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他攥紧腰间那柄用雷击木雕成的桃木剑,剑柄缠着的七色丝绦正无风自动,像条蛰伏的毒蛇突然昂起头颅。
暮色自十万大山褶皱处漫起时,林琛的铜铃铛突然发出裂帛般的尖啸。
他攥紧腰间那柄用雷击木雕成的桃木剑,剑柄缠着的七色丝绦正无风自动,像条蛰伏的毒蛇突然昂起头颅。
这是他追捕食梦貘的第七个朔月夜。
山道两侧的鬼针草沾着露水,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青蓝。
林琛的鹿皮靴碾碎枯枝的刹那,远处传来孩童啜泣般的呜咽。
他瞳孔骤缩——那根本不是活物该有的声线,倒像是用鲛绡裹着冰棱在琉璃盏上刮擦。
三日前在苗寨见过的情形又浮现在眼前。
篝火映着老祭司沟壑纵横的脸,他枯枝般的手指蘸着朱砂,在牛皮上画出那只异兽:形如狸而白首,其目如琥珀,尾分九节,每节都生着倒刺般的鬃毛。
此物专食人梦魇,被它啃噬过的魂魄,会变成行尸走肉。
老祭司的声音混着铜鼓声震颤,"更可怕的是,它每吞百梦,便能化出分身……"
林琛的剑尖挑起一团磷火。
前方山坳里浮着团雾气,忽而凝成孩童蜷缩的形状,忽而化作老妪佝偻的背影。
他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在随身携带的龟甲上。
龟甲裂纹中渗出幽蓝火焰,照亮雾气深处——那畜生正蹲坐在青石上,前爪捧着团半透明的物事,像猫儿舔舐羊乳般吮吸着。
"妖孽!
桃木剑破空之声惊起满山夜枭。
食梦貘却连眼皮都没抬,九条狐尾突然暴涨,每根尾尖都绽开血色莲花。
林琛只觉天旋地转,再睁眼时已置身云海翻涌的幻境。
无数人面在云雾中沉浮,有他幼时溺亡的胞妹,有三年前被他超度的苗疆巫女,最后定格成张惨白的脸——竟是他自己的面容。
"以梦为牢,好手段。
林琛反手将剑锋刺入心口,剧痛让他在幻境中撕开道血口。
腥甜气息弥漫的刹那,他看清食梦貘的真身正扑向西南方山神庙。
那畜生通体雪白,唯有眉心一点朱砂痣,随着奔行忽明忽暗,像盏将熄未熄的引魂灯。
山神庙的匾额早被雷火劈成两半,残存的梁柱间结满蛛网。
林琛踏进门槛时,正看见食梦貘将前爪按在神像眉心。
泥塑山神的金漆剥落大半,露出底下暗红的朱砂符咒——那分明是镇压妖邪的"卍"字诀。
"原来你早被镇在此处。
林琛的剑尖抵住异兽咽喉,却见它琥珀色的眸子泛起水光。
九条狐尾突然温柔地缠上他的手腕,某种温热的触感顺着经脉直冲天灵。
霎时间,无数记忆碎片在识海炸开:暴雨倾盆的夜,浑身是血的妇人将襁褓塞进他怀里;苗疆祭坛上,被铁链穿透琵琶骨的少年冲他露出诡异微笑;还有此刻山神庙深处,那口被七十二道镇魂钉封死的青铜棺椁……
"师父!
林琛猛地甩头,剑锋已在食梦貘颈间划出血痕。
异兽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哀鸣,突然化作青烟钻进青铜棺缝隙。
林琛追至棺前,指尖触到冰凉的铜锈时,浑身血液都凝固了——棺盖上赫然刻着"清虚子之柩",正是他二十年前云游未归的授业恩师!
