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七月的夜风闷热,带着咸湿的海气扑面而来,仿佛一层看不见的薄膜,粘在皮肤上,让人透不过气。
深圳无处安放的青春
我三十岁的生日是在深圳的天台上度过的。
七月的夜风闷热,带着咸湿的海气扑面而来,仿佛一层看不见的薄膜,粘在皮肤上,让人透不过气。
我捧着便利店买的小蛋糕,插上蜡烛,火苗在风中摇曳,仿佛我这些年飘摇不定的命运。
蛋糕上印着"生日快乐"四个字,那是店员随手写上的,字迹潦草,就像我这些年毫无规划的人生。
"祝自己生日快乐。"我哽咽着说完,泪水便决了堤。
深圳的夜空灯火辉煌,可那光亮与我无关。
这座城市日夜不息,永远有人在奔跑,有人在欢笑,有人在痛哭,而我,只是这千万个打拼者中最普通的一个,普通到几乎隐形。
我是92年的,在老家算是不折不扣的"剩女"。
那年我大学毕业,拿着一纸文凭,怀揣着改变命运的梦想,告别了家乡的一亩三分地,义无反顾地奔向这座被称为"淘金地"的城市。
彼时的我,多么年轻,多么天真,以为努力就会有回报,以为青春就是资本。
五年前怀揣梦想来到深圳,原以为会有一番作为,谁知只是个月入八千的小职员,连房子都租在城中村的顶楼,狭小的空间里堆满了从老家带来的行李和这些年买的便宜衣服。
深圳的物价如同它的楼价一样,高得让人喘不过气。
每次走过那些闪着金光的商场橱窗,我都会不自觉地加快脚步,生怕自己忍不住冲动消费,然后在月底吃泡面度日。
我的房间只有十几平米,却是我在这座城市唯一的栖身之所。
墙上贴着我从老家带来的全家福,那是我高中毕业时拍的,爸爸妈妈站在我身后,脸上洋溢着骄傲的笑容。
照片旁边挂着一个小木雕,是爸爸亲手刻的,代表着"平安"。
每次看到这个木雕,我都会想起临行前爸爸握着我的手说:"闺女,出门在外,平安就好。"
可现在,平安有了,却没了方向。
单位的同事都比我年轻,朋友圈里晒着结婚照、娃娃照。
我每天面对电脑,眼睛干涩,心里更干。
办公室里的小张刚来一年,就已经谈婚论嫁了;小李比我小两岁,孩子都会打酱油了;就连一向独来独往的老王,前不久也传来了脱单的消息。
只有我,依然一个人,仿佛被时代的洪流遗忘在了岸边。
有时想辞职,可辞了干什么?
回老家?那更不行,村里的三姑六婆会像围观猴子一样对我品头论足:"你看,出去这么多年,连个对象都没找到。"
"三十而立"这个词像一把锋利的刀,悬在我的头顶,时刻提醒着我生命的流逝和成就的缺失。
记得老家的王婶曾经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女娃子,年纪轻轻跑到外头算怎么回事?趁早找个人家嫁了,生个娃,不比你在外头漂着强?"
我当时笑着敷衍过去,心里却暗暗发誓:一定要在外面闯出一番天地,让他们刮目相看。
可如今,我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又何谈让别人刮目相看?
