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距离源头10公里处，37岁的牧民阿全放牧已有26个年头。他传承了父辈的生态智慧：山有山的规矩，放牧要数着草长的速度。由此，他成为当地“看见野生大熊猫最多的人”。

四川宝兴，邛崃山脉，海拔4930米的蜀西营位于巴朗山与夹金山之间，常年白雪皑皑。

这里，是青衣江的源头。冰川融水与降水共同形成源头水系。

距离源头10公里处，37岁的牧民阿全放牧已有26个年头。他传承了父辈的生态智慧：山有山的规矩，放牧要数着草长的速度。由此，他成为当地“看见野生大熊猫最多的人”。

距离源头50公里处，四川蜂桶寨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护中心的景兴智，32年前因救助受伤大熊猫，在腿上留下一道五厘米长的疤痕；如今，他因昔日林中小道的荒芜，看到“更加蓬勃的生命图景”。

距离源头60公里处，来自1800多公里外的广东清远姑娘陆秀丽嫁给大山汉子，最后又成为大熊猫国际溯源营地的一名管理员，与大熊猫朝夕相处，并见证生态价值转化为文化价值与经济价值。

青衣江作为雅安人的母亲河，滋养了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这里的人，享受着青山绿水的馈赠，也保护着这片赖以生活的土地。

来自高山雪域的流水汇成美丽的硗碛湖

牧民阿全和他散养在高山的牦牛

在宝兴县硗碛藏族乡，很多村民都见过野生大熊猫。但唯有牧民阿全敢拍着胸脯说：“这山里的大熊猫，我见得最多哩！”

过去7年间，在同一条幽深的山谷里，他偶遇过8次一共9只野生大熊猫。

“第一次是在五月初。”阿全回忆时，眼中闪着光，“河岸两侧，一大一小，像是母子俩，浑身裹着泥巴，像刚从泥潭里打滚出来。”

他的声音带着藏族人特有的韵律。“还有一次，它慢悠悠朝我走来，距离不到五米。我还见过在树杈上打盹的，甚至在水里扑腾着游泳的……它们现在见了我都不怎么躲，有时候我还会跟它们说说话。”

青衣江源区域的壮丽风景

这条山谷，每到春末夏初，融雪化作清泉，从山腰的岩缝中渗出，在布满苔藓的碎石间汇聚成溪，最终注入碧蓝的硗碛湖，成为滋养青衣江的重要源头。

这些生生不息的水系，不仅滋养着万物生灵，更将牧人与大熊猫的生命轨迹紧密相连。

今年37岁的阿全，放牧生涯已有26个年头。初夏时节，他几乎每天都会来到牧场。11岁那年，父亲牵着马，马上的小阿全紧紧抓住鞍鞯，开始人生第一次远行。晨光中翻越垭口，暮色里蹚过冰河，经过十二个小时的跋涉，他们才能抵达夏季牧场。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高山草原。”阿全回忆，成群的牦牛像黑珍珠一样撒在绿毯上，所有的疲惫都化作惊叹。这段旅程，更在他心中种下了敬畏自然的种子。

2016年返乡创业时，阿全从父亲手中接过的不仅是牛群，更是一套世代传承的生态智慧：山有山的规矩，放牧要数着草长的速度。

雪山、海子、牦牛构成一幅大自然的美丽画卷

硗碛人习惯将牦牛全年散养在高山牧场。五月的草甸，新绿刺破残雪。阿全踩着泥泞的山路攀爬，去给他的牦牛“撒盐”。在海拔4100米的固定投喂点，他细心地撒下盐巴后，牦牛从四面八方聚拢。“盐巴会让牦牛记住‘家’的味道。”这是他和这群牦牛之间的默契。

草场返青的速度、牦牛肚子的圆润度、大熊猫出现的频率，于他们而言，都是山在“说话”。阿全深谙其中奥秘。

近年来，在大熊猫的“伞护效应”之下，川金丝猴、羚牛、雪豹、珙桐、光叶蕨等珍稀动植物也在这片土地上诗意栖居。雅安还成立了全国首个绿尾虹雉保护研究中心，今年5月该中心成功繁育出绿尾虹雉子五代。

数据显示，四川片区有野生大熊猫1200余只，伞护着川金丝猴、绿尾虹雉、珙桐、红豆杉等野生动植物8000余种。

“牧民最盼望生态好。”阿全蹲下身，粗糙的手掌抚过脚下的草场，指尖触碰着新生的嫩芽。“山好水好，牛羊才能肥壮，大熊猫才会常来作客。”

四川蜂桶寨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护中心工作人员景兴智

5月26日，宝兴县蜂桶寨乡，多云。

“像极了1993年4月6日那天的天气。”那时的景兴智，是四川蜂桶寨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护中心的一名“新兵”，被同事一声吆喝“救大熊猫”，就飞跑着扎进了山里。当时同行的，还有县林业局、畜牧局以及医疗部门的工作人员。

在交通不便的山路上颠簸、跋涉1个小时后，一行人抵达村民报告的位置，发现了那只受伤的大熊猫。“左耳缺了一块，蔫巴巴的……大家当即决定，把它抬出去。”