七十二道镇魂钉同时震颤,棺中传来指甲抓挠铜壁的刺耳声响。
林琛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忽然明白为何食梦貘眉心会有朱砂痣——那分明是道门秘传的"锁魂印",专为禁锢暴走的元神。
他颤抖着咬破指尖,在虚空画出"破军"符箓。
符光没入青铜棺的瞬间,整座山神庙都在地动山摇。
棺盖轰然炸裂的刹那,林琛看见了自己。
或者说,是二十年前那个风华正茂的清虚子。
只不过此刻的道袍浸满黑血,七窍中涌出的不是生气,而是密密麻麻的黑色丝线——那分明是食梦貘吞噬的梦魇凝成的魔障!
"你终于来了。
清虚子的声音像是从深渊传来,"当年为师为镇压苗疆魔胎,以元神为饵引它入梦。
谁知那孽畜竟能反噬魂魄,将我困在永夜幻境……"他突然暴起,指甲暴涨三寸抓向林琛天灵,"不过现在好了,只要吞了你的纯阳魂魄,我就能……"
桃木剑贯穿恩师胸膛时,林琛的泪水和血水混在一起。
清虚子的身体像风化千年的陶俑般簌簌剥落,露出里面蜷缩的食梦貘。
异兽此刻小得可怜,九条尾巴耷拉着,琥珀色的眼睛映出他扭曲的面容。
"原来你追捕的……从来都是自己。
食梦貘的声音直接在林琛识海响起。
他这才惊觉,自己腰间的铜铃铛不知何时变成了师父那枚镇魂铃,而桃木剑柄的七色丝绦,分明是苗疆巫女临终前系在他腕间的"断情绦"。
山风卷着陈年符纸在庙宇间盘旋,林琛忽然看清青铜棺内侧的铭文:以魂饲魔,以梦为牢,待得七七四十九载,食梦貘可化三清。
他踉跄着后退,后腰撞上残破的山神像。
神像手中的青铜镜突然翻转,映出他此刻的模样——眉心赫然生着与食梦貘相同的朱砂痣!
"原来师父当年就算到这一劫。
林琛突然大笑,笑声惊飞满山宿鸟。
他想起老祭司未说完的话:食梦貘每吞百梦化出的分身,实则是宿主被吞噬的记忆具象。
而此刻他终于明白,为何七年来追捕的妖物总在朔月夜现身——因为那正是二十年前师父失踪的日子。
食梦貘的尾巴轻轻缠上他的脚踝,这次没有杀意,倒像在安抚受惊的幼兽。
林琛蹲下身,指尖抚过异兽眉心的朱砂痣。
无数画面在识海中闪回:师父将镇魂铃系在他襁褓上时的慈爱,苗疆巫女以命换命替他挡下蛊王毒时的决绝,还有此刻青铜棺深处,那具与他容貌相同的尸体正在风化……
"该结束了。
林琛将桃木剑横在颈间。
剑刃映出他此刻的面容——左脸是二十岁的青涩,右脸却爬满四十岁的沧桑。
这是食梦貘吞噬他梦境的代价,也是师父以元神为代价布下的最后棋局。
当剑锋割开喉管的刹那,他看见食梦貘化作流光没入自己眉心,而青铜棺中的尸体突然睁眼,嘴角挂着与他相同的释然微笑。
晨光刺破云层时,采药人在山神庙废墟中发现具奇怪的尸体。
那人左手紧攥半截桃木剑,右手却握着枚青铜铃铛。
最诡异的是他的眉心,生着枚朱砂痣,细看竟是只微缩的食梦貘,九条尾巴盘成道门"卍"字诀。
有见多识广的老猎户说,这像是某种古老的"共生咒",施咒者需以自身为牢,将妖邪与执念永远封印在魂魄深处。