在深圳的日子,就像一场没有尽头的马拉松,我既看不到起点,也望不到终点,只能麻木地一步一步往前走。
邻居王阿姨的女儿小芳也是独自在深圳打拼,比我大两岁,同样单身。
我们经常在楼道相遇,互相递个眼神,那里面有彼此都懂的苦涩。
有次她来我家蹭WiFi,我们喝着便宜的啤酒,说起各自的窘境,她突然笑道:"咱们这代人,好像哪儿都不是归宿。"
我们碰杯,玻璃相撞发出清脆的声音,在狭小的房间里回荡,仿佛是对我们处境的某种嘲讽。
小芳说她已经面试了十几家公司,都因为年龄被婉拒。
"他们说我'经验丰富',其实就是嫌我老。"她苦笑着说,"三十出头,在深圳,已经是被淘汰的年纪了。"
我听了,心里一阵发凉。
如果说在老家,三十岁的标签是"剩女",那么在深圳,则是"即将被淘汰的人"。
这座城市的节奏太快,容不得人停下来喘息,更不会给你回头的机会。
那晚我们喝到很晚,小芳醉眼朦胧地对我说:"有时候我真想回老家,找个老实人嫁了算了。"
我没有接话,因为我知道,那不是她想要的生活,也不是我想要的。
我们都是在逃离某种命运的路上,却不小心走进了另一种困境。
五月那天,妈妈打来电话,说爸爸突发心脏病住院了。
"不碍事,你别担心,就是想你了。"妈妈的声音透着掩饰不住的疲惫。
挂了电话,我在房间里踱步到天亮,却始终没有订机票。
电话那头,是我日夜牵挂的家人;电话这头,是我无法割舍的倔强。
我知道一旦回去,面对的不仅是爸爸的病情,还有亲戚们的探寻目光和婚姻问题的盘问。
"怎么还没找对象啊?""在深圳混得怎么样啊?""什么时候买房啊?"
这些问题像一把把刀,扎在我本就伤痕累累的自尊心上。
爸爸生病的消息像一块石头,沉甸甸地压在我心头。
我辗转反侧,无法入眠,脑海中全是爸爸那张饱经风霜的脸。
记得小时候,每当我生病,爸爸总是彻夜不眠地守在我床前,给我擦汗、喂药,直到我退烧安睡。
而如今,他病了,我却不在他身边。
这种愧疚感像潮水一般涌来,几乎要将我淹没。
我来回在火车站徘徊了三次。
每次都买了票,每次都又退了。
"怎么回去面对他们?"我问自己,"拿什么回去?"
第一次去火车站时,我甚至带了行李,站在检票口前,却在最后一刻退缩了。
第二次,我只带了钱包,想着买张票就走,结果在售票窗口前转身离开。
第三次,我终于买了票,却在候车室里坐到了末班车离开,票也过期作废。
每一次的退缩,都让我更加鄙视自己。
我甚至不敢给家里打电话,怕听到爸爸的声音,怕他问我什么时候回去,怕自己无言以对。
深圳的五月,已经开始炎热,但我的心却冷得像冰。
工作上的压力、生活的窘迫、家人的牵挂,这一切都让我喘不过气来。
我开始频繁地做梦,梦见自己回到了老家,坐在院子里的老榆树下,听爸爸讲他年轻时的故事。
醒来时,枕巾总是湿的,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
第四次,我终于踏上了回家的列车。
车窗外,高楼渐渐矮下去,取而代之的是连绵的田野和低矮的村舍。
故乡的轮廓慢慢清晰,我的心却越发混沌。
列车上的广播在播放着家乡的方言,那熟悉的声调让我既亲切又陌生。
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样的口音了,在深圳,大家都说普通话,带着各地的腔调,却都刻意地掩盖着自己的乡音,仿佛那是一种羞耻。
而此刻,这熟悉的乡音却让我鼻子一酸,差点落泪。
窗外的风景越来越熟悉,我的心情却越来越复杂。
一方面,我迫不及待想见到爸爸;另一方面,我又害怕面对家乡人的眼光和问题。
"阿福的闺女回来了?""听说还单身呢?""在深圳赚了多少钱啊?"
这些问题在我脑海中盘旋,让我几度想要在中途下车。
但是,爸爸的病容始终萦绕在我的脑海中,驱使我继续前行。
列车缓缓驶入家乡的小站,我深吸一口气,拎起行李,走下了车。
医院的病房里,爸爸比我记忆中苍老了许多。
他见到我,眼里闪着光:"闺女回来了!"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原来思念是不分贫富贵贱的。
爸爸的手上挂着点滴,却还是激动地想要坐起来。
我连忙按住他:"爸,别动,我来了。"
他的手粗糙干燥,布满老茧,那是几十年农活留下的痕迹。
我握着这双手,泪水夺眶而出。
多年前,正是这双手把我从襁褓中抱起,把我举过头顶,骄傲地向全村人宣告:"看,这是我的闺女!"
