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位闽籍华商南洋结义七世情

摘要：194年前，36位祖籍闽南的华商“桃园结义”，组建新加坡历史上第一个华人互助会——庆德会，他们用闽南语写就章程条规、记录会务，建设闽南建筑风格的会所庆德楼，“同声相应如联骨肉”“恤孤独，传奕嗣”。

36位闽籍华商南洋结义七世情

新加坡首个华人互助会近两百年风雨背后的闽南文化密码

194年前，36位祖籍闽南的华商“桃园结义”，组建新加坡历史上第一个华人互助会——庆德会，他们用闽南语写就章程条规、记录会务，建设闽南建筑风格的会所庆德楼，“同声相应如联骨肉”“恤孤独，传奕嗣”。

1890年的庆德楼

这个充满闽南文化色彩的华人互助团体已历经七代人、14位会主，并延续至今，让其永葆活力的团结互助与公益美德是连接新闽两地的重要精神财富。

5月18日—6月18日，在泉州华侨历史博物馆举行的“守望相助——新加坡庆德会的故事”专题展览，讲述了庆德会近两百年的历史故事。闽南文化中的乐善好施、守望相助精神，跨越了国界、种族和时光，让中华传统美德在全球化时代焕发新光芒。

狮城首个华人互助会闽籍华商结义渡难关

庆德会的故事，要追溯到新加坡开埠之初。1831年，36名从马六甲、槟城到新加坡经商的闽南籍华商，以中国传统方式“歃血为盟”，义结金兰，组织庆德会。创会的背景是1830年轰动一时的“龚光传案件”，当时，当地闽籍中介商王端因火灾破产，其曾经的合伙人、漳泉富商龚光传被欧籍债权人追讨万余元欠款。纵然龚光传辩称两人早已拆伙一年，仍被判败诉赔钱。此案让华商人人自危，成为庆德会创会主要驱动因素。新加坡历史博物馆前馆长林孝胜研究指出，庆德会的11名创始人和其他华商也在报章刊登合伙、拆伙事宜，启事显示11名创始人形成6组合伙关系，其中5人还形成连锁性的商业关系网。

万一生意失败，家人生活如何保障？于是，36位华商兴起成立互助会的念头。

于是，1831年12月，基于“异姓兄弟结盟”的庆德会诞生了，成为新加坡第一个华人互助会。创始人祖籍地以泉州、漳州为主。他们都是当地福建社群中的显赫人物和富商，多人捐建恒山亭、天福宫等闽帮机构，两人是新加坡商会首届理事会华人理事，还有人任天福宫大总理、萃英书院董事等职，为新加坡早期经济社会发展做出贡献。

庆德会《公议部》记载，1896年，理事会议决向会员郑文兰之女郑端娘发放月粮。

用闽南话写就章程闽商智慧光芒闪耀

36位创始人虽出生在南洋，被称为“峇峇（bā bā）”（指在印尼、新加坡和马来西亚等地土生土长的华裔男性，女性则称“娘惹”），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闽南血脉基因依然在他们的家族中代代相承。

庆德会现任会主陈坤祥介绍，“庆德”意为“庆贺德行”。创会章程用刘关张“桃园三结义”的故事来阐明结盟的目的，36位创始人依照中国传统仪式盟誓结为异姓兄弟，“此心此盟无二无疑，同声相应如联骨肉，愿敦人伦，慎廉耻，恤孤独，传奕嗣”。

创始人立下48条庆德会条规以宣扬良好德行、规范人伦关系，并详细列明“为与不为”。自强不息、勤劳智慧、诚信包容、精诚团结、守望互助的闽商精神闪耀其间。

2015年，在庆德会创始人陈国朝马六甲住宅发现的庆德会《公议部》，揭开了庆德会的神秘面纱。

作为一个闽南华商社团组织，庆德会最为重要的章程和会务纪录《公议部》都依照闽南方言发音以文字记录。位于新加坡直落亚逸街的会所庆德楼，为闽南建筑风格建筑，于1847年左右建成，是新加坡现存唯一海峡华人宗祠、互助兄弟会建筑。该楼坐北朝南，山门面朝大海，三进院落、中轴布局。山门上方有托木、垂莲柱等斗拱木雕，顶部飞天雕饰，正脊飞檐翘角“燕尾脊”，脊上剪瓷雕着双龙戏珠，垂脊与正脊雕刻闽南螺旋纹花样剪瓷装饰。主楼一层方正古朴，屋脊亦是飞檐翘角、闽南螺旋纹花样剪瓷，二三层呈八卦形，楼顶矗立葫芦宝顶，寓意八方宝地“直通天庭”，对应主殿“受禄于天”匾额。

庆德会《公议部》记载了1889年蔡姓会员母亲去世，会中出银23元6角。

楼内悬挂有六块匾额，分别写着“仰弥高”“中正堂”“受禄于天”“参化育”“鉴在兹”“克明德”，均源自中华儒家经典《论语》《尚书》《诗经》《中庸》。新加坡国立大学教授丁荷生、厦门大学马来西亚分校副教授许源泰撰文指出，这些匾额表现出对“天”的尊敬和敬畏、对品行的教化、对会员的约束，反映了创始人虽为土生华人，但仍坚守着中华传统思想文化。

