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孩子呢?小雨去哪了?"我推开家门,屋里只有麻将牌哗啦啦的声响和几缕烟雾。
麻将桌外的光阴
"孩子呢?小雨去哪了?"我推开家门,屋里只有麻将牌哗啦啦的声响和几缕烟雾。
婆婆头也不抬,眼睛紧盯着手里的牌,"送隔壁村你张奶奶那去了,省得在家打扰我们打牌。"
那一刻,一种被刺痛的感觉顺着我的脊梁骨窜上来,像是一根冰凉的钢针,直直扎进我的心窝。
小雨才三岁啊,连话都说不利索,怎么能说送人就送人?
我的手紧握门把,指节发白,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
那是1989年的春天,改革开放的浪潮刚刚席卷我们这座北方小城,人们的精神世界在解冻,娱乐生活却还贫乏。
收音机里传来邓丽君甜美的歌声,街上的人们开始穿起了彩色的衣裳,但家家户户的客厅里,麻将桌才是真正的主角。
"糊了!""自摸!"这样的叫喊声,成了许多人日常生活的背景音。
我和丈夫小刘都在国营纺织厂上班,我在厂办当文员,每天打字、整理档案、接听电话;他在车间当技术员,负责维护那些从日本进口的新式织布机。
我们的工资不高,但在那个年代,能在国企上班已是许多人羡慕的事。
公婆都是老厂工,退休后,家里的客厅就成了他们的"牌场"。
四方桌一摆,几个老邻居一招呼,咔嚓咔嚓的搓牌声从午后一直响到深夜。
窗台上总放着一个蓝白花瓷茶壶,那是我结婚时的陪嫁,现在成了牌局上的标配。
茶水续了一壶又一壶,麻将牌却从未停歇。
那天,我站在麻将桌旁,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像是一层薄薄的水膜,随时可能溢出来。
"我去接小雨回来。"我的声音有些发抖。
"别去捣乱,"公公头也不抬,手里捏着一张九筒,语气不容质疑,"张奶奶带孩子有经验,小雨在那挺好,你们年轻人还不是整天忙工作?"
"就是,"婆婆接腔,"再说了,你张奶奶一个人孤零零的,有个孩子作伴也好。"
一旁的牌友笑着附和:"现在工作多金贵啊,哪有时间带孩子?让老人帮着带是正经事。"
我没再说话,攥紧了挎包带子,转身出门。
天空阴沉沉的,春风里带着刺骨的寒意,仿佛冬天还不甘心离去。
路边的杨柳刚抽出嫩芽,绿得发黄,像是小雨刚长出的乳牙,稚嫩却充满生机。
一路上,我想起小雨甜甜地叫我"妈妈"的样子,想起她每晚睡前要我讲故事的固执,想起她哭闹时只有我才能哄好的小脾气。
这些日子,我早出晚归,和她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可我从没想过要把她送到别人家去。
心如刀绞,这个成语在那一刻真实得让我喘不过气来。
张奶奶家在一个小山坡上,泥土路面坑坑洼洼,我的布鞋沾满了泥浆。
我气喘吁吁地爬上去,远远就看见小雨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穿着我给她买的红色小棉袄,正咿咿呀呀地自言自语。
那小棉袄是去年冬天,我排队三小时才买到的,鲜艳的红色上绣着几朵小花,衬得她的小脸蛋格外可爱。
"小雨!"我喊道,声音不自觉地颤抖。
她抬起小脸,圆圆的眼睛眨了眨,却没有往常见到我时的欢喜雀跃,反而往张奶奶身后躲。
"妈妈。"她怯生生地喊了一声,但叫的不是我,而是张奶奶。
那一刻,我的心碎了,像是一面镜子被重重摔在地上,碎片扎得我浑身发痛。
张奶奶是个六十多岁的寡妇,儿子在外地工作,很少回来,她性子和善,与我婆婆是几十年的老姐妹。
"囡囡,看谁来了?"张奶奶牵着小雨的手,慈祥地说,"是你亲妈妈来看你啦。"
小雨摇摇头,抓紧了张奶奶的衣角,"我要妈妈,不要阿姨。"
这话像一记耳光重重扇在我脸上。
"才几天就不认得亲妈了?"张奶奶有些尴尬,"孩子小,记性不好,你别往心里去。"
"没事,"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蹲下身子,"小雨,妈妈来接你回家了。"
"不要!"她撅起小嘴,眼里盈满泪水,"我要和妈妈住。"
我的心像是被揪住了,疼得说不出话来。
张奶奶看出我的难处,帮着劝道:"小雨乖,跟妈妈回家好不好?妈妈给你买好吃的。"
小雨却哭得更凶了,小手紧紧抓着张奶奶的衣服不放。
最后,还是张奶奶答应改天送她回家,小雨才渐渐平静下来。
回家路上,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风吹在脸上,又咸又凉。
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太久没有好好陪伴女儿了。
每天早上六点半出门,晚上七点多回家,小雨要么已经睡了,要么就在公婆的麻将牌声中委屈地玩着她那几个破旧的玩具。
这样的日子,究竟是为了什么?
