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十几年没见,她脸上多了些细纹,走路却还是当年那副风风火火的样子,鞋跟碾过地上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响声。
福原蹲在巷口抽烟时,看见刘喜珠拎着菜篮子从对面走来。
她穿一件款式过时的连衣裙,头发用皮筋随便扎着,鬓角沾着几根碎发。
十几年没见,她脸上多了些细纹,走路却还是当年那副风风火火的样子,鞋跟碾过地上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响声。
他掐灭烟头,想躲,却见她突然停住脚步,菜篮子里的土豆滚落在地。
两人隔着三米远的距离,谁也没说话。
巷口的老槐树在风里晃着枝桠,阳光透过树叶间隙,在刘喜珠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像极了当年那个暴雨夜,她站在他宿舍楼下,脸上挂着的水珠——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福原。”
她先开了口,声音有点哑,“回来啦。”
他点点头,喉咙发紧,盯着她脚边的土豆,弯腰去捡。
指尖触到她的手背,凉丝丝的,跟当年一样。
那时他在工厂上夜班,她总在凌晨给他送热乎的包子,手被蒸笼烫得发红,却笑着说“不疼”。
那天晚上福原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缝发呆。
母亲在隔壁屋咳嗽,父亲的呼噜声隔着墙传过来。
他摸出枕头底下的老照片,边角已经有些发黄,照片里刘喜珠穿着红色毛衣,站在工厂门口冲他笑,身后是高耸的烟囱——那是他们刚谈恋爱的第二年,他22岁,她21岁。
往事像潮水一样涌上来。
他记得刘喜珠有个瘫痪的父亲,母亲靠在菜市场卖菜养活全家。
那时他每月工资800块,分300块给她贴补家用,她不肯收,他就偷偷塞在她的帆布包里。
后来他考上了成人大学,要去外地读书,她送他到车站,塞给他一个布袋子,里面装着她熬了整夜的酱牛肉,“在外面别舍不得吃”,她说这话时,眼睛红红的,却没掉眼泪。
可他终究还是负了她。
大二那年,母亲突然病重,需要一大笔手术费。
他找遍了所有朋友,最后在厂里的师兄那里借到了钱,条件是毕业后去师兄的公司上班,并且——不再跟刘喜珠来往。
师兄喜欢刘喜珠,这事他早就知道,只是没想到,现实会把人逼到这份上。
他给刘喜珠写了分手信,说自己爱上了别人。
信寄出去后,他躲在宿舍里哭了整夜。
后来听说她去了深圳打工,再后来,就没了消息。
直到今天,在老家的巷口重逢,她成了菜市场卖豆腐的寡妇,而他,是带着妻女回来给母亲看病的中年男人。
第二天早上,福原去菜市场买菜。
远远看见刘喜珠的摊位,白花花的豆腐码得整整齐齐,她正给一个老太太称豆腐,嘴角挂着笑,跟当年在工厂食堂打饭时一样。
“要多少?”
她抬头看见他,笑容顿了顿,很快又恢复如常,“老样子,一块钱的?”
他愣了一下,没想到她还记得。
当年他总在食堂打一块钱的豆腐,配两个馒头,她会偷偷多给他半勺卤子,“趁热吃,凉了腥”。
现在她的摊位前贴着张纸,“喜珠豆腐,一块五一斤”,旁边蹲着个穿花棉袄的小女孩,正趴在板凳上写作业——应该是她的女儿,长得像她,眼睛大大的,睫毛长长的。
“来两斤。”
他掏出钱包,看见里面夹着的全家福——妻子穿着得体的职业装,女儿抱着玩具熊,笑得很灿烂。
可不知怎的,他突然想起刘喜珠当年说过,等攒够钱,她要去学做蛋糕,开个小面包店,“到时候你每天都能吃到新鲜的奶油面包”。
晚上吃饭时,母亲盯着碗里的豆腐,突然说:“喜珠这孩子,命苦啊。”
筷子在豆腐上顿了顿,“她男人前年出车祸走了,留下个闺女,她又要照顾瘫在床上的爹,唉……”
父亲放下酒杯,瞪了母亲一眼,“吃你的饭,提那些陈年旧事干嘛。”
福原没说话,夹了块豆腐放进嘴里,软乎乎的,带着豆腥味。
跟当年刘喜珠做的不一样,那时她总说,豆腐要加葱花和香油才好吃,“你呀,就知道瞎对付”。
他突然想起分手信里的最后一句,“忘了我吧,找个好男人”,可她却找了个开货车的司机,结婚生子,最后落得个寡妇的下场——这算不算他欠她的债?
之后的一段时间,福原总会找借口去菜市场。
有时买块豆腐,有时买把青菜,偶尔帮她搬搬装豆腐的木箱。
小女孩管他叫“福原叔叔”,会在他蹲在摊位前时,把作业本递过来,“叔叔,这个字怎么写?”