2015年修复后的庆德楼

庆德楼于2010年至2015年修缮时，还专门邀请了泉州工匠参与，重现闽南建筑之美。

情同手足互助互惠共度世界经济危机

为了像大家庭一样照顾情同手足的会员及孤寡遗属，庆德会推行一系列会员福利计划和管理机制。

创立时，36位创始人各出100西班牙元作为基金“子母钱”，任何情况下均不可领回，以投资收益救济会员家属。同时，选出理事会，负责处理买卖产业，投资公债，管理福利计划和会属动产、不动产等事宜。到了20世纪初，又增设信托委员会，负责产业托管事务。

作为精明的商界人士，庆德会创始人一方面建立互相监督的严密财政制度，另一方面将基金谨慎稳健投资于房产、商铺、公债等。二战爆发前夕，庆德会已拥有新加坡16间店铺、马六甲2间店铺。

庆德会还向会员和非会员提供贷款，但须以地契或珠宝作抵押，异于当时华人商场上奉行的口头信用，显示了创始人的现代商业和法律意识。同时，还为会员兄弟排忧解难、主持公道，调处会员内部、外部纠纷争端，共商对策。

庆德会会员福利众多，包括生病津贴、白金、配偶生活津贴、婚嫁寿辰贺仪、子女生活津贴、助学金等。会员生病可申领生病津贴，直至病愈。会员去世，寡妇孤儿生活困难，可申领生活津贴，直至改嫁或子女有能力谋生为止。会员及其子女结婚则送上贺银和彩联。若会员子女婚嫁困难，还可申请资助筹办婚事。

2019年，庆德会成立188周年全体会员合影（前排右四为现任会主陈坤祥）。

在首任会主任内，创会会员健在，“福利计划不显”。次任会主任内（1845—1888），福利计划开销就不断记录在《公议部》内。在1889年至1906年这17年间，年均福利开销433元，配偶养老金占比87%。而从1907年至1928年这21年间共颁发92份福利开销，40名会员家属受益，年均福利开销已达1257.9元，配偶养老金占比降为58%、白金占比升为30%，子女生活与教育津贴占7%、婚嫁贺仪为5%。

到了1930年代的世界经济危机，诸多会员遭遇经济困境，庆德会虽收入大减，但通过削减维修开支和减少10%配偶养老金，维持住了福利计划，帮助会员挺过难关。期间，配偶养老金领取人数由1927—1928年度的9人增至1935—1936年度的21人。1936年经济复苏后，福利标准复原。庆德会的互助互惠机制经受住了会员生老病死和经济危机的考验。

七世共守“神秘”组织传承诚信友爱“基因”

从1831年创立至今，庆德会坚持不对外开放的封闭式世袭互助组织性质，会所虽长期地处闹市直落亚逸街天福宫旁，却不为外界所了解。

直到1973年，历史学者柯木林、林孝胜、吴华等同好寻访古迹，辗转进入庆德楼，被楼中碑文所刻的新加坡早期名人所吸引，考查写出《不被注意的庆德会》一文发表，公众方知有庆德会的存在。

2010年，因难以承担高达400万元的修缮费，庆德会将老化严重的庆德楼转让予新加坡道教协会，会所迁至樟宜路。2015年，庆德楼历经5年修缮完成，易名玉皇宫，开放参观，世人得以进入一探究竟。

1860年的庆德楼所在地新加坡直落亚逸街，此处是当时泉漳华商聚集地。

同样也在2015年，记载庆德会会务书信的七卷《公议部》，在创始人陈国朝马六甲住宅被庆德会后人无意中发现，由此揭开过往内部运作情况。2020年，陈坤祥就该文献咨询学者时，通过新加坡国家图书馆结识柯木林。时隔37年，庆德会研究者终于与庆德会后人联系上。

如今，庆德会后人多已不经商，庆德楼也被列为新加坡国家古迹。“但庆德会尚有15个家族、会员近30人，仍存有几处物业创造收入，尚可维持运转。”陈坤祥表示，庆德会与时俱进，先是破除只限创始会员长子继承的制度，后又允许每名会员可多带一名家族成员入会，“但至今仍没有打算对外开放会籍”。

庆德会突破时空屹立近200年令人惊奇。陈坤祥认为，这归功于始终不变的义结金兰、团结互助精神和与时俱进的管理运作。林孝胜指出，虽然庆德会后人如今几乎全都受英文教育，但文化内涵丝毫未改，仍奉行创始人在19世纪定下的以儒家思想为本的伦理道德规范。泉州华侨历史学会会长刘以榕则认为，庆德会脱胎于中华文化，诞生在开埠初期的新加坡，传承华人诚信、团结、互助的文化基因，闯出一条经得起人性考验、历史考验的海外华人守望相助社会应对模式，彰显华人生存智慧和中华文化活力。

去年9月和今年3月、5月，陈坤祥经柯木林牵线，三访泉州，与泉州华侨历史博物馆馆长林鹰共同促成“峇峇回来了”系列活动和“守望相助——新加坡庆德会的故事”专题展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