夜里,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中全是小雨叫别人"妈妈"的画面。
丈夫小刘也察觉到我的异常,轻声问:"还在想小雨的事?"
"我准备辞职,"我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我要亲自带小雨。"
小刘愣住了,好半天才回过神:"辞职?你傻啦?现在国企多好,铁饭碗啊!"
"可是小雨才三岁,她最需要妈妈的时候,我却把她推给了别人,"我哽咽道,"她已经不认得我了,小刘,你明白这有多痛吗?"
"可是……"
"没有可是,"我打断他,"我决定了。"
那一夜,我们说了很多,争吵过,沉默过。
我知道小刘担心什么,那个年代,辞去国企工作是多么不可思议的决定。
第二天一早,小刘起床准备上班,突然对我说:"我支持你。"
我抬起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孩子是我们的,我们不能让别人替我们当父母,"他的眼神坚定,"我会多加班,多赚些钱。"
听到这话,我的眼泪又涌了出来,但这次是幸福的泪水。
我们相视一笑,仿佛回到了恋爱时的默契。
当天,我就递交了辞职申请。
厂办主任一脸惊讶:"你这是咋想的?现在多少人挤破头想进国企,你怎么想不开要辞职?"
"我得亲自带孩子。"我的语气坚定得连自己都吃惊。
"为了孩子辞职?"主任皱眉,"你可想好了,这工作一辞,可就没那么容易再回来了。"
"我想好了。"我点点头。
离开办公室时,我的心里忐忑又释然,像是卸下了一副重担,又扛起了另一副。
回到家,公婆已经摆好了麻将桌,正等着牌友们来。
看见我提前回来,婆婆眉头一皱:"今天咋这么早?是不是旷工了?"
"我辞职了。"我轻声说。
"啥?"公公手里的烟掉在了地上,烟灰散了一地。
"我辞职了,准备全职在家带小雨。"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有墙上的挂钟嘀嗒嘀嗒地响。
"胡闹!"公公拍案而起,"好好的工作不做,在家待着算什么?"
"就是,"婆婆附和,"现在哪有年轻人在家带孩子的?不都是老人帮着带?"
"可是小雨才三岁,她需要妈妈,"我努力保持冷静,"我去接她回来,好好带她。"
"不行!"公公断然拒绝,"张奶奶带得挺好,你把孩子接回来,我们打牌都不方便了。"
原来,在他们眼里,孩子只是打扰打牌的障碍物。
这个认知让我心寒。
"我已经决定了,"我站直了身子,"小雨是我的女儿,我有权利决定怎么抚养她。"
婆婆冷笑一声:"你倒是挺有主见,连份工作都不要了,家里少一份收入,你拿什么养孩子?"
我咬了咬嘴唇:"我会想办法的。"
"哼,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公公嘟囔着,"等你后悔了可别怪我们没提醒你。"
正说着,门铃响了,是来打牌的邻居。
公婆不再理会我,招呼客人坐下,麻将牌又开始哗啦啦地响。
我独自走到阳台,望着远处的山坡,那里有我的小雨,还有她现在认作"妈妈"的张奶奶。
心里的酸楚无处安放,像是一杯苦茶,一口一口咽下去。
第二天,我去了张奶奶家,打算接小雨回来。
见到我,小雨还是躲在张奶奶身后,但这次她没有哭闹,只是用警惕的眼神看着我,像是看一个陌生人。
张奶奶劝我:"要不再让她住几天?孩子刚适应,贸然接走恐怕对她不好。"
我看着小雨怯生生的样子,心里又是一阵刺痛。
"那好吧,"我勉强同意,"但我每天都会来看她,等她适应了再接回去。"
接下来的日子,我每天都去张奶奶家,陪小雨玩耍,给她读书,教她画画。
起初,她对我很陌生,总是躲着我,但渐渐地,她开始接受我的存在。
一周后的一个傍晚,我正要离开,小雨突然拉住我的衣角:"阿姨,明天还来吗?"