而千里之外的苗疆深谷,某个沉寂二十年的祭坛突然亮起幽光。
九十九盏引魂灯无风自燃,映出石壁上新添的谶语:朔月追魂客,朱砂锁梦貘。
他朝我化道,我今成他魔。
苗疆深谷的晨雾尚未散尽,石壁上谶语已渗出猩红血珠。
林琛的尸身在引魂灯映照下泛起玉色光泽,九条若隐若现的狐尾纹路自眉心朱砂痣蜿蜒而下,将整具躯体裹成半人半兽的茧。
第七日酉时三刻,山风突然倒卷,九十九盏灯焰齐齐化作碧绿鬼火,照亮石壁深处新裂的缝隙——那分明是道人面形状的石门,双目位置嵌着两枚漆黑如墨的玉珏。
守陵的苗疆少女阿傩正在溪边捣药,木杵与石臼相击的闷响中,忽闻背后传来环佩叮当。
她浑身血液霎时冻结,这声响分明是族中早已失传的“招魂珮”,唯有巫王继任大典时才会启用。
转身时,却见晨雾中立着个白衣人影,广袖上绣的银线暗纹竟是失传的“星宿吞月”图。
“可是阿傩姑娘?”那人声音清冽如寒泉击玉,眉间一点朱砂痣与石壁上谶语如出一辙。
阿傩手中药杵当啷坠地,这分明是二十年前就该葬身山神庙的林琛,可他周身气息却似浩瀚星河,举手投足间带起的气流竟让溪中游鱼尽数翻白。
白衣人指尖轻点,三片竹叶凌空浮起。
阿傩瞳孔骤缩——这是苗疆失传的“叶问卦”,需以本命精血为引。
竹叶突然自燃,青烟凝成幅立体舆图,正指向巫族禁地“黄泉渡”。
那里沉睡着初代巫王以魂魄镇压的“九幽鬼母”,传说其发丝能织就困住地仙的缚魂网。
“带我去见老祭司。”白衣人袖中滑出半截桃木剑,剑身裂纹中渗出的血迹尚未干涸。
阿傩这才注意到他右手始终笼在袖中,隐约可见五指缠着七色丝绦,与山神庙废墟中那具尸体手握之物一模一样。
祭坛深处的青铜鼎还在沸腾,老祭司枯瘦的手正将蛊虫投入鼎中。
听见脚步声,他头也不回地冷笑:“清虚子,你终究还是来了。”鼎中蛊虫突然发出婴儿啼哭,鼎身饕餮纹中渗出漆黑粘液,在地面汇成个巨大的“卍”字。
白衣人周身骤起罡风,将鼎中蛊虫尽数绞成齑粉。“原来当年你早知师父元神未灭。”他右袖无风自动,露出缠满绷带的手掌。
绷带缝隙间,阿傩瞥见鳞片状的纹路,正与食梦貘尾部的鬃毛如出一辙。
老祭司突然仰天大笑,震得梁上铜铃齐齐炸裂。
他撕开法袍,胸膛赫然生着张人脸,与青铜棺中林琛的尸身面容重叠。“二十年前你师父用元神布下共生咒,却不知真正的饵是你这具天生道胎!”人脸突然开口,声音竟是清虚子与食梦貘的合鸣,“每吞噬你一份记忆,本座便能多化出一道分身。
如今七情六欲已全,只差……”
话音未落,白衣人已并指为剑。
指尖迸发的剑气并非道门正宗的罡气,而是裹挟着幽蓝鬼火的魔焰。
老祭司胸膛人脸发出非人的惨叫,七窍中涌出无数黑色丝线,在半空凝成食梦貘的虚影。
虚影九尾齐扬,每根尾尖都绽开血色莲花,将整座祭坛映得如同血池地狱。
阿傩突然想起族中秘典记载:当食梦貘吞尽宿主所有记忆,便会进入“化神”阶段,此时若能夺舍天生道胎,便能打破三界壁垒。
她看着白衣人被魔焰笼罩的身影,突然明白为何初见时他气息如星河——那根本不是活人该有的气机,分明是将元神炼成法器的征兆!