他握着她的小手,在田字格上写下“喜”字,笔尖触到她掌心的茧——跟刘喜珠当年一样,因为常年搬重物,掌心磨出了厚厚的茧。
那天傍晚,他帮刘喜珠收摊时,看见她手腕上的疤痕。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她为了帮他抢回被小偷偷走的钱包,手腕被划了道很深的口子,血流了一路。
“没事,小伤。”
她笑着说,任由他把自己拉到诊所包扎,却在医生说“可能会留疤”时,偷偷撇了撇嘴——那时她总说,女孩子有疤不好看。
“还疼吗?”
他鬼使神差地问,指尖悬在疤痕上方,没敢碰。
刘喜珠愣了一下,很快把手缩回去,塞进袖筒里,“早不疼了。”
她开始收拾桌上的零钱,一张一张码整齐,“你……老婆孩子还等着吧?赶紧回去吧。”
他没动,盯着她低头数钱的样子,突然想说对不起。
可“对不起”三个字在喉咙里转了无数圈,最后变成了一声叹息。
有些债,说出口又能怎样呢?
当年他为了母亲的手术费,放弃了她,现在她为了生活,嫁给了别人,又失去了丈夫,这些年的苦,哪是一句“对不起”能抵消的?
周末,福原带着女儿去公园玩。
路过一家面包店时,女儿吵着要吃奶油蛋糕。
他盯着玻璃柜里的草莓蛋糕,突然想起刘喜珠当年说过的小面包店。
“爸爸,你怎么哭了?”
女儿伸手替他擦眼泪,他这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红了眼眶。
回到家时,看见刘喜珠站在自家门口,怀里抱着个保温桶。
“阿姨说你妈爱吃我做的豆腐脑,”
她把保温桶递过来,指尖还带着水汽,“趁热喝,加了麻汁和辣椒油。”
他接过保温桶,触到她指尖的凉,跟当年在工厂门口递包子时一样。
母亲听见动静,从屋里出来,拉着刘喜珠的手直抹眼泪,“苦了你了,喜珠,当年……”
“阿姨,别说了,”
刘喜珠打断她,笑着拍了拍母亲的手,“都过去了。”
那天晚上,福原失眠了。
他翻出当年的日记本,里面夹着刘喜珠送他的钢笔,笔尖上刻着“福原”两个字。
日记里记着他们的点点滴滴,第一次约会,第一次牵手,第一次吵架——原来有些事,以为忘了,却一直藏在心底最深处。
转眼到了腊月廿三,小年。
福原帮刘喜珠搬完最后一箱豆腐,她突然说:“晚上来我家吃饺子吧,闺女说想让福原叔叔陪她放鞭炮。”
没等他拒绝,她又补了句,“你妈也来,我包了她爱吃的素三鲜馅。”
刘喜珠的家在菜市场后面的老小区,两室一厅,屋里摆着张老式木床,床上躺着她瘫痪的父亲,正在看电视。
小女孩看见他,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手里举着一串小红灯笼,“叔叔,帮我挂在门口好不好?”
厨房里飘着饺子的香味,刘喜珠系着花围裙,在案板前擀皮。
她的动作很熟练,面团在手里转着,眨眼间就擀出一张圆圆的皮,跟当年在工厂食堂时一样。
“记得你爱吃肉馅的,”
她往馅里加了勺香油,“多包了些,一会儿带点回去给弟妹和孩子吃。”
他蹲在地上帮小女孩挂灯笼,听着厨房里传来的动静,突然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多年前,他也曾在这样的小屋里,帮她照顾生病的父亲,陪她一起包饺子,听她念叨着“等以后咱们有了自己的房子,要在阳台种满太阳花”。
饺子端上桌时,刘喜珠给每个人碗里都夹了个硬币——这是她老家的习俗,吃到硬币的人,来年有好运。
小女孩咬到硬币时,开心得直拍手,母亲也笑了,直说“喜珠还是这么有心”。
轮到福原时,他咬到一个硬硬的东西,吐出来一看,是枚五角硬币,边缘磨得发亮,像极了当年他偷偷塞给刘喜珠的零花钱。
饭后,小女孩拉着福原去放鞭炮。
刘喜珠站在门口看着他们,手里抱着件厚外套,“别玩太晚,小心冻着。”
路灯下,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跟当年站在宿舍楼下等他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他突然很想告诉她,这些年他无数次梦到她,梦到她穿着红色毛衣冲他笑,可梦醒后,只剩枕边的泪痕。
可话到嘴边,又变成了一句“天冷,你进屋吧”。
有些债,是一辈子的亏欠,说出口只会让彼此更难过。
就像他知道,刘喜珠一直没问当年分手的原因,不是不想知道,而是怕知道了,连现在这点淡淡的交情都没了。
腊月廿八,福原要回城里了。
临走前,他去菜市场找刘喜珠,想跟她道个别。
摊位上没人,旁边卖菜的王姨说:“喜珠带她爹去医院了,她闺女在幼儿园,你找她有事?”
