政区、超过两万人次的师生开展过性教育课程培训。她分析道,很多地方受当地环境、文化氛围、接受的信息来源的影响,还未提高生理卫生与月经健康方面的意识。月经教育需要在孩子来月经之前开展,要让孩子具备基本的月经的原理、如何安全、卫生地度过经期等生理卫生知识。孩子学会了这些技能,才能坦然地面对月经这件事情——“我们要让她知道,来月经是一件正常且自豪的事情。她拥有了带来新生命的能力,拥有了未来可以选择是否当一个妈妈的能力。”

对于舍不得用卫生巾的她们来说,“自豪”的意识太难形成。2021年,全国人大代表王作英曾发表《关于多措并举消除“月经贫困”更好巩固脱贫攻坚成果的建议》。在《建议》中,王作英提出“减免女性卫生用品增值税”、“设立财政专项资金,对部分女性群体提供免费月经期卫生用品”、“将女性卫生用品纳入医保”等。

而近年来,全国范围内在推广针对(35至64周岁)女性的农村妇女和城镇低保妇女进行的宫颈癌和乳腺癌免费筛查。但在卫生巾提供、月经教育方面,在部分地区的妇女工作中仍未引起广泛重视——月经贫困和月经羞耻仍在延续。

毛丽的大女儿今年6岁,即将上小学。提起如果大女儿来月经自己会为她准备些什么时,毛丽声音平淡:“给她准备些草纸吧。等她来月经了就会教她草纸怎么用、怎么叠、放哪里。”她停顿了一会,又说:“我也想给她准备卫生巾,但那时家里条件应该还是不好。每个月都要买都要用,我们不一定承担得起。”

*文中毛丽、曹芳、于秀英、杨萍为化名

来源:真实故事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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