“原来师父早算到这一步。”白衣人的声音从魔焰中传来,竟带着金属刮擦般的颤音。
他撕开左袖,露出布满裂痕的臂膀,每道裂痕中都流淌着星砂般的微光。
阿傩这才惊觉,他体内运转的功法根本不是道门心法,而是将周天星斗与苗疆巫蛊糅合的禁忌之术。
老祭司突然暴起,胸膛人脸化作血盆大口咬向白衣人咽喉。
却在触及对方眉心朱砂痣的刹那,整具躯体突然僵直。
阿傩看见无数记忆碎片从老祭司七窍涌出:二十年前清虚子将镇魂铃系在襁褓上的场景、苗疆巫女以心头血绘制共生咒的惨状、还有此刻白衣人体内,两道纠缠不休的元神正在殊死搏杀。
“你以为吞噬记忆就能夺舍?”白衣人突然握住老祭司天灵,掌心亮起璀璨星图。
阿傩看到他右掌鳞片正在剥落,露出底下与常人无异的手掌,而左掌却逐渐兽化,指甲暴涨成利爪。
两股截然不同的气息自他体内爆发,将祭坛顶部的北斗七星灯尽数震碎。
星灯坠落的瞬间,整座苗疆山脉都在震颤。
阿傩看见地脉中涌出漆黑雾气,雾中浮现出无数扭曲的人面——正是二十年来被食梦貘吞噬的梦魇。
这些梦魇化作锁链缠住白衣人四肢,却在触及他眉心朱砂痣时发出凄厉哀嚎,化作青烟消散。
“原来如此!”白衣人突然大笑,笑声震得山壁簌簌落石。
他扯下腰间七色丝绦,丝绦在空中燃起幽蓝火焰,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符咒。
阿傩认出那是苗疆最古老的“断魂绦”,需以相爱之人的魂魄为引才能炼制。
她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巫女暴毙的传闻,当时巫女手中正攥着半截断绦。
老祭司趁机发动禁术,胸膛人脸突然睁眼,瞳孔中映出九幽黄泉的景象。
阿傩只觉神魂欲裂,恍惚间看见无数怨灵从地底爬出,为首的竟是清虚子与巫女的虚影。
两道虚影相互撕咬,每道伤口都迸发出黑白二气,在空中凝成巨大的太极图。
白衣人突然并指如刀刺入心口,喷出的精血在空中凝成北斗七星。
他踏着星位凌空而起,周身衣物寸寸碎裂,露出布满裂痕的身躯。
每道裂痕中都流淌着星砂与蛊虫混合的液体,将他衬托得如同从九幽爬出的魔神。
“以我之魂,镇尔之魄!”他双手结出繁复法印,眉心朱砂痣突然迸发万丈金光。
阿傩看见他体内飞出两道流光,一道清正浩然如星河,一道邪魅妖异似鬼火,正是清虚子与食梦貘的元神。
两道流光在空中纠缠成太极阴阳鱼,将老祭司连同地脉涌出的黑雾尽数吸入。
祭坛崩塌的刹那,白衣人抓住阿傩手腕冲天而起。
他们掠过之处,群山间沉睡的蛊王纷纷苏醒,对着天际顶礼膜拜。
阿傩感觉掌心被塞入块温润玉珏,低头看去,正是石壁上那对人面玉珏中的一枚,表面刻着细密的星图与蛊纹。
“去黄泉渡。”白衣人声音渐弱,身躯开始透明化。
阿傩这才发现他后背布满蛛网般的裂痕,每道裂痕中都渗出星砂。
她突然明白,共生咒的代价并非吞噬记忆,而是将宿主的魂魄与妖邪彻底融合。
此刻白衣人既是林琛,也是清虚子,更是那只吞噬了万千梦魇的食梦貘。
黄泉渡的河水漆黑如墨,河面漂浮着无数人皮灯笼。
阿傩刚踏入河岸,便觉神魂欲离体而出。
白衣人突然咬破舌尖,将精血喷在玉珏上。
玉珏迸发青光,照亮河底景象——无数铁链锁着具女子尸身,面容竟与二十年前暴毙的巫女一模一样。