他摇摇头,把一个信封塞进王姨手里,“麻烦交给喜珠,别说是我给的。”
信封里装着两万块钱,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当年欠你的,这辈子怕是还不清了,照顾好自己和孩子。”
他知道,这点钱远远不够弥补她受过的苦,可他不敢给太多,怕她多想,怕她看出他的愧疚——有些情债,只能藏在心底,默默偿还。
车子开出老家时,福原回头望了一眼。
菜市场的大棚顶在阳光下泛着光,刘喜珠的摊位前围了不少人,她正在给顾客称豆腐,嘴角挂着笑,跟当年一样。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钢笔,笔尖上的“福原”两个字,经过这么多年,依然清晰可见。
后来,福原偶尔会收到刘喜珠的消息,大多是小女孩的照片,“叔叔,我考了100分”“叔叔,我学会包饺子了”。
他看着照片里渐渐长大的小女孩,心里既欣慰又难过——她长得越来越像刘喜珠,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像两道小月牙。
母亲去世那年,福原回老家奔丧。
葬礼上,他又见到了刘喜珠。
她穿一件黑色的外套,头发盘在脑后,脸上带着淡淡的哀伤。
“节哀。”
她递给他一块手帕,上面绣着太阳花——跟当年她送他的那一块一样,只是颜色淡了些。
晚上,他去她家里坐了坐。
小女孩已经上初中了,躲在屋里写作业,刘喜珠的父亲已经去世,屋里显得空荡荡的。
“谢谢你当年的钱,”
她突然说,盯着茶几上的玻璃杯,“我用它盘下了街角的小门面,现在不卖豆腐了,改卖早点,包子、豆浆、油条,跟你当年爱吃的一样。”
他愣住了,想起纸条上的话,原来她早就知道是他给的钱。
“为什么不说?”
他问。
她笑了笑,眼神飘向窗外,“有些事,说破了就没意思了。再说,你也不容易,要养家,要照顾阿姨……”
她没说完,低头搅了搅手里的茶杯,水面上漂着几片茶叶,起起伏伏,像极了他们这些年的人生。
临走时,她塞给他一袋包子,热乎的,隔着袋子都能闻到香味。
“路上吃,”
她说,“猪肉大葱馅,你最爱吃的。”
车子启动时,他咬了口包子,葱花和肉香在嘴里散开,跟当年在工厂食堂吃到的一样。
眼泪突然掉下来,滴在方向盘上,他想起当年的那个暴雨夜,她站在宿舍楼下,举着伞,大声对他喊:“福原,我等你回来!”
可他终究没让她等到。
那些没说出口的对不起,那些藏在心底的愧疚,就像这袋热乎的包子,温暖过他的胃,却温暖不了彼此错过的岁月。
有些情债,注定难以启齿,却又让人一辈子难以释怀——就像老槐树上的年轮,一圈一圈,刻着青春的遗憾,也刻着成长的代价。
如今的福原偶尔会开车路过街角的早点铺,远远看见刘喜珠在店里忙碌,小女孩已经上高中了,会在周末帮母亲收拾桌子。
他从不进去,只是隔着玻璃望一眼,看见她给顾客端上一碗热豆浆,看见她笑着擦桌子,看见她鬓角的白发又多了些——这样就好,他想,只要她过得安稳,就是对当年那段情债最好的偿还。
去年冬天,福原的女儿考上了大学,学的是食品专业,说以后想开个面包店。
他陪着女儿去买烤箱时,路过一家新开的面包店,橱窗里摆着草莓蛋糕,旁边贴着张纸条:“本店招牌奶油面包,传承20年手艺。”
他站在橱窗前,看着里面穿白大褂的师傅,突然想起刘喜珠当年说过的小面包店。
原来有些梦想,虽然迟到了,但终究以另一种方式实现了。
就像他们的故事,虽然充满遗憾,但那些藏在心底的牵挂,那些默默的付出,让彼此的人生,都多了些温暖的底色。
离开时,女儿买了个奶油面包,塞给他尝。
咬下第一口,香甜的奶油在嘴里化开,带着淡淡的奶香——跟当年刘喜珠说的一样,新鲜的奶油面包,果然好吃。
他望着冬日的阳光,突然觉得,有些情债,或许不用偿还,只要记得,在彼此最艰难的时光里,曾给过对方温暖,就够了。
日子还在继续。
福原偶尔会翻出老照片,对着刘喜珠的笑脸发呆。
他知道,那段难以启齿的情债,会跟着他一辈子,却也让他懂得,人生最珍贵的,不是永远不犯错,而是在岁月的长河里,学会原谅自己,也放过别人。
就像巷口的老槐树,每年春天都会开花,白色的槐花落在地上,像一层薄薄的雪。
那些没说出口的话,没做完的事,就藏在这花香里吧,随着风,飘向远方——而他们,终究要在各自的人生里,好好活着,带着回忆,也带着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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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真情人间说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