"我不是阿姨,"我蹲下身,轻声说,"我是妈妈,是你的亲妈妈。"
小雨歪着头看我,似懂非懂。
"明天我还来,"我笑着说,"等你想回家了,妈妈就接你回去,好不好?"
她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回家路上,我的心情复杂难言,既欣慰小雨开始接受我,又心疼她经历的这份陌生与分离。
家里,公婆对我的决定依然不理解,麻将桌从未收起过,我仿佛是这个家的局外人。
辞职后的日子并不容易,邻居们背后议论纷纷:"这年头,谁辞职在家带孩子啊?""肯定是单位待不下去了。""听说是跟婆婆处不来,故意气人家的。"
这些闲言碎语像是一张无形的网,让我透不过气来。
小刘每天加班到很晚,回来就是一碗冷饭,脸上的倦意藏不住,但他从未抱怨过。
"小雨怎么样了?"他总是这样问。
"好多了,今天叫我阿姨了,不再躲着我了。"我苦笑道。
"会好起来的,"他握住我的手,"孩子总是记得亲生父母的。"
终于,在我每天不间断地探望下,小雨渐渐对我亲近起来。
一个月后,她主动牵起我的手:"阿姨,我想和你回家。"
我的眼眶湿润了,蹲下身紧紧抱住她:"宝贝,我是妈妈,不是阿姨,我们回家好吗?"
她点点头,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声:"妈妈。"
这一声"妈妈",融化了我心中所有的坚冰。
张奶奶欣慰地看着我们:"孩子认回亲妈了,我也就放心了。"
我把小雨接回家,她对这个"新家"充满好奇,但更多的是不适应。
公婆见孩子回来了,脸色不太好看,但也没说什么,只是打牌的声音更大了。
小雨被这嘈杂的环境吓到,躲在我怀里不肯出来。
"没事的,宝贝,"我轻拍她的背,"妈妈在这儿,不怕。"
那晚,小雨睡得不安稳,总是惊醒,叫着"妈妈",但我不知道她喊的是我还是张奶奶。
接下来的日子,我全身心投入到照顾小雨中。
早上五点起床,做好一家人的早饭,然后专心陪小雨玩耍、学习。
我教她认字,读童谣,带她去小区的空地上放风筝,去附近的小河边看鱼,去集贸市場买她喜欢的糖葫芦。
慢慢地,小雨开始亲近我,一天,她忽然拉着我的手说:"妈妈,我喜欢你。"
那一刻,所有的委屈、质疑和艰难都值得了,我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地往下掉。
公婆却依然不理解我的决定。
"辞了工作,家里少一份收入,怎么过?"婆婆埋怨道,"你一个大学生,成天在家带孩子,多浪費啊!"
"就是,"公公附和,"现在国家提倡計劃生育,一个孩子就够了,你这么大費周章的,值当吗?"
他们的话刺痛了我,但我没有反驳,只是默默地承受着。
为了贴补家用,我在社区找了些手工活,比如给玩具厂穿串珠子、给服装厂缝扣子之类的。
这些活计报酬不高,但胜在可以在家完成,不耽误照顾小雨。
晚上,等小雨睡着,我就在昏暗的灯光下缝制玩具,一针一线,缝进去的是对家庭的责任,也是对自己选择的坚持。
有时,我会想起厂办那间明亮的办公室,想起同事们的说笑声,想起那份稳定的工资,心里不免有些失落。
但每当小雨甜甜地叫我一声"妈妈",那些失落就烟消云散了。
转机在半年后出现。
那天,张奶奶来看小雨,看到我带孩子的用心,不住点头。
"你比我想象的强,"她感叹道,"我那会儿带孩子可没这么多花样,就知道让他们吃饱穿暖。"
公婆在一旁听着,神情渐渐柔和。
张奶奶又说:"小雨现在比在我那儿活泼多了,整天叽叽喳喳的,词儿也多了。"
婆婆若有所思:"是吗?我倒是没太注意。"
"那是,"张奶奶笑道,"你们整天打麻将,哪有功夫看孩子?"