“原来师父当年……”阿傩话音未落,河面突然掀起滔天巨浪。
女子尸身睁开双眼,双目中各生着一轮血月。
她颈间铁链突然断裂,化作九条血色巨蟒扑向岸边。
白衣人将玉珏按在阿傩眉心,自身却迎着巨蟒冲去。
“替我守住人界。”他的声音在风中消散,身躯突然炸裂成漫天星砂。
星砂与血蟒相撞的刹那,阿傩看见无数记忆碎片在虚空浮现:清虚子将镇魂铃系在襁褓时的慈爱、巫女以命换命绘制共生咒的决绝、还有白衣人这些年来追捕自己的执念……
星砂最终凝成巨大的太极图,将血蟒连同黄泉渡一起封印。
阿傩手中的玉珏突然发烫,表面星图与蛊纹开始流动,在空中投射出幅立体星图。
她顺着星图指引找到处隐秘洞穴,洞中石台上躺着具身着道袍的尸体,眉心朱砂痣与白衣人如出一辙。
尸体手中紧攥着半截桃木剑,剑身刻着行小字:“共生非劫,执念为牢。
他朝星坠,可渡黄泉。”阿傩突然明白,二十年来这场局中局,从不是简单的追捕与反杀。
当清虚子将镇魂铃系在襁褓时,当巫女以命换命绘制共生咒时,当林琛在朔月夜追捕食梦貘时,所有人都在等待这个时刻——以三魂七魄为祭,重启封印九幽的“星陨大阵”。
洞外突然传来群兽哀鸣,阿傩抬头望去,只见北斗七星中最末的摇光星正在坠落。
她将玉珏按在尸体眉心,两枚玉珏突然合二为一,迸发出照亮天地的青光。
青光中,她看见三道身影正在消散:清虚子化作漫天星斗,巫女化作万千蛊虫,而白衣人……不,应该说是融合了所有记忆的林琛,正对她露出释然的微笑。
星陨大阵启动的轰鸣声中,阿傩听见无数声音在耳边回响。
有孩童的嬉笑、老者的叹息、还有女子温柔的哼唱。
她终于明白,所谓食梦貘吞噬的从来不是梦魇,而是世人放不下的执念。
而真正的封印,不在黄泉渡,不在山神庙,而在每个人甘愿为他人牺牲的心中。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苗疆深谷的晨雾中飘落片片星砂。
采药人发现黄泉渡的河水变得清澈见底,河底沉睡着无数人皮灯笼,每盏灯笼中都映着张安详的面容。
而在山神庙废墟旁,新生的竹笋破土而出,笋尖上凝着滴露水,倒映着北斗七星的完整形态。
星陨大阵的余晖散尽第七日,苗疆深谷的晨雾中飘来缕焦香。
阿傩跪坐在新起的坟茔前,指尖抚过青石墓碑上细密的星纹。
碑前供着的不是寻常祭品,而是七盏以蛊虫为芯的琉璃灯,此刻正随着山风吞吐着幽蓝火焰。
她腕间的玉珏突然发烫,映得坟头新插的桃枝泛起血色。
“姑娘,这坟里埋的可是活人。”沙哑嗓音惊得阿傩跃起三丈,手中银针化作流光射向来人。
那是个披着蓑衣的老翁,斗笠压得极低,腰间酒葫芦却系着半截褪色的红绳——分明是二十年前巫女暴毙时,从她腕间扯落的断魂绦残片。
阿傩的银针悬在老翁眉心三寸,针尖已泛起乌光。
老翁却浑不在意,自顾自揭开酒葫芦灌了口烈酒,酒香中竟混着股刺鼻的朱砂味。“星陨大阵虽封了黄泉渡,却镇不住真正的执念。”他抬手一指坟茔,青石墓碑突然渗出黑血,在地面汇成个扭曲的“卍”字。
阿傩瞳孔骤缩,这分明是食梦貘吞噬记忆时的印记。
她刚要催动蛊虫,却见老翁并指如刀划开掌心,喷出的精血在空中凝成幅立体舆图。
舆图中央的红点正随着她的心跳明灭,而边缘标注的地名,赫然是苗疆最神秘的“轮回渊”。