如今,这双手却因病痛而显得如此无力。
"你瘦了。"爸爸上下打量着我,眼中满是心疼。
我强忍泪水,扯出一个微笑:"我这不是时尚嘛,现在都追求骨感美。"
"傻丫头,哪有瘦好看的,壹定要多吃饭。"爸爸的话里夹杂着一个繁体字,那是他多年来的习惯,也是我熟悉的温暖。
病房里,妈妈端来一碗刚熬好的鸡汤:"快喝点,从小你就喜欢喝我熬的汤。"
我接过碗,汤的香气让我瞬间回到了童年。
在深圳,即使是最高级的餐厅,也找不到这种家的味道。
"你过得好吗?"爸爸问。
"挺好的,就是有点累。"我答。
"累就回来歇歇。"
"村里人会说闲话。"
"由他们说去。"爸爸轻描淡写地说,"你活着是给自己看的,不是给他们。"
简单的一句话,却如同醍醐灌顶,让我恍然大悟。
是啊,我为什么要在乎别人的眼光?我的人生,我的选择,凭什么要向别人交代?
病房外,传来了亲戚们的说话声。
我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想要逃避。
"小玉回来了?快让我看看。"是三姑的声音。
她推门进来,上下打量着我:"哎呀,在外面这么多年,怎么还是这个样子?也不知道打扮打扮自己,怎么找对象啊?"
我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被爸爸抢先一步:"我闺女这样挺好,人家是靠本事吃饭,不靠脸蛋。"
三姑被噎了一下,悻悻地闭了嘴。
我惊讶地看着爸爸,他冲我眨眨眼,那里面有我读不懂的深意。
后来妈妈告诉我,这些年来,每当村里有人议论我的婚事,爸爸总是第一个站出来替我挡。
"你爸常说,咱闺女有本事,不愁嫁,只怕委屈了自己。"妈妈红着眼眶说。
我这才知道,爸爸从未想过逼我结婚,他只是担心我一个人在外太辛苦。
那一晚,我坐在爸爸的病床前,听他断断续续地讲起了往事。
他说当年我出生时,全村人都为他惋惜:"又是个闺女。"
但他却高兴得不得了:"闺女好,闺女贴心。"
他说我小时候特别倔,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
"你知道吗,你刚会走路那会儿,非要自己爬楼梯,摔了多少跤都不肯让人抱。"爸爸笑着说,眼里闪着骄傲的光。
"所以你现在在深圳过得那么辛苦,我也没说让你回来,因为我知道,那不是我闺女想要的生活。"
听到这里,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扑在爸爸怀里痛哭起来。
原来,我一直害怕的,爸爸早已理解;我一直逃避的,不过是自己内心的恐惧。
出院那天,我做了个决定:带爸爸去深圳住一阵子。
"深圳?那地方行吗?"爸爸有些犹豫。
"行啊,您还没见过大城市呢。"我信心满满地说。
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个决定是对是错,但我知道,这是我想要做的事。
或许,爸爸来了,能让我重新找回对这座城市的热爱;或许,我能通过爸爸的眼睛,重新看待我的生活。
回深圳的路上,爸爸像个好奇的孩子,不停地问着各种问题。
"深圳的楼真的有几十层高吗?"
"地铁真的在地底下跑吗?"
"海边能看到对面的香港吗?"
我耐心地一一作答,心里却在担忧:爸爸这样的乡下人,能适应深圳的生活吗?