1993年4月6日，景兴智等人蹚河运送受伤大熊猫（高华康 摄）

打开笼子、把大熊猫装进去；关上笼子、抬走，看似简单的四个步骤，操作起来才知不易。

受伤受惊的大熊猫十分不安。队伍里有经验的前辈，一遍遍“哄”着大熊猫进笼，既不可操之过急，更不能放松警惕。“毕竟，它是熊，可不是猫。”

就在这个过程中，这只大熊猫一个扭头，嘴就碰到景兴智的腿。而一心救助的他，完全没有在意。

“我们七个小伙子，从山上把它抬下来，又蹚河运上岸。”景兴智指着对面茂密的山林，又划向山下略显湍急的河流。那时的山边，还是一行一行的土垄；那天的河流，还流淌着刺骨的雪水；那会儿的他们，用肩扛着、用手扶着、用心护着，只管向前。

说到动情时，景兴智挽起右腿的裤腿。小腿肚上，一条五厘米长的疤痕清晰可见。

“当时一点儿没觉得痛，只觉得腿湿漉漉的，低头一看，才发现小腿上全是血。”这个伤口，正是来自大熊猫的那次扭头，“被它的牙齿刮伤了。”

再后来，随着它和他的伤口愈合，它有了名字——高高，“出演”的电影获金马奖最佳纪录片提名；他也逐渐成长为经验丰富的管护员，成为这片保护区的守护者之一。

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土里长的，只要是保护区范围内的动植物，都是景兴智和同事的保护对象。

守护之路从不是坦途。世代靠山吃山的村民不理解：“祖祖辈辈都这么生活，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

当年阿尔芒·戴维科学发现大熊猫的邓池沟，已经成为4A级景区

转折始于基础设施的改善。在通水通电的轰鸣声里，在种植养殖培训的课堂上，在民宿改造的蓝图中，宝兴县慢慢垒起生态与生计的桥梁。

一连好几个夏天，村里的民宿一房难求……“现在在家就能干干净净挣到钱，谁还愿意去钻林子？”景兴智说。

变化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以前巡护时还能看到村民踩出的小路，现在真的‘荒’到看不见了。”景兴智说，“在我心里，没有比这样的荒芜更蓬勃的生命图景。”

从广东清远嫁到宝兴并扎根大山的陆秀丽

1800公里，是广东清远咸腥海风到四川宝兴湿润山岚的距离。

初到邓池沟村，晨雾还在山间打着旋儿，青苔斑驳的石阶上，露珠沾湿陆秀丽的鞋尖，“举目四望，除了山，还是山。”

这个来自广东清远的姑娘，被山里小伙韩天伟的朴实打动，2007年2月，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崎岖山路上，走进这个隐藏在四川盆地边缘的村落。

在大熊猫国际溯源营地惬意生活的大熊猫

村里的百年天主教堂让她驻足。阳光透过彩绘玻璃，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彼时的她全然不知，这座古朴建筑承载着一段与大熊猫紧密相连的传奇——150多年前，法国博物学家阿尔芒·戴维在此发现了大熊猫，并制作出第一只大熊猫模式标本，让这个隐匿于山林的物种惊艳世界。

婚后，怀揣着对爱情的坚定与对山野的憧憬，陆秀丽辞去广东一家酒店的管理工作，投身大山。养鸡养羊的日子充满艰辛，缺乏经验让他们屡屡受挫。迫于生计，2011年，他们不得不带着遗憾重返广东打工。

雨雾中的大熊猫国际溯源营地

2016年回乡探亲，彻底改变了夫妻俩的命运。那时，邓池沟村经过灾后重建，从一个闭塞的村落摇身成为国家4A级景区。村民住进公园般的新村，邻居笑容满面地经营着民宿，“旅游饭”吃得红火。

“农村大有可为！”陆秀丽和丈夫一拍即合，决定留下。

韩天伟重拾养羊事业，陆秀丽则开起小卖部。腊肉、野菜……甚至放羊时捡到的奇特藤条，都被她赋予“大山的礼物”的诗意名号售卖。她的小卖部，成为城市与乡村、游客与山民的奇妙驿站。

命运的惊喜还在后头。随着邓池沟内建起大熊猫国际溯源营地，韩天伟考取大熊猫饲养资格证，成为营地里的一名大熊猫饲养员。凭借以前的酒店管理经验，陆秀丽也自荐入职营地，成为一名管理员。

在营地，陆秀丽与大熊猫朝夕相处。“星睿”喝水时如雕塑般专注，一喝就是五分钟；“乐生”因“假孕”疯狂扒树皮垒窝；“月月”总爱调皮地爬树丫……这些可爱的生灵，填满陆秀丽的生活。她的朋友圈满是大熊猫的萌态瞬间，引得广东的亲朋好友羡慕不已。

在营地的研学课上，陆秀丽和老师们带着来自世界各地的孩子，用大熊猫“便便”造纸、制作青团蜡烛，烹饪熊猫窝窝头；带他们走进教堂，讲述大熊猫的传奇故事；深入野外，了解大熊猫的生存环境。

如今，陆秀丽操着一口浓浓乡音的宝兴方言，俨然成为一名地地道道的“新熊猫村人”。

闲暇时分，她总爱倚在圈舍旁。不远处，她的丈夫端着窝窝头向大熊猫走去。

山风拂过，送来竹叶的清香和窝窝头的甜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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