“你要找的人,在黄泉尽头等生者。”老翁将酒葫芦抛向空中,葫芦炸裂的瞬间,阿傩被卷入血色漩涡。
等视野重新清晰时,她已站在条青石栈道上,脚下是翻涌的黑色江水,江面漂浮着无数青铜棺椁,每具棺盖上都刻着她的面容。
栈道尽头立着座青铜巨门,门环是两只交缠的食梦貘。
阿傩刚触到门环,指尖便传来灼痛——门环内侧布满细密的倒刺,此刻正贪婪地吮吸着她的血液。
巨门轰然洞开的刹那,她看见林琛……或者说,是融合了清虚子与巫女记忆的“他”,正被九条玄铁锁链钉在祭坛中央。
祭坛四周立着十二尊青铜神像,每尊神像手中都捧着盏人皮灯笼。
阿傩认出灯笼中的面孔:有初代巫王、有清虚子、有二十年前暴毙的巫女,还有……此刻正站在祭坛下的自己。
神像突然齐齐转动头颅,灯笼中的火焰化作锁链,将阿傩也拖向祭坛。
“你终于来了。”被钉在祭坛上的“林琛”睁开双眼,左眼是清虚子的星芒,右眼是巫女的蛊纹。
他每说一个字,锁链便深入血肉三分,却始终不见血迹渗出。
阿傩这才惊觉,祭坛四周的沟渠中流淌的,竟是液态的星砂与蛊虫混合物。
祭坛突然震动,十二尊神像同时迈步。
阿傩看见神像脚踝处系着的铜铃,与林琛当年腰间那枚一模一样。
当第一尊神像举起灯笼时,她终于看清灯芯——那是根以人骨雕成的引魂幡,顶端嵌着的正是她昨夜埋下的玉珏。
“星陨大阵封得住黄泉,却封不住执念轮回。”“林琛”的声音带着金属刮擦的颤音,锁链随着他的话语不断收紧,“每七日轮回一次,你们都会重新经历这场相遇。
你埋下的不是尸身,是开启轮回的钥匙。”
阿傩突然明白,为何星陨大阵启动后,苗疆各地开始出现记忆错乱的村民。
有人突然精通失传的蛊术,有人夜夜梦见陌生人的生死,更有孩童用朱砂在墙上画出黄泉渡的景象。
她看着自己被锁链拖向祭坛中央,腕间玉珏突然迸发青光,将逼近的神像震退数丈。
“原来如此!”阿傩突然大笑,笑声震得祭坛顶部的星图簌簌落灰。
她扯开衣襟,露出心口处与林琛如出一辙的朱砂痣。
当第一缕血线渗出时,祭坛四周的沟渠突然沸腾,星砂与蛊虫化作万千流光,在空中凝成面水镜。
水镜中浮现出二十年前的真相:清虚子为镇压九幽鬼母,将毕生修为炼成星陨大阵。
巫女却暗中改动阵眼,以自身为祭将大阵与轮回渊相连。
他们早算到林琛是天生道胎,却不知阿傩才是真正的“阵眼”——她的血脉中流淌着初代巫王与清虚子的双重印记。
“你们想用我的轮回,补全天道缺口。”阿傩指尖凝出蛊针,针尖却突然转向自己眉心。
祭坛上的“林琛”突然暴起,九条锁链应声而断,却不是攻向阿傩,而是刺入自己琵琶骨。
他体内飞出两道流光,一道化作清虚子的虚影,一道凝成巫女的面容。
“快走!”清虚子的虚影将阿傩推向水镜,“轮回渊每开启一次,执念便深重三分。
你若被困在此,三界将永坠黄泉!”巫女的面容却突然扭曲,化作食梦貘的利爪抓向虚影。
两道流光在空中纠缠成太极阴阳鱼,将祭坛炸出巨大缺口。
阿傩坠入水镜的刹那,看见无数记忆碎片在虚空飞舞:清虚子将镇魂铃系在襁褓时的慈爱、巫女以命换命绘制共生咒的决绝、还有林琛这些年来追捕自己的执念……每片记忆都带着倒刺,深深扎进她的神魂。
当最后一丝意识即将消散时,腕间玉珏突然发烫,将她拉回现实。
晨雾中的苗疆深谷,阿傩从血泊中爬起。
她掌心握着半截断剑,剑身刻着清虚子的道号,剑柄却缠着巫女的断魂绦。