这话说得直白,公婆有些尴尬,但不好反驳。
那晚,麻将桌罕见地没有摆出来,公婆早早地回了房间。
第二天早上,我正在厨房做早饭,公公突然进来,欲言又止。
"有事吗,爸?"我问。
他犹豫了一下:"昨晚我和你婆婆商量了一下,觉得小雨确实需要人好好带,你辞职在家也是为了孩子好。"
我有些惊讶,没想到他们会有这样的转变。
"以后家里的事,你多担待些,"公公继续说,"我们也会少打点麻将,多帮你看看孩子。"
听到这话,我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原来,坚持自己认为正确的事,终会得到理解和尊重。
那天,婆婆主动提出带小雨去公园玩,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
小雨虽然还有些怯生,但也乖乖地跟着婆婆出门了。
渐渐地,公婆打麻将的时间少了。
有时,公公会主动带小雨去小区的空地上放风筝,那个蓝白相间的小风筝是他亲手做的,小雨每次看到都会欢呼雀跃。
婆婆则会教她包饺子,那笨拙的小饺子像是我们家关系的缩影——虽不完美,却充满温情。
那个蓝白花瓷茶壶也不再是牌局上的标配,而是装满了小雨喜欢的糖水,成了我们下午茶的必备品。
1992年冬,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开了个家庭小饭桌,接附近工厂职工的孩子放学后来吃饭。
最初只有三四个孩子,后来慢慢发展到十几个,每到傍晚,家里就热闹非凡。
公婆帮我照看,小雨也懂事地叫一声声"哥哥姐姐好",成了小饭桌上的"小帮手"。
每到这时,我总会想起三年前那个决定,心中满是庆幸。
有一天,张奶奶来看小雨,带来了一个小布娃娃,是她亲手缝制的。
小雨欢喜地接过,亲了亲张奶奶的脸:"谢谢奶奶!"
张奶奶笑得合不拢嘴:"看看,多懂事的孩子,比以前可爱多了。"
我感激地看着张奶奶:"谢谢您当初对小雨的照顾。"
"哪里的话,"张奶奶摆摆手,"孩子终究是亲妈带得好,你做得对。"
麻将桌收进了杂物间,生了些灰,我们的客厅重新热闹起来,但不再是牌局的喧嚣,而是孩子们的欢笑和学习的声音。
有时,我望着窗外飘落的雪花,感叹光阴似水。
在那些平凡的日子里,我们各自学会了珍惜,学会了成长。
小刘的加班少了,每天下班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抱抱小雨,听她讲当天的"大事"。
"爸爸,今天我学会写'家'字啦!"小雨骄傲地展示她歪歪扭扭的字。
"真棒!"小刘夸张地鼓掌,"我们小雨最聪明了!"
这样的时刻,是我最幸福的时光。
有一天,单位来人,说厂里扩建,招收老员工回厂,问我有没有兴趣回去工作。
我看了看正在和公婆一起包饺子的小雨,笑着婉拒了。
"现在这样挺好的,谢谢你们还记得我。"
离开国企的这些年,我失去了一份稳定的工作,但收获了更多——家人的理解、孩子的成长、以及对生活的新认识。
日子,就是这样在麻将桌外慢慢变得有滋有味起来。
不是大富大贵,不是轰轰烈烈,而是柴米油盐里的细水长流,是平凡生活中的点滴感动。
每每看到小雨天真的笑脸,听到她稚嫩的声音,我都会庆幸当初的决定。
那个曾经令我心碎的下午,如今想来,反而成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转折点。
有时候,生活会迫使我们做出艰难的选择,但只要跟随内心的声音,终会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而我的幸福,就是麻将桌外的这片天地,是女儿明亮的眼睛,是家人温暖的陪伴。
来源:留住美好旧时光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