深圳的九月,风里已经有了一丝凉意。
爸爸站在我的小阳台上,望着远处的高楼说:"闺女,这地方真大啊。"
我看着他花白的鬓角,突然有了主意。
"爸,我们开个小店吧,卖咱们老家的特产。"
爸爸转过头,惊讶地看着我:"你不是有工作吗?"
"辞了。"我干脆地说,"我想做点自己的事业。"
其实,这个想法在我心里已经酝酿很久了。
在公司的日子,就像一台永不停歇的机器,按部就班,毫无生气。
我渴望一种能够掌控自己命运的生活,而不是被生活推着走。
而爸爸的到来,给了我这个勇气。
我们在小区旁边的农贸市场租了个小铺面,卖起了老家的特产。
爸爸负责和乡亲们联系货源,我负责销售和网店运营。
刚开始的日子很艰难,有时一整天只卖出几袋米,几瓶油。
但我们没有放弃,爸爸每天早起晚归,穿梭在市场中,向每一个路过的人推荐我们的产品。
他那口浓重的乡音,反而成了我们的特色,吸引了不少顾客。
"听口音就知道是正宗的!"一位顾客买了我们的土鸡蛋后,笑着说。
渐渐地,我们有了固定的客源,生意也开始好转。
有一天,一位老顾客带来一个消息:附近的社区在筹备农产品直供点,希望有可靠的供应商。
爸爸和我马不停蹄地准备材料,最终成功申请到了一个摊位。
这一下,我们的销路更广了,收入也稳定了许多。
生活开始有了新的色彩,我不再是那个独自在天台上哭泣的女孩,而是一个有目标、有干劲的小店主。
爸爸也焕发出了新的活力,他每天起早贪黑,认真研究市场行情,甚至学会了用智能手机和老家的亲戚视频通话,安排货源。
有一次,我无意中听到爸爸在和老家的王叔通话:"我闺女在深圳可有本事了,开了家店,生意兴隆着呢!"
他的声音里满是骄傲,让我鼻子一酸。
原来,在爸爸眼里,我一直都是那个有出息的闺女,无论我在深圳过得如何。
小店开业三个月后,我们又添置了一台制冷设备,开始卖起了老家的手工豆腐和凉粉。
这些在深圳市场上稀缺的乡土美食,很快就赢得了顾客的青睐。
我们的小店虽然简陋,却总是门庭若市。
爸爸在店门口支了一张老式的竹椅,有空就坐在那里,和来买东西的顾客聊天。
他那朴实的性格和真诚的态度,让很多顾客都成了我们的朋友。
有时候,我站在柜台后面,看着爸爸和顾客谈笑风生的样子,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这才是生活应有的样子,不是吗?
晚上收工后,我和爸爸常常坐在小阳台上,喝着老家带来的米酒,看着深圳的夜景。
"闺女,你说这深圳好,还是咱老家好?"爸爸问。
我想了想,答道:"各有各的好吧。深圳有机会,有活力;老家有亲情,有根基。"
爸爸点点头:"人啊,总要找到自己的位置。在哪儿不重要,重要的是心安不安。"
是啊,心安不安,这才是最关键的。
在深圳打拼的这些年,我一直在追逐某种虚无的成功,却忽略了内心真正的需求。
而现在,有了爸爸的陪伴,有了自己的小店,我终于找到了一种平衡,一种安宁。
三十一岁生日那天,我和爸爸一起站在天台上。
远处的灯火依旧璀璨,但这一次,我不再觉得与己无关。
风吹过来,带着市场里的烟火气,还有一丝属于我的、真实的生活气息。
爸爸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木雕,是他这段时间在深圳闲暇时刻的作品。
那是一株小小的树苗,正在破土而出。
"送给你的生日礼物。"爸爸说,"新的開始,新的希望。"
我接过木雕,心中百感交集。
这株小小的树苗,正如我现在的处境——虽然起步晚,成长慢,但只要有根,有阳光,有水分,总有一天会长成参天大树。
深圳很大,青春短暂,但总有一处,能安放我们流浪的心。
来源:恋过的美丽风景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