远处传来群兽哀鸣,她抬头望去,只见北斗七星中的摇光星正在重聚,而原本封印黄泉渡的青铜巨门,此刻竟出现在谷中瀑布后方。
瀑布后的洞穴中,阿傩见到此生最震撼的景象:无数水晶棺材悬浮在空中,每具棺中人都与她容貌相同。
棺盖上刻着不同年份的生辰八字,最近的竟是三日前。
她突然明白,这些年来苗疆各地出现的“阿傩”,都是轮回渊溢出的执念具象。
洞穴深处立着面青铜古镜,镜中映出的却不是她的面容,而是个身着道袍的少年。
少年眉心朱砂痣与她如出一辙,手中桃木剑正刺入自己心口。
阿傩正要细看,古镜突然迸发强光,将整座洞穴照得纤毫毕现。
她这才发现,水晶棺材的排列竟是北斗九星阵,而阵眼处的棺材中,躺着具与她完全相同的躯体。
“你终于来了。”沙哑嗓音从身后传来。
阿傩猛然转身,却见那披蓑衣的老翁正站在星图中央,手中酒葫芦已换成半截桃木剑——正是林琛当年那柄雷击木雕成的法器。
老翁的面容开始扭曲,时而化作清虚子,时而化作巫女,最后定格成林琛的模样。
“二十年了,我们终于等到阵眼重聚。”林琛的声音带着多重共鸣,左眼是星芒流转,右眼是蛊纹闪烁。
他抬手一指,阿傩腕间玉珏突然飞出,在空中炸成万千光点。
光点没入水晶棺材的刹那,所有棺盖同时掀开,无数个“阿傩”同时睁眼。
星图开始逆向旋转,北斗九星的光华尽数汇入青铜古镜。
阿傩感觉神魂被撕裂成无数份,每份都经历着不同的人生:有时是初代巫王镇压黄泉的祭品,有时是清虚子云游时救下的孤女,更多时候是林琛追捕食梦貘途中遇见的苗疆少女。
当最后一道星辉没入眉心时,她终于看清真相——自己从来不是局外人,而是这场千年轮回的缔造者。
“以魂为引,以梦为祭。”林琛的声音突然变得空灵,身形开始透明化。
他眉心朱砂痣迸发万丈金光,将整座洞穴映得如同白昼。
阿傩看见无数记忆碎片从他体内涌出:清虚子将毕生修为注入星陨大阵的决绝、巫女以心头血重写阵眼的狠厉、还有林琛在朔月夜追捕自己时的迷茫……
水晶棺材中的“阿傩”们同时抬手,掌心飞出七色丝绦。
丝绦在空中交织成网,将林琛即将消散的身躯缠住。
阿傩突然明白,共生咒真正的代价不是吞噬记忆,而是将所有参与者的魂魄永远困在轮回中。
她冲向星图中央,腕间玉珏与青铜古镜产生共鸣,迸发出照亮三界的青光。
“破!”阿傩并指为剑刺向自己眉心,喷出的精血在空中凝成血色太极。
太极图旋转着压向星图,将逆向旋转的北斗九星重新归位。
林琛的身躯在青光中炸裂成星砂,星砂却化作万千蝴蝶,每只蝴蝶翅膀上都映着段记忆:有孩童在溪边嬉戏,有少年仗剑远行,还有女子在月下起舞……
当最后一只蝴蝶消散时,青铜古镜突然裂开道缝隙。
阿傩看见缝隙后站着个模糊的身影,眉心朱砂痣与她一模一样。
那人抬手轻点,她腕间玉珏便化作流光没入缝隙。
裂缝闭合的刹那,阿傩听见无数声音在耳边回响:有清虚子的叹息、有巫女的轻笑、还有林琛那句“他朝星坠,可渡黄泉”。
晨雾散尽时,苗疆深谷的瀑布后方只剩面残破的青铜镜。
采药人发现镜中时常映出奇异景象:有时是星辰坠落,有时是蛊虫漫天,更多时候是个身着苗服的少女,正对着虚空露出释然的微笑。
而在千里之外的终南山巅,某位云游道士的铜铃铛突然无风自动,铃铛内侧刻着行小字:“轮回尽头,执念为舟。”
来源:大脸猫